第35章 選擇

“藥呢!藥呢?”江然越找越急切,随後直接合上皮箱,一腳将它踹在陽臺的圍壁上。自己靠着玻璃門掩面而泣。

來天陰前邱慧提醒過他,每到一個新環境,在适應期可能會出現病情反複的現象,按時喝藥就可以了。

傅邺聽到動靜,跑出來敲陽臺的門:“江然,讓我進去。”他剛剛有些後悔,明知道江然是在發病,卻還是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江然,你把門打開,我給你找藥。”

見江然不動,傅邺只好去拿陽臺的鑰匙,一開門,就看到江然蜷成一團癱在地上,時不時地抖動。傅邺急忙把人抱起來,江然難受地想哭,卻憋着一口氣哭不出來,此刻漲紅着臉,張着嘴拼命地發聲,卻只是些嗚咽的碎語。

傅邺被吓到了,他拍着江然的後背,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江然覺得這個聲音太遠了。

”深呼吸,江然!”傅邺看着他的青筋暴起,知道他是呼吸性堿中毒,他擡手捂着他的口鼻,讓他的呼吸交換正常起來。不一會兒,懷裏人的僵直的身體忽然軟了下來,一聲慘叫驚亂了傅邺的心,他終于把心口的氣舒來出來。

傅邺把人抱緊,順着後背:“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他用唇和臉頰蹭着江然的額頭安撫着,“我錯了,對不起,剛剛不應該兇你。”

傅邺抱着懷裏抖動的人,一直道歉。他把他抱回沙發上,給他找來藥,喂他服下。江然臉上因短暫窒息的紅潮退去,整個人也從迷惘裏漸漸蘇醒。

他的頭發和後背早已被汗浸透,他擡眼看着坐在一旁的傅邺,眼裏滿是憂傷。江然慢慢地撐起身體,挪到他身邊,傅邺順着這個姿勢,把他攬進懷裏問:“好些了?”

江然點點頭,随後他摸着傅邺飛快地心跳,氣聲問:“吓到你了吧?對不起!”盜四

傅邺把人緊緊地摟着,仿佛要把人嵌進身體裏,他輕蹭着江然的耳廓道歉:“是我的錯,不該和你發脾氣。”

江然被他蹭得心裏酥麻,他反手抱着傅邺說:“不是的,你能和我生氣,說明你把我當成了情緒可以自控的正常人,是我不争氣,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亂想。”

傅邺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他轉移着話題說:“餓了嗎?我去給你煮飯。”

江然搖頭,雙手箍得更緊了:“你先別走,抱一會兒,我腿軟,沒法下地。”

傅邺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把人抱緊,江然問他:“傅邺,我想好好學習,好好考試了,但我不知道,該考警察,還是遠離。”

傅邺見他能和自己正常地溝通交流,終于舒了口氣。他說:“每一個抉擇都有固定的結果,沒有對錯的。你只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你想當警察嗎?”

“不想。”江然不假思索地說。

傅邺笑着說:“那就遠離這個行業。”

江然不說話了,傅邺根本不知道他心底為什麽糾結。江然推開他,慢慢地坐起身來:“我去洗個澡,身上都是汗。”

傅邺點點頭:“你上午說想吃肉醬面,我去給你做。”

倆人走向不一樣的方向,江然即将推開浴室門的瞬間,他喊道:“邺哥,我遠離這個行業,也會遠離你的。”

說完,江然努力地壓抑着緊的情緒,發病之後再有起伏不利于下一次的藥效。

傅邺滞怔在原地,江然的潛臺詞他自然聽得懂,“也會遠離你,但我不想。”

他們能相遇,是因為他是警校生,而傅邺是教官,他能住在他家,是因為自己作為警校生實習,而傅邺是警察。但之後,江然和“警察”兩個字斷了聯系,也就意味着,要徹底遠離了傅邺。

江然洗完澡,因為浴室內熱氣氤氲加上藥裏有鎮靜的功效,他回到自己屋內睡着了,沒有吃肉醬面,也沒有再見傅邺。

他好像走到了一個迷霧森林,往裏走都是散不開的霧。江然想要伸手去牽傅邺,可抓住的只是刺破幻境的殘夢。

什麽都沒有,什麽也留不住。

傅邺坐在陽臺上,一直望着天陰城市上空的光影明滅暗淡,深沉的夜籠罩在他心頭,仿佛他也在這個位置感受到了江然的窒息。

他拿過桌上的煙盒,裏面還有一支煙。傅邺起身關緊陽臺門,坐下點燃了這最後一支煙,唇邊吞吐出缭繞升騰的白霧,他拿出手機打給了邱赫。和他此刻的惆悵不同,邱赫正在舞池裏摟着小生亂舞,傅邺給他聯系打了好幾個電話,才聽到邱赫對面嘈雜不堪的聲音。

“男神!怎麽了?”

傅邺直截了當地說:“我記得,你姐姐是不是心理醫生?”

“是啊!我的邺神,給我打電話,不關心一下我,問我姐。”邱赫喝了不少酒。

“幫我約個時間,我去沁華做個咨詢。”

“靠!不是吧,你,你要咨詢?”

“嗯,把時間和地址發過來。”傅邺覺得再這樣不清不楚的下去,江然會瘋,他也會瘋。他現在需要一個合适的理由,給江然那份他最想要的安全感。

整整一周,傅邺和江然保持着“室友”的關系,江然不會再粘在傅邺身上說那些撒嬌的話,傅邺有時候碰他,他也會躲開。上班打車去單位的次數多,只有傅邺提前在局門口等着他,江然才會上車。

韓彬不止一次和他說過:“你家親戚來了就是發呆。”韓彬知道江然情緒病,沒多在意。

傅邺在周五特地請了一天假去沁華,預約的心理醫生就是邱慧。當他聽到就診者的名字是“傅邺”,又聽到傅邺講述的經過。她從心底替江然開心,或許他的救贖就在眼前。

夏意濃郁的七月就這樣過去了,馬上迎來了天陰一年一季連綿陰雨。

這些天傅邺不讓江然打車,都會提前到法制支隊等着接他下班。韓彬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這天他偷偷地問傅邺:“你這個弟弟,是你老傅這邊的人還是周阿姨這邊的親戚啊?”

傅邺反問:“重要嗎?”

“不是,我是覺得你對這個弟弟有些太過上心了,知道是你親戚,不知道的那些人傳成什麽樣兒的都有。”

“愛怎麽說怎麽說,我無所謂。”傅邺并沒有領情,他坐在韓彬的辦公室看到門口有江然閃過的身影,急忙起身,“我先走了,改天再說。”

他拿着傘跟着江然身後,江然沒有回頭,一直走着,走進了雨地裏,慣性方向朝停車場走去。傅邺在後面跟了幾步,給他打好傘說:“慢點兒!”

江然的腳步慢了下來,傅邺撐着傘和他并肩走着,和他說:“明天周末了,今晚帶你去吃飯。”

“回去吧。”江然微微低着頭,沒有看傅邺,也沒有看遠方。那晚傅邺那句:“那就遠離。”在江然心裏,這和明确的拒絕他沒有差別。這些天,他一直轉不過來這個彎兒。

倆人之間又恢複了沉默,直到上了車,傅邺打開雨刷器,把後座的外套給江然披在身上,卻遲遲不發動車離開。

江然和他僵持了一會兒,看着天已經黑了,終于開口問:“還不走嗎?”

傅邺扭頭看着他,認真地說:“如果我說,你遠離這個行業,并不會遠離我,你還生我的氣嗎?”

江然睜大眼睛擡頭看他,傅邺見他眼裏又有了細碎的光,擡着手背蹭他的臉:“江然,如果我說,我願意照顧你,願意一直做你停靠的港灣,你不再需要漂泊,你怎麽想?”

江然連忙解釋:“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想離開你,可這樣的我,太煩人了,我說不定會像那天,本來姐姐來看我是皆大歡喜的事,可我又胡思亂想的發瘋,還,出口傷人。”

他苦笑了一笑又道:“我大概是個很糟糕的人,從小到大所有人帶着同情審視我,沒有人教過我,友誼破裂,父母吵架,玩具毀壞,被人欺淩,親人離開時該怎麽辦?也沒有告訴我怎麽去表達在意,表達感情,邺哥,所有人把我的情感生存空間擠占為‘你長大了,該懂事了。’可我怎麽懂?誰來教我,該懂什麽!”他的眼淚從側臉悄然滑落,滴到了傅邺心裏。

傅邺的手輕撫着江然的側頸,看着他的眼睛溫柔地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習慣了你和我鬧,習慣你的傲嬌脾氣,習慣晚上去看你有沒有夢魇,擔心你會不會又不吃早飯,你和他們出去聚餐,我會挨個叮囑,江然不能吃辣,不能多喝酒,不能吃海鮮,韓彬留你多加一會兒班,我都得打去電話問是不是你闖禍了,你之前說我們沒有關系,你和我無理取鬧總害怕吓跑我,現在我們有關系了,江然,我願意照顧你。”

江然的心跳的越來越快,他眼睫飛閃,一時間說不出話。

傅邺握着他冰冷的手腕:“不是因為對烈士遺孤的同情,只是因為你是江然。那天給你收拾屋子,發現你買的都是考研的書籍,其實你從心底是想離開這個行業,這身衣服,這個體制都束縛着你,但因為我,你開始猶豫不決,這些天你刻意躲着我,不是因為鬧別扭,我知道你不是一個逃避問題的人,你是不知道怎麽和我說舍不得我,江然,那這些話我來說,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舍不得你,所以別離開我。”

江然眼裏噙着淚花,濕漉漉地像從雨中回來的無家可歸的孩子,在這一刻觸到了溫暖的仲夏。他哽咽地喊了聲:“邺哥!”再也說不出話了。

傅邺側過身子把人淺淺地抱着,安慰他:“我希望你永遠開心,而不是因為我一直掉眼淚,宋晨磊他們說,江然之前很愛笑。”

江然忍着眼淚,哪怕是喜悅的淚水,他都忍着,他在他懷裏點頭,答應他不會再哭,心的角落裏挂着綿軟的塵霜,波光粼粼地泛濫着思慕。

傅邺笑說:“之前你一個人游泳館嘀咕,傅邺英語那麽好,能不能給你補補,當然可以,只要你能承受得了我的嚴厲。”

江然回身坐好,激動又開心地說:“能,我能,承受得了。”

“我兇你,你再哭怎麽辦?”

“不會了,不會再哭了。”江然笑着露出那兩顆虎牙,“我這次四級應該又沒過,更別提考研英語了,我需要天賜的救星。”

傅邺捏了捏他的臉:“現在願意跟我去吃飯了嗎?”

江然點頭:“想吃柴火雞。”

這些話在江然看來,只是陳述而已,他享受着傅邺給予的安全感和從未有過的溫柔。傅邺給了他一個恰到好處的關系,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抱自己。但對于傅邺而言,他賭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不娶妻成家,哪怕是作為性少數群體,他也不要伴侶,不要愛人,只守着江然,這一生忽然有了期盼和寄望,他要等對方能松開自己的手去追尋屬于江然的幸福。

盡管那些幸福的标簽上不會有他的名字,但也算功德圓滿了。

“江然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但他很喜歡你,他越喜歡誰就越離不開誰,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那天大概是你走之後,他傷痕累累地來找我,我問他為什麽自殘?他說怕吓到你,你很快就會知道,這個孩子有粘人,他心裏一半陽光,能給你暖融融的愛,另一半是黑暗,他會用這團陰雲壓得你也喘不過氣來。但你會感受到他那份單純赤誠的喜歡,他簡單又笨拙的愛比金子都珍貴,他一直都沒有變,一直都是那個會在父母生日求來平安符,歪歪扭扭寫下祝福的江然。傅先生,你能來找我,我替江然開心,說明你開始正式你們相處的問題了,你說你想照顧他,我可以問是出于什麽原因嗎?”

傅邺看着對面溫柔沉靜的女士,慢慢地說:“愛。”

邱慧有些震驚,随後問:“是哪種愛呢?”

傅邺笑了笑:“邱醫生想的那種。”

邱慧從醫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反制,她坦然地說:“江然知道嗎?”

“他不需要知道,接受就好。他心裏對愛沒有概念,他覺得我是他的父母,朋友,是傾聽者,是玩伴,他只知道這些就夠了。”

邱慧并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對感情認知是有障礙,但不代表他不懂,他也是個正常男人,需要愛,也會付出愛,不過,這涉及到現實問題,江然他是不是這個群體,或者能不能接受。”

“我會讓他有辦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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