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事

傅邺見他不動,主動離開去了浴室洗澡,他想等江然自己睡着,結果回去之後,對方依然雙眼含笑地看着他。

傅邺在他旁邊躺下,江然立刻蹭了過來,摟他的腰。

“小心你的腿。”傅邺沒拒絕,只是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江然覺得這一刻的滿足比什麽藥都有效,“邺哥,我這樣抱着你,你會不會熱啊?”

“你覺得呢?”這個人不醉的時候,語氣和表情沒有那麽溫柔。

“不會,你身上的溫度很低,腰這麽冷,手也那麽冷。哦對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江然慢慢地開啓了他的話痨本質,這讓傅邺安心不少,說明今晚的事沒造成太大的心理影響。

“什麽話?”傅邺轉身側躺,和他面對面交流。

這個姿勢讓江然頓時臉紅了起來,倆人離得很近,對方的鼻息撲在他的額頭,有些微癢讓他心底又一陣波瀾,他能聞到傅邺呼吸間薄荷味兒,這個人連呼吸都是冷的。

江然微微低頭,不敢和他對視:“手冷的人心軟。”

傅邺勾唇笑了起來:“你腦袋裏怎麽這麽多奇奇怪怪的迷信。”

“本來就是,你不覺得你就是外冷內熱嗎?”江然眨着眼睛問他。

傅邺反問:“馮天瑞騷擾女生,我報警的時候,你覺得我心軟嗎?”

江然氣勢弱了幾分:“那是他活該,知法犯法。”

傅邺笑着又問:“那我也知道你打架不對,為什麽沒報警?連本來的檢讨書都給你免了?”

江然擡眸看他:“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竊取炸

江然低頭竊喜,往傅邺懷裏又蹭了蹭,低聲說:“謝謝邺哥!”他瞬間覺得自己怎麽這麽會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傅邺聞着他發絲裏的清香,惹得他一陣心馳:“你怎麽認識的林以時?”

提到這個人江然瞬間像被澆了盆冷水,不敢再抱着傅邺亂動,他把今晚在酒吧經過詳細地告訴對方,随後解釋:“我真不認識他,但也能猜出來他應該有些來頭,本以為大家就萍水相逢,沒想到他還救了我。”

傅邺一開始以為林以時只是路過幫忙的好心人,原來這也是蓄謀。

江然見他不說話,急忙說:“我不聯系他,不聯系他,衣服口袋裏的名片被我扔了。”

傅邺見他這個反應,笑着說:“林以時是林潤集團董事長的小兒子,林潤在整個溫山算得上紮根深處的蒼天大樹,但林以時是近幾年留學歸國後才逐漸嶄露頭角,這個人在天陰不是有來頭,應該算得上是大名人,官商不通,再加上我負責的是刑偵不是經偵,和他更沒有交集,偶爾聽華菱他們八卦,知道他的眼光很高,不是誰都能入他的眼,他願意兩次救你,應該是很喜歡你。江然,你呢?知道這些以後,你怎麽想?”

江然抱緊傅邺說:“什麽也不想,就想你。又不是誰喜歡我,我就喜歡誰?這不亂套了嗎?”

江然的嘴很甜,最可貴的是,這些話都是發自內心地想法,他哄人的時候是帶着十二分的真誠,聲音軟地潤進傅邺的心裏,讓他不平衡的情緒慢慢消失。

傅邺表面的謙讓都是成熟過程裏一點點被現實錘煉出來的虛僞,他看到江然被人照顧,被人解救,又被人當面輕撩,這些都令他愠怒,但他依然會如和煦春風一般讓人感覺舒适。

傅邺也伸手把人摟緊,兩具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問:“那你覺得他人怎麽樣?”

“不怎麽樣。”江然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傅邺,自然覺得別人都是浮雲,“邺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江然大着膽子問他,沒想到傅邺點頭了:“嗯!”他在他耳邊低語,“任何人靠近你,不規矩地觸碰你,帶着觊觎打量你,哪怕只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都會不舒服。江然,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傅邺的聲音磁性又低沉,磨着江然的耳骨都在發酥,聽着這些話他有些震驚,但他心裏化成一汪水,汩汩地流動。今晚的不安和惶恐全然消失裏,他甚至有些瘋狂地想,能聽到他這些話,今晚遭得罪沒算白挨。

“但別因為我這些不正常的想法束縛了你,你可以去交朋友,去追求……”

“邺哥,我不要什麽自由,十年了,我自由膩了,把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江然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但他受不了再聽到傅邺把他推開的話。

“我怕人不管我,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害怕,所以我說話尖酸刻薄,這麽多年被我刺過的人那麽多,只有你願意伸手抱我,就像現在這樣,邺哥,我不耽誤你的正常生活,如果,如果未來你有愛人,或者伴侶,我可以,離開,”

江然咬着嘴唇說:“但我不想你一次次地推開我,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太多餘了。我不怕你管我,越嚴格越好,管我的行為,思想,甚至身體,但不要說讓我自由。”江然頭有些昏沉,但他這些話都是憋了很久的心裏話,他看到傅邺和別人走得近,也會吃醋,甚至都寫在臉上。在他心底早已把自己給了這個人,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

傅邺輕輕地嘆了口氣,蹭了蹭他的額頭:“好,不推開了,快睡吧!”

倆人真要睡的時候,其實誰都睡不着,抱得這麽緊,即使室內恒溫,江然也覺得熱,傅邺主動放了他,又坐起身來替他把小腿上的被子撩開,那雙腿除了那些血線交叉的擦傷,其餘地方已經消了腫,這雙腿的确又滑白又細直,傅邺閉上了眼睛,等他輕微地克制之後,耳邊傳來了江然韻律的呼吸聲。

這一晚像一場荒唐的鬧劇,傅邺上了舞臺除了扮演一個被恐懼支配的脅從者,他沒有任何發言權,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麽多年他的心沒有死,那些被自己碾壓過的情緒都從內心狂湧而出。

壓制了将近二十年的東西,複蘇了。

江然因為過度驚吓再加上奔波一天的勞累,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暈暈乎乎地醒來。他臉上和身上都有些疼,好在喉間有種清爽的感覺,沒有之前那麽難受。

他起身開了燈,又試着喊了幾聲傅邺,沒有回應。但他很快注意到屋內是有人的,他以為又是傅鄃來了,自己還穿着睡衣躺在傅邺的床上,江然慌了,剛要下床。

門口閃出一個身影,倚靠着房門好整以暇地望着江然的窘态。

江然一看是邱赫,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他對他印象本來就不太好,更何況晚宴開葷腔羞辱自己的也是這個人,他念在他是傅邺朋友的份兒上,江然重新躺好,背對着邱赫。

“意見這麽大啊?”邱赫走過來把水杯和藥瓶的蓋子放在床頭櫃,“你邺哥去單位了,起來先把藥喝了,消腫止痛的。”

江然知道他來一定是傅邺授意,躺了一會兒只好起來接過水和藥,賭氣般地喝了下去了。

邱赫坐在床邊笑着說:“吃東西的時候像個小倉鼠,懶散的時候像個小浣熊,生氣的時候是個小刺猬,怪不得拿捏的傅邺死死地,真是撿到寶貝了。”

江然不情願地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謝謝誇獎,沒什麽事可以走了吧,邱醫生,耽誤病人休息是不是不太好。”

邱赫直接笑出了聲:“就這麽讨厭我?”

江然直接躺好玩起了手機,邱赫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低頭看了看江然小腿的傷,基本已經結痂,不再泛紅,白皙緊致的皮膚上劃着幾道紅絲,他笑着說:“這樣,你叫我聲哥哥聽,我能讓你的小腿不留疤痕,怎麽樣?”

“我不做賠本的買賣,我不在乎留不留疤!”

“傅邺也不在乎嗎?”邱赫故意眯起眼睛,啧啧道,“可惜了,我要是他,看着這麽好看的一雙腿,上面被劃成這樣,我什麽想法都沒了。”

江然聽着,腿不自覺地往被子裏縮,雖然他是不打算叫這個人“哥哥”,可他還是猶豫了。邱赫和傅邺是一個群體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傅邺也會這樣想。

邱赫見他縮了回去,也不再調侃,推了推江然:“往那邊靠。”他被中午叫來替江然看病,結果藥都買好了,人才醒。

江然背對着他往中間挪了挪,邱赫枕着雙臂半倚在床頭說:“一會兒他就回來了,不用這麽沒有安全感。”

“哦!”

邱赫正經了起來,他看着江然那張浮腫的臉,有些歉疚地說:“我替季嘉言向你道歉,如果不是我把人帶去,你們結下了梁子,也不會有昨晚的事。”

江然猛地坐起身來問:“季嘉言?”

“是啊,弟弟,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債主是誰。”邱赫解釋,“我和他是夜店認識的,看着模樣好看,上了床覺得技術也行,就先處着,我沒家屬,這輩子也不會有。思意讓帶家屬去的時候,我看他在我旁邊,随手帶去了,沒想到會是這個現狀,對不起。”

邱赫正經的時候,很像江然印象裏的醫生,嚴肅冷漠,就算是道歉也像例行公事照本宣科一樣。

江然往旁邊坐了坐,把枕頭豎起來,也靠着床頭和他并排着:“這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沒關系。”

邱赫又戲谑地笑了起來:“你倒分得清冤有頭債有主。”

“那他,他會被處理嗎?”

“留着這個問題,晚上和你男朋友床笫之歡的時候問問。”邱赫輕佻地說。

江然頓時紅了耳廓,就在他即将發作的時候,邱赫看着他忽然鄭重道:“傅邺,從來沒有喜歡過誰,你別辜負他。”

江然猛地睜眼,聽着他的下文。但邱赫似乎是在故意引起他的好奇,就是不說。江然忍不住了問:“什麽意思?那晚他帶我去,只是救場的,你們想多了。”

邱赫像看着外來生物一般稀奇:“傅邺的朋友那麽多,随便叫個人都能救場,為什麽非得找你?”

江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回答:“大概是我,我方便吧,住在他家,總得有些用處。”

邱赫笑說:“方便暖床嗎?這間卧室是他的吧,你們倆昨晚沒抱着睡?”他已經看出來江然是在逃避這個問題,看着越來越窘迫的江然,他終于說出了下文。

“他,很苦。半輩子沒過過幾天正常人的生活。”這是邱赫的第一句話,“知道他最愛喝什麽咖啡嗎?美式,他總說美式咖啡甜,但只有他能嘗得出其中的甜。”

“你想聽他的故事嗎?”邱赫問。

江然眼裏泛着熱切的光,望着講故事的人,期待他口中關于傅邺一個又一個不知道的秘密,他點頭了。

“他是性少數群體,應該告訴你了吧!”見江然點了點頭,繼續道,“傅邺和我,還有啓明,我們都是。但他和我們不一樣,他用了六年時間,把自己從一個同性戀,變成了無性戀,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傅邺,冷,但不是完全死氣沉沉的冰冷,熱,又像捂着火苗只能看到火焰上方的那些氣流。”

“初中性啓蒙的階段,他發現自己喜歡男生,他很害怕,不敢告訴任何人,連他最親近的姐姐都沒有告訴。那時候社會沒有這麽開放,傅邺把自己當成是變态,而且傅家幾代都是當官的,思想上更傳統保守,等中考結束,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自己求醫問藥,治療這個病。然後,他就被賣了。”

江然瞪大眼睛問:“賣了?”

“對,賣了。”邱赫嘆了口氣,他比傅邺更早的知道自己的“隐疾”,但由于倆人成長環境不同,解決問題的方式也截然相反,邱赫積極地接納自己的與衆不同,而傅邺只是排斥。

“學校的人都很單純,他那時候被中介介紹到了黑診所,這個黑診所本來只是經營一些簡單的男科疾病,但傅邺去的那段時間正好是這家診所被催債期間,老板謊稱他是自己的孩子,讓對方把孩子暫時扣下,給他們時間去籌錢。對方同意了,傅邺被老板騙說這群人可以治好他的病,他欣然同意跟着這群人離開了,老板一家只是利用這三天時間搬到了外地。”

江然漸漸握緊自己的手,他哽着聲音問:“然後呢?”

邱赫嘆了口氣:“然後,傅邺就被那幫人關起來了,長達一個月。那一個月沒有知道發生了什麽。”

黑暗裏鳴冤過的一切聲音都被傅邺埋了起來,埋在了原地。他天真地以為,對方的折磨羞辱,鞭笞暴虐都是在給他治病,因為他在針錐刺骨的痛楚,鞭聲清脆的響聲裏似乎真的忘了自己是個變态的事實。

世界落了鎖,上面積滿了灰。病,終究成了一場自虐的謀殺。在青春豔陽的時光裏,傅邺握着刀,斬斷最後一縷陽光。把自己留在了深圄裏。

窗外的夜沉了,邱赫打開卧室的燈,即使所有的防眩燈打開,光線也十分柔和,他問江然:“知道為什麽他的卧室裏沒有主燈嗎?”

江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他一開始以為是這件卧室獨特的設計,他搖搖頭。

“因為他不喜歡光,在黑暗裏他能找回被困在那個地方的感覺,他覺得那樣可以壓抑自己的欲望。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江然滾動着喉結問:“那,那他最後怎麽被救出來的?”

“他爹,他爺爺,在天陰乃至溫山的政界都是重要角色,解救他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最後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人樣兒。但他好像并不在乎那段經歷,他只在乎自己的病到底有沒有治好。為了這個心結,他抗争了很多年。”

邱赫和他是高中同學,回憶起高一入校第一天見傅邺的情景,他見傅邺東西多,想替他提上樓,誰知他不小心碰到了傅邺拉皮箱的手,對方受驚般直接松開,行李箱咣當一聲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上了高中,他不和男生接觸,也不和女生交流。昨晚吃飯你應該看出來了,桌子上,我,啓明還有他,我們都是屬于這個群體,至于王珊,思意,性格大大咧咧,也願意和我們一起玩。你知道劉陽嗎?”

一提到這個名字,江然有些避之不及的慌張,閃了幾下眼睛,他點點頭:“知道。”

“劉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從高一喜歡傅邺,一直到參加工作。你無法想象一個人的愛可以深到什麽地步。她是那麽優秀,站在傅邺身邊的時候,他們就是一對兒璧人,沒有人不祝福,除了我和啓明所有人都替他們惋惜。”回憶過往的時候,邱赫的眼裏泛着光。那是年少時的熱情依然在滾燙。

江然忽然問:“那傅邺,喜歡她嗎?”

邱赫輕勾嘴角,饒有興趣地看向江然:“你很在意這個?”

江然沒有否認,他是在意,他也在自卑。

作者有話說:

感謝追讀的寶貝,本周更新時間,周五,周日,周一,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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