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退婚

柳玉把姚寧谷送回府,公主府的車夫便自覺地辭別二人回去了。姚寧谷這座宅院不大,好在整座府邸只有她一個主子,所有事情都能自己當家做主,她心中是十分滿意的。

姚寧谷興沖沖地給柳玉介紹自己家,柳玉微笑着聆聽,時不時地點頭,并不插話。

“柳大人,我想做個豪華點的牌匾,又不知道該找誰給我題字。”姚寧谷突然想起一茬來,有些煩惱。她認識的都是武将,能識字就不錯了,她本來想找秦琅,但秦琅說他的字也不夠好,批個公文寫個奏章什麽的夠用,若是挂到牌匾上,就有點拿不出手了。

姚寧谷自己就更不必說,她學會寫字也就是前兩年的事。

柳玉心中一動:“若是你不嫌棄的話,我就可以給你題字。”

柳玉書畫風流,是得到過大儒誇獎的,這倒也合适,其實他本可以引薦幾位書法大家,但出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他選擇了不提。

“那太好了!”姚寧谷很高興,柳玉能幫忙的話,她就少了很多麻煩,而且她相信柳玉一定不是說大話的人,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柳玉跟着姚寧谷把将軍府轉了一圈。姚寧谷府上的下人不多,基本上都是秦琅兩口子幫她挑的人,有秦府放出來的仆人,大多數則是從牙行買來的身家清白之人。只不過姚寧谷進府時間不長,又不太會打理內宅,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很精幹,作風有些懶散。

柳玉看着長滿雜草的花園,想起她那個接人都誤了時辰的管家,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你府上是不是人手不太夠,要不要我派幾個有經驗的大管家來幫幫你,調、教一下手下人。”

此舉有手伸太長的嫌疑,他害怕被姚寧谷誤會,提起一顆心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臉。

姚寧谷果然猶豫了,面色很為難:“這樣的話,你府上不就沒人用了嗎?”

柳玉松了口氣,故作輕松道:“無妨,我府上的大小管事多,從別院抽幾個人來不是問題。”

“那就太謝謝你了,”姚寧谷也松了口氣,“你都不知道,我有好多事情都不清楚,每回管家來請示我,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他。這下好了,魏國公府上的管事一定懂的比我多。”

柳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露痕跡地又提了些建議,姚寧谷本來沒注意過這些東西,被他提醒後覺得很有道理,心中更加感謝他了。

柳大人真是個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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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的動作很快,把自己手下的一個大管事和自己奶嬷嬷的大兒媳婦都派到了姚府,還送了十來個手腳勤快的下人的賣身契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很快就把姚府打理得整整齊齊,他為姚寧谷題的“昭平将軍府”也被他送了過來,姚寧谷找人做成牌匾,挑了個黃道吉日挂了上去,這下将軍府的一切都妥帖了,她感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下。

陳監事已經把完善後的弓、弩都做了出來,上報給政事堂,政事堂又呈給皇上,皇上十分高興,對姚寧谷非常滿意,把她指派到了左羽林軍任羽林将軍,左羽林軍是京城禁軍之一,首領無一不是皇上的親信,而羽林将軍有兩名,是僅次于羽林大将軍的副手,足可見陛下對姚寧谷的信任了。

姚寧谷很高興地走馬上任,一連十幾天都天天早出晚歸往軍營跑,說是要練兵。

這一天她回來得早,進門的時候很驚訝地發現旁邊那座府邸出來一個熟悉的人。

“柳大人,咱們怎麽又見面了?”她覺得最近見到柳玉的頻率實在有點高,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就表露了出來。

柳玉沒有顯露出表情,很自然地回答她:“你隔壁的王大人致仕回鄉,我正好将他的宅子買下,這裏環境清淨,我時常來這裏居住。”

姚寧谷連旁邊的人是不是姓王都不知道,對柳玉的話也就沒有起疑心,不過她覺得多了個認識的鄰居也不錯,很熱情地表示了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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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休沐的日子,柳玉搬了張藤椅在樹下品茶,忽然看見有個人影敏捷地翻過圍牆朝這邊過來。

他身邊的侍衛都警惕地握住刀柄,柳玉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然後盯着那人看。走近了之後發現果然是姚寧谷。

“那個,柳大人,真不好意思,借你的地方躲一躲。”姚寧谷一轉身就看見了柳玉,臉上頗有幾分羞赧。

柳玉并不生氣,反而讓她坐下,喝點涼茶散散熱氣。姚寧谷一連灌下三杯茶才拿手背抹了抹嘴,跟他解釋緣由,原來秦夫人又過來找她,她一見秦夫人就覺得大事不妙,讓管家告訴她自己不在家,然後自己翻牆過來避避風頭。

“你就這麽害怕秦夫人?”柳玉有些好笑。

“那當然了!秦夫人一過來肯定又要帶我去參加什麽宴會,幫我找相公。我才不去呢!”姚寧谷氣哼哼地說道,臉頰鼓了起來,看上去多了兩分嬌憨。

那是不能見她。柳玉沉默着喝了口茶,肯定了姚寧谷的說法。

兩人相對着喝茶,柳玉拿起一本書來看,姚寧谷也不用人陪,往後一靠,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

她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胸口随着呼吸靜靜起伏,睡夢中的她看上去格外恬靜柔和,柳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前廳傳來一陣喧鬧,逐漸靠近柳玉和姚寧谷所在的地方。姚寧谷有所察覺地睜開眼,柳玉移開視線,往身側看去。

藍管事面色為難地攔着身前的宮裝少女,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柳玉。

“公主,您這樣闖進來于理不合啊。”藍管事苦着臉道。

“你這奴才竟然騙我,你不是說玉哥哥病了嗎,怎麽人好好地在這裏喝茶?”佳玉公主一眼見到柳玉,語氣不善地質問藍管事。

“是我讓他這麽說的。”柳玉皺起眉站起身,冷冷道。

“下官見過公主。”他客氣而疏離地對佳玉公主施禮。

“玉哥哥——”佳玉公主一見柳玉,就一臉嬌羞,軟着聲音喊他,藍管事見她不再注意自己,趕緊開溜。

姚寧谷剛剛醒來,已經來不及翻回去了,聽着這像是位公主,不好失禮,也跟着行了一禮:“末将見過公主。”

“你是什麽人?”佳玉公主一心撲在柳玉身上,這才注意到姚寧谷,一見她相貌,同為女人的她警鐘大鳴,充滿敵意地問道。

“她是隔壁昭平将軍,來與我商議新式武器之事的。”柳玉幫她回答了。

姚寧谷是新式武器的提出人,兼之對軍隊了解,柳玉在政事堂中負責兵部這塊的事宜,的确是由兩人進行交接,他這話還算合情合理,只不過此時并不是實話。

姚寧谷當然不會多此一舉說她是躲避相親來這裏睡覺的,默認了柳玉的說法。

不過佳玉公主仍然沒有放下疑心,很是懷疑地看了姚寧谷一眼:“今日休沐,你們怎麽還談公事,也不知道讓玉哥哥多休息休息。”

“公主,你私自出宮,闖入臣的府邸實在于理不合,臣送你回宮。”柳玉板着一張臉,強硬地拉着佳玉公主的手臂往外拖。

“不要,本宮出來就是為了見你,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把我送回去。”

“公主已經見到了,是時候該回去了,還請公主自重,以後不要再來了,以免有損公主清譽。”兩人的對話聲隐隐傳來。姚寧谷揉了揉眼睛,決定還是不要摻和了,對柳府的下人說了一聲,又翻牆回去了。

柳玉回來的時候,姚寧谷自然已經不在了,他看了眼姚寧谷用過的杯子和藤椅,把佳玉公主記上了記仇小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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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過後,姚寧谷繼續過上了早出晚歸的練兵生活,每天泡在軍營裏,自然對京城裏流傳起來的傳言一無所知。

最近盛傳魏國公府嫡長孫柳玉與新封的昭平将軍姚寧谷原是未婚夫妻。

這傳言的源頭正是佳玉公主。

她那天被柳玉強行扭送回宮,十分不開心,柳玉是不能恨的,她就把仇記到了姚寧谷身上,派人去調查姚寧谷,本想找找她的把柄,沒想到卻被她查出這麽個陳年舊事來。這還了得?她找皇後和太後鬧了兩回,這事從宮裏傳出來,漸漸在京城都傳開了。

其實這事還真不算佳玉公主捕風捉影。當初魏國公與姚寧谷的祖父訂下婚約時是十分鄭重的,在官府登記過,後來姚寧谷被流放,魏國公府覺得自己占有絕對主導權,這樁婚事肯定不能成了,根本沒放在心上。姚寧谷穿越過來後開始根本不知道此事,後來想起來已經知道柳家悔婚,她對此沒有意見,以為兩家就很默契地默認婚約作罷。加上後來柳玉私心作祟,一直裝作不知道,兩方誰都沒去官府把婚事取消。也就是說,他們兩個到現在還是有官府認證的未婚夫妻。

柳玉是多少人的夢中情人啊!這個消息如同一石掀起千重浪,引發了許多人家的議論。

皇上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把柳玉召進來,打算問問清楚。

皇上對柳玉一直都很欣賞,也替他操心婚姻大事,他知道女兒佳玉喜歡柳玉,不過柳玉對佳玉并無好感,他并不想亂點這個鴛鴦譜,讓臣子與自己離了心。

“傳言可是真的?”皇上問。

柳玉一聽就知道問什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警惕地答道:“确有其事。”然後用三言兩語說清了其中緣故,話中并不偏袒魏國公府。

皇上一聽他這個态度就明白了七八分,心中思量了起來。其實若姚寧谷一直是個犯官之女,又被流放到北地,魏國公府的做法并不算稀奇,雖有些不夠仁義,但也在情理之中。他們的婚約自然不算數了。可姚寧谷卻憑自己努力在軍營中打拼,如今還獲封三品昭平将軍,這樣算來他們兩人也不是不可能。

“你心悅姚寧谷?那姚寧谷又是何想法?”皇上的問題一針見血。

柳玉心中苦澀,撩開袍角鄭重跪下:“臣的确心悅姚将軍,而且此生非姚将軍不娶。姚将軍如今對臣并無意,是魏國公府有負于她在先,臣會盡力彌補,請求她回心轉意。”

當着皇上的面他不敢撒謊,也不想撒謊,幹脆把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擺了出來。

“那她要是不原諒你呢?或者她看上了其他人?”皇上又問。

“那臣就只能終身不娶了。”柳玉叩首,但語氣篤定,讓人不能不相信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皇上看着柳玉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了。那就随你自己處置吧。”

“多謝陛下。”柳玉十分欣喜。

有了陛下這話,他就不必擔心再娶別的女子了。只要不是皇上賜婚,什麽婚事他都可以攪黃。

他向皇上告辭,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沒想到還是個癡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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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消息傳到姚寧谷耳朵裏的時候已經是下一個休沐日了。她聽到內院管事娘子周晴吞吞吐吐說完情況時一口把剛剛喝的茶噴了出來。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和柳大人清清白白的,怎麽能這麽污蔑我?”姚寧谷憤怒地拍桌子。

敗壞她的名譽就算了,反正她本來也不打算成親,但是柳玉這麽好的人,若是害他娶不了媳婦,那不是罪過了嗎。

周晴等她稍微平靜下來,猶豫着把更深一步的實情告訴了她。

“這麽說來,只要官府文書還在,口頭上的解除婚姻還不算數嗎?”姚寧谷皺着眉頭問。她不知道中原的律法,也就沒想到過這茬。

“正是。”周晴欣慰地點點頭。姚寧谷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律法上還是柳玉正兒八經的未婚妻。

不枉少爺對姚姑娘這番好了。周晴偷看了一眼姚寧谷,有些無奈,她是過來人,早就看出來柳玉對姚寧谷是有那種念頭的,不然也不會把自己派過來幫忙,可惜這位姚姑娘卻沒開竅,還把自家少爺當成普通朋友。這下挑明了,有婚約在身,姚姑娘還跑得掉嗎。

周晴自顧自地想着,下一秒就被姚寧谷吓得一身冷汗。

“那看來得去官府把文書取消了才能消除流言啊。”姚寧谷琢磨着。

“不行!”周晴脫口而出,見姚寧谷奇怪地看着她,心知自己反應太大了,腦子飛速轉動,想出一個借口,“姚大人,這事沒這麽簡單,不是您一個人去官府就能解決的,得兩家人坐下來商量妥當了,一起派人去才行。這事您別心急,得慢慢來。”

先拖着再說,拖到姚寧谷忘了,柳玉想到辦法娶她了就行。

周晴如意算盤打得好,但是姚寧谷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她聽了這話覺得有道理,當即就拍板決定。

“你說得對,那我就去魏國公府下帖子,趁早把事情解決了才是。”

姚寧谷邁開腿就往外走,周晴急得不行,趕緊伸手把她留下。

“大人,您這樣去可不行。魏國公府是什麽樣的門楣,您上門做客得好好梳妝打扮一番才顯得不失禮。”

嗐,高門就是這麽麻煩。真要嫁進去那才是受罪。姚寧谷心裏埋怨着,終是聽了勸,回去換衣裳打扮了。不過想退婚的念頭更加堅定了幾分。

周晴擦了擦額上的汗,顧不得別的事情,趕緊招呼兩個腿腳快的小厮去給柳玉送信。

少爺,大事不好了,你媳婦兒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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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姚寧谷挑選首飾的時候突然看見一長一方兩個盒子,她打開一看才喚醒了回憶,是她十六歲及笄的時候秦琅送她的玉簪和手镯。她頭上的簪子已經選好,但手上還空落落的,想了想,就順手把手镯套上了。

姚寧谷的動作很快,換了件款式樸素大方的女裝,略施粉黛,就讓管家替她去趕車,說要前去魏國公府拜訪。

周晴心中焦急,也不知道小厮有沒有把信送到少爺手中。面上卻不顯,故意和姚寧谷多說了兩句又拖延了些時間。

姚寧谷帶着周晴還有兩個侍女芍藥、牡丹一起上了馬車,閉上眼睛,思量一下等會兒見了面要怎麽說最不尴尬。

馬車停在魏國公府門前,管家親自去門房送了拜帖,他們來得匆忙沒有事先通知,守門的人要先進去通報,姚寧谷就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門房得了上頭的指示,讓姚寧谷一行人進去,馬車在二門前停下,一個打扮得體的大丫鬟領着她們往後院去。

周圍的下人知道這就是最近與大少爺傳得沸沸揚揚的姚寧谷,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小聲議論起來。他們在府裏待的時間久,比外面的人知道的內情更多,也就對姚寧谷更加好奇。帶路的那個丫鬟估計是府裏得臉的大丫鬟,拉下臉來,瞪了好幾個嚼舌根子的下人,大家這才安靜下來。若是普通女子受到這種指點恐怕會覺得羞惱,但是姚寧谷目不斜視,面不改色,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松鶴堂中,柳家太夫人與柳玉的母親柳大夫人已經坐着在等候。柳太夫人老神在在地靠坐在塌上,讓侍女替她錘着肩膀,柳大夫人卻有些坐不住,不住地往外打量。

“多大人了,還經不住事。”柳太夫人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柳大夫人這才坐規矩了,臉上的擔憂卻沒消失,她小聲道:“母親,您說,這姚家姑娘上咱們府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就是來問罪又如何,你怕一個沒有根基的小姑娘做什麽?”柳太夫人重重地把茶杯放下,心中對柳大夫人的不滿多了幾分。這個大兒媳婦性格溫順,操持有度,就是太沉不住氣了。

其實這也怨不得柳大夫人,任誰嫁進這種頂級豪門,又攤上個這麽強勢的婆婆,都會加倍小心謹慎的。

柳大夫人吃了定心丸,終于在姚寧谷到來之時恢複了鎮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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