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百年金盞:十一
周家衆人還從未聽過如此說法, 給祖宗娶妻,本就已經是駭人聽聞了, 如今從這兩位口中聽說娶回來的鬼妻居然還與祖宗有夫妻生活,衆人大駭,一時竟無言語了。
秦鹿見狀,心思靈敏,直接開口道:“我家主人的本事想必你們也已經看出來了,周府宅院內, 便只有這一樁不合理之事,我說的話你們可以不信,但若之後周侍郎再出事, 以他這把年紀,恐怕會吃不消哦。”
周家衆人最在意的, 自然還是周樹清的身體。
國師說給周熠娶妻,娶的也是國師算好了的八陰女子, 前些時日還好好的,沒安穩幾日又出了事, 這回直接害到了周樹清的身上,周家人還記得周樹清方才躺在床上抽搐着胡言亂語的樣子, 心有餘悸,不敢不應。
秦鹿說:“這姑娘怕也不是什麽正當途徑娶回來的吧?瞧把人吓的,已經神志不清了,問話也不開口,日後還如何生活啊。”
秦鹿的話中帶着幾分奚落, 卻也是委婉告訴他們,不用擔心放走了顧定晴,會暴露周家宅內的事。
周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也知道這種行為實在是有些缺德,但為了周家的未來,他們也只有盲目了。
這些人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自慚形穢,未必就醒悟了,覺得自己做錯了,恐怕還是覺得給家中祖宗娶鬼妻這種事兒上不了臺面,除了事端,被人發現還點出,丢臉罷了。
梁妄不願再與周家人周旋,秦鹿也只是囑咐了幾句,讓他們好好看着周家的祖宗,告知了他們自己下住的客棧,如若這幾日周家祖宗還不安生,便可再請他們過來一趟。
周家人連連道是,周家的兩個公子親自送秦鹿與梁妄,還有身穿嫁衣的顧定晴離開了周府。
不過顧定晴這一身裝扮的确惹人注意,周家人送了個黑色的披風給他,兩個周家公子都不願與她過多接觸,一句話也沒說,将三人送到了西側的小門,人還沒走出巷子,門就關上了。
顧定晴身上披着披風,頭上被寬大的帽子遮住,披風的衣擺幾乎拖地,披在身上還能擋住一些風寒。
梁妄走在最前頭,秦鹿則陪在了顧定晴的身邊。
顧定晴似乎沒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麽離開了周家,她的雙眼雖長得不是很好看,睫毛卻很長,卷翹的睫毛上,還落了一粒白雪,短暫時間未融化,輕輕一眨便落下了。
顧定晴的眼中滿是欣喜,等人出了巷子,一陣寒風吹過了臉頰,揚起了她鬓角的發絲,她更是笑了起來,這一笑燦如夏花,驟然溫暖了周圍的風雪,那雙眼中的希翼與興奮根本藏不住,離開了周家祖宗的院子,她是真的高興。
秦鹿盯着顧定晴的臉,總覺得有些奇怪,她好似沒看透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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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活潑的時候,在昨夜子時,更有膽怯的時候,就在一炷香前,現如今卻分外鮮活,這麽多面中,必然有一面是裝的。
離開了周家附近,越來越靠近燕京的街市,此刻臨近午時,天正是暖時,清風含着微涼也不刺骨,小雪于一刻鐘前停了,鬧市上夾雜在一起的吆喝聲遠遠傳來,等他們都走近了,秦鹿才沒忍住開口。
“顧姑娘如今沒有地方可去了吧?”秦鹿問。
顧定晴回神,嘴角的笑容未收斂,她朝秦鹿看去,點了點頭。
秦鹿說:“我倒是可以給顧姑娘安排一個好的去處,盤纏也夠,遠離燕京,躲開了這些不痛快的回憶,顧姑娘可願意?”
顧定晴頓時點頭,一雙眉眼彎彎道:“願意!自然是願意的!”
秦鹿說:“不過周家那邊雖然暫且落定了,可皇宮中還有一位将顧姑娘買來的人尚未解決,顧姑娘不打算與我說說那個人嗎?”
提起國師,顧定晴的臉色便變了,眼中藏不住的膽怯,卻叫她一瞬沉默了起來。
秦鹿也不急,一路上不說話,只是未離開過顧定晴身邊一步,等到将人帶到了客棧,帶回了自己的房中了,她才關上房門,屋內只有她們兩個。
秦鹿方才上樓來前已經吩咐了小二準備些熱水,先是為對方倒了一杯熱茶,倒完茶後又去床頭拿了一套幹淨的衣裳出來,她将衣服遞給顧定晴道:“你與我的身量差了一些,我的衣服給你恐怕大了,不過還算能穿,等會兒你沐浴之後換上,如若餓了便與我說,我讓人給你準備些吃食。”
秦鹿若溫柔體貼起來,就像是換了個人。
她本就有一張溫婉的大家閨秀的臉,對人好一些,便容易叫人放下提防,等她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後,顧定晴再沒忍住,她端着熱茶,緊張得雙手收緊,輕聲說道:“那……那個男人,他是壞人。”
“我知道。”秦鹿坐下,循循誘導:“正因為他是壞人,你才更應該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們,否則我與我家主人又如何幫你呢?”
顧定晴深吸一口氣,皺眉閉上眼睛,似乎是在回想自己不願回憶的過去。
“他是派了一個手下去顧家村找我爹娘的。”顧定晴道:“那日我還在小院中除雪,突然就聽說有大戶人家的人來村子裏買下人,要年輕的姑娘,生辰八字還得帶上,給的錢非常豐厚,我爹娘一時心動,便也過去問了。”
“我的生辰不好,別人都說容易克人,因為是八陰出生,所以一直都挺倒黴的。”顧定晴苦笑道:“我爹娘說,在生我之前,家裏的情況也不見得這般難熬,卻在生了我之後,米缸都見底了。”
“的确有的命格容易克人,但我知曉你的生辰八字,你絕不是其中之一。”秦鹿安慰她。
顧定晴搖頭:“這些話,你也就是安慰我而已的,我爹娘認定了将我送走能過上好日子,于是便與那人說好,五十兩黃金買我一生了無音訊,他們也從未打算把我賣出去了,還能書信來往的,立馬就同意了。”
顧定晴被買走了之後,便跟着一名尖嘴猴腮的男人坐上了小馬車,那男人的眼神很淩厲,渾身上下都是一股苦澀的味道,像是從藥缸子裏泡出來的一樣。
小馬車一路颠簸,卻沒落定燕京,而是從燕京的南門繞着城門下的小路走了好幾圈,又從西門出了,在西門外的一個私宅中,顧定晴看見了國師。
國師身上穿着華貴的服裝,看上去比來接她的男人要胖一些,不過拿到普通人跟前依舊算瘦的了。
他鼻翼下方的兩根胡須很長,幾乎拖到了心口位置,道服上畫着陰陽太極,還繡了雷紋樣式,一根拂塵挂在臂彎處,看見顧定晴時便高興地說就是要她了。
周家人猶豫不決,不确定是否要給周熠娶鬼妻的那些天,顧定晴就一直在私宅中生活,不過國師對她并不好,買她回來并非要她灑掃洗衣,而是逼着她看一張張**,一本本色繪。
國師說要教會她如何去取悅男人,才能讨好得了周家的祖宗,他說他以前碰到過類似的情況,一般供祖之人家中祖宗不安分,又不傷人,其實就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的子孫後代,是時候送些消遣的玩意兒給他了。
國師說他給過好幾家祖宗娶了妻,結果都算不錯,周家這次,也一定能成。
顧定晴未婚假,不敢看那些男歡女愛的東西,可一旦她抗拒,國師便要抽她,他用的是寬腰帶,打在人身上疼,卻不會出血,至多幾日後幾處淤青,不至于太難過。
唯有訓好了鬼妻,才能送入他人府中,否則不經**,誰家的祖宗不滿意,自然适得其反。
顧定晴挨了許多次打,也吃了許多苦頭,若她不看,不學,不跟着那書本上所說,還得喊一些羞人的話,非但要打,還會斷了她的糧食與水,餓她幾天。
伺候人的方法是一套,伺候鬼的方法又是一套。
鬼因為無法觸碰活人,所以往往要求更為極端扭曲,顧定晴要學會如何擺弄自己,去取悅他人,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她每每想起都覺得渾身發寒。
後來周家人終于答應了娶鬼妻,國師高興,送了一套廉價的嫁衣給她,顧定晴不肯穿,又是挨了一頓打,後來還是那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将她的衣服脫去,又強迫地幫她穿上了嫁衣,喂了一碗迷湯後,直接将她丢入了紅轎中。
顧定晴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國師對她說的話。
他說:“去了那裏,記得你伺候的是誰,若得罪了鬼魂,有你的苦頭吃。”
握着杯子的手指尖泛白,杯中的水也漸漸涼了,國師逼着顧定晴學那些取悅人的事,顧定晴只是對秦鹿說了三言兩語,繞過去了,不過她那一瞬臉色蒼白,呼吸都亂了,可見事實不如她所說的那般簡單,其中的折磨,必然更多。
秦鹿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頭一次聽說過為鬼魂娶妻前,還得有這番馴服的過程,難怪顧定晴不願提起國師。
顧定晴說,國師親口承認自己并非是第一次替鬼魂娶妻了,前面幾次屢屢犯禁,只是他走運,沒出過差錯,也沒被梁妄發現。
這種肮髒事,他自然不能在宮裏去做,所以才會在城外買了個私宅,也許除了替鬼魂娶妻這一件事之外,他還營生其他壞了道中規則的肮髒買賣。
“那私宅在何處,你可還記得?”秦鹿問。
顧定晴搖頭說:“我去時坐馬車,出來時已經暈了過去,不能準确知道那地方在哪兒,但我知道大概。他的馬車從南門進,從西門出,停下受檢的時候我都聽見了,出了西門後馬車有一段路很颠簸,我還聽見了水聲,大約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地方,我在那兒的那段時間,周圍沒有人聲,應當是荒郊野外,你可以根據這個去查。”
秦鹿點頭:“已經夠了。”
正好這時小二敲響了房門,道:“客官,熱水備好了,現在提進來嗎?”
秦鹿起身開門,對小二道:“浴桶裝滿,然後讓廚房做幾道菜,半個時辰後端進來。”
小二點頭,将熱水倒入浴桶後退下,秦鹿得了消息還得去說給梁妄聽,于是讓顧定晴沐浴用飯,好好休息,這便離開了房間。
等人走了,房間內浴桶中的水盛滿,顧定晴才将房門鎖上,她趴在門上聽了會兒,确定自己房門前沒人經過,這才轉身背靠着門,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純金打造的杯盞,做工精細,上面浮雕了龍鳳呈祥,栩栩如生,兩側的龍鳳呈祥中間,還有一朵盛開的蓮花,蓮花的花蕊則是碧綠的寶石點綴,不論怎麽看都價值連城。
只是這杯盞像是才從地裏挖出來的一般,上面還有泥土,被顧定晴小心翼翼地以嫁衣擦去,本來給她沐浴用的洗澡水,先一步用來洗了杯盞。
等杯盞徹底幹淨,恢複如新了之後,她才心滿意足地将杯盞放在了眼所能及的地方,輕聲道了句:“周熠……”
因為是白日,杯盞毫無反應,不過顧定晴卻很開心,一雙豆眼亮晶晶的,帶着幾分天真爛漫道:“你答應我的,你都做到了,這是我在心裏偷偷答應你的事,等你看見,一定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