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詢
缥缈的影子與塞納保持着一小段距離,在靠近樹幹的陰影處,那裏的枝葉更為茂密,可以很好地擋住熾熱的陽光。
沒有摸到煙讓塞納有些焦躁,尤其還要在熱意沸騰的正午處理自己多管閑事的後續影響。
待那影子适應了一會兒,勉強在靠近上方的位置凝聚出來一張模糊的面孔。
這一幕比光看着沒有實體的影霧更為驚悚,而塞納顯然習以為常,除了臉上浮現出更多的不耐煩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稍加分辨就确定了這團魂靈的身份,正是照片中那個酒吧老板的父親,孤魂蠕動自己不甚清晰的嘴唇:“你果然……”
塞納稍舉高手,做出半投降的姿态:“先說好,我對于您的事一點都不關心,等我找到人了就會離開這裏,所以可別拜托我什麽。”
這些在人間游蕩的魂靈多半有着某些不為人知的執念,有的一心想要解脫,離開早已不接納他們的人間,有的則執着于複生于世,甚至不惜為此作惡異化。
因而他們對于能看見自己的人往往極為熱切。
原本塞納是不應該搭話的,在不清楚對方的心思之前貿然親近只會為自己惹來一身麻煩,但從昨晚開始這個靈魂似乎就已經盯上他了。
也許自己曾不經意與他對視,所以引起了這個長時間無人理會的魂靈的注意。
塞納可不希望在回家的時候帶上這個尾巴,而且塞納已經備好底牌,若是對方糾纏,他自不介意就地為這個魂靈“超脫”。
“不,我不會的,”靈魂低聲,情緒低落,“只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這麽寂寞飄蕩守着自己的孩子和酒吧十多年早已經将他與人間再有聯系的希望一點點磨滅,他沒有對這個外人抱有更多期待。
孤魂困守生前故居是很正常的事,塞納來之前他的朋友就告誡過他不要多管閑事,這個鎮子與什麽地下的東西比鄰,他要是多管閑事很可能陷入某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一點都不支持你去,但你執意如此我只能提醒你記住不要多管閑事,有些麻煩不是你能解決的,找到人之後能帶來最好,不行再找其他人。
塞納回憶起朋友的話嘆了一口氣,其實要真的不想管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搭話,假裝沒看見。
只是昨天在酒吧打架的時候這個孤魂就急得不行,昨夜逃跑的時候也有多虧這個孤魂引路才順利甩開酒吧老板一段距離,塞納只是假意沒有注意,到今天第三次再看見,還借他打了感情牌,再不問候一下确實說不過去。
Advertisement
“我走了之後這個孩子的脾氣就越來越差,也只有神父的話他勉強能聽進去幾分……昨天謝謝你了。”
真不知道這個孤魂知不知道那個神父的真實模樣,塞納覺得他不是在幫自己而是在害自己,至于能聽進去話這一點,塞納保持十二萬分懷疑,那個不茍言笑的神父半句話沒有就開打,這個酒吧老板這麽聽話其實是被揍過吧。
“談不上感謝,”塞納又下意識摸煙,空蕩蕩的口袋仿佛在嘲笑他的壞記性,一時心情更是糟糕,“我覺得你的孩子不是脾氣差,他可能需要去醫院挂一下精神科。”
店裏被偷了不知道多少了還幫着那群混混,塞納幫個忙還被倒打一耙追了半個鎮子,最後落入了混蛋神父的手裏……想想都……算了。
對塞納的惡語相向孤魂讪笑了一下,嗫喏道:“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說不定知道你在找的人,畢竟我在這個鎮子待了也有不少時間。”
塞納終于等到了這一句,他也知道靈魂游蕩得越久,生前的記憶便會愈發模糊,不過現在總比無人可問好,索性直言道:“我找一個旅人,叫漢克。”
說着拿出了手機展示一張碳筆畫照片:“長這樣。”
孤魂看了好久才尴尬地搖搖頭,塞納倒不怎麽意外:“我也沒指望你知道,如果真見到他你還是躲着點吧。”
孤魂不是很明白塞納暗含的意思,不過隔上那麽幾個月确實有幾天他會感覺有危險,至于和塞納展示的這個人有沒有關系他無法确定,那個時候他都會躲在酒窖裏,倒還算相安無事,只是這個時間很不固定,不然他還能告訴塞納少許線索。
塞納擺擺手,不再多言,收了手機擡步往前。
似是為了挽回幾分顏面,孤魂追上塞納道:“不過神父對于鎮上的人了如指掌,你如果問問他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麽收獲。”
其實不用這個孤魂提醒,塞納昨晚本就打算問的,他相信這個人最常去的地方除了酒吧八成就是教堂,只是昨晚那個氛圍着實不太妙,估計問了也是沒用,說不準還會徹底把那個神父激怒,得不償失可不太好,所以他才準備在這個時候再去碰碰運氣,有人的時候那個神父不至于再給他一拳。
“知道了,謝謝。”
孤魂看着塞納離去,又道了聲謝才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教堂的寂靜中出現了一絲響動,以諾擡頭一眼就看見塞納迅速擠進了門,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的椅子上,察覺到以諾的目光塞納回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得益于塞納敏捷的身手,沒有教徒發現布道中途闖入了外人,仍舊閉目聆聽福音,神色虔誠。
以諾表情未動,收回目光依舊按着自己的節奏念着聖經。
塞納本以為這種小地方沒什麽正兒八經的神職者,兼之見識過以諾的身手,塞納甚至願意懷疑以諾晚上脫了這身聖潔的外衣會行走在法律的邊緣。
不,是踐踏法律的邊緣。
但此刻聽着以諾布道,塞納心間感喟,那微沉的嗓音溫柔莊重,如同大教堂尖端的聖鐘,只需聽一聲便覺心頭浮塵盡拂,毫無雜念,全身心浸沒在主的慈言教誨當中。
無論是停頓還是解釋,都能看出這位神父定然接受過這方面的良好教育,對于手中聖書的理解相當深刻。
結束的時候以諾去按了幾下破舊的鋼琴,低啞的聲音扯了很長,音準着實不太好。
禱告完的教徒并未急于離開,依次上前走近神父,謙卑地向他求教,眼神懇切非常,如同遠行之人的渴水之态,神父說出的每句話都是救命甘霖。
塞納不自知被這幅景象吸引,透過床棱的陽光若加持的聖光,落在每一個圍在以諾周圍的人身上,以自然妙筆繪制這副聖潔之景。
這一刻塞納陡然意識到自己對以諾的偏見足以令人感到羞愧,眼前的神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聖職者。
每為一位教徒解惑完以諾都會為其祝福,語氣極為鄭重,像是什麽必須遵守的儀式。
人們零零散散離去的時候塞納反而走上前,以諾合起聖經,雙手交疊拿起置于胸前:“馬庫斯先生,今天的布道已經結束了。”
在亮的地方看這樣一位俊美的人不得不說是一種享受,塞納有些理解那些熱衷于以貌取人的家夥,誰能知道眼前這個謙謙君子昨夜如何暴力,就算說出去大概也只會被當做謠言。
“但是我仍舊可以和神父聊聊天不是。”
拒絕一位信徒談心的請求是很不合适的,以諾思慮片刻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塞納看見對方端正坐下後不無遺憾道:“神父,說實話,我還真希望能和您以一種更好的方式認識彼此。”
“神給了每一個人挽回的機會,我很期待接下來能和馬庫斯先生有一段愉快的對話。”
“不如我們先認識一下?我可沒有辦法從你那裏拿到神父證這一類的東西。”
以諾微微擡頭,陽光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透明,裏面的蔚藍是任何高超畫家都無法調出的純粹色彩。
“以諾,稱呼随您習慣。”
“以諾……”
寓為奉獻,以虔誠之心向我主獻上一切——與神同行,蒙神救贖。
塞納稍微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有神父的感覺。”
以諾報以禮貌的微笑:“那麽您想聊聊什麽呢?”
在這種時刻直言自己的請求不見得會得到期望的答案,塞納需要一個突破口,比如一個大家都知道的第三方。
“不如我們就聊聊最近的事好了,關于那個酒吧老板,我想我可能需要找個時間去把誤會解釋清楚?”
以諾并不知道塞納和對方有什麽誤會,更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經化解了這個矛盾,看見塞納試探的眼神閃動着誠懇,以諾對這位外來警官的惡感不自知少了幾分:“如果您不介意說說細節,我很願意幫助你。”
看見以諾舒展的眉眼,塞納知道自己成功了。
或許因為心中有幾分隐瞞的愧疚,塞納并不敢直視以諾真誠的眼眸,側目輕咳一聲開啓了話頭。
聊天并不是很長,塞納和神職者打交道的次數不少,但像以諾這樣內外差異巨大的還真是頭一次,聊天的時候塞納總是忍不住憶起這個人剛猛的一拳,要不是他躲得快,現在八成正在醫院裏躺着,饒是如此還是被揍了個頭昏腦漲。
“塞納先生,您似乎有心事,”以諾試圖引回塞納的注意,眼前的人不知道為什麽眼神飄忽不定,“您看起來并不是很專心。”
塞納摸了摸下巴貌似不經意道:“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吧。”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我以為在神的看顧下,您能做一個好夢。”
塞納一時竟然分不出以諾這句話有幾分嘲諷在其中,但一看見以諾的眼睛又無可奈何地意識到對方是真心實意地回話。
“大概是因為夢裏的神因為我擅闖私人領地拿槍把我追了一個不停的緣故。”
這麽說的時候塞納偷偷觀察着以諾的表情,以備後者情緒變化。
以諾露出一絲微笑,似乎并不介意這個玩笑,這個笑容反而讓塞納有些意外,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親身經歷,我肯定會覺得您是一位仁慈無比又非常親切的神父。”
那爆發式的力量和超人的反應不該是一位神父具有的。
塞納短暫停了一下憂慮地補充:“我這麽說沒有冒犯的意思。”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過我還是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我認為昨晚的事和我是不是親切仁慈沒有必然聯系,因為作為神的仆人,既要能為信徒潛心祈禱祝福,也要能為了保護他們果決奮勇抗擊,”以諾回答得平靜而認真,說完猶豫了一下,語氣飽含歉意,“另外昨晚……我确實有些莽撞,可能是因為我過于敏感察覺到了些許不詳的氣息,還請您不要見怪。”
不詳,塞納真要為以諾的敏銳鼓掌,因為教堂本身的特殊性質邪祟不得靠近,昨晚那個孤魂引路時很可能碰觸到了以諾的某個敏感神經,或許做神職者久了真的有一些外人所不知的奇異第六感。
塞納笑着,不以為意道:“希望不是針對我的。”
以諾沒有接話,深深看了一下塞納又垂頭思索:“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應該帶您去鎮上的醫院看看。”
塞納微愣,他對疼痛還不算太敏感,還有朋友給的護身符加持,實際談不上特別嚴重,頂多有些腫,不過經以諾這麽提出來,下巴和手腕似乎真的有些痛。
“就像您說的,我們或許能夠以一種更好的方式認識,我想現在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