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狩獵

那是特制的女士煙,夾在兩根纖細的指尖竟讓人覺得優雅萬分。

安顫抖着點燃煙,一只手環抱在自己身前支撐住夾煙的手,好似它重達千斤。

“你們……是來抓捕我的嗎?”

塞納不解:“不,當然不是,為什麽你會這樣覺得?”

安淺淺抽了一口煙,用指尖點了點塞納放槍的腰側:“警用□□,我認得。”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哦……确實,”安緩緩将手插入發間,發出低低笑聲,絕望而無助,“正常人看見警察當然不會是這個反應,會辯駁會反抗……我以為你已經清楚地知道我的罪行了。”

塞納本希望安不是這些事的幫兇:“我想這個時候坦白還不算晚。”

“是啊,不晚,”安合上眼睫,黑色的長睫毛輕輕顫動,“但也沒有用了。”

“什麽意思?”

“地獄的大門即将洞開,你我都會成為惡魔口中的食糧,縱使我向你坦白也于事無補。”

“你不說我們又怎麽知道沒有用,至少目前我們救下了你。”

安嘆息一聲,有幾分不屑:“你又怎麽知道我會為這僥幸的生而欣喜。”

“即使知道你的生是以自己血親的靈魂為代價得以留存,你也還是會這麽說嗎?”

安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用力夾着煙猛吸一口,顫抖着吐出:“你為什麽會知道”

“這個世上總會有人眼中的世界不同常人所見,”塞納短暫遲疑,“是你的姐姐叫我們來救你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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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在了,我知道,”安打斷塞納,又有些神經質地喃喃,“我并不想從外人口中再次聽到這件事。”

煙燒到了盡頭,灼燒那漂亮的指尖,安卻恍若無覺,抽着濾嘴。

塞納有些不忍,伸手小心替她拿下指尖已經只剩尾端的煙。

她凝固在那裏,重複着抽煙的動作,吸着指縫中的空氣。

眼皮一點點遮下,眉頭極慢地皺在一起,幹涸的眼角溢出水色,模仿吸煙動作的手緊緊貼在唇上,最終伸展鎖扣在整張臉上,嘴張着卻只能發出低啞的氣音。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只是不甘心……無辜之人身死客鄉,負罪之人聲名鵲起,難道沒有一點辦法嗎?” 安崩潰地抱住頭,“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又怎麽會不顧一切地向惡魔索求複仇的籌碼。 ”

以諾端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識地攥起,眼中是少見的掙紮。

“也許我只是這一系列事件中一枚不值一提的齒輪,但确實是我開啓了這場噩夢,我為此痛悔,束手無策……”

“等等,安,”塞納壓了壓手,截住安,“我還不是很懂你到底在說什麽,你和波拉,還有吸血鬼到底是什麽關系。”

安凄慘地扯出一個笑,依舊沒有回答塞納的問題,自顧自道:“是我,害死了諾蘭。”

這恐怕是塞納聽過最簡短的認罪說明。

過了好久塞納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麽”

“為什麽?”安笑得不住顫抖,一字一頓,“為了血債血償,我以為這是天經地義。”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警官,身在這個圈子中,除了身心逐漸沉淪直至污濁不堪,有時雙手還會因此沾染上鮮血。”

“大家眼中的好男人,戲劇圈中闊綽的贊助人,評審屆争相獻媚的仲裁者,只不過是一個為了自己的利益毫無底線的人渣,”安睜大無神的雙眼看着塞納,“你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嗎?不,我不過是他公開展示的祭品罷了。”

“他以未婚妻名頭,私底下誘騙了多少女子,又用自己的名權掩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罪行,這些事是不會有人告訴你的,警官,”安放低聲音,“那幕布之後才不是什麽光鮮靓麗的演員,只是累累白骨堆積的幻夢。”

安的手握得咯咯作響,像是想起什麽格外令她憤恨的事,表情猙獰異常:“我姐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演員,為這個男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我怎麽能不痛恨他,我要他也好好嘗一嘗愛而不得,求而無果的痛!”

“我尋求了吸血鬼的幫助,獲得了我所未知的力量,達成了我的目的,而接下來還會有更多人為此而死去,”安緊握的手松開了,怒火轉瞬即逝,頹然捂住臉,“我本來沒想要這樣的,我不知道會害死更多的人。”

安說話開始颠三倒四,塞納知道這是她精神臨界崩壞的征兆,沒有更多時間供他細聽安的辛酸。

“他給了你什麽?”

“我不知道,不知道,”安如提線木偶般搖頭,說着話還發出無意義的怪笑,“嘻嘻……那上面寫滿了,哈,我所不知道的文字,他讓我交給一個仰慕諾蘭的少女就可以了,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

眼見最重要的證人精神開始瓦解,塞納沒控制住提高了聲音,急急問道:“他現在在哪?”

“他被抓走了,被一個穿着黑披風的人,我記不得了,我真的記不得了……”

安已經明顯出現了瘋癫的症狀,她所接受和踐行的一切,在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留下更嚴重的創傷,已經再也承受不住這些了。

安時哭時笑,時怒時哀,沒有焦點的眼神飄忽不定,嘴唇蠕動發出無意義的叫聲。

塞納伸手似乎想要扶住安,卻只是抓了一下空氣慢慢垂下來,這一瞬另一雙手卻代替了塞納。

以諾的手覆在安顫抖的雙手上,那上面滿是玻璃的割痕,煙的燒傷混雜斑斑血跡幹涸在掌心。

很溫暖,安怔忪地看着以諾,她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溫暖帶來的安寧。

還有那雙藍色的眼睛,她從未看過如此通透的眼眸,也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溫良地看着她。

“神不曾抛棄迷途之人,直到今日也是如此,”以諾低首,“願神與你同在。”

這不是安慰,是祝福。

聞言安的眼角慢慢垂下來,卻哭不出淚,她已經為痛苦流了太多無用的液體,此刻甚至無法用悔恨的淚水表達感謝。

她一直想要的,只是這樣簡單的安慰啊。

塞納看着兩人,心緒複雜。

以諾是神父,即使脫下了神父那身衣服,也不會改變,他指引,他安撫,他祈禱,日日夜夜,一視同仁。

縱神不在,他的代言人亦永遠不會抛棄這銘刻在靈魂上的職責。

塞納和以諾并肩站在安的房間門口,以諾站得很端正,塞納則弓起背靠在牆上。

“安是被吸血鬼威脅到精神崩潰這句話有多少可信度。”塞納側頭滿臉苦惱。

以諾認真思考了一下,同情道:“零。”

“啊啊啊啊啊,我應該先叫教會的人來的。”塞納抱頭,“私自調查這種案件還扯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我怕是要停職一輩子。”

以諾不知道塞納對停職一事的畏懼有多少,至少聽他語氣并不太當回事。

“現在算是線索斷了嗎?”

“不完全是,不過我們可能需要重複來這之前的行動。”

半夜三更摸進鑒定中心,對一個無頭的屍體做些什麽,在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

以諾伸手勾住塞納口袋露出的一截繩子:“你是不打算把這個還回去了嗎?”

塞納一拍腦袋,恨不得暈過去:“神父你可提醒得太及時了。”

發現自己ID卡不見的當事人會用什麽方法來處理,有待憂慮。

“等警察把她帶走,我們再說其他的,”塞納索性破罐子破摔,完全放棄思考,“讓我靜一靜。”

以諾對此不置一詞,他在想其他的事情,關于卡特神父,自己,還有……猶尼耶。

來的警官更傾向于相信這位可憐的女人因為痛失所愛神經錯亂,在走廊裏亂走的時候恰巧碰見同住一層的塞納。

看過酒店登記記錄,塞納和以諾被一起帶回去喝了趟茶了解情況。

離開前塞納狀似無意問:“你們準備拿她怎麽辦?”

“除了精神病院還有什麽更好的選擇嗎,”調查員嘆氣,“但願那些醫生嘴巴嚴一點,別讓外界知道她瘋了,這事引起的連鎖反應已經夠讓人焦頭爛額了。”

塞納陪笑着應聲,帶着以諾往外走。

“等等,馬庫斯警官。”

“嘶——”塞納小聲抽氣,轉過身前調整好了表情,“請講。”

可別問他大半夜帶着另一個男的去酒店是因為什麽,這太難編了!

“亞瑟·安斯艾爾……還是別的什麽,你們遇見她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說這個名字嗎?”

吸血鬼被捆縛在一旁,亞瑟埋頭挖着什麽,幽暗的院落裏只能聽見掘土聲。

“勞煩你替我費心挖掘休憩之地了,我以為你會用別的方式來處理我。”

亞瑟不發一言,只顧手頭工作。

“諾蘭是你的朋友吧,你想聽聽他的死因嗎?”

亞瑟的手短暫停了一下:“我說過讓你安靜。”

“我可已經安靜太久了,要是繼續讓我沉寂下去,不知道還要搞出什麽大動靜。”

“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是嗎?”吸血鬼滿臉戲谑,“就算将我埋在你的葡萄園裏做肥料,我也只會結出致人死亡的毒果,何況是這個小土坑。”

鏟子被重重插進土裏,亞瑟神色陰晴不定。

吸血鬼為激怒到亞瑟感到幾分快意,擡頭看了看天:“景色較幾百年前并沒有什麽變化呢,這樣的夜晚最适合狩獵。”

亞瑟握着鏟子把手緊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挖。

“複仇總是會反噬,真是可悲,”吸血鬼的笑意更大了,挑弄亞瑟的怒氣,“在你以同族為食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料到今日了吧。”

塞納緊緊盯着安,等待着,不一會她開始小聲說話。

“你不會……置身事外,你是這場……的執刑人,亦是這場宴會的……人,因為,你的名字已被……嵌寫……尾頁——亞瑟·安斯艾爾,亞瑟……安斯艾爾,亞瑟……”

塞納的掌心握出一層汗,離開警察局的時候仍覺渾身冰冷,不适感黏膩地貼服在他身上。

“我知道去哪裏找他,但願還來得及。”

“為什麽會來不及,難道他還會包庇自己的同族?”

“不,恰恰相反。”

昨夜的折騰讓塞納有些暈眩,但更讓他頭腦混沌的是因為另一件事。

“你記得我說過亞瑟不會吸食人類的血液嗎?”

“記得,”以諾察覺到塞納語氣中的異樣,“怎麽了?”

“這可不是安慰你的玩笑,神父。”

塞納試圖仰頭看那刺目的陽光,希求找回一些暖意。

“他是狩獵吸血鬼的吸血鬼,他以吸血鬼的血液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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