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幕
毫無生氣的頭顱被親吻着,臺下的衆人只驚嘆于這道具的逼真,殊不知它是由真正的死亡所塑造。
塞納在臺下感覺到胃部的抽搐,多虧了以諾扶住他的肩才不至于彎腰嘔吐。
莎樂美抱着頭顱開始跳舞,這不再是被迫起舞,而是發自內心想要給自己的愛人舞蹈,臺下的衆人都被迷惑了,他們眼中綻出狂熱的光芒,仿佛希望莎樂美此刻抱在懷中的是他們的頭顱。
那纖細的腰肢搖擺着,塞納隐約看見了什麽。
塞納臉色差勁地提醒:“我看見了,你之前提到的某樣屬于惡魔的東西。”
“可能那就是我們要找的。”
黑暗中有沉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似有巨人在上方行走,黑暗窸窸窣窣向着舞臺延伸,門口傳來低級惡靈的聲音,他們在等待什麽,這個劇院在他們眼中更像是一個自助餐廳,只等着開餐的一刻。
方才圍在舞臺前擔當護衛的人群開始松散,他們被舞臺上的景色吸引,忘記了自己應做的事。
趁這些人分心的時刻以諾站起身,塞納也從另一側走向後臺,随手交給以諾幾個裝着聖水的小瓶,從開始調查開始,他時刻随身攜帶這些驅魔利器,盡管他覺得以諾可能用不上這些東西。
兩人順着兩側道路悄然将聖水撒在出入口,嗅見氣息的惡魔開始不甘地退去,但相比外面這些那在舞臺上沉迷演繹的波拉才是最大的危險。
塞納淺吸了一口氣,看向以諾:“想個辦法先牽制她一會兒。”
以諾輕輕點頭拐向幕後。
幕後能聽見舞臺上的樂聲,如同惡魔的低語,萦繞在周圍,所有人癡癡望着舞臺,沒有發現以諾何時到了幕後,他拿出十字架,輕輕親吻了一下,低聲開始喃喃。
這是最古老的希伯來語,念出來的時候似乎有着沉靜人心的功效,大家眼中慢慢浮現出迷惑,就連莎樂美都因此舞步遲緩。
以諾看見波拉微微歪頭,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轉而看向他,她還緊緊抱着頭顱。
“沒有人能拒絕我,我的愛情超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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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波拉開始啃食諾蘭冰冷的嘴唇,她咬得兇蠻而殘忍,眼底是怨毒的光,但擁抱的姿勢卻仿佛只是在無奈安撫自己的愛人。
她的容貌不再美豔,醜陋的鱗片和粘液在波拉臉上織起一層黑色的面具,她的眼瞳縮起,如刀尖般細長。
以諾立刻一步跨到波拉眼前,一只手技巧地攔住她的動作。
“如果你現在停止,神會原諒你的罪行。”
回答他的是有些凄厲的慘叫,以諾趕緊收手,這灼熱的力量對異化之人而言乃是最為可怖的殺器。
看見以諾忌憚尚未完全堕落的自己,波拉咧開鮮紅的唇:“我不信仰神。”
“我只要他愛我,”波拉嬌俏地笑着,揚起裙擺旋轉一圈,“如我愛他一般,若只有死亡能将他馴服,那麽我就是死亡。”
以諾這一刻能看見些模糊的影子在手中人臉上重疊,兩張面孔正在逐漸交彙。
一瞥間以諾注意到臺下的人有些不對勁,他們手中閃過銳利的鋒芒,刀尖卻是朝向自己。
劇目還未完結,這些人在等待落幕一刻予自己致命一擊,那奔湧的鮮血将會在臺下彙聚為汪洋一片,門口磨牙待食的惡魔将如潮湧入。
真正的地獄會在那一刻現于人間。
波拉忽然發出有些哀戚的叫聲,低頭看看自己的皮膚不斷脫落,連連後退,以諾的力量在灼燒她的身體,任以諾如何小心控制,這純粹的神聖力量都不可控地給與惡魔交易的人帶去痛苦。
她作為人類,和惡魔交易的一刻開始就已經站在了神的對立面,縱使以諾不想傷害被侵蝕的波拉,但清理背叛神之人是他身體中力量的本能。
以諾有點動搖,他應該驅魔,但他沒有資格審判尚有人類意識的波拉。
搖擺之間劇院傳出了刺耳的聲音,火警聲在地下回蕩。
“呲——”
火警觸發了噴水,其中摻雜了聖水,在空中甩出優雅的弧度,淋醒了臺下衆人。
有人看見自己手中的利器心中戰栗,随後聽見廣播通知焦急而有序離開劇院,以諾聽出塞納的聲音,在衆人反應前幕布已經緩緩合上,沒有人注意到被困在幕布後的演員和以諾。
“我不想傷害你,波拉,如果你還清醒,就立刻放棄和惡魔的交易,”确定不會有更多無辜之人牽扯進來,以諾伸手向波拉,“你沒有定立契約,放棄交易我還可以幫你。”
以諾牢記過往教導,不到萬不得已不使用暴力。
“咯咯咯。”波拉發出笑聲,她的聲音變成了雙重,一個嬌俏動聽,一個平淡無奈。
“只有這樣我才能獲得我的愛人,只有這樣我才能不被貶低,你什麽都不知道,有什麽資格叫我放棄。”
這句話不知道到底是莎樂美還是波拉的心聲,其中的感情有瞬間的共通,恍如一人。
黑色缭繞在她身邊:“他肯定是愛我的,他必須愛我。”
“若生不能得其一吻,死後也必要兌現。”
波拉的臉開始幻化,她壓低聲,用性感的聲音誘惑道:“我的愛人啊,向我獻出你的頭顱,我将會,呵呵,給你一個吻。”
以諾眉頭抽緊,手不自覺用力,他能夠毀滅眼前的異化之人,但這一點意外得讓他有些興奮,潛意識中已經将波拉定義為惡,以諾厭惡這樣被情緒支配的自己。
如劊子手一般毫無情感地毀滅罪人,難道就就是他活到現在的使命麽?
暴力與殘忍,即使披上神父的衣服也永遠掩蓋不住,以諾回憶起猶尼耶所說之話,胸口的位置如針錐刺痛。
他的手緩慢伸向波拉,眼底是抗拒的掙紮。
“以諾!”
塞納沖上了舞臺,他看見了以諾眼底掙紮的狂熱,這一切未曾因為呼喚轉變,波拉僅僅因為以諾釋放的力量就幾近一命嗚呼,不難想象以諾捉住她的一刻就是死期,那抱着頭顱的身體已經扭曲不成人形,躲避着靠近的以諾。
有什麽顯現得再清楚不過,就在波拉體內,塞納能清晰看見。
塞納咒罵了一聲,上前伸出手想要拉住以諾,後者紋絲不動,再看逐漸惡魔化的波拉,塞納忽然做出一個冒險的決定。
他伸出手放在波拉身上。
塞納感覺到窒息,空氣像是被從肺中一次性抽幹,手陡然陷入她體內,沒有傷口,就這麽深入其中。
這讓塞納始料不及,有什麽湧入腦海。
有兩段記憶交雜在一起,一個屬于書中人莎樂美,一個屬于現實中的波拉。
繼承了母親遺志的波拉拼命進入了鎮上的劇院,她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卻敵不過天賦,跟随劇團四處跑龍套,一直不被認可,直到遇見諾蘭,這個贊助人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讓她重新認識自己。
不斷演出,不斷失敗,但從沒有哪個人如諾蘭這般溫柔待她,她不敢奢望,只希望自己卑微的暗戀能一直持續,直到這位贊助人的訂婚典禮即将舉行。
破裂的暗戀之心,蒙塵的少年夢想讓她搖搖欲墜,直到有一天那個即将嫁給她欽慕之人幸運少女遞給了她一樣東西,紅唇中吐出足夠誘惑的話語——它能讓你獲得一切。
波拉如願在初試中斬獲角色,她成功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仿佛真的成為了那個書中描述的絕色女子,縱生時愛得卑微,卻利用死亡和權利得償所願,多麽令人羨慕啊!
一切從第一次死亡開始崩析,她不再需要化妝,因為她獲得了血的獻祭成為真正莎樂美的□□。
鏡子裏的人絕美妖嬈,她的言語清晰傳遞到另一個人的腦海中。
“諾蘭,我要吻你的唇,我要你的頭顱。”
這絕美的鏡中假象另人瘋狂,聽從鏡中人指引的諾蘭毫不猶豫結束自己的性命。
莎樂美(波拉),如願以償。
塞納目睹了諾蘭狂熱地割下自己的頭顱,擺在化妝鏡前,無頭的身體用自己顫抖的手在鏡子上寫下臨終之言。
波拉的過往和諾蘭的死亡場景讓塞納大為受驚,手中攥到了什麽,他猛然拔出手,因為用力過猛撞倒了以諾,兩人翻滾着摔到幕後。
“我拿到了。”
塞納的聲音幹澀得可怕,他看向了自己的手,那是一頁奇異的紙張,質地柔軟,上面金黑相間的英文飛舞出漂亮的印記。
這張紙描述了莎樂美的生平,簡短精煉,與其說是文章,不如說是閑暇的模仿練筆。
紙張的最下面是署名,凝固若漆印,塞納毫不意外看見那個名字,他早有準備,卻還是感覺到血液在身體中冷卻。
約翰·斯托克。
這個人在二十多年投入惡魔的懷抱,時至今日他都無從得知他到底和惡魔做了什麽交易,以至于抛棄一切。
現在卻帶着惡魔之身重現人間,帶來災禍。
“這是什麽?”
以諾的目光落在塞納手中的稿紙,不等塞納開口稿紙猶如有生命一般陷入塞納的掌心徹底消散不見,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無法阻攔。
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條清晰的線,仿佛引導的道路,塞納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麽,當初利用以諾的十字架感受到的熟悉感不是錯覺。
這一切是設計好的。
另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塞納腦海中成型,能看見那影子背後的巨大陰影,黑色的羽翼在他耳側綻開,手中緊握着一樣纖細之物,紙面上的文字經他之手寫下。
塞納“看見”紙張上除了落款之外,另一個名字被清晰地寫下來,而這張紙幾經輾轉,落到了那個被亞瑟吞吃的吸血鬼手中,自此這一切事端開始輪番上演,險些牽扯出無可挽回的人間慘劇。
以諾看着呆呆的塞納,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這是……”塞納苦笑一聲,不知如何解釋,“陷阱。”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最合适的形容,一個他們必須踏入的陷阱,沒有其他選擇。
以諾微微皺眉,似是不解。
塞納試圖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那麽沉重:“好消息是我知道是誰在阻攔我們尋找卡特神父,并且我現在擁有了清晰的方向,但……卡特神父的一部分靈魂或許落入了另一個可怕家夥手中。“
那黑色羽翼遮掩的耳朵無疑告示這個人并非良善之輩——只有堕天使才擁有這樣的羽毛顏色。
以諾的臉色逐漸黯淡下來,側首看了一眼在地上萎靡的波拉,她身子上有着深深的淤青,後臺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似乎是消防車。
塞納勉強站起來,強笑道:“至少我們現在目标明确了對不對。”
看見塞納眼底的不安以諾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以諾有力的手拉住塞納給了他一個支撐點,可以相攜前行。
“你說的沒錯。”以諾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