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幻境

越往下,壓力越大,以諾覺得喘不過氣,只能浮出水面換了一口氣往前游動,等游出離海岸有百餘米,才再次潛入水下,眼睛被海水浸得澀澀的,許久才适應。

以諾模糊看見了幾個漂浮在水下的遮陽傘,它們看起來好像果凍中破碎的果肉,凝結在藍黑色的海面下。

有了。

以諾再次換了一口氣,屏息沿着這些散落物迅速潛入,漸漸地,以諾可以看見一些人,他們漂浮着,看起來并沒有因為窒息痛苦,以諾再往前卻感覺被阻攔了一下,摩挲了一下周圍,發現像是網一樣的東西攔住他,以諾扯住這層看不見的東西,左右用力撕扯開來游了進去。

水壓不知不覺中侵襲着身體,以諾下潛得費力,胸腔隐隐作痛。

呼吸緊得喘不上來,以諾終于迫不得已張開了嘴,意外的沒有水灌入,反而可以呼吸。

十字架不安地顫動,以諾掏出十字架,看見它像是指明方向一般向着一個位置。

不知不覺中,它像是與塞納構建了某些聯系。

以諾沒有遲疑,劃開水向那個方向游去,幾經查看,終于發現了赤條條的塞納,他在水下緩慢地翻滾,向着深處跌落。

正做着沖浪美夢的塞納只覺一個浪頭狠狠拍在了他臉上登時将他拍醒,一睜眼就看見以諾的下一個巴掌蓄勢待發。

張嘴,卻發不出聲,只有一串氣泡沖出來,好在已近在眼前的手也停了。

“你個混蛋要我的命麽!”

幾個大氣泡沖出來,配上塞納猙獰的臉色大概也能猜出他在憤怒地破口大罵,只是水下已經很暗了,什麽都沒聽清的以諾沒能窺出塞納的憤怒。

以諾拉了拉塞納指着腳下,後者這才發現自己在水中,緊随而來的就是徹骨的寒意,讓塞納瞬間凍得發僵。

塞納下意識屏息,半晌才發覺并沒有窒息感,他們好像魚類一般呼吸。

眼睛向下一落,塞納心口驟縮,下方深處有一個巨大的紅色眼睛,正不停轉動,而周圍是密匝匝的暗紅□□狀絲線一般的東西布滿它的軀體。

Advertisement

這是只有塞納能清晰看見的景色,那惡靈的龐然之軀如同一座山巒,随着水下暗流綽綽而動,它正在不斷向着深處游走,随着它的動作,被卷入水下的人們也在不斷下沉。

“這是什麽?”以諾在塞納的手中慢慢劃下這句話,暫時不敢輕易嘗試說話。

“惡靈或者是其他什麽邪惡之物。”塞納用一只手環住自己,艱難地用另一只手在以諾手中回應,水溫還在不斷降低,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抽筋,再這麽下去所有被卷進來的人都會葬身于此。

“弱點。”這次是聲音,就在耳畔。

氣泡破裂在臉側,熱氣呼進耳朵裏,塞納感覺到暖意,一回首才發現自己和以諾靠得極近,後者說這句話時貼着他的耳朵,手有力地握着他的胳膊。

兩人四目相接,以諾眼中的藍色竟然如此清晰,任海面下如何黑暗都掩蓋不了他眼中的光芒。

也是這個時刻塞納才發現自己的短褲不知去了哪裏。

“快點。”聲音再次極快刺入耳中,以諾明顯很焦急,握着塞納的手用力。

塞納趕緊回神,顧不得羞恥指向一個方位。

抓住塞納的手幾乎是立刻松開,如同一尾魚迅速潛游下去。

以諾離開的瞬間塞納感覺周圍又盡是寒意,讓他昏昏欲睡。

現在惡靈遍地,真是好運氣一出門就碰見一個厲害的,塞納在心裏自嘲。

這些生自高階惡魔的惡靈剛得機會來到人間,饑腸辘辘,不論靈魂□□俱想一并吞噬好飽餐一頓,如果說它為什麽還讓這些卷入海中的人活着,或許是因為想吃新鮮的吧。

它們越是強大,越是為地底的魔神大開前路,同時神為阻止惡魔降臨人間的禁制會随着它們的強大不斷被削弱。

這也是為什麽惡靈入侵事件突然在這段時間爆發——這早已經過長期的積累。

水壓幅增,以諾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在高處看時覺得這個惡靈移動緩慢,近前才發現它游動的速度很快,以諾甚至不受控制被擠壓向惡魔的方向。

靠近的瞬間以諾感覺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什麽,黑紅色的脈絡顯在眼前,正在手下有力搏動。

以諾沒有遲疑将拳頭攥緊。

願主原諒我的暴行,以諾在心中對自己道。

拳頭在水中用力揮舞的帶起的波動好似流星刺破大氣層墜落的軌跡,螺旋上升,氣泡堆積。

洶湧的水流在以諾落拳的瞬間以惡魔眼睛為中心向上奔騰而去,塞納看見一點金色一閃就被吞沒其中,緊随而來的便是撲面的暗潮,将一切一并推上海面。

意識消散。

斑駁的日光從破舊教堂的小窗落入,着神職者長袍的人正在清掃腳下,他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行動遲緩,但他的雙眼并不渾濁,信仰令他堅定,心神不為世俗蒙塵。

“神父,只要忏悔便可得原諒,為惡者将永不可得審判,這難道也是神的旨意嗎?”

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以諾,他看起來并沒有現在那麽沉穩,語氣帶着很容易聽出來的個人情緒。

“當然,神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庇佑每一位信徒,只要罪人虔誠忏悔,自此改過自新,意義遠超過降下懲罰,”卡特神父拍了拍身旁的人,“孩子,世無完人,社會的道義與法律會審判罪者之身,我們赦免他們的歉疚之心,予他們平靜,這才是告解的意義所在。”

“神父,這世界本該罪人受審,善人受賞,虛僞之人太多,世人易受蠱惑,又怎麽分得出真僞,善惡乃是對立,忏悔也難以跨越其界限,若無審判,神之威名将無法樹立。”

卡特神父嘆息了一下,沒有反駁以諾:“孩子,以後你會懂的,世人無極善與極惡,人們總是有太多的無奈,你需要慢慢感受,我也會耐心教導你。”

“理性的标準不是評定這個世界的唯一,謊言會有善意,恩惠會含惡念,善惡難分,矛盾難解,這是永恒疑題,”卡特神父撫摸手中的聖經,“孩子,我有時會想你或許并不适合神父這個職位,等以後有機會,我更希望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從你之心,遵你所願,這樣或許對你才是好的。”

聽見卡特神父這麽說時,以諾的心底湧上一種名為難過的情緒,他覺得自己好像被自己敬仰的導師否定了。

注意到以諾細微的情緒變化,卡特神父輕輕笑起來:“以諾,不要被我的話影響,我并非是在批評你,只是有時你太過堅持準則,難以容忍世人的惡,甚至會因為某些糟糕的事情緒化,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以諾覺得自己的手被輕輕握住,那溫暖可以憑借記憶重現:“孩子,你的力量将能庇佑世人不被惡靈侵蝕,一定要學會掌控它,不要讓自己被狹隘的情緒支配,釀下大錯。”

眼前的人開始融化,最終握在掌心的只剩下一個閃閃發光的十字架。

卡特神父早已亡故,唯一承載他過往的教堂也随之徹底瓦解,只有他的意志根治在以諾心上。

以諾知道到自己此刻不過是在記憶制造的往日幻境中,他需要醒過來,尋回自己人生導師的靈魂,助他回歸故土,而不是自怨自艾沉溺過往。

他還需要忏悔,為自己的過錯贖罪,祈求神的原諒。

與以諾同樣陷入往日幻境的還有意識敏銳的塞納,他的回憶明顯比以諾還要糟糕,眉頭鎖死成一團。

昏沉起伏之間,塞納看見了某個身影,黑色的,穿着濕淋淋的三件套,微微壓低帽檐,手中的拐杖有力支撐着他微斜的身體。

兩人之間好像隔着某個無形的屏障,腳下是透明的水面,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這個惡魔即便化作灰,塞納也能認出他,更不會忘卻他的所作所為,以及留給自己的慘烈童年陰影。

塞納上前一步,手放在那無形的壁壘之上,死死盯着那個惡魔。

他追尋自己的父親,也是在追尋這個惡魔,塞納有時也會困擾于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但再模糊的真相都值得他以身心交換。

塞納只想問清楚,這個惡魔到底給了自己父親什麽讓他難以抗拒的誘惑,足以讓他抛妻棄子,甚至在自己十五歲生日的那晚,做出極端殘忍之事。

注意到塞納的目光,惡魔微微擡頭,唇角是優雅的微笑。

那笑容帶着玩世不恭的快意,擡眼間是一種洞悉一切的高位者姿态。

惡魔緩步上前,将手隔着屏障與塞納的手相貼。

仿佛能穿透靈魂的聲音灌入耳中——繼續為我演繹吧,直到神逝之日。

腳下在顫動,虛幻的世界開始凋零碎裂,塞納落入了無底深淵。

好疼……

塞納猛咳兩聲,迷迷糊糊醒過來,但還是被捏緊鼻子,嘴被強行呼了一口氣,又一口水悶了出來。

“咳……咳咳咳……”

“醒了……沒事……”

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是以諾關切的臉,旁邊一個壯碩的救生員擦了擦嘴,竟露出一個羞怯的笑。

好想再昏過去……

借着以諾的手勉強坐起來,塞納又艱難地咳嗽了兩聲。

“你,咳咳,沒事吧?”

聽見塞納的問題以諾愣了一下:“當然。”

确定塞納沒事,以諾這才向上順了一下濕淋淋頭發,随意而為卻潇灑萬分,轉向救生員。

“謝謝你,接下來交給我吧。”

聽了這句話,救生員向以諾抛了一個暗示性的暧昧眼神離開。

要是往常塞納肯定會調侃幾句,只是現在身體疼痛加上剛醒來意識不清,一時說不出話。

好疼。

這一次掌心傳來的痛感再不能忽視,塞納張開掌心。

注意到塞納因疼痛皺起的臉以諾忙道:“感覺到了是麽?在哪裏?”

塞納讪笑一下,不知道怎麽開口,哼哼唧唧回了一個地方,以諾聽不太真切,露出狐疑的眼神。

看以諾不問出來不罷休的架勢,塞納只能懷着沉痛的心情開口:“好像是科羅拉多沙漠……那裏。”

周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原本滿臉關切的以諾慢慢換成了毫無表情的樣子。

“我記得你說是這附近。”

“哈哈……這個,馬有失蹄……等……對……啊!!”

海灘邊傳來凄厲的叫聲,餘晖凝固在救生衣的側臉上,他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卻沒有看見任何想看的景象。

這兩人感情好像很不錯呢,救生衣暗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