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抉擇
屋子裏陷入詭谲的寂靜,沒有人先打破沉默。
克裏斯托弗幾不可聞地嘆息,微微側首向瓦薩爾:“帶你的人先出去。”
瓦薩爾的臉色差勁到了極點,最終還是聽命對自己幾位下屬點點頭帶他們離開。
房門被順便關上,屋子裏只剩下以諾、塞納和克裏斯托弗,黑暗中塞納與克裏斯托弗靜默對視。
塞納調整了一下姿勢,坐到床邊:“我想你夜半三更屈尊來這裏,并不僅僅是替我們解圍吧。”
“如你所言,塞納先生,不管怎麽說,我作為西頓家族的首腦,在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之後不可能袖手旁觀。”
塞納挑了挑眉:“那這可真是一個壞消息。”
“當然還有一個好消息,”克裏斯托弗露出友好的微笑,相當有親和力,“老實說切瑪那邊如何我并不在意,他的協議也是經由我弟弟而非我,就算你把他們的制毒工廠徹底摧毀,我不僅不會懲治你們,甚至可能在一旁觀賞稱贊。”
“我以這種身份出面來找你們,不是為了将你們再次送上死路,如果你能夠回答出我想知道的事,你們接下來在弗拉格斯絕對會度過愉快而輕松的幾日。”
“從你說的話來看,你的家族內部好像不怎麽和諧,”塞納從床邊坐起退到靠近以諾的地方,“你的弟弟可沒有像你這樣對我們承諾,從他剛才的表現來看,絕對不是想讓我們活過今晚的意思。”
克裏斯托弗笑了笑:“塞納先生,你多慮了,要明白我才是西頓家族的掌權人,而不是他,我認為自己還是有能力擺平他胡作非為而引發的爛攤子的。”
說着克裏斯托弗把手交疊放在腿上,稍挺直背,很有首領的風範:“怎麽樣,塞納先生不肯試着相信我嗎?話說的稍微難聽一些,這種情況下你們也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
“我還以為你不會意識到這一點,”塞納的聲音很冷淡,“此刻無論你提出什麽要求,我們恐怕都沒有回絕的餘地。”
克裏斯托弗滿意地點點頭:“那麽我們不妨先去一個适合談話的地方,這也許會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門外除了瓦薩爾和他的下屬把守以外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泰爾諾靜靜站在那裏,看見克裏斯托弗出來上前替他推輪椅。
相比以諾塞納并沒有太驚訝,這種警黑勾結并不少見,尤其西頓家族如此猖獗,随意劫持外來人送出國境,若非官方予以保護,絕不可能嚣張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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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被半夜三更找上門,肯定也少不了泰爾諾的“功勞”,原本塞納還對泰爾諾抱有幾分不切實際的正義幻想。
“塞納先生,不必這麽看泰爾諾警官,如果不是他告訴我你們的動向,現在你們估計已經橫屍科羅拉多沙漠了。”
“按照你的意思,我還要感謝他不成。”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和你朋友的目光太不友善了。”
“我想你能知道原因,盡管我對他與你們黑幫勾結這件事并不意外,總歸還是會很不舒服。”
“我理解。”
到了屋外有兩輛車停在路邊,其中一輛車的司機下來從泰爾諾手中接過克裏斯托弗。
“接下來只會有我們三個人,”克裏斯托弗扶着車門,“請上。”
塞納深吸一口氣帶着以諾上了車與克裏斯托弗面對面坐下。
車緩緩啓動,平穩地向着某個方向駛去,若非看見窗外光影飛掠,很難發現車輛在行進。
輕柔的音樂響起,克裏斯托弗從冰櫃裏取出一小瓶酒,倒了三杯:“這或許能讓你們放松一些,當然,不強迫。”
琥珀色的液體處于杯中三分之一的位置,酒液表面如鏡面般光潔。
塞納和以諾都沒有動,克裏斯托弗拿起其中一杯小口啜飲:“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塞納先生你的這位朋友……以諾,我記得是叫這個名字,他似乎并不是很喜歡說話。”
以諾依舊保持着沉默,微微低垂眼睫,在知道克裏斯托弗身份的一刻,他對這個人已經徹底無話可說。
“我記得你當時和我說你們是沙漠自由行,與友人結伴出行不可說不是一件樂事,看來你們的感情相當不錯。”
“如果你這麽認為的話,我不否認。”
克裏斯托弗放下酒杯:“其實我更很好奇你們在被瓦薩爾送出國後,到底是怎樣逃了回來,還順便炸了他們半個工廠。”
“這種說法未免有點誇張,只是幾個化學廠房被炸毀了而已,至于我們怎麽逃出來的,”塞納聳聳肩,“運氣好,僅此而已。”
“用運氣兩個字概括可太敷衍了,”克裏斯托弗對空氣舉杯,繼續喝第二杯酒,“但這樣驚心動魄的逃亡除了用這兩個字回應,或許再沒有其他答案了,不得不說,你們這次的沙漠自由行多出了不少項目。”
“如果沒有這些額外項目,我會更高興,”塞納說話有幾分嘲諷,“黑幫毒販半月游不會有人想體驗的。”
克裏斯托弗抿唇笑着,像是被塞納逗樂了。
“瓦薩爾只是按規矩來辦,你們救助了背叛者,他懲治你們,僅此而已。”
“那你作為首領倒是挺仁慈,不僅幫助我們救助了背叛者,甚至這次及時救我們于危難,面對你的善良神職者都自愧弗如。”
克裏斯托弗的笑并未褪去:“這個時候我就很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一樣惜字如金,和我在口頭上争上風不會帶給你任何好處。”
“這種情況下,無論我再說什麽都不會變得更糟糕了,我并不是在愚蠢地激怒你,如果非要選一個合适的形容,算是負隅頑抗。”
塞納并不相信克裏斯托弗會輕易放過他們,這次雖然不是面對惡靈兇神,卻比任何一次都要危險。
“塞納先生,你已經超出了我的意料,但——聰明并不是什麽好事,其他的話等到地方再說吧。”
克裏斯托弗切斷了對話,獨享美酒。
車內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司機敲了敲車門:“首領,我們到了。”
塞納跟在克裏斯托弗後面下了車,黑暗中一個高大的建築橫在眼前,銀色的半球狀屋頂能時刻随着天體變化精密轉動。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對不對。”克裏斯托弗謝絕司機的幫助,自己推動輪椅向天文臺移動。
對于克裏斯托弗這樣擁有本地特權的人而言,夜半三更爬上天文臺挑選最好的觀景地點不是什麽難事。
觀景臺上擺放着幾臺天文望遠鏡,這裏也是極佳的科教場所。
克裏斯托弗走近一臺天文望遠鏡,司機替他調整高度。
“這真的很美,塞納先生,和你的朋友一起看看吧。”
塞納躊躇片刻,趴伏在另一個望遠鏡上,這臺已經被設定好了,瞄準一團漂亮的星雲,這是群星的襁褓,絢麗的色彩美得令人窒息。
“如果不是因為太晚了,我們還能在觀影的地方看見大型望遠鏡的成像,比起這個會漂亮更多。”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觀賞星空,我也會輕松得多,”塞納離開了望遠鏡,“你到底想問我什麽?”
“你可真不是一個有耐心的男人,”克裏斯托弗輕哼着小調,調整望遠鏡,“這樣也好,我也想盡快結束。”
克裏斯托弗推着輪椅離開望遠鏡:“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充滿着回憶。”
他伸手撫摸着天文望遠鏡光滑的銀白色鏡筒,很是溫柔。
“這裏,是我和索菲亞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克裏斯托弗主動提起了這個名字,目光轉回塞納身上:“當泰爾諾告訴我你們問了關于索菲亞的事之後我非常驚訝,你的那套說辭可蒙騙不了我,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索菲亞的?”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嗎?”
“不止,但總要慢慢來不是,這七年,我一直在找她。”
“為什麽?”
“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顯了,”克裏斯托弗有些困惑,“我和她是戀人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嗎?”
“恕我眼拙。”
“沒關系,我現在已經告訴你了,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怎麽認識的索菲亞,又為什麽要找她。”
塞納猶豫片刻,緩緩道:“是她祖母拜托我們找她。”
“祖母?有趣,那你告訴我你們是怎麽見到了她祖母,她祖母又為什麽會相信你們能幫她找孫女?”
“……”
“塞納先生,你的謊言真的非常有意思,至少不是尋常人能編出來,不會再有其他人像你一樣用死人做借口,”克裏斯托弗語氣冷下來,“已經死去七年的人若能夠跨越陰陽和你說話托你辦事那她怎麽不來問問我,而是找你這個外人。”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索菲亞的男朋友是誰。”
塞納知道克裏斯托弗不會相信他的話,但他也懶得把這些話編得更容易讓普通人相信。
“看樣子你是要繼續把這個謊扯得越來越離奇才肯罷休。”
“這就是事實,你可以選擇不信。”
克裏斯托弗唇角僞裝的笑淡去:“塞納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回答我的問話,我沒你想的那麽善良。”
“我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告訴你你的找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克裏斯托弗的臉繃起。
“她死了,”塞納一字一句重複,“索菲亞已經死了,如果你真的非要繼續找下去,等待你的也不過是一具白骨。”
“不、可、能。”
“我沒必要對你撒謊。”
“是切瑪讓你這麽說的是不是?”
克裏斯托弗話鋒一轉,指向另一個人。
“我們壓根沒有見過所謂的切瑪,于我而言他只是生活在言談中的人,你難道覺得切瑪會親自接待我們兩個被視作毒騾的無名小卒嗎?”
“你們當然見過,經由我們送過去的人,每一個都會由切瑪親自驗別,”克裏斯托弗交握的手攥緊,“他和你們說了什麽?是不是就是他讓你們去找索菲亞。”
塞納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一開始去私人住宅見到的矍铄老人就是切瑪,他還以為那只是一個小頭領。
看見塞納陷入沉默,克裏斯托弗怒吼:“回答我的話!”
“他從沒提到過索菲亞。”
“說謊!你說謊!”克裏斯托弗控制不住自己因為情緒激動而顫抖的身體,“肯定是他,他也想知道索菲亞的下落,他讓你們去找,索菲亞不可能死……不可能……”
塞納默默後退,試圖遠離這個陷入癫狂情緒的家夥,順便伸手暗示以諾準備一起從防火通道逃走。
“叮。”
電梯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聽到這一聲,克裏斯托弗奇跡地平靜下來。
走出電梯的是七八個黑幫成員,訓練有素地上前控制住塞納和以諾。
“塞納,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誰讓你們去找索菲亞?”
“我說了是——”
“砰!”
封閉空間中的槍響足以扯動人脆弱的神經,塞納被吓到,半天才緩過來。
子彈沒有打中身體任何部位,塞納看了看自己,又擡頭看克裏斯托弗。
“回頭看看你的朋友吧。”
塞納的臉驟然失去血色,顫抖地回頭,以諾還好好活着,但姿勢極為扭曲,兩個黑幫成員架住他。
以諾左腿的膝蓋上,破洞處淌處粘稠的血液,他也有些茫然,擡頭看塞納,與之四目相對,好像沒有感受到疼痛。
“你瘋了嗎!你——”
克裏斯托弗慢慢放松下來,打斷塞納欲發的怒火:“塞納,我改變主意了,原本你只要老實回答,什麽事都沒有,卻非要自作聰明撒謊。”
他示意自己的手下,後者從自己腰側拿出槍,低頭處理彈匣。
克裏斯托弗舉起自己手中的槍再次指向以諾,側首看塞納:“還有一條腿,我來還是你來。”
這樣殘忍的事他深愛的人也做過,只不過那時根本沒有人給他選擇的機會。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你們關系很不錯吧,我看的出來,作為朋友的兩人進行這個抉擇也相當有趣。”
塞納沒有動彈,克裏斯托弗冷笑一聲,慢吞吞把□□上膛,清脆的聲音格外清晰。
“你能阻止我的,塞納。”
槍已經對準了以諾,塞納可以想象那只手已經在扳機上預壓,随時準備子彈出膛。
“等等!”
“你改變主意了。”
“我……嗯。”
這聲回答很悶,可能還有顫抖。
克裏斯托弗輕笑,垂下手給随從一個眼神,後者壓下擊錘,将調整好的□□遞給塞納。
槍很沉,至少此刻沉重萬分。
一二三……七個随從,個個都是不要命的黑幫成員,勝算……幾乎沒有。
塞納看向以諾,後者被制住,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似乎感受到了塞納的目光,半擡起頭,兩人目光交彙,以諾眼底沒有絲毫驚慌,甚至很是溫和。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耍些小聰明。”
“不用你提醒。”
塞納的食指搭上扳機,給以諾了一個眼神,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懂。
槍口轉向的時間幾乎與扣扳機時間同步。
“咔嗒。”
塞納的心登時沉入萬丈深淵。
沒有子彈。
另一聲槍響同時響起,在狹小的空間震得人頭皮發麻。
以諾發出一聲悶聲,跪倒的腿下流出鮮血——他另一條腿的膝蓋被打碎了。
以諾身體立刻一墜,塞納驚慌失措上前兩步卻被人猛扼住。
克裏斯托弗發出一聲笑,半分嘲諷半分無奈。
“看來你們的感情比我想得要好呢。”
“你……”
塞納突然被拎起,帶到窗前,腳下懸空,黑漆漆看不到底。
“塞納……”
以諾踉跄想起身,但這是完全無法做到的事。
“還是好好擔心一下自己吧,以諾。”
塞納感受到夜風割在臉上。
“克裏斯托弗,索菲亞不希望看見你這樣的。”
克裏斯托弗發出一聲輕嘆:“塞納,你壓錯牌了,我并已經不愛她了,正好相反,現在的我恨她入骨,你知道我這雙腿如何沒有的嗎,是她親手帶走的。”
沒有再多餘的解釋,克裏斯托弗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這個場景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嗎?好好給彼此告一聲別吧。”
扼住塞納的手松開了,塞納只來得及在虛空抓一下,最後一刻看見的是以諾不顧腿傷掙紮的樣子。
驚恐和憤怒在那張迷人的臉上交替展露,藍色眼眸中的情緒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只是一瞬,塞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