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異鄉
火車上很擁擠,塞納把頭靠在窗戶玻璃上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有些刺骨的冷意順着額頭蔓延到全身,直到麻痹所有的神經。
走廊上是穿梭的人,舉着熱咖啡不斷說着借過,揪着母親衣角的孩子用帶着奶味的口音不住發問,或許是在和家人通話,拿着手機的人說着諸如“我很好”,“馬上就到家”之類的應答。
多數人臉上都洋溢着快樂的笑容,聖誕前夕趕着火車的人絕大多是為了團聚,至少不會像他和以諾這樣。
“這樣會頭痛的,”以諾從随身的包裏取出一個小靠枕,拍了拍塞納,“用着這個墊着會好受一點。”
塞納接過印花看起來有點浮誇的小靠枕,知道這肯定不是以諾的審美:“你什麽時候帶上的這個?”
“是哈裏臨行前塞到我包裏的,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塞納挑了挑眉,墊在了頭下面,現在可以清晰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側臉,有些憔悴,不過也正常,足足兩天兩夜,他和以諾沒有睡過好覺了。
他到現在還能回憶起握住女孩小小的手時那掌心的滾燙疼痛,塞納曾默默祈禱至少到聖誕節,能讓他安穩一些,不過顯然這個願望太奢侈了。
盡管不知道哈珀和這個通靈女孩有什麽關系,但生魂離體乃是最為危急之事,若無法召喚,那就只能直接找到她并帶回,沒有時間為自己無法過一個圓滿的節日而哀悼,兩人半被迫着踏上征途。
這個家夥真有如此通天神力嗎?塞納伸手放在玻璃上,融化出一個掌心的印記,掐點送來的信和救女心切的父親,簡直是特意而為的巧合,承接轉合毫無凝滞。
在塞納這裏混蛋絕對是對哈珀最貼切的形容,總将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這一次也毫無例外,頗為惡趣味。
哈珀·伊利斯,塞納默念這個名字,肯定在哪裏見到過,可惜一直沒有找到頭緒,但願這次旅程中他能回憶起相關之事。
從一開始追尋他堕落成魔的父親演變到如今,塞納已經堆積了太多困惑,亟待一個發洩點,如若這次能抓住游蹤不定的哈珀,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頓才解恨。
想必以諾也有同感,塞納側頭看了看一旁的以諾,後者并無倦意,交握着雙手放在腿間,眼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因為離開匆忙,以諾沒有精力想起換掉塞納為他挑選的衣服,此刻看着自己袖口難被發現的細小暗紋出神。
與塞納不同,以諾對于哈珀的情緒其實是複雜的,按照塞納的說法,哈珀有關于卡特神父的線索,追尋這些散落的稿紙是必須的,以求得關于卡特神父殘魂所在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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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與哈珀不斷接觸,以諾竟然開始希望另尋方法,哈珀好似對他的過往很了解,這令以諾不安,他一直極力隐瞞自己的過去,除卻漢克想必不會有更多人了解內情,而漢克絕對不會将以諾的過去透露于旁人。
但無論是與哈珀的對話,還是收到的來信,哈珀都表現出一種詭異的知情,把自己擺在與以諾同一邊,不斷提醒着以諾過去的陰影從未褪去反而越演越烈,終有一日會被更多人知道。
這讓以諾本能地生出抗拒,不是那種人們通俗所知的畏懼,更近似不想面對自己曾經錯誤的否認。
以諾總覺得自己不是在走向未知的未來,而是被推向已知的過去,像是一場無止的輪回,等待他的終點是某個可以預料的結局、是早已被寫下的尾聲,恰如銜尾之蛇,起始與終結循環往複。
加之細數自己的往事,指向的終結俱是與不幸有關,這令以諾愈發為未來憂慮,他不想再經歷更多失去。
以諾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關于卡特神父的教導他已經回憶了無數遍,帶來的困惑遠超理解,他有必要停止回想這些,專注周圍。
卡特神父強調最多的就是以諾缺乏與外界共鳴的能力,告誡他需要的是去看看身邊的人們,然後——
“啊,抱歉。”
以諾被輕輕撞了一下,下意識扶住了摔在自己身側的人。
眼前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半個本子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但已經能看見蔓延的緋紅。
“沒關系。”以諾說完又低下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女孩有些尴尬,回頭看了看後面,那裏還坐了幾個女孩子,比劃着指揮她,像是擠壓風箱一樣擺手,口型變換,不停催促着,其中兩個還捂嘴偷笑着舉着手機,記錄着她的一舉一動。
女孩深吸一口氣,不得不鼓起勇氣再次拍了拍以諾:“不好意思。”
以諾疑惑地側首。
“請問你能給我你的聯系方式嗎?”
這是最老土而無新意的搭讪,也是女孩唯一能想到的,要是讓她再多鋪墊一會兒,肯定會羞憤致死。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身後的夥伴做出了握拳的手勢,很是鼓舞。
“聯系方式?”以諾有些為難地笑了笑,“抱歉,我現在恐怕沒有能提供給你的聯系方式。”
說着以諾看了看身側人,塞納已經陷在了夢裏,連投在他側臉的陰影都帶着疲憊,令人不忍打擾。
女孩子結結巴巴道:“是,是這樣啊,不好意思。”
光是說這幾句話就已經完全耗盡了她僅剩的勇氣,看到以諾有些困惑的表情更是讓她思維宕機,不知道再問什麽,有些讪讪地轉身離開。
閉目的塞納皺眉,他當然沒有睡,就是想看看以諾怎麽應對搭讪,可惜這次的女孩子太過腼腆,以諾這種呆呆的回答竟然就打發了。
很氣,塞納有些恨鐵不成鋼,不過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盡管教義并不強迫以諾堅守獨身,不過按以諾的虔誠程度,定然是打定主意除了奉神再無其他,戀愛婚姻大概只會出現在以諾的下輩子,就不要指望以諾游刃有餘地應付這些。
還沒遺憾完,眼前忽然掠過兩個影子,塞納側了側頭,借角度掩飾自己半睜眼,這次是兩個女孩,其中一個很活潑,禮貌大方向以諾伸手:“你好,不介意的話,認識一下”
這是一個黑人少女,紮着棕色的小辮,帶着有些特殊的口音,她身邊就是第一次和以諾搭讪的女孩子。
以諾愣了一下,下意識介紹自己:“以諾,是一位神父。”
聽見“神父”兩人明顯表情變化,有些不可思議,很快又染上失落。
黑人女孩拍了拍身邊的腼腆女孩:“看來可能沒戲了。”
以諾搞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安靜地不接話,老實極了。
“那……你是哪裏的神父?”黑人女孩接着發問,目光緩慢在以諾身上游移。
“薩利亞,東部那裏。”以諾像是受審的犯人,一板一眼回答。
女孩皺眉:“沒聽說過……那你這次去是做什麽?”
以諾又看了一次一旁的塞納,不過這位顯然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找人。”他不想撒謊,又不知怎樣回答,只能用這兩個過分簡單的詞回複。
以諾沒有意識到他根本不必要回答陌生人的問題,不過就算意識到,他大概也不清楚怎樣回絕,以諾所缺乏的就是這樣的交往能力。
之前所有的事,基本都是塞納在出面,言語交際上,以諾始終是第二位。
落在女孩們眼中以諾立刻就被打上了高冷,不易接觸的标簽,但因為出色的容貌,這種疏離感反而是加分項。
黑人女孩思考怎樣繼續話題,一邊的少女則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朋友推回去,一開始她就不該接受慫恿來搭讪,簡直尴尬死了。
發現兩個女孩沒有要走的意思,以諾試探地問道:“那……你們呢?”
黑人少女露出喜色,拉住不停推自己的好友:“我們是去參加培訓的,為了實現夢想,要是有機會簽約了,說不定你以後就只能在電視裏看見我們了。”
她說的很籠統,或許與演繹娛樂圈的事有關,每一天,都有無數的年輕人湧入各大城市,帶着各種各樣的目的。
“聽起來很不錯。”
“那是當然喽,而且再也不用擠火車了,還能出人頭地,超贊的。”
黑人女孩說的很興奮,看以諾專注的模樣以為他也很感興趣,更是起勁,殊不知這不過是以諾的職業習慣。
“哎哎哎,別看見帥哥就走不動路了,”同行的其他女孩似乎看不下去了,過來拖人,“要個聯系方式而已,誰讓你聊上了,馬上就下車了。”
黑人女孩子這才如夢初醒:“對哦,帥哥,留個聯系方式呗。”
“抱歉,”以諾擺擺手,“我真的沒有。”
“唉——不會騷擾你的。”
以諾有些無措:“确實沒有,真的不好意思。”
塞納在那裏幾乎扶額,早知道讓以諾背住自己的手機號了,不過弗拉格斯那次換號之後,他自己也還沒交記住。
幾個女孩很掃興的樣子,黑人女孩離開前給以諾抛了一個媚眼:“西裏工作室,有機會記得看看哦。”
中間站到了,同行的女孩們收拾東西下車,那個腼腆的女孩子趁自己朋友不注意,飛快在本子上寫了什麽,路過以諾座位時迅速丢給他一小團紙條後離開。
看着女孩們叽叽喳喳下車,以諾還是沒搞清楚這些人突然找上他的原因,拆開手中的紙團,是一串號碼。
“長得帥就是不一樣嘞,”以諾手中一空,字條已經被塞納抽走,“到時候要不要試試打過去?”
“打過去做什麽?”
顯然以諾對這些事毫無自覺,塞納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以諾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外形很迷人這一點。
“算啦,當我沒說,旅途的小小插曲,不值一提,”塞納把靠枕抛回以諾懷裏,“你也睡一會兒吧,晚上才能到呢。”
以諾猶豫片刻,依言乖乖靠着小枕頭假寐,他不習慣在人群中安眠,全身仍保持警惕,閉着眼已是以諾最大的妥協。
火車停靠在終點站時正好趕上大雪,紛紛揚揚掩埋一切。
塞納在掌心呵氣,随即揣在懷裏:“走吧走吧,好冷。”
以諾擡頭看了看天空,只有無窮的雪降落在眼中。
但願一切順利,以諾暗想,只遺憾無法與多米索他們在寧和溫暖的小屋一起聆聽聖誕鐘聲。
這本應該是他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聖誕。
與此同時,一架私人飛機緩緩降落在機場,平穩泊入跑道滑行,上面載着一位特殊的旅人。
飛機停在一個不起眼的下客口,門開時霧氣袅袅,寒意與暖意在艙門前碰撞。
“鐘先生,請小心。”說話的女聲溫柔萬分。
被稱作鐘先生的人走下了舷梯,跨國旅行攪亂了他的生物鐘,颠簸的飛行根本沒有給他調整時差的機會,這令他的情緒糟糕透頂。
“我可不希望在異國度過我的新年,”鐘先生往前走了兩步,“在聽到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希望是在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