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怨魂
長發披散的身影仍舊駐留在原地,四肢藏在白色的寬大衣擺下,有些生硬地擡起黑發遮面的頭,朝向塞納和以諾的方向。
這和塞納通常所見的惡靈非常不同,絕大部分靈魂在堕化後,基本不再擁有人形,而是以地獄生物的姿态游走人間,很容易就能區分,不像眼前這般似人非人,似魔非魔。
呼吸有些不暢,塞納說不清楚這是因為眼前這個詭異的非人類還是病痛,身體好像開始喪失調節體溫的能力,時熱時冷。
“不太妙,”塞納說着拉以諾後退回走廊,暫時進入樓梯那裏無法看見的死角,“我感覺有什麽在影響我的判斷。”
這種感受很難形容,像是受到特殊磁場幹擾的指南針,雜亂的感受充斥在塞納的腦海,令他辨別不了方向,塞納猜可能與生病有關,不過這猜想毫無根據,他都已經忘了自己上次生病是什麽時候,無從比對。
“滋——滋——”
頭頂傳來不和諧的聲音,慘白的燈光閃爍明滅,有什麽東西在滴落,緩慢逼近。
薄淚遮在眼眶,塞納覺得周圍有些朦胧,完全看不清眼前,只能注意到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以絕非人類能駕馭的移動方式緩慢走上階梯。
待踏上走廊的一刻,它轉向塞納和以諾,白色身影慢慢彎折身體,不是人們平常那樣彎腰,而是用力地對折自己的身體,直到發出咔一聲,脊椎立即不可思議地在後腰附近呈斷裂凸起,将白色的外袍撐起。
白色影子的手露了出來,黑色的長指甲在地板上劃動,發出刺耳的“吱吱”聲,不斷刺激人的耳膜。
四肢着地,以脊椎斷裂處為限,下半身半蹲,斷裂的上半身則借助手半撐起,揚起頭,露出些許暗沉的皺縮的皮膚,伴着喉嚨蠕動緩緩張開嘴。
塞納臉龐抽搐,眼前的景象過于毛骨悚然,本就被病痛攪亂的頭腦更加混沌,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反而心情複雜地看了一會兒地上扭曲爬行的類人物種,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看樣子不是本地人。”
以諾:“……”這還能看出來是不是本地人?
這駭人的景象也已經超乎了以諾的認知,但他還是保持冷靜地拉着塞納小幅度後退。
這并非惡靈,也不擁有惡魔的氣息,但一種強烈的特殊負面影響正被這個非人之物施加到周圍的環境。
以諾遍尋自己的記憶,也完全找不到可以與其對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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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以諾掏出了十字架,緊跟着抛出了一瓶聖水。
聖水瓶落地一瞬碎裂,聖水濺落到那個白色身影之上,它先是猛然後縮了一下,聖水濺落之處冒出幾縷白煙,黑色的指甲被灼出一道淺淺的印記。
與其他惡靈相比,聖水對它造成的危害完全就是小擦傷而已。
但已經足夠激怒它,嘴張得愈發大,咕嘟翻湧的聲音從喉嚨不間斷冒出,在最響亮的一刻爆發出來,尖銳的嚎哭刺穿天花板,耳邊是難以忍耐的劇痛。
塞納踉跄後退幾步,用幹啞的聲音道:“我知道它什麽了,這是一個怨靈。”
這是以諾并不熟悉的定義,他只知道這個東西不怎麽畏懼他的力量,危險異常。
“聖水不起作用。”
說着以諾又連着扔出幾瓶聖水,那個怨魂毫不畏懼,稍加閃避後朝向他們蓄勢待發。
只是一個瞬間,怨魂奔撲而來,猙獰的青白色面龐暴露無遺,啪一聲它頭頂一盞燈滅了。
“跑啊!”
塞納嗷完立刻拉着以諾開始掉頭狂奔,他本該知道對付這個玩意的方法,但生病已經将他的智能水平降到最低點,只能利用本能做出判斷。
身體還處在虛浮之中,胸腔中好像有一團冰在跳動,将冷意不斷泵向四肢,即使是在狂奔,也沒能産生足夠驅散身體冷意的熱量。
塞納喘得很厲害,說不出話只能拼命用力指了指窗戶,以諾這樣超凡的體能,翻越二十六層逃出生天大概也不是不可能吧。
這不是高估,原本若是跑到走廊盡頭憑以諾的身手帶兩人通過窗戶離開确實有可能,但誰知道随着不斷奔跑,整個周圍的場景就像是暈染的畫布,以一種微妙的角度模糊拉長。
兩人跑得不慢,怨魂緊追不放隐隐有不斷縮短距離的架勢。
幾乎是同時走廊的景色開始變化,左邊的牆壁越來越光滑,隐約能映照出狂奔的兩個身影,就像是一層一層洗涮幹淨,那片牆壁變成了一面通向無盡的光滑鏡面,就和尋常廁所裏所見一樣。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個猜想,右邊的牆壁變為了一個一個模糊的隔間,最終完全清晰,甚至能聞到詭異的騷味。
再往前看,只見是沒有止境的廁所走廊,遙遠的窗戶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暗色光斑,地面開始變得濕滑黏膩,廁所隔間的鎖不斷發出有節奏的開鎖聲,接着聲音的頻率越來越快,混亂地響成一片,像是有什麽試圖掙脫而出。
無論多想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幻覺,但身臨其境的一刻依舊無法掙脫,這個怨魂似乎擁有着什麽特殊的能力,把自己對外界施加影響的能力幾倍增強。
塞納只能在心裏狂罵,驅魔這麽多次了,什麽鬼東西沒見過,怎麽偏偏這次跑出來這麽個玩意。
講講道理好不好,鬼還講就地域區別的啊!
怨魂每經過一個廁所隔間,廁所的門都會發出打開的巨響,“嘭”一聲沖破出來,在咔嗒咔嗒的成片開鎖聲中還接替着一聲接一聲越來越近的嘭嘭開門聲,催命似追着兩人的腳步,而怨魂身後則化作黑色的深淵,它如同一只從深淵極地匍匐而來的巨蟒。
它也不着急,保持着一個恰當的距離追逐着兩人,似乎知道他們遲早有力氣用盡的時刻,實際上塞納确實開始覺得力有不逮,呼吸都變得困難。
只是一個疏忽,塞納撲跌了一下,速度驟然落後不少,他本來意識就比旁人敏感,怨魂不知不覺已經對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尤其此刻他正處于身體虛弱期。
“以……呼,以諾……”
他看不清以諾的身影,地板更像是垂直的井壁,每一步都艱難萬分,怨靈嚎鳴之音已經跟上了他,緊緊貼覆在他脊背。
恍惚絕望中幹燥溫暖的手立刻伸出來拉住他,稍用力就把塞納拉到了自己身邊,掌心的溫度傳遞過來,塞納竟然覺得恢複了幾分力氣,依附在身上的恐懼逐漸剝離。
但這麽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塞納的體力完全不夠支持他不知何時停止的逃亡,響聲越追越近,以諾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
塞納忽覺一股大力,視線變換,以諾把他拉到了身後,以諾急剎在原地,轉身擺出肉搏對抗的姿勢。
以諾對自己有信心,不管怎麽樣,這個怨魂也不能輕易傷他,狼狽而逃本就不是他的風格。
他承諾過保護塞納,這不是一句空話。
怨魂的臉色露出一絲狂喜,幾乎是飛撲直沖以諾面門,那一瞬甚至能描摹怨魂臉上每一個細節。
眼睛與嘴巴是純粹的三個巨大黑洞,扭曲變形,它的口中淌出黑色的液體,黏稠地粘連在一起,這臭味幾近有形,重重砸在嗅覺上。
惡臭一瞬讓塞納思維凝固,一切的景象都在不斷放慢,和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怨魂的猙獰撞入眼底,塞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心被緊緊攥着,跳動不能。
未料那兇悍的巨口并沒有如願咬在以諾臉上,怨魂就像是被定住一般凝在空中,距離以諾的面堂僅有毫厘,不等表情變化怨魂重重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
怨魂緊緊抓住地,像是遇見了什麽不能抗拒的力量,被拉扯向後,它的臉上繃出驚恐,扭動匍匐,想要掙開。
“啊啊啊啊啊————”
怨魂的聲音越來越凄厲,以諾反身緊緊捂塞納入懷,試圖為他分擔這聲波攻擊。
“叮鈴。”
怨魂身後的黑色深淵傳來清脆的鈴聲,非常有節奏,輕輕一聲就能蓋過怨魂的尖嚎。
輕緩而溫和的吟聲傳來,是以諾從沒聽過的語言,細細聽去像是深谷細流般空靈。
怨魂的表情不知為何開始漸漸變得不那麽吓人,長指也慢慢縮了回去。
它的聲音逐漸變小,由尖銳的嘶叫變做輕輕的哀鳴,無實質的身體如絲線抽離那般消散。
周圍的環境再次變化,像是被潑上什麽助于褪色的染料,緩慢地稀釋流淌,最終恢複成原本醫院的雪白牆壁。
頭頂的燈還是刺目的白,塞納暈乎乎地看着上方,唯一能落入眼中的只有以諾的下巴陰影,方才攥緊他心口名為恐懼的巨手緩緩松開,塞納感到窒息,随即發現是自己因為恐懼而屏息。
塞納聽見了許多聲音,哭泣的,歡笑的,憤怒的,最終如潮水一并褪去,随之帶走的還有他的意識,世界完全沉寂了下來。
待确定周圍沒有危險,以諾才低頭查看懷裏的塞納,他半合着雙眼,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臉上是灼人的熱度,手卻冰冷異常。
以諾慌亂地把人緊了緊,輕聲呼喚塞納的名字。
正在以諾六神無主之時,走廊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以諾擁緊塞納,神經再度繃起,擡頭看向發聲源。
走來的女子着一身白底青印的套裝,領口和袖口墜滿白色的絨毛,一只手執合起的傘,緩步走近以諾。
待再近一些,以諾能看清對方的容貌,這是一張亞洲人的面龐,秀美清麗,神情溫柔異常,盡管不再年輕,但看起來獨有一番韻味。
随着她走動,以諾聽見了極輕的鈴聲,若不是仔細聽,很容易就忽略。
面對這個人,以諾的警惕心不自覺放下了,這個人擁有着非同尋常的安撫人心能力,與卡特神父何其相似。
淡淡的幽香萦繞在鼻翼,這絕不是化工合成香水的味道,自然而溫和,能夠撫平過分緊張的神經。
女子半前傾身,素白的手落在塞納側臉,輕輕皺眉,以諾一怔,錯愕于自己竟然沒有阻止。
“他好像受到了怨氣的影響,”女子擡頭看向以諾,純黑的眼仁中綻放的是憐愛的柔光,“不介意的話,請讓我來幫助你們。”
以諾結舌,他無法拒絕,這個聲音他聽到過,就在剛才怨魂撲面之時,深淵中傳來的吟唱聲就是如此。
不必懷疑,就是眼前的這個女子驅散了那個棘手怨靈。
沉默暫時在兩人之間交換,直到以諾打破寂靜。
“勞煩了。”這是唯一能做出的回答。
以諾喃喃着橫抱起塞納,跟上這個神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