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夢魇·輕歌曼·浮華

我叫輕歌曼,意思是浮水之花。

記得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看到的都是父皇俊朗開心的笑容,母妃疲憊溫柔的眼神,以及……角落裏抱手靠在牆上一臉冷漠的皇姐。

我一直很奇怪自己發尾為什麽偏白,也奇怪為什麽母妃和父皇的發色一個潔白如無暇的冰雪綢緞,一個如捉摸不透亦幻亦真的蔚藍流水。

我曾問過母妃這個問題,她看着我神色哀傷,瑩白的瞳孔焦距破碎盈滿淡淡的水光。我被吓到了,連忙安慰母妃并且不斷地道歉,在心裏罵自己。母妃對你什麽好怎麽能讓她傷心呢?

母妃只是搖頭,說輕歌,不是你的錯。

我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只不過是問了問題不是嗎?不過如果這個問題會讓母妃傷心的話那便算是我錯了吧。

之後我再沒向母妃提起過。

但真相似乎不是我想不知道便能不知道的。

那天我在宮殿的後花園散步,遇見幾個擁有純藍發色的同族小孩,我點頭向他們問好,他們本想回禮卻在餘光瞟見我的頭發時變成了不屑的冷哼。

然後淡藍透明的水就從我的肩膀穿過去了,我感到幾乎快要讓我落淚的疼痛,我長大了嘴巴,卻一滴淚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我扭頭看肩膀上的傷口,那道水柱早就消散到了空氣中,不留一絲痕跡,除了那道貫穿肩膀的猙獰傷口。

我巍巍顫顫地伸手捂住傷口,痛覺已經麻木,所以我只沉默地看着淺藍色的血液滴落在亮藍的〖涼風草〗地上,彙聚成一條小小的河,所經之處開啓一朵朵無名的小花,每一片花瓣都比人間的蟬翼還要薄。

我的心中隐隐感覺到了什麽沒有吭聲,我明白那絕不會與“好”沾邊。

他們沒有繼續動手,我松了一口氣,可緊接的是我從未聽過的所謂真相。

你母妃是冰族,你這個血統不純的怪胎!

你和你那個母妃一樣,都是個狐媚子,怎麽,你想去找輕羅公主像你母妃迷惑水皇一樣騷擾她嗎?

他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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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沒吭聲,因為我下意識已經信了他們的話。

輕羅公主,是誰?

我想做什麽,是你們能幹涉的嗎?我直起身子,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聲音像寒冰凝結了周圍的空氣化作鋒芒如正午的光輝。

他們愣住了,互相對視一眼後尊嚴和驕傲随他們下跪的膝蓋破碎從成埃。

水族的占星師曾為我占蔔過名字,高處的狂風呼嘯像被囚禁的猛獸,吹動他深紫色的幻術長袍獵獵作響,他迎着這樣的風不在乎會不會被分割成千萬份,只是靜靜地、平靜地觀察着海水上方浩瀚璀璨的星辰。我從沒從海裏出去過,所有水族都沒有。

半晌,占星師轉過頭,看着父皇搖頭,又看向我,純藍的眸子裏滿是哀傷。

我叫輕歌曼,意思是浮水之花。

雖然母妃聽到後哭了,父皇冷峻得如同傳說中的幻雪神山,一月的冷風凜冽刮傷了我的臉頰,我回頭在冰雪構成的棱鏡中看到冰藍的瞳孔裏藍色如潮水一般退散,剩下的只有晶瑩不像世間霧的白。

我的血統不純,其實那時好像意識到了。

但那又如何,父皇還是封了我為輕歌公主。

所以現在,我高傲地揚起嘴角,冷漠地看着卑微進塵土之中的他們,心裏什麽地方開始改變。

我是公主,無論我怎樣,你們都要俯首稱臣,都要。

……

第一次見到皇姐是我在三十歲的時候,水族成年是在八十歲,皇姐剛好比我早出生十年,所以已經四十歲了,離成年只有一半的距離了。

水族的一生中有三個重大的日子,半成年、成年、死亡。

有時半成年比成年更讓人重視。

因為一名水族人性格的浮現便是在這半成年之時,半成年時是什麽性子,一輩子都是什麽性子了。

可我并不知道不成年意味着什麽,所有水族人都不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不像其他種族會提前幫孩子準備節目什麽的,水族不那麽重視親情,水族重視的是強者和個人意願。不會因為一個孩子性格愛玩便否定他,但一定要清楚這個孩子到底如何。

父皇為皇姐舉辦了半成年盛會,盛會開始前海水倒灌入一個個海底深淵,〖水逾宮〗四周有四個這樣的深淵,等待片刻站在父皇右側的皇姐上前一步,她冷豔的面容冰藍凝寒的眸子如幻雪神山之巅萬年不化的冰,修長的脖子輕輕揚着,一頭流水一般的長發到了腿彎。

我有點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我們都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孩子不是嗎,為什麽她的瞳仁中會充斥着比父皇更冷靜的更深邃的東西?

很快我便不再注意這些了,她擡起白皙如紙的手臂,中指扣起,倒灌的海水霎時間靜止,随後反沖着天空而去。我看着那些流動的水刺破水族從沒到過的海面,淩空時驟然開散,重重地跌落下來像開了一朵浮水之花。

我下意識地朝皇姐看去,發現她也在看我。我發現她的眼睛染着淡淡的灰,沒什麽精神,卻目光堅定,堅定到我能清楚地确認她在看我。

這個我從沒接觸過的人,一直很了解我。

我精心準備了一支舞,名叫浮華。

舞中我穿上再華麗不過的舞衣,一顆顆夜明珠挂在腰間,海底最漂亮的紫寶石打磨成粉撒在裙擺,衣袖畫着白雲流水的圖案。一舞傾城,所有人都在驚嘆,還有不少人仰慕的眼神,以及……嘲笑與不屑。

我不能明白那些人的意思,因為皇座上的父皇笑得很開心,記憶中父皇一直是嚴肅的,只有對母妃和我微笑過,而現在他的笑卻毫無掩飾。皇姐眼中的的眼神中多了欣慰和放心,還有我同樣看不懂的羨慕。

也許是皇姐不會跳舞吧,我這麽搪塞自己。

從那以後,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皇姐總會默默幫我,父皇對我笑的次數越來越多,母妃一改往日的憂郁變得溫柔。

我覺得自己過得很好,每天都很開心。就算後來我知道自己那一舞代表了我不會威脅到皇姐的下一任水皇的位置,也昭示了我的無能。但我還是很開心,我不需要權力不需要地位,我只想每天開開心心。父皇母妃恩愛,将來的政務都是皇姐來扛。

我的生活如此辛運,如此美好,血統還有什麽重要的呢。

有一句話叫話不能說滿,我過早對自己的一輩子下了定義,然後災難就來了。

命運變幻無常,毫無預警毫無征兆,在過了十五年安定生活後,過往一切的美好和繁華被那道紫色發黑的閃電無情地撕開,父皇母妃還有皇姐為我編織的夢終是破碎了。

母妃死了,父皇為掩護其他族人離開也死了。皇姐被閃電擊中,我永遠記得那時她正再在占星臺練習占星術,她是第一個意識到危險的,也是第一個受到傷害的。她站在那裏,高處潮湧的海水灌滿她的漓銮長袍,她讓所有同齡人嫉妒的冰藍長發不羁地舞動在腦後。她扣起雙手中指,海水以她為中心形成一個不合常理的球形漩渦。但那道閃電太厲害了,水會導電,皇姐沒有躲過死神猙獰的鐮刀,直直地墜落下來,我連忙用幻術接住她,皇姐躺在冰冷地地板上像睡着了一樣。

使海水變黑的烏雲還在醞釀新地閃電,我不顧一切地趴在皇姐身上,哭喊着皇姐,皇姐你快醒來啊!父皇母妃都死了,你不能再離開我了。

皇姐沒有回答我,呼吸都十分微弱。當紫色的閃電準确地打到我背上時,我只感覺好困好困,真的好困,要是能睡一覺就好了。

……

經歷了無窮無盡撕裂般的疼痛後,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頭發變得極短的縛影。我記得他,他是幫皇姐照看生願閣花園的花奴。有一次我到花園去尋皇姐,看見頭發比皇姐還長的縛影,皇姐閉着眼睛享受花香,我看到縛影站在她旁邊一言不發,藍色的瞳孔漸漸變成白色。

我驚愕不已,以為他也是和我一樣的冰族和水族的混血。

然後我看到皇姐睜開眼睛,縛影走上前去低下頭,皇姐将手覆在他的眼上,一段時間後緩緩移開,縛影白色的瞳孔重新變成藍色。

我不明白皇姐這樣做的目的,而現在我先從冰棺裏爬出,對着鏡子看自己的樣子,鏡中映着的人相貌甜美,還是我的臉,卻成熟了不少。我問縛影是怎麽回事,我不是死了嗎?

他回答說他凝結了我殘餘的神識,用幻術幫我重鑄了一副身軀。

我問他是怎麽做到的,他不語。

我又問他皇姐呢,他說他凍結了她的時間,原本等她傷好了就能醒了,但幾天前母妃奪走了她。

母妃還活着,可她為什麽要捉走皇姐呢,我明明也在這裏不是嗎?

縛影告訴了我答案,他說皇姐的時間被凍結得太久了,久到殘餘的水族人退化成人魚,冰火大戰冰族勝利統領神界。

所以,會忘,把我、把父皇、把水族的一切全部忘得幹幹淨淨。

我好像突然明白母妃為什麽要奪走皇姐了,原來如此啊。

我問縛影也沒有辦法重建〖水逾宮〗,他說壞得太厲害了,做不到。

我說那就建一個新的,你不是很厲害嗎。

縛影沉默了很久,單薄的身軀好像一吹就倒。

但他仍然說是,輕歌公主。

哦對,我是輕歌曼,意思是浮水之花。我是水族的二公主,無論我出生如何,你們都要對我俯首稱臣,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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