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敵

任遙怎麽也想不到,當初馮元郎與文旌之間還有這麽一段過結。

“我就是犯渾,看不得文旌……文丞相當初總是那麽一副清冷模樣,再加上他不讓你跟我親近,我一時生氣,就擠兌了他兩句。”

馮元郎那灰暗的面容被窗框上的格子隔成一塊一塊的,顯得愈加頹喪:“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嘴壞,過後其實心裏沒什麽的。當初文丞相去了北疆,失了音訊,我還擔心了他許久呢。不然我也不會求着我爹派馬隊去北疆尋他,都是一塊長大的,有什麽深仇大恨?”

任遙沒好臉色地隔着扇窗瞪了他一眼,心中登時五味陳雜。

文旌自幼便生得一副芝蘭般的好相貌,又兼之天賦異禀,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門第出身,可任遙知道,若是他家中未遭變故,他的血統身世足以蓋過這京中大半的世家勳貴子弟。

便是這樣一個清風皓月般的公子,向來孤高冷傲,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因為她而受過這等屈辱。

任遙知道,馮元郎說的那些話縱然他自己沒放在心上,又或許換一個人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對于文旌而言,卻是字字誅心。

他有他的清高與驕傲,怎受得了這般侮辱?

想到這兒,任遙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剜了馮元郎一眼:“你心裏當然沒什麽,出言不遜的是你,欺辱人的也是你,難不成你還會覺得難受委屈嗎?我看呀你就是欠,二哥如今怎麽報複收拾你都是應當的,你活該!”

“別呀!”馮元郎哀嚎道:“阿遙,咱講點道理。當初就是我嘴壞,我不應當,可我也只是在嘴皮子上占了他點便宜,沒真正地把他怎麽着啊。可如今我家裏落了難,我爹、叔叔伯伯姐夫們全被沖了軍,我姐姐們也都被沒入掖庭為奴,如今這慘狀,若是文丞相還要再落井下石,依照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出手便罷,他一出手我們家準是滅頂之災。我當初的那點錯不至于受這樣的懲罰吧?”

他說的有道理至極,且當初馮家的确為找文旌而出過力,那個時候他們也不能未蔔先知料到文旌有朝一日會荊門拜相,所憑的不過是兩家的交情。

于情于理,馮家有難,他們都得幫。

可任遙那股氣就好像梗在了心頭,任多少冠冕堂皇的道理也難以消除。

她說不清确切是為了什麽,好像是愧疚,好像是替文旌委屈心疼他,又好像……不全是這樣。

如同一團麻絮,越理越亂。

任遙不禁感到煩躁,敲了敲窗邊細棱:“好了,你快回去吧,這幾天躲嚴實點,別在二哥眼皮底下晃,你家裏的事我一會兒去給你問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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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元郎舒了口氣,裹了裹棉袍,在窗外鼓鼓囊囊地朝任遙施了一禮,轉身回去了。

任遙回來拿起繡繃子又刺了幾針,心煩意亂得厲害,刺的也不得章法,便把針線放下,讓冷香給她取來白狐大氅,披上去花廳了。

花廳裏很是熱鬧,今日府衙的人來送來年的鹽引。

曾曦照例要請他們到暖閣裏品茶,又往他們懷裏塞了不菲的銀锞子,往年這些官差都是安然受之,今年卻好像銀子燙手似得,說什麽也不肯要,連連推卻,最後更是極其卑微地朝任廣賢連鞠數道禮,倉促告辭。

挽留不住,曾曦拿着被退回來的銀锞子,站在門口道:“這可奇了,咱們這兒莫不是成了魔洞鬼窟,瞧把他們吓得這個樣兒,連銀子都不要了。”

任廣賢撫着胸膛咳嗽了幾聲,道:“他們是不敢要,咱們家今時不同往日了。”

任瑾站在一旁輕輕拍着任廣賢的背,附和道:“京城上下誰不知文丞相的大名,那些皇親國戚、世家勳貴全都被吓破了膽,生怕外面的清算會扯到自己身上,更何況區區鹽政。”

曾曦恍然大悟:“他們是懼怕二公子的威視,态度才大變樣。”

任廣賢蹙眉道:“等這風頭過去,曾曦你去府衙走一趟,帶着厚禮過去,跟他們說從前怎麽樣兒以後還怎麽樣,咱們任家的商號向來本分經商,不沾官場,南弦是丞相,可咱們不會借他的勢去狐假虎威。”

話說得很是大義凜然,可曾曦卻覺有些過了,都是自家人,相互幫襯有什麽不對?現成的丞相蔭佑擺在這兒,何必往外推?

不料,任瑾卻極為贊同:“父親說得對。如今外面正在抓奸佞逆黨,文丞相鐵面無私之名人人傳頌,咱們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拖南弦的後腿。”他默了默,眼底閃過一抹晦色,再開口時已滿是憂傷疼惜:“南弦能掙得今日的官位很是不易,北疆苦寒,這些年他定是吃盡了苦頭的。他向來寡言,吃了苦受了罪也不會說,咱們都是他的親人,得多疼着他些,不能想着從他身上刮油。”

這一番話切情切理,倒讓曾曦不好再說什麽了。

他一邊應下,一邊在心裏想,這終歸不是親生的,中間總隔着一層……正轉身要出去,卻在屏風前止住了步,他望向那竹骨薄絹屏風後:“小姐。”

從官差在時,任遙就來了。

她聽完了父親和兄長的一番話,正目光渙散,胡亂想着心事,聽曾曦叫她,才回過神來,從屏風後繞出來,朝着任廣賢和任瑾施禮。

“其實也沒有要緊事,就是馮家的事……元郎有些擔心,又不敢來問大哥,所以我就替他來問一問。”

任瑾道:“這事兒我一直都放在心上,還請了……”

仆役恰在此時入內禀道:“陳侍郎來了。”

任瑾淺淺一笑:“我特意請了憫生去替我打聽馮家小姐們的下落,可巧剛一念叨他就來了,還不快請進來。”

任瑾口中的憫生大名陳稷,官拜戶部侍郎,說起來,他還是當年文旌在國子監念書時的同窗,文旌自幼一副清冷樣子,不善與人交際,身邊乏有知交好友,陳稷便算得上是其中一位。

他與文旌當年交情甚篤,後來文旌遠赴北疆,下落不明,自然也中斷了仕途。可陳稷卻是一路平步青雲,年紀輕輕便當上了四品侍郎。

文旌不在長安的三年裏,陳稷時常來往任府,與任府的關系很是親密。

曾曦親自出去将他迎了進來。

陳稷正是弱冠之年,容貌雖比不上文旌那般傾華絕世,也是一副清秀幹淨的好模子。他言談舉止謙遜有禮,面上總是帶着溫和恰當的笑意,即便是對粗使的下人也沒有半分架子,天生這樣的人讨喜,任府上下每每提及他都是說不盡的稱贊之語。

他先向任廣賢執晚輩禮,又與任瑾施了平禮,才含笑看向任遙,“阿遙,許多日子沒見,你可好嗎?”

任遙斂衽,微微一笑:“多謝陳大哥關心,阿遙一切都好。”

看着兩人之間你來我往,任瑾臉色微滞,隐溢出些別扭不快,但只若春風輕掠而過,被他迅疾掩去。

陳稷剛一坐下,寒暄了幾句,便進入正題:“蘭淑兄讓我查證的事已有了眉目,因馮家獲罪,馮家的幾位小姐都被沒入掖庭為奴,這種情況是很難有好去處的,多半是冷宮和浣衣局之類的。這馮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浣衣局,倒是三小姐有些運氣,因年紀輕又模樣周正,被個不招待見的老太妃挑了去,在跟前使喚着。”

聽到她們都無恙,任廣賢和任瑾都舒了口氣。

任瑾忙又問:“那依照憫生之見,若是想把她們從冷宮裏救出來,可有法子嗎?”

陳稷臉色一肅,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掖庭,凡是宮人都在內直司挂了名的,若是想救,難如登天。”

他說得斬釘截鐵,可任遙卻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在任府門口正撞見皇帝陛下來找文旌。

看上去君臣關系很是親密,若是皇帝陛下下令,就算是掖庭,也不值一提吧。

可她立馬想起了在屏風後聽到的父兄的一番言論,當即便把這念頭打散。

又陪着閑談了些題外話,陳稷便起身要告辭。臨行前,他有些許顧慮些許羞澀地沖任遙道:“我在廣勝巷新置辦了宅子,剛把母親接來長安,因我平時公務繁忙,無暇陪伴她老人家,阿遙可否替我去陪陪她老人家。”

任遙一怔,頗為謹慎地在心底思慮了一圈,笑道:“自是可以的。只是年關将至,家中瑣事甚多,我可能走不開身,陳大哥如今官拜侍郎,來往應酬必然多,想來家裏也是有許多事需要操辦的。”

陳稷聞言,神色一黯,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有些僵硬,“是,阿遙說得是,是我欠考慮了,那麽便先告辭了。”

待他走後,任廣賢沖任瑾道:“陳稷的人情不能欠,你得想個合适的名目把它還了。”

任瑾會意。他也看出了陳稷對任遙的心思,想到如今南弦就在長安,若是這樣下去,憑南弦的敏感多思,遲早是會發現的。

這三年裏陳稷與任家來往頗多,南弦又不在家,陳稷的這份心意若是揭出來,只怕南弦是要誤會任遙的。

任瑾頗為憂心地看了一眼任遙。

任遙依舊一副清淡模樣,好像凡事不過心,也不知愁。任瑾正在心裏打趣她這妹妹的粗心,卻聽她突然說:“父親和兄長不願拖累二哥,才把這事托給了陳大哥,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二哥知道了,他只會覺得你們和他見外,沒有拿他當自家人……依照他的脾氣,嘴上不會說什麽,心裏肯定生氣。”

“再說了,這府裏人多嘴雜,哪有什麽秘密,沒準兒二哥今日下朝回家就全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給我留言啊,我從後臺能看到并且都會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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