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逼婚
大端自開國之初就與草原的關系很是微妙,一方面忌憚其骁勇善戰的鐵騎,一方面又不得不倚重他們守衛北疆。
因此,朝廷對草原各部落也是時揚時抑,複雜至極。
哥舒耶奇便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出生。
他是鐵勒部落嫡出的長子,自幼喪父,在一種叔伯的擁護繼立汗位。
雖然鐵勒哥舒氏是草原各部最尊貴的一支,但因哥舒耶奇年幼,而這裏又向來奉行弱肉強食的法則,因而各部落并不怎麽拿他當回事,欺壓排擠時有發生。
這一切一直到鐵勒與大端聯姻,哥舒耶奇的姐姐哥舒敏成了皇後才稍有好轉。
在這樣複雜的環境裏長大,哥舒耶奇雖然保留了草原兒女灑脫豁達的真性情,但同時也有敏銳的智謀和細膩的心思。
也正是這份細膩,讓他在一開始就察覺出了殷如眉身在草原,心向中原。
殷如眉出身于渤海殷氏,是有漢人血統的草原世族,雖無轄兵,但極具名望,且與駐紮于此的大端守将交好,許多時候大端與草原之間的事務都需要殷氏出面多加調停斡旋。
大概也正因如此,叔伯們給根基不□□穩的哥舒耶奇定下了這門婚事。
霍都還記得哥舒氏的幾位長者當初特意找道士為哥舒耶奇和殷如眉合過八字,道士連蔔了三次爻卦,卦卦都顯示,兩人命中皆有大劫,合則逢兇化吉,分則難逃災厄。
因此,兩家對于這門婚事愈加堅定。
但殷如眉卻有自己的想法。
她雖是嫡出,但父母早年和離,母親趁全家偷偷帶着她的兄長去了長安,從此音信全無。
多年來殷如眉挂念母親和兄長,總想去長安找一找他們。
但無奈家中規矩森嚴,再加上後來與哥舒氏定了親,家裏将她看管得更嚴,憑她自己想從殷家去長安簡直是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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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走不了,便去求了哥舒耶奇。
哥舒耶奇雖只比殷如眉大了兩歲,但他自幼在刀光劍影、幹戈缭亂裏長大,沉穩且持重,對待殷如眉溫柔寬縱,有時不像是定了親的青梅竹馬,更像是她的大哥哥。
心愛的姑娘握着他的手反複央求,哥舒耶奇自然就心軟了,設計把她放走了。
但他們誰都沒料到,這一別兩人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
殷氏丢了女兒,且久久不見蹤影,随着日子的推延逐漸失了耐心,此時,殷如眉的繼母在族內提出,既然出了這等枉顧門楣的逆女,不如将她身上的婚約移給她妹妹,由殷如眉的妹妹代替她嫁給哥舒耶奇。
哥舒耶奇就算起先能沉得住氣,聽到這個消息也坐不住了,當即收拾了行囊,親自去長安尋殷如眉。
當時,作為哥舒耶奇的副将,霍都就跟在他的身邊。
霍都将他們尋找殷如眉的艱辛以寥寥數語帶過,只是義憤填膺地說,當他們找到殷如眉時,她身邊已有了一個體貼溫柔的落地書生長伴左右。
這個書生就是任遙的父親,任廣賢。
霍都至今都清晰地記得,找到殷如眉的那個晚上,哥舒耶奇獨自在房頂上坐了一夜,對月孤酌,神情寂落。
他自幼跟在哥舒耶奇身邊,上一次見他這副模樣,還是部落紛争,鐵勒的帳篷被燒毀了大半,年少的哥舒耶奇獨自坐在一堆廢墟裏,看着昔日的家園化為灰燼,難過傷感得好像被整個塵世抛棄了一樣。
那晚的哥舒耶奇便是這樣。
可第二日,霍都再見到他時,他卻一切如故,好像恢複了元氣,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他滞留長安,跟在殷如眉身邊,陪着她尋找母親和兄長。
而任廣賢也沒有知難而退,便出現了三人行的詭異局面。
霍都這才看明白,哥舒耶奇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殷如眉,想再做最後一搏。
可漸漸的,随着三人相處的時間增多,對彼此生出了些感情。
哥舒耶奇覺得任廣賢是個品行優良的人,而殷如眉與他是兩情相悅,芳心深許,他有心要成全他們兩個。
但或許,任廣賢和殷如眉覺得對不起哥舒耶奇,在他來後,兩人反而有些疏遠了。
當時霍都冷眼旁觀,殷如眉雖不與任廣賢親近了,但也只是顧念着和哥舒耶奇的婚約,她的那一顆心早就拴在了任廣賢的身上,哥舒耶奇就算用整個草原最雄壯馬匹去拉,估計也拉不回來。
哥舒耶奇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為了成全兩人,他決心自己先成親。
哥舒耶奇是大端朝皇後的親弟弟,是國舅,自有許多勳貴宗親忙着巴結,也邀他進了幾回秦樓楚館,在裏面認識了貌傾長安的紅倌人魏鳶。
那夜,一場笙簫缭亂、酒潑金樽倒的筵席至尾聲,衆人都醉得東倒西歪,憨沉睡去。
唯有哥舒耶奇坐在榻系上,自斟自飲,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神空洞寂寥。
“公子,夜深了,喝杯茶暖暖胃吧。”女子輕輕袅袅的嗓音自身側傳來。
哥舒耶奇看了她一眼,依言将酒樽放下,從她手裏取了茶來喝。
喝完了這杯茶,哥舒耶奇将瓷瓯放回去,淡淡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臉頰嫣紅,臻首微垂,道:“奴家名叫魏鳶。”
“哦。”哥舒耶奇神色平靜地再問:“今年多大了?”
魏鳶扶着琵琶弦,心中詫異。這秦樓楚館裏千金買醉的歡客确實大都愛年輕鮮嫩的姑娘,但像這麽直截了當問年齡的,還是少見。
況且哥舒耶奇來了幾回,不同于那些油膩膩的人總是不規矩,他自始至終都是素身獨坐,在一派花紅柳綠之中不沾染片葉,也正是因為如此,魏鳶才獨獨注意到了他。
再然後便是有意無意會偷偷的、細細的打量他,越看越覺得此人豐神俊朗,潔身自好,且舉止氣度雍貴傾華,跟周遭那些靠祖上蔭佑醉生夢死的酒囊飯袋全然不同。
不自覺間芳心暗許。
因此魏鳶對他的問題縱然覺得怪異,還是如實回答了。
再接着,哥舒耶奇又問了她許多問題。
例如:家鄉在哪兒,家裏還有什麽人……
魏鳶一一都答了。
哥舒耶奇低着頭沉默了許久,突然擡頭說:“我給你贖身,娶你。”
魏鳶面露驚愕,怔怔地看着哥舒耶奇。
他目光游移,散在虛空裏,神情也很是寡淡,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極尋常不過的事:“天亮以後我就去交銀子,你收拾行李,将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在此相遇,兩情相悅……”他看了魏鳶一眼,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你放心,我只娶你一人,将來絕不納妾。”
魏鳶只覺一切荒誕至極。
可縱然覺得荒誕、怪異,她細細思索之後,決定搏一搏。
她只是個供人玩賞取樂的倌人,做夢都不可能嫁給堂堂鐵勒可汗做正妻,更何況對方還給了她一個‘永不納妾’的承諾。
這樣的誘惑,值得她下最大的賭注,因為她原本擁有的東西就很少。
雖然皇後哥舒敏對自己弟弟的這個決定反對過,但哥舒耶奇不是一般的少年,而是鐵勒可汗,大權在握,對于自己的婚事,他若是堅持,即便是哥舒敏也不能幹預得太甚。
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
暗室的空氣仿佛凝滞了,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霍都從回憶中走出,眼神裏流露出怨毒,狠厲地等着任遙:“就是為了成全殷如眉和任廣賢,可汗娶了那麽個女人回來,就是這個女人害得我鐵勒數萬鐵騎全軍覆沒。”
任遙咬住了下唇。
唇齒間下了狠力,直到嘗到了一絲絲血腥味兒。
霍都那沙啞的聲音近在耳畔:“成親以後可汗時常帶着自己的夫人入宮看皇後,魏鳶那個賤人竟跟大端皇帝勾搭上了!”
“這樣的醜事若是宣揚了出去,大端和鐵勒都會顏面掃地。那狗皇帝因為忌憚可汗,想方設法算計他,派他去攻北狄。北狄駐紮在大端邊境的兵馬有二十萬,而可汗手中的鐵勒兵馬充其量才五萬,縱然我鐵勒大軍骁勇善戰,可勝算也極低。”
“可汗本來制定了周祥的攻伐計劃,可是魏鳶那個賤人竟把布軍方略洩露了出去,北狄對我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我軍兵敗如山倒,被困在韶關。那可恨的狗皇帝生怕可汗死不了,竟還派了影衛來殺他,我們當時剛剛與北狄苦戰了一場,力氣耗盡,絲毫無抵抗之力,只能眼睜睜看着可汗……”
霍都雙目充血:“可汗拼死護着我,把我埋在了屍堆底下,我才僥幸保住了一條命。”
他咬緊了牙關,恨意凜然:“魏鳶那個女人該死!殷如眉和任廣賢也該死!”
任遙本沉浸在那時光久遠的凄涼慘烈一戰裏,聽他這樣說,猛地擡頭,臉上還挂着晶瑩的淚痕,哽咽着道:“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麽死的嗎?”
“當初與北狄一戰,鐵勒兵敗如山倒,我父母聞訊,急忙帶着我和兄長趕去了韶關。母親帶着哥舒叔叔的軍令前往長安,他們在沿途察覺到了大端影衛的鬼祟蹤跡,懷疑鐵勒兵敗與大端皇帝難逃幹系,因此準備向滞留在草原的鐵勒餘部求救。”
“可因為母親毀掉了婚約,渤海殷氏将她逐出家門,再不許她入草原半步,哥舒氏對她也極度厭惡,甚至連見都不會見她。她迫于無奈只能回長安找哥舒叔叔的夫人,請求她代為向草原求救。”
“可魏鳶那個女人蛇蠍心腸,她假意哄騙母親,将她穩住。更是在她的茶裏下了毒,将她毒死……若非哥舒叔叔留在長安保護那女人的左将軍權春秋暗中探知了真相,把母親的屍體偷了出來去見父親,父親甚至都不知道母親是怎麽死的。”
任遙目光垂落,神色傷惘:“父親一直瞞着我……直到三年前權叔叔來長安,我才知道母親竟死得這麽冤……”
霍都放在案子上的手一顫,錯愕地擡頭看向任遙,瞳孔猛然收緊,像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轟然炸開。
他仿佛遭受了沉重的打擊,目光呆愣,渾身哆嗦:“不……這不可能……”
任遙抹了一把眼淚,奇怪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轟’的一聲,門在此時被撞開。
還是剛才那個夥計,他神色慌張地闖進來:“不好了……官兵……官兵把賭坊圍了。”
霍都陰悱悱地歪頭看向任遙:“你帶着官兵來的?”
任遙立馬搖頭:“怎麽可能?!”她腦中恍然閃過一道清光,自言自語:“該不會是二哥……”
霍都狠瞪了她一眼,從案桌後繞出來,招呼夥計:“走,出去看看。”
方才還烈火烹油、一派熱鬧的賭坊霎時悄寂無聲,他們三五成堆地蹲在地上,雙手扣在後腦勺,官兵拿劍指着,各自噤聲,沒一個敢擡頭說話的。
任遙跟在霍都身後出來,看了眼這情形,心裏一咯噔,忙四處去尋阿史那因。
找了一圈,找到了。
他被兩個神策軍打扮的扣住肩胛,向後扭着胳膊,架得腳尖離地。
從來長安起就威風凜凜的烏勒小王子此刻正渾身打顫,費力地仰頭躲着他下巴底下将要戳上的劍尖,奈何他被鉗制住了,躲也躲不了太遠,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雪亮銀峰貓戲老鼠般的離他遠一下……近一下……
“文……文旌,我可是烏勒王子,我要是在大端出了什麽事,我烏勒部落不會善罷甘休的。”阿史那因終于耐不住,梗着脖子開始恐吓文旌。
文旌手裏的劍穩穩當當,依舊保持着固定的間隙,一下又一下拿劍尖輕輕戳着阿史那因,不傷他,又足夠把他吓得渾身哆嗦。
聞言,文旌神情清淡,略挑了挑眉:“哦?那我更不能讓你活着出去了,現在殺了,找個地方埋了,等将來就算烏勒來要人也要不到本相的頭上。”
阿史那因瞪圓了眼睛,驀得,洩了氣,仰頭哀嚎:“你殺就殺,把劍離我遠點,我寧可死,也不要被毀容!”
任遙:……
那凄慘的、中氣十足的哀嚎聲回蕩在靜悄悄的賭坊裏,任遙只覺聽得頭皮發麻。
倏然間,哀嚎短促地中斷。
文旌撤回劍,單手提溜起阿史那因的衣領,勒緊了他的脖子,冷聲道:“叫啊,使勁叫,看看你這嗓門能不能傳到烏勒去。”
阿史那因雙腿繃直,愣愣地看了看文旌,随即哆嗦得更厲害了。
“本相忍你很久了。”文旌的聲音依舊寡淡,但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你一次次地挑釁我,是覺得我怕了你?你從烏勒一路來長安,怕是沒在沿途打聽清楚本相是什麽人。”
任遙本來想上前,說兩句好話把阿史那因救出來,聽了文旌的話,陡覺後背涼飕飕的,膩了一層冷汗,邁出去的腳尖輕碾了碾地,又默默地收回來。
在那一瞬,她想起了任瑾的經典語錄:死貧道不如死道友,貪生怕死不是錯,阿彌陀佛……
正當她自我安慰之際,倏然覺得背後襲來一陣陰風。
她回眸看去,見霍都豎起鷹爪氣勢洶洶地朝文旌後背攻去。
任遙一凜,忙大聲喊:“二哥,小心背後!”
文旌反應敏銳,立馬窩回劍,側身躲避,但奈何霍都的身法太過迅猛,眨眼間攻到近前,縱然文旌躲得快,還是被他抓中了左肩胛。
‘刺啦’一聲尖響,左臂的緞袖應聲裂開,松耷耷地挂在胳膊上,露出的那截雪臂上清晰的印着一道血紅色的抓痕。
任遙見文旌受傷了,心陡然絞緊,想立馬奔到他跟前去看看傷勢,可眼見霍都又殺意兇猛地攻了上去,她生怕會讓文旌分心,忙又退了回來。
奇怪的是,霍都接下來的一記殺招本是強勁使出,但卻在文旌身前一寸,堪堪停住了。
哪怕文旌将思寤戳進了他的右肩,哪怕他的血順着銀白劍身鮮紅滴落,他都沒有再動半分。
而是緊盯着文旌裸|露在外的左肩看。
任遙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見緞袖碎裂,紋在左臂上的狼頭紋身被半遮半掩地露了些許在外,她一個激靈,忙上前去抱住文旌的胳膊。
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捏起碎了的袖緞,将左臂的紋身蓋住。
文旌冷睨了緊貼在自己身上的任遙一眼,拳頭攥住,面容緊繃,冷得像座冰山,好像随時準備把她推開一樣。
可他終究在混亂中反應了過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臂袖,又掠了一眼賭坊裏的衆目睽睽,重又涼涼地看向任遙,任由她替自己擋住。
江憐和扶風恰在此時從外面趕了回來。
扶風豎抱着劍,躬身道:“屬下已搜過整個荒村,有可疑人已拿下,暫且關押在……大人你受傷了?”
他臉色大變,奔了上來,作勢就要把任遙推開,被文旌清冷地掃了一眼,才讪讪作罷。
文旌道:“把這賭坊的人都押下去,分開審問。”他看向捂着傷口臉色慘白的霍都,微微眯了眼,神情探究,好像覺得這個人曾經在哪裏見過,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盯着看了許久,始終無法回想起,于是作罷,歪頭沖江憐道:“把他帶下去治傷。”
扶風和江憐應下,又忙不疊地在賭坊裏搜羅出一間幹淨的廂房,以供文旌敷藥更衣。
任遙在文旌冰冷如霜的視線注視下,小心翼翼地給他的傷口塗了傷藥,又扯過繃帶一圈一圈綁嚴實,然後給他把半褪了的深衣拉上。
而後,擡起頭看向文旌。
文旌眸中沉靜如冰山,盯着她,問:“你為什麽要跟阿史那因一起來這裏?”
任遙低了頭,本該是猶豫的,可方才剛回憶了一遍往事,傷慨至深,軟弱至深,只覺沒有力氣再去遮遮掩掩,又覺得好像有什麽堅不可摧的封層随着文旌的這一傷而轟然坍塌,她輕呼了一口氣,坦誠道:“來見剛才被你刺傷的那個人。”
文旌擰眉:“他是誰?”
任遙舔了舔發幹的下唇,默然片刻,道:“霍都……叔叔。”
文旌額間皺起的紋絡更深,他在腦中竭力回想了一番曾經那個英朗飛揚的草原少年,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剛才那個陰郁中年人重疊。
但他很快便把這些抛諸腦後,冷聲道:“阿遙,你要出城可以,先跟我說一聲,這很難嗎?”
任遙低下了頭,緘然不語。
文旌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還是說,你習慣了我行我素,想去、想留、或是想讓我離開你,都在你一念之間,從未将我放在心裏過。”
任遙默默地站起身,道:“二哥,你受傷了,好好休息,我先出去。”說罷,她徑直向外走,身邊冷風飛掠,文旌起身追上她,彎胳膊環住她的腰,将她緊緊箍在懷裏。
他在她耳邊輕緩道:“阿遙,我沒說你可以走。”聲線溫柔似水,可這水中似乎埋藏着紮人的冰棱,在柔波的遮掩下隐隐綽綽向人刺過來。
“這樣若即若離,這樣殘忍待我,你覺得對嗎?”他口中呼出的熱氣噴到任遙的頸側,讓她戰栗了一下。
任遙閉了眼,任由他箍住自己的手越來越緊,将她勒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了。
“我在來的路上想過了……”文旌幽幽淡淡地說:“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兒,不如讓我來個了斷。”
任遙只覺額角穴道突突的跳,有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然,文旌摟着她,柔聲道:“要不你嫁給我,要不就讓我把你殺了,一了百了。”說着,任遙聽見了一聲利劍出鞘的輕咽淺嘯,歪頭一看,文旌果然已将思寤握在了手裏。
任遙腦子空白了一瞬,随即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憑什麽?!
憑什麽要殺了她來了結這段孽緣!他怎麽不幹脆揮劍自刎來斬斷情根!
她就沒聽說過誰情根深重求而不得,要去把自己傾慕對象殺了來一了百了的!文旌這分明是欺負她讀書少!
任遙挺直了胸膛,想要認真地跟他講一講道理,突覺周圍淺風蕩漾,眼前一花,頸間一涼,思寤已穩穩當當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任遙:……
文旌一面用劍比劃着她的脖子,一面無辜且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剛才要說什麽?”
任遙恨恨地咬了咬牙,垂眸看着思寤鋒利的薄刃,千言萬語,千刀萬剮化作了兩個字:“二哥……”音調迂回綿軟,在尾音上足足拐了十八道彎。
文旌并沒有因為她的撒嬌而高興,反倒将眼波一橫,涼涼道:“叫南弦。”
任遙将兩只拳頭攥得咯吱響,磨牙霍霍,但随着思寤好像離她更近了,薄薄的劍刃輕輕壓住她的頸間穴,突突的跳。
她立馬軟了:“南弦。”
文旌竟還輕輕應了一聲,很滿意的樣子,手抵着下颌,溫柔地凝着任遙的臉,道:“離過年沒剩幾天了,不如等年後,春暖花開之時,我們就定個好日子成親。”他頓了頓,将架在任遙脖子上的思寤擺正了,保證劍刃壓在脖頸上的是條直線,而後,緩緩問:“你同意嗎?”
任遙:……
她敢不同意嗎?!
她要是現在說不同意,是不是立即就會被劃道口子在脖子上。
任遙氣呼呼地鼓着臉頰,殘念地守着自己最後一寸領土,抿緊了唇,盯着他,就是不說話。
文旌的臉上帶着極為天真、無辜的疑惑,凝着她:“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啊?”
他低頭忖了忖,突然調整劍鋒,由她的前頸放到了側頸,道:“這樣,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要是不同意就搖搖頭。”
任遙:……
她一搖頭這劍不就劈到她脖子裏了嗎?!
任遙淚眼汪汪地擡眸看向文旌。
文旌沖她微微一笑:“你這是同意了?”
任遙欲哭無淚,在思寤威脅之下,僵硬地,認命地眨了眨眼。
文旌燦然而笑,将思寤收了回來随手扔到一邊,箍住任遙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柔聲道:“我們都要成親了,你親我一下。”
任遙想跑,可無奈文旌抓她抓得太緊,根本掙脫不得。
她不得不踮起腳跟,湊近文旌,在他側頰上淺啄了一下。
正當她想要離開時,文旌突然将手扣在她的脖頸上,輕輕一壓,溫軟的唇再一次印上了他的臉頰。
維持着這個親密的姿勢,文旌微微歪頭,在她耳邊輕聲問:“阿遙,你愛我嗎?”
任遙身體微僵,在她腦子轉動之前,仿佛有什麽東西沖破了枷鎖從心底猛然竄上來:“愛。”她說完,便愣怔了。
文旌将她扣在懷裏,摯情深隽道:“你愛我,我也愛你,這就足夠了,對不對?将來就算真得有狂風怒雨在等着我們,我也會保護你,阿遙,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任遙的手徘徊在文旌的脊背外,顫抖得厲害。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分別的那個夜晚。
在她數度惡語相向之後,文旌頭也不回地走了,寒風呼嘯的夜晚,他逆風而行,在濃酽夜色裏孤影斜斜,衣袂向後飛揚,漸漸消失在街道盡處。
在這三年裏,她無數次夢見這個場景,無數次在夢中哭醒。
她恨透了自己的沖動,恨透對感情的放縱,因而在文旌回來後,她曾暗暗地下決心,絕不會再跨過那條線,只要文旌能好好地留在長安,在她舉目能看見的地方,哪怕他不屬于自己也無妨。
可就在剛才的一瞬,她突然清晰地意識到,她不會甘心。
哪怕隐藏得再深,克制得再厲害,對自己說一百遍該止步了,心底還是潛藏着對他的渴求,并未随着歲月的推延而消逝。
任遙突然輕輕笑了,是釋然的笑,輕松的笑,她決心放過自己了。
再多的恩怨,那也是上一輩的,逝者如斯,自有人該來償命,而文旌,他是幹幹淨淨的。
她将手輕輕地放在文旌的脊背上,起先只是輕輕碰觸,可仿佛那裏有讓人沉迷的魔力,惑得她将胳膊一點點的收緊,緊抱住他,像是要将他深嵌入懷。
感受到她的回應,文旌不自覺的唇線微彎。
突然,聽到任遙‘啊’了一聲。
他忙将她從懷裏撈出來,見任遙愁眉苦臉:“怎麽辦?父親肯定不同意。”
文旌卻是明眸飛揚地一笑:“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又是在來的路上……
他到底在路上想了多少事?!
任遙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思寤,鄭重地警告:“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經不得吓。”
文旌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會把思寤架在義父脖子上逼他同意嗎?那太低端了。”
任遙:……
她實在想不通,他怎麽能把話說得這麽流暢,這麽臉不紅心不跳?!難不成剛才把劍架她脖子上的人不是他,是鬼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預收《以色侍君》
溫瑟容顏傾城,身嬌體軟,是個天生的尤物。
養在深閨十五年,只等着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給他當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溫馨順遂,直到她做了個夢。
夢裏太子沈昭将她寵上了天,從太子妃到皇後,更是為了她廢置六宮,拒納妃嫔,大建奢華行宮,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難得,也會利用皇權捧到她的跟前。
就這麽寵着,寵着,把她寵壞了……
沈昭連年在外征戰,溫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個假太監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宮的沈昭抓了個正着。
沈昭勃然大怒,将假太監當着她的面兒車裂,流放了她全家,殺了昭陽殿所有宮人,将溫瑟軟禁起來,用盡了所有殘忍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溫瑟一個激靈,夢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輕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給她包紮墜馬造成的傷口。
溫瑟哆嗦着後退:“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溫瑟:“我想過了,娶妻娶賢,阿昭身份尊貴,應當擇賢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驟然變臉,陰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溫瑟:“……我開個玩笑。”
……
兩人做了同一個夢,男主比女主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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