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
任遙柳眉輕蹙,怔怔地看着文旌,他那幽黑深邃的瞳眸裏凝着精爍惑人的光,就這麽幽幽淡淡地看向她。
心裏最柔軟的一隅似乎被觸動,她握緊了文旌的手:“你,我選你。”她轉身朝還在屋頂上的阿史那因喊道:“你要跳跳吧,我不管了。”
言罷,二話不說拉着文旌進了屋。
阿史那因:……
這裏的人對他太不友好了!太不友好了!
文旌被任遙拉扯着進了屋,唇角微微彎,噙着溫柔漫隽的笑意,好似一個偷吃了蜜糖的孩子,揣着那股甜味在沾沾自喜。
兩人進來,見霍都正站在窗前,神情複雜地看着他們,最終将視線落到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
他朝着文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又一轉眸看看他身邊的任遙,把嘴閉上了。
任遙察覺到這古怪的氣氛,心中微微一動,向文旌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文旌朝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意思就是霍都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任遙不由得蹙起剛剛舒展開的眉宇。
這應該是預料之外的事情,已經偏離了父親之前的安排,為了推動後面的事順利進行,她是不是應該通知父親提早做準備。
文旌觑看着任遙的神色,微微湊近她,輕聲道:“放心,我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這裏已盡在我掌控之內,在确定他可信之前,不會讓他脫離掌控。”
任遙驟然想起父親說過的,當年鐵勒部隊慘敗于陣前,極有可能是哥舒耶奇的身邊有奸細,而這個奸細到現在都還沒有揪出來。
她不由得憂心起來,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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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都走到他們跟前,沖文旌道:“少主還是盡早離開銀月賭坊吧,如今局勢複雜,少主身份又特殊,久留于此怕是會招至懷疑。”
他想讓文旌走?
任遙心中的狐疑更甚,看向他的目光也更加複雜。
文旌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似乎示意她稍安勿躁,平聲道:“話雖如此,可我帶神策軍出城,這會兒該知道的恐怕早就都知道了,再去遮掩也沒什麽意思了。”
霍都似乎還想再勸,文旌搶先一步,道:“既然我已來了,那麽總要得一個結果回去,我聽阿遙說霍叔叔的手裏有舒城的口供,可否拿給我看一看?”
霍都額間皺起幾道紋絡,似有些為難。
文旌微微一笑:“霍叔叔,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霍都忙搖頭:“不……不是。”他咬了咬牙,道:“舒城那個老狐貍——我……我還沒拿到口供。”
“沒拿到?”任遙愕然道:“那你讓我父親來見你做什麽?”
“舒城此前在荒村驿館遇襲,他懷疑是魏太後想殺他滅口,要我設法保他一命,說只要保住他的命,他就願意把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我心想,任廣賢這些年在長安混得風生水起,又……”霍都擡眼看了看文旌,話音一轉:“舒城想保命,我們想要他的口供,本是一拍即合的事,我才想着要跟任廣賢商量一下。”
片刻沉默,文旌和緩一笑:“現在不正好嗎?舒城的命,我可以保住。”
“南弦!”
“少主!”
霍都神色急恍,忙道:“你不能——當年那狗皇帝下了旨意,凡鐵勒部落後裔,三輩之內不得為官。你好容易有今天,不能輕易暴露身份,更不能把身份暴露給舒城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大人。”江憐進來,道:“陛下和任大公子來了。”
話音甫落,趙煦身穿一襲藏青色大氅雍容華貴地漫步走進來,身後跟着神情複雜的任瑾。
任遙只覺額角的穴道突突跳着,心道:好吧,都來吧,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趙煦環視了這賭坊一圈,眼底藏蘊着精光,最終将視線落到文旌身上,溫和道:“朕聽聞你率神策軍出城了,有些不放心,跟來看看,沿路正好遇上了任瑾,便同他一起來了。”
衆人緘默片刻,極有默契地端袖朝趙煦揖禮。
趙煦在這尴尬的靜默裏掃了一圈衆人,微微一笑:“怎麽了?都不歡迎朕?”
任遙心想:是,很不歡迎,但……不歡迎有用嗎?你都來了……
她悄悄歪頭看向文旌,無聲地問他:趙煦知道你的身世?
文旌沖她搖了搖頭。
“南弦……你跟阿遙遞什麽眼色呢?莫非你還有事情瞞着朕嗎?”趙煦似笑非笑着問。
任遙默默地擡眼看了看趙煦,從前只覺他是個閑雅溫和又好脾氣的少年,今天才突然覺出,他是天子,是個敏銳又有鋒芒的天子,只不過平日裏他善于掩藏自己的鋒芒罷了。
文旌的聲音一慣平緩無波,搖了搖頭:“沒有,陛下多慮了。”
“好。”趙煦表現得極其順和,沒有揪着追問,只是淡淡掠了一眼文旌和任遙,道:“你們随朕來,朕有話要單獨跟你們兩個說。”
文旌探出身,用撐杆将軒窗撐住,一股冷風灌進來,将屋裏的腐氣驅散了幾分。
趙煦大咧咧坐到繡榻上,一點也沒拿自己當外人,沖文旌道:“行了,你別忙活了,朕沒那麽嬌氣。”
文旌頭也沒回:“我怕熏着阿遙。”
趙煦的表情驟然僵在臉上。
片刻之後,他便釋然了:“行啊,反正你們能成眷屬,朕也替你們高興。”
本來正乖巧縮在榻席上的任遙聽了這話,臉頰不由得一燙,将頭轉到了一邊。
文旌垂眸看着她那羞澀嬌柔的神情,唇角微彎,噙上一抹溫笑。
趙煦全看在眼裏,半是悵然,半是感慨道:“瞧瞧,南弦像換了個人一樣,再也不是從前冷面冷心的樣子了。”
這一說,連文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坐回來,道:“陛下将臣和阿遙單獨叫來,是有話要說嗎?”
趙煦默了默,端正了神色道:“刑部奉命徹查當年殷如眉一案,查出些可疑之處。”
任遙忙道:“什麽可疑?”
趙煦道:“你也沒別着急,不是關于兇手,而是……”他猶豫了猶豫,沖着文旌道:“刑部翻看卷宗,發現當年大皇兄也暗中秘密查過此案。”
文旌一詫:“延齡太子?”
趙煦點頭:“就是大皇兄,他不光去刑部查了當年殷如眉一案的卷宗,還調走了一份案宗,至于是什麽。如今卻不得而知了。”
“這不可能!”文旌道:“刑部管理卷宗都是有條例的,即便是上邊要調閱,也會先留好底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延齡太子調走的是什麽?”
趙煦道:“刑部文書稱,是大皇兄不讓留底,他是太子,是儲君,刑部不敢違逆其意,再加上殷如眉一案已被擱置多年,渤海殷氏早就不承認有這麽個女兒,可想而知大概也不會再有人替殷如眉出頭,所以當年刑部也就渾水摸魚過去了。”
趙煦看了看文旌的臉色,極為慎重地補充道:“朕詳細審問過了,他們不敢說假話。”
文旌順着趙煦的話細細忖度,心中疑雲密布,延齡為什麽要去查殷如眉的案子?當時義父為了救他,已将他的身份對延齡和盤托出,他既然要查,為何不讓他知道?
所有的事情像一盤散落的碎珠,缺一條線把它們穿起來。
文旌思忖良久,突然腦中閃過一道激靈,他猛地擡頭看向趙煦:“延齡是什麽時候從刑部調走案卷的?”
“嘉佑八年三月初八。”
文旌瞳眸驟然放大。
趙煦道:“很巧,是不是?大皇兄是嘉祐八年三月初十失蹤的,距離他從刑部調閱卷宗僅僅兩天。”
趙煦長舒了一口氣,眼底浮掠過傷戚,但很快斂去,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你現在知道朕為什麽要來了吧。這件案子已經不僅僅事關殷如眉,還事關朕的大皇兄。他……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件案子才不明不白地失蹤了。”
當年的魏貴妃糾結黨羽誣告太子趙延齡謀反,其實是極為拙劣且漏洞百出的,但就是因為趙延齡的失蹤,才給了魏貴妃一黨以可乘之機,硬是把他污為畏罪潛逃,更借此逼死了當時的皇後哥舒敏。
三年來,許多追随趙延齡的老臣都認為是魏貴妃害死了太子,以為太子失蹤這一驚天大案只是争儲奪嫡的結果,卻不曾想竟然還和殷如眉一案有關。
趙煦見文旌沉默不語,放緩了聲音:“說話呀,後面下一步該怎麽辦?”
任遙凝着趙煦,他已脫下了那件深藍色大氅,裏面穿着墨黑深衣,以金線縷出了蟠龍雲紋,突出了他的俊秀,隐沒了稚嫩,顯得整個人雍容且持重。
她這麽看着看着,心裏一動,忙道:“舒城現在就在驿館,他對當年事不僅清楚,還替魏太後殺過人滅過口,而今他懷疑魏太後要殺他滅口,想要人出面保他一命,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他就願意把所有一切和盤托出。放眼天下,除了陛下,還有誰能擔此重任?您這一來,正是天意。”
文旌歪頭看向任遙,任遙面色柔和,沖他淺淺一笑。
既然趙煦來了,那麽就讓他來做這個擔保,而文旌,能不參與就不要過多的參與。
趙煦從善如流,沒有推讓,立馬道:“好,只要他能把該說的都說了,朕可以保住他這條命。”
既然商量妥當,那麽趙煦片刻也等不及,當即就要去驿館見舒城。
任遙默默跟在他和文旌身後,出了廂房的門,進了賭坊大堂,看着牆壁上镌刻的銀月,不由得握住了腰間垂下的彎月玉佩。
當年母親将這枚玉佩留給自己信任的姐妹,而孤身一人前往長安找魏鳶求救,那個時候她又是何等心境……
想到此,那股怪異的感覺又來了。
她漸漸放慢了腳步,望着面前,趙煦和文旌走了出去,兄長正從外面進來,他逆光而立,看不清是何神情。
砰……
好似有什麽在腦子裏驟然炸開。
她知道怪在哪裏了。
她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說話的三個人,仰頭四顧,見霍都果然站在二樓,凝神盯着文旌。他的視線随着文旌而晃動,好像生怕他會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樣。
任遙捏緊了側裾,轉身上了二樓。
“霍都叔叔,當年哥舒可汗的行軍方略是你透漏給魏鳶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