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關于遠足(6)

“诶,人類崽子……”

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理, 貓咪老師第一次主動地喊住了清明。

他對清明的稱呼一直在變。

從最初的“人類崽子”到後來的什麽“苦瓜笨蛋”“奇怪女人”等等, 生氣的時候喊得過分一點,不生氣的時候叫的輕蔑一點,總之是不太搭理和喜歡的那副姿态。

但此時, 他又一次換回了最初的那個稱呼, 可在某種程度上, 某些時候, 清明總覺得對方作為一個不知道年齡有多大看見過的東西有多少的大妖怪好像并不完全認可自己是個人類。

他的主動,似乎給了清明一點不一樣的感受。

“是……?”

清明應聲點頭,走上前去。

“貓咪老師!”出乎意料地,貓咪老師腿一蹬,從夏目貴志的懷裏跑了出來,然後在清明不遠處的石頭上落下。

“你跟我過來。”

“哦。”清明對一臉關心的夏目貴志搖了搖頭,他并未因此感到放松。

場地上,妖怪屍體留下的那些肆虐的氣息仍然在彌散。

接到電話, 的場家的人已經過來打掃現場了, 只是這毒液等等造成的破壞沒有個十年八年,怕是不能夠消去了。

清明随着貓咪老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林中深處走去。

黑暗逐漸吞噬了她有些瘦削苗條的背影。

寂靜無聲, 只偶爾的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貓咪老師在她面前站定,轉頭注視着她的目光異樣銳利,甚至帶着妖怪獨有的那種冰冷的味道。

清明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等到冷風吹過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緊張到了這樣一個程度,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對方給予了她這樣一種程度的壓迫。

“你聽說過荒骷髅嗎?”

清明一頓,嘴唇微動。

過了好一會,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回憶到了一些有關荒骷髅的傳說。

剛想開口的瞬間,她忽然感到一陣倏然的窒息感。

大腦好像被錘子之類的東西重擊,猛烈的類似于情感但不同于情感的東西拼命地沖擊着大腦。

不同于感情的那種濃郁又強烈的複雜滋味,描述一下,大概是類似于吃撐的時候還必須要咽下去更多更多東西的時候的那種飽脹感,一樣是猛烈的,但也是不同的。

荒僻的大地。

漆黑的天空。

從不遠處,開始一點點蔓延開鮮紅的血色。

分辨許久,都不能夠分辨究竟是人血還是其他的什麽。

嘶鳴、吶喊、慘叫、嚎哭……

無數痛苦的負面的情緒回蕩在這個空間裏面。

直到——那個男人狼狽地出現。

他一身铠甲,看起來有些狼狽。

面孔上汗水淚水和血水交織,衣衫都已經因為血液和汗水緊緊地粘在了皮膚之上。

他的面孔中寫着絕望。

直到他看到了,不遠處的,不是鮮血,是一片花海。

那是彼岸花的海洋。

如血一般。

開遍。

他狼狽又艱難地靠近,然後看到了那個立于花海中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色的華麗唐衣,肆意美麗。

層層疊疊的衣衫裙擺,如同片片叢叢的花海花瓣。

“......你能不能幫個忙,讓我的士兵們從這裏活着逃出去?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那個男人向女子這般求救。

得到了女子絕豔的笑容。

……

“害怕嗎?”

“一點也不怕。”

猩紅籠罩束縛了他,黑暗徹底将他吞噬。

……

對方向“她”傳遞了這樣的信念,直至死亡。

“至少,我的士兵們還活着。”

清明僵硬地愣在那裏,那些畫面破碎不堪,卻又無比清晰地印刻在腦海。

她無法躲避,無法逃脫。

只能以這樣一種僵硬的姿态,近乎麻木地維持着站立的姿勢。

“走吧。”貓咪老師好像沒有看到她失神的樣子,喚回了她的神智,“你還要回到宿營的地方呢吧。”

“……”

清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又是如何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一步步回到了住宿的地方。

似乎已經模糊了的印象裏,是夏目貴志關心的一聲聲詢問,他的關切最後被貓咪老師打斷。

“走吧,別擔心這個家夥。”

“她只是……”

只是什麽?

清明在心裏這樣問着。

“你不是還要趕回去呢嗎?”

“不要随便玩失蹤啊……”

“可是清明同學……”夏目還想掙紮一下,最終還是被貓咪老師占據了上風。

“沒有可是,快點回去吧,她能自己找回去的!”

“……”

清明很難明确地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被劈成了好幾瓣,整個大腦都快要炸開來了一般。

不同的區域在喧嚣鬧騰着不同的事情。

一邊是她的理智,支撐她還能夠繼續進行思考、進行行動的東西。

一邊是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記憶碎片,其實她心裏明白,很清晰很清楚地明白那就是屬于“她”自己的東西,但是她還是心有疑惑和不解。

一邊是更多的一些她甚至都無法捕捉的更加破碎的東西,那些愈顯殘破的畫面連片段和場景都算不上,只偶爾有一兩句話,一兩個聲音,都是不同的,卻不斷不停地在腦海中響起。

……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腦袋裏糅雜,然後爆發,在同一個時間。

并且當她企圖把自己的記憶專注于某一邊某一塊某一段某一個碎片或是別的什麽的時候,其他的就會像是生氣一般,更加強大并且掙紮。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被擠爆了。

可與此同時,另一個念頭同樣在腦海中響起。

這很特別,和其他那些的碎片都不一樣。

像是魔鬼的低語一般,清明甚至能夠認知到這個聲音或是說這個念頭就是在勾引她。

它企圖想要她答應——

答應什麽呢?

清明不知道。

腦海的主要部分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碎片占據,最主要的就是那些所有和“荒骷髅”有關的畫面。

而這個聲音是如此弱小,甚至不若那些更零碎的碎片那樣會顯出一種争奪話語權的意味來。

但清明就是莫名地知道,答應它就可以解決這一切。

可與此同時,她只要一動這個念頭,就會從心底深處,産生一種相當強烈的抗拒感。

這種強烈的抗拒感只是和那種誘惑的力量相對,要知道誘惑的力量和聲音不如說是地位或是話語權都并不大,但這個直指誘惑的反對力量卻是相當分明。

畢竟是兩個針鋒相對的尖銳念頭。

抗拒感只是一種感覺,也不能說是念頭。

反正她就是不情願,就是不樂意,就是好像答應了就一切的功夫就白費了,就回不了頭了。

但她不想要那樣。

清明不想要答應,即使她都不知道那個誘惑的念頭是什麽。

她冥冥之中就是覺得這不好,這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哪怕她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想到這裏,于此同時,腦內鬥争進展到現在。

清明又有了不一樣的體悟,從心底深處。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這兩句話如同魔咒一般,砰地一聲在腦海中炸開來。

所有的一切,那些喧嚣的不止息的令人頭疼的碎片都在它的面前低了頭。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為什麽?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這是什麽?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是感情嗎?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我也想……

“我可以把我的命送給你!”

“一點也不怕!”

……

跡部景吾見到清明的時候,吓了一大跳。

他不過是覺得此時的月色正好,才打算出門散個步再回去睡覺,卻怎麽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這位膽大包天的女同學,坐在不遠不近的位置,距離住宿的房子一個剛好能夠看見,卻又有些距離的地方。

大半夜的,正想問問她想幹什麽,他驚愕地發現她居然滿臉的淚水。

雨宮玖在他的印象裏,一直都是個清冷的女同學。

有着出色的顏值、姣好的身材,當然還有她私下裏調查到的神秘卻又任性的打工和顯得非常不幸的家庭情況。

跡部景吾必須坦然承認,對這位充滿着神秘意味并且和那種陰陽術之類的玄學力量有着深刻聯系的女同學,他确實抱有一定的好奇心,這份情感裏他也不能明确肯定地分辨有沒有男性對女性的那種好感因素存在。

從初次見面開始,她給他的印象其實就相當不錯,雖然并不是他最偏好最喜歡的類型,但是感情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那麽公式化或者教條的東西。

不可能湊着他自己的那套類似模板一樣的約束,去尋找一個符合約束教條條件的對象,哪怕是交友,亦是如此。

作為一個有着浪漫主義情懷的人,跡部景吾實在不能也不會做出那麽不華麗的事情。

如果真的碰到了未來共度一生的那一位,那一定是對方恰好是他喜歡的那個樣子,而不是對方符合他喜歡的種種條件。

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她淚流滿面的樣子給他來的震撼深刻。

該怎麽說呢?

與對方相視的一瞬間,跡部景吾甚至想要避開,這是出于一種紳士的禮貌的回避。

對方大晚上的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哭成這個樣子,必然是有什麽不願意同學或是其他人看到的,或是有什麽相當不便的理由。

但讓跡部景吾把這麽一個女生就這樣留在外面,任由她哭得好像丢了全世界一樣,說不定下一秒就要從這半山腰的地方跳下去了,他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念頭轉過來的一瞬間,跡部景吾又有一點慶幸,還好自己看到了,這下子哪怕雙方都不是那麽願意,但彼此想要完全避讓是不可能的了。

跡部景吾自然能夠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雖然對對方這樣不華麗的舉動相當無語,但他也不是那種冷漠的同學。

他不會放任任何一個不管是不是冰帝的同學,就這樣去想不開的。

“你在做什麽?”似乎覺得這樣的語氣太過于生硬了,跡部景吾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随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坐下來,“我是說,有什麽需要本大爺的地方的嗎?”

跡部景吾的聲音,就像是一根把她從雲端拉回來的線。

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說是輕輕柔柔的,盡管他的語氣中的溫柔顯得幽微,但那種關切的滋味就像是牽住了迷途孩子的手,讓清明一下子就寧靜了下來。

“有蟬……”

“什麽?”跡部景吾沒有聽清她的呢喃,便又往她那個方向靠近了不少。

“我聽到了蟬鳴。”

“……”

“啊,是啊,”跡部景吾點點頭,“夏天了嘛。”

“……”清明有點愣愣地看着他,似不明白他感嘆的意味,跡部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的意思是說,”他從口袋中拿出手帕,用這塊繡着跡部景吾名字的手帕輕輕地替她擦拭了面上的淚痕,“別哭了。”

“有本大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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