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虔清予原本背對她的身影僵了僵,聞聲轉過頭,對她的出現有些驚訝。
他站在拉繩的鐵皮高臺,底下依舊有淺浪沖上來,稍作一頓,裹緊手上的黑色護腕手套,單手撐着一面卷起的木板,挺身從上跳了下來,那瞬間被風卷起下衣擺,露出一截清清淺淺的腹肌,踩着浪一步步朝佟穗走來。
佟穗在這幾步間看清他的臉。
他頭發生得厚重,深黑發散,壓近眉間,堪堪遮住半邊眉毛,然而望着你的時候深情而清亮,完全不帶惡意的純粹,有着一雙讓你放下戒備的眼睛。
長得正,行得端,是人明着掃他一眼就能得出來的第一直覺;嘴角是唯一讓他看起來不好接近的感官;他不愛笑是佟穗從小批判到大的缺點,不得不說,他這個人,除此之外,實在完美。
離海太近,浪肆無忌憚的沖上來,涼意入骨,佟穗卻覺得小腿以下的沖擊和壓力,不及等待他開口的緊張要多。
虔清予似乎長得比離開時更高些,眸子裏幹幹淨淨的,比身旁的海水還要清澈。
然而他出乎意料的以一種彙報似的乖巧,老老實實回答她的問題:“來這出任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輪到佟穗茫然的點頭,總覺得哪裏怪怪的,這人突然裝什麽乖,竟也出于公平似的和他解釋:“我和霜霜來這邊玩。”
兩人幾乎同時答:“好巧。”
另外三個男生識相的沖他喊:“隊長,我們先回去了。”
他朝那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挪回佟穗身上。
兩人都在想以什麽話題開口,嘴唇微微阖動,又收住了話鋒。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暖和,初冬的強光和幹燥不減,風刮得臉頰生疼。
沙灘上有稀稀拉拉的塑料袋被風刮着跑,一塊白色的膠紙猝不及防得帖在他靴子上。
佟穗的注意力被吸引,下意識往他那一指,她記得他從小就愛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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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清予垂眸瞟了眼,不在意似的,繼而又看向她的手,皺了皺眉問道:“手上怎麽搞的?”
佟穗緊張得把手往後藏,口頭上很誠實:“實習的時候不小心刮到的。”
他順着她的話追問,“你去實習了?在天文臺?”
她想說,是,但是又不是。
一時間想起顏節對她工作的不認可,面對虔清予的問題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回答的自卑。
他沒再追問,又像看出了什麽,只關心道:“手上疼嗎?”
她手上那塊刮痕其實不嚴重,是當時下山時沒站穩,抓旁邊的枝幹時被鋒利的葉尖劃了一小塊,最初只是紅腫,後來消下來就變成了一條紅痕。
佟穗皮膚生得??白,這條痕跡就顯得更明顯。
沒等她回答,他又問道:“你住哪?”一手放下肩上的包開始翻找。
“游輪。”實在是不習慣這種許久不見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她急匆匆的丢下一句,“霜霜還在等我,下次見。”
他聞聲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向游輪,沒追上去。
手中好不容易找到創可貼和藥膏被攥緊,又無可奈何的一松,順勢掉在包中的一個角落。
大概是昨夜勁舞笙歌,游輪在日上竿頭後仍處于一片難以估摸的死寂中,海鷗感受到天氣回暖往岸上飛,在空中盤旋讴歌幾聲沖散寧靜。
她手機滴滴響個不停,自從休假後,祁懷那邊一直在打探大家什麽時候歸隊,賀頃往群裏抛了張天氣圖,最高溫飙升至32度。
是個外出執勤的好日子。
程因霜決定去島上直播,問她要不要一起。游輪返航最早那趟目測下午五點,她沒帶随身的記雲手冊,在回去之前,只能用手機速記。
海邊天氣難測,随時可能變天。
她得趕在此之前,做完今天的記錄任務趕回去彙報。
佟穗婉拒了她的邀請,繞路去島上最高的那塊岩石後,打開和捕雲隊的探測屏幕共享,支好支架在一邊等候。
遠處突然卷起一陣陣濃雲,越集越大,以迅猛之勢蜷作一團,空氣中的冷分子受到感染向周圍傳遞,雲層越移越近,像是要直壓地面,人與天空的連接感在這一刻近乎厘米。
手機那頭傳來賀頃驚喜的聲音:“佟穗,你那邊是弧狀雲吧!”
這種罕見而在海上才可能觀測到的雲出現時就像移動的滾動機,伴随着風浪一個勁的往前旋轉,移動數英裏,像一頭來勢洶洶的獵豹,壓迫着人的感知,它出現正證明着周圍将會有兇猛的多單體風暴。
對想要返航的人來說,這不是個好預兆。
尤其是此刻,弧狀雲的形狀絞成海嘯的模樣,天海連成一線,讓人恍惚間墜入一個離奇怪異的海域間,不敢大口呼吸。
顏節突然給她撥了個視頻通話,打斷了她的錄制。
“在哪?游輪要返航了。”
他直入主題,聲音裏帶着點美好夜晚過後的食不餍足,“來我房間。”
佟穗有時候真想問問顏節腦子裏在想什麽,私人游輪說動用就動用,貿然出海又随意停泊靠岸,現在啓動又完全不顧天氣好壞和航行規則,十足的瘋子。
捕捉到這個奇異景象讓她成就感上升,但她男朋友的行事作風,恰是壓制着她的快樂,時刻警惕着她,別妄想出風頭和僥幸。
她冷聲道:“現在的天氣不合适。”
顏節依舊和她不在一個頻道,“怎麽?來我房間還要選個好天氣?”
她話裏的氣壓又下降幾分,“我說現在返航,天氣不合适。”
他那邊傳來窸窣聲響,嗓音尖細的女聲随之傳出,聽不太真切,而他的否決震耳欲聾,“佟穗,少拿你對你天空那點研究來頤指氣使。”
“給了你臺階下,就老老實實下來。在我這,一向是我說了算。”
她一直沒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錯,想發洩卻找不到發洩口,好像自己一開口就會被制止和判錯。
“我再說最後一遍,給你五分鐘,來我房間。”
電話嘟嘟挂斷,留下空泛的餘音。
下船的各個游客都收到緊急通知,迅速往游輪上趕。
程因霜急匆匆追上佟穗,氣得直跺腳,“顏節這又是發什麽瘋,害我直播到一半,被迫下線。”
佟穗沉聲道:“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和顏節,沒那麽容易斷。”
她跟着引導員上了三層的溫泉室,裏邊白霧缭繞,與室外驟降的寒氣形成鮮明的對比,佟穗感覺自己的眼前也跟着蒙了層霧。
直至看見顏節裸着上身靠坐在浴池邊,而對面是裹了件抹胸浴衣的秦怡人,她心中那點莫名升至頂點,蓄勢待發。
佟穗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不至于發抖,“你喊我來,就是看你們倆孤男寡女在這泡溫泉?”
“先別生氣,看看這個。”他灌了口酒,把手機遞給她。
多餘的紅酒順着他的脖頸劃下,糜爛之意夾着酒氣在空氣中散發,形成一個個看不見的泡泡,聽不着的爆破響,炸着佟穗的心髒。
屏幕上顯示佟父給他發的一條長信息,大意是他倆很久沒回去,讓他們這周抽空過去。
他捏住佟穗的一只腳踝,不輕不重的按着,轉頭示意服務員拿了個墊子過來,讓她順勢坐在他旁邊的浴池臺上,幫她脫掉腳上的兩只軟底鞋,把兩腳泡在溫泉中。
顏節擡眼看她,輕聲道:“把秦小姐哄開心了,我這周才能陪你回去。”
溫泉室裏有個投屏,新聞電視劇随機切換,秦怡人在他說話的間隙調到了一個選秀頻,裏面的女孩們都穿着特色修身的打歌服,跟着音樂又唱又跳。
位于c位那個,是新出道女團GLP的隊長,慶智伊。
佟穗往屏幕上一瞥,給秦怡人遞了個話,“她這團名的全稱是什麽意思?”
不等她回話,她又補充道:“girls love peace,女生愛和平,我說得應該沒錯吧?”
她這話裏帶了點諷刺,秦怡人的臉色果然不好看,往顏節那掬一捧水,故意道:“小顏總,她過段時間會回國發展,也請你多多照顧。”
顏節又倒了杯酒,和她碰了個空杯,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
佟穗的心一涼,聽着屏幕中振奮搖滾的音樂和年輕女孩們活力的舞姿,竟像一灘死水,忽地沒了生氣,諷刺而可笑。
越是惡劣的人,好像就過得越好。
她們肆無忌憚的把壞事做盡,轉頭加入宣揚積極正面思想的團隊裏,以“我好事做盡”來掩蓋自己曾給他人帶來的傷害。
這些,顏節不是不知道,而如今,他卻能容許這些人以壓她一頭的高姿态出現在她面前。
他對她的掌控欲還不止于此,生怕她會憤憤離場,壞了他的好事,手緊緊扣着她的一只腳踝不讓她脫離。
秦怡人目的達到了,扯了件外衫披在肩上,示意顏節她要退場。
佟穗沒再忍,一腳蹬在他胸膛,“你夠了沒?”
顏節被這一腳受了點力,肩後的疤刮在溫泉邊緣凸起的尖線上,蹭上一條白痕。
他随意拍了拍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早就告訴過你,忍一時風平浪靜,而且她們當初欺負的是程因霜,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在這為了這點小事跟我鬧脾氣?”
“我單是公布代言人是秦怡人這個消息,顏家公司的股份就漲了3個點,如果讓她正式代言,青雲直上都不是問題。你覺得我會擯棄她的商業價值嗎?”
佟穗的肩膀被他扣住,“你最好也奉勸你那個朋友老實一點,如果她讓秦怡人出現想和公司解約的想法,我會出手治她。”
她反手給了顏節一巴掌,眼睛漲得通紅,但她不想哭。
從她選擇獨立開始,就告誡自己不要被別人的情緒左右。
顏節不受防,挨了她這巴掌,嘴角一抿,揮下的手停在半空,咬牙道:“穗穗,我們是要結婚的,你別逼我。”
作者有話說:
青魚快來!
弧狀雲相關參考了百度和書《雲彩收集者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