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降谷雪怔怔地站在深雪地, 她仿佛看見時空交疊，在千百年的歲月裏，少年宿傩不平凡的一生。
“外面冷, 我們進屋吧。”
降谷雪向宿傩伸出手。此時兩人的身畔俱是大雪紛飛, 冬風吹亂漫天的雪, 紛紛揚揚。
相傳兩面宿傩與雪女相逢于大雪紛飛之際。
那名身披袈裟的俊美青年的話，跨越千年時光回響在少女的耳畔。
“史書記載, 平安時代有一白發咒靈，誕生于當時人類的嫉妒之情，以雪為媒介。”
“又因兩面宿傩逢其于大雪紛飛之際, 因此世人皆稱之為雪女。”
原來，史書裏的雪女真的是她, 宿傩追尋千年的雪女也真的是她。
只不過在千年歲月裏，後世的記載發生了變化, 或者不如說，世人并不知曉事件的全貌。
知曉全貌的，唯獨宿傩與“雪女”這兩名當事人。
降谷雪一襲紅衣曳地，白發飄然，牽着少年宿傩走向深雪覆蓋的廟宇內殿。
兩人身後的雪地裏留下淺淡的腳印, 然風雪一吹，那些腳印很快便被掩埋在新雪之下。
待到回至屋內, 這裏仍殘留着許多之前的餘溫，是宿傩使用火系咒術産生的溫度。
降谷雪對他說：“兩面四臂，不奇怪。”
降谷雪正準備在殿堂內的蒲團上坐下，宿傩提前拿起蒲團, 幫她拍幹淨上面的灰塵, 才讓她坐。
“他們因為這個要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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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傩在另外一塊蒲團坐下, 但并沒有先拍落灰塵，他是直接坐下去的。
他坐在對面說道：“嗯。”
降谷雪看着他說：“以後不會了。”
宿傩擡頭看她，眼神中似有觸動，但并未顯露太多出來。只是壓抑着心中情緒。
降谷雪對少年說：“我教你咒術。”
在這個被村民視為不祥之地的荒雪山，少年宿傩從雪女處得以窺見了咒術的天機。
一代詛咒之王的路途由此而起。
降谷雪發現，宿傩的天賦簡直好得離譜，強得天怒人怨，驚天地泣鬼神。
她只是将她近日所學傳授了他一些，宿傩立刻便能學會，并且舉一反三，領悟到更新、更強大的招式。
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反轉術式”，少年宿傩都能迅速學會，熟練程度已經跟她差不多了。
降谷雪好不容易通過契機領悟到的東西，跟他那麽一說，他直接就會了！
他肯定沒有接觸過“乘法”、“負負得正”之類的東西吧？那他到底是怎麽理解成功的……
降谷雪看見他一拳打在石壁上，故意把自己的手弄傷，然後練習使用反轉術式。
如此反複，試驗了好幾番，次次都成功，然後臉上終于露出欣喜的神色。
降谷雪的內心：你快停下！
兩面宿傩，果然從小就是個狠人。
他甚至還想把自己弄成致命的重傷再試一下，不過在悶頭撞牆的時候被降谷雪趕緊攔住了。
“已經很好了，先休息一下再練習吧。”
宿傩點點頭，恰在此時，他的肚子忽然咕嚕嚕地響起來，明顯是餓了。
降谷雪不需要吃飯，但宿傩是人類，必須要進食的。
但她還是說：“正好我也餓了，我出去看看。”
降谷雪打開廟宇的殿門，外面便有風雪不住地灌進來，險些吹進眼睛裏。
“雪女姐姐。”
少年
宿傩在背後拉住她的衣袖，但他似乎很快又想到什麽似的，連忙松開手。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降谷雪的衣袖，好像是在擔心自己把她的衣服弄髒了。
“嗯？”降谷雪耐心且溫柔地對他說。
宿傩似乎是被賦予了勇氣與信心，他擡起頭笑意明亮地說：“雪女姐姐，你還會回來嗎？”
降谷雪朝他微笑：“會回來的。”
走出殿門後，映入眼簾的，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降谷雪駐足在風雪之前，試着借助天然風雪的力量讓自己淩空而行。
但她目前的能力，似乎還很難精确地掌握風雪，不足以将她本身的重量帶起。
倒不是完全不能淩空而起，只不過在淩空的過程中，她控制不好風與雪的強度與角度。
“靈魂先于身體，改變靈魂，就能改變身體。”
真人的理論猶在耳畔。
漫天飛雪前，降谷雪忽然領悟到了，在那一瞬間，她的背後生出一對潔白無暇的雙翼。
羽翼展開，盤旋而上，漫天蒼白裏唯獨她一抹緋紅，明媚、絢爛、妖冶。卻又如同雪那樣純淨瑩白，不沾染絲毫凡世的塵埃。
她在雪色裏，是最張揚的美，也是最純粹的美。剎那間的驚豔，刻印入少年宿傩的內心。
降谷雪借着雪中的風力舞動羽翼，她在晶明的半空中發現，廟宇的位置，是在山腰處。
目光遠眺，往山上能看見閃爍的亮光，宛若珍稀的寶石，被雪色折射出來的璀璨。
她不确定那是什麽。
降谷雪思忖一番，決定往山下走，那裏有食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這座山上已經被大雪覆蓋，草木沉睡，動物安眠，也并沒有果實一類的。
等到降谷雪從山下的村莊回來，她忽然聽見廟宇內部傳來低沉的痛苦的聲音。
非常輕微，但她的聽力很好，依稀能夠遠遠地辨認出來。
降谷雪連忙抱着食物往廟宇內部跑去，推開門後看見兩面宿傩痛苦地伏在地上，雙膝跪地，兩手支撐在地面，是他在發出痛苦的低吟。
而他現在的樣子，是兩面四臂，他口中的怪物模樣。衣服已經撐破許多，與尋常人完全不同的皮膚暴露出來，身體上面布滿異常發達的肌肉。
青筋暴起，面目兇狠。
兩面宿傩似乎是察覺到降谷雪的到來，他立刻往外面跑，四只手都在慌亂地遮掩着自己的模樣。
“唔……啊……嗯……”
他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聲音，但卻好像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嗓音也比之前沉重許多，帶着怪物般的奇特腔調。
降谷雪丢下食物，立即追了出去。
若說一開始她對兩面宿傩還心存芥蒂，心中難免怨他曾經那樣對待過自己……
但現在的她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
當前的這一時刻，才是他們的初遇，而她在之前時光回溯的時候，卻是在後來的時間線。
那個時候，雪女已經消失，兩面宿傩則遇見了假扮雪女的人。
那個時候，他一直在問，是誰派你來的？
“是誰派你來的？”
“說，是誰派你來的？”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她走之後，當昔日的少年宿傩成為了咒術全盛時期的最強者……
他對年少時期、在大雪紛飛中遇見的那位雪女的執着與追尋，不胫而走，廣為流傳。
後來便有人為了對付或者巴結他，屢次派人假扮雪女，又或者仿照
雪女的模樣給他送女人。
可是所有人都以為，雪女應是身穿如霜似雪的白衣，沒有人料到，她卻是一襲如火的明豔衣裳。
兩面宿傩煩了，厭了，才會對她動手。
在他的眼裏，那時候的降谷雪只不過是又一個假扮雪女的人。他之所以傷她，卻正是因為她。
兩面宿傩的眼裏，已經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他冷冽地厭惡着那些人對她的亵渎。
降谷雪如今再看見少年時代的宿傩，她對他已經無法産生恨意。
況且她本身就是世界之外的人，本來就不應該擁有過多的真情實感的愛恨。
在她接手任務的時候，系統就對她說過，把這裏的一切都當做是游戲就可以了，攻略游戲。
可以沉浸其中，但也終将結束所有。
降谷雪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獲取這些強者的正面情感能量，集合到她一人的身上，去消除世界将要毀滅的這場災難。
降谷雪追上兩面宿傩的時候，兩人已經來到雪山的最頂端，這裏竟是一座華麗的宮殿。
宮殿之上鑲嵌滿了無數寶石，在雪色與天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兩面四臂的宿傩，被一條條雪白的飄帶緊緊地纏繞住，完全不能再動彈了。
這是降谷雪在情況危急之下誕生的靈感。
她最開始用冰凍術控制宿傩的時候，冰塊馬上就被他破除了，絲毫不能減弱他逃走的速度。
或許此刻的宿傩也并不是被她的咒術控制住，而是他本身就不想去掙脫她對他的束縛。
高大強壯的身軀立在雪地裏，全身被雪白的飄帶纏住，他的棕紅色的瞳孔凝視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淩于半空之中，然後緩緩下落。
“宿傩，你一點也不奇怪。”
降谷雪不知道宿傩是怎樣變化形态的，但以目前的狀況看來，目前的他還并不能自由地控制這種變化。
不然他也不會這麽着急地想要逃跑了。
空靈的聲音傳入兩面宿傩的耳內，他似乎緩緩地平靜下來，但口中仍舊難以說出完整的話。
“擁有第二形态是一種強大的天賦，一般人窮極一生都無法修煉出來。”
降谷雪一本正經地瞎編。
“真……的……”
宿傩依稀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降谷雪見到他不再排斥，便緩緩靠近，伸手貼在他的皮膚上，讓咒力流動，感知他體內的能量。
她覺得這種情況可能與咒力的暴走有關。
“跟随我的引導。”她說。
兩面宿傩狂躁的內心緩緩平複下來，身體也逐漸發生了變化，他重新變為剛才的少年宿傩，從纏繞着的雪白色飄帶底下走出來。
“對不起，雪女姐姐。”
降谷雪揉了一下他的頭，他的頭發是棕色的，與千年後的發色并不一致。千年之後，他用的是虎杖悠仁的身體。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少年宿傩低下頭，淺淺地笑了，那是一種最真實的笑容。在很多年以後，兩面宿傩再也不曾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降谷雪注意到宿傩的衣服已經破裂開，尤其是兩袖的部分，完全被撐破并且化為碎片了。
或許她該為此想個辦法。
冬日雪山的冷風，吹在少年露在外面的赤條條的手臂上，很快便将皮膚凍紅了大片。
降谷雪仰頭看着面前的這座宮殿。
這上面會住着什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