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降谷雪現在就是有點慌, 但她竭力地保持着鎮定。

在她的面前,真人與宿傩的視線已經徹底對上。

看起來毫無回旋的可能性。

時值深更半夜,華美宮室內略顯昏暗, 厚重的牆柱與頂端上高高地懸挂着數顆珍貴的夜明珠。

在漆黑的寒夜裏發出輕微的光芒。

斜斜的月光從敞開的窗戶透進來, 恰好映照在門口的少年宿傩身上, 那白衣之上宛若有晶瑩的光華流轉。

他仿佛處在聚光燈之下。

這一幕讓降谷雪回想到了她與真人在房間裏看電影時的情形, 周圍的光線也是黯淡的, 四下裏靜悄悄。

降谷雪能夠明顯地察覺到,真人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完全變了, 徹徹底底、由內而外地變了。

她這才意識到, 她一直以來忽視了什麽。

真人本質上是純惡的特級咒靈,由人類之間的憎恨與恐懼而誕生,攻略系統給出的情報是:

陰險狡詐、殘忍冷酷, 殺人不眨眼、善于僞裝。

是相當邪惡的存在。

降谷雪似乎時常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在他縮小并變成幼年形态過後, 甚至一度以為他是個很可愛的類型。

她甚至想要照顧他, 像大人一樣看好這個孩子。就像真人曾經也這樣對待過她。

然而此時此刻,降谷雪強烈地感覺到, 真人的身上散發出的極致陰寒與極致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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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對她說話時的聲音都變得不同。

“你有什麽事,瞞着我?”

真人低低的聲音, 在降谷雪的耳畔響起。雖然仍舊是幼體,但他的冰冷藍灰眼眸裏,閃爍出與外表極為不符的陰鸷。

降谷雪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一道從未碰見過的機械提示音, 在她的腦海中無情地響起:

[真人黑化值 20]

怎麽會有這種數值!

降谷雪的目光在真人與宿傩之間來回打轉, 她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 但她沒能從系統中獲取任何有關“黑化值”的信息。

系統在提示完這個數值的變化之後, 再度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

降谷雪努力抑制住聲息裏的輕顫,佯裝鎮定地對真人說:“我會對真人說清楚的。”

宿傩的反應,完全沒有真人這般強烈。

他在清冷的月色映照之下,先是将宮室的雕花木門關緊,然後轉過身來,便看見降谷雪手裏的真人。

“那是雪童子嗎?”宿傩問道。

他并未徑直朝降谷雪這邊走來,而是去将宮室內的所有窗子都逐一地關上,避免風雪從外面灌進來。

這座妖怪的宮殿裏,每個宮室內都燃着足量的炭火,要比外面暖和許多。關上門窗之後還會更溫暖。

降谷雪不明白宿傩口中的“雪童子”是指什麽。

但應該與“雪女”有關。

宿傩一直把她當成傳說裏的深山妖怪“雪女”,自然而然地就會往那個方向聯想。

他關完全部的窗子後,往降谷雪的方向走過來。

現在整座宮室裏更加黯淡,連月光也沒有了,唯獨那些高懸的夜明珠還在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降谷雪讷讷地看着宿傩走來。

他微微彎下腰來,雙手扶在膝蓋上,低頭很感興趣似的看着她手裏的真人,表情是尚未褪去稚氣的天真。

“好可愛啊,想不到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少年宿傩毫無防備地伸出手,打算摸一下真人的頭。

真人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宿傩的指尖頓時血肉模糊,他瞪大眼睛:“他好兇啊!雪女姐姐,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降谷雪幹笑兩聲:“抱歉啊。”

有誰能告訴她,現在這個局面要怎麽破?

宿傩被真人咬出來的傷口很深,鮮血淋漓。

殷紅的色澤倏然溢出來,瞬間流得整根手指都是,甚至依稀可見傷口裏面的森然白骨。

宿傩特意遮掩起來,沒讓降

谷雪看。

降谷雪終究還是瞥見一瞬,她禁不住倒吸涼氣。

這看起來就疼死了啊!

宿傩狀似不經意地,把手指藏在背後,他在嘗試使用反轉術式修複自己的手指,但似乎完全沒有效果。

他指尖的鮮血,滴答滴答地墜落到地上,傷口也久久未能愈合。反而是鑽心的疼痛感,竟越發強烈了。

真人似乎是在笑。

他的笑意宛如寒峭的灰雲,他的面色陰郁而蒼白,恍若晦暗的深冬天際。冷森森,灰蒙蒙。

“你是宿傩啊。”他寒聲笑道,“年輕的宿傩。”

真人微微轉頭問降谷雪:“我們,是在過去的時間?”

降谷雪神情微頓,最終還是點了頭。

真人竟然這麽快就發現了。

是因為他能感知到宿傩的靈魂嗎?他應該是可以直接從靈魂層面看出來,面前這白衣少年不是別人,而恰是千年前少年時代的兩面宿傩。

少年宿傩聞言,放棄治療自己的手指。

他略顯疑惑地看向真人,遲疑一番,問道:“我的名字,是雪女姐姐告訴你的吧?”

雪女姐姐對雪童子提起過他,他很開心,只是宿傩不能理解,什麽叫“年輕的宿傩”。

相比起宿傩愛屋及烏的友善,真人則已經知道大部分真相與前因後果,他對宿傩的态度,完全是純粹的冷淡,且抱有明顯與深刻的敵意。

真人的眸光裏透出冰冷的殺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你給我記好了,她是我的人。”

少年宿傩對他這股莫名其妙的敵意感到十分不解。

姑且解釋為某種情感上的占有欲吧,他想。

降谷雪現在就是頭疼,她原本想盡可能快速地攻略完宿傩,趁真人還待在物品欄裏,盡快完成任務,然後回到千年後的世界去。當作一切都沒發生。

她沒想到,真人還能自己從物品欄爬出來。

這下好了,真人原本99的好感度也沒有上漲的跡象,反而是多出了20的黑化值。

她現在最擔心的事情,是兩人的好感度會不會因此出現“下降”的情況。

一旦好感度下降了,想要再重新升回來,難度系數會變得更高,也就是說,任務目标會變得更難攻略。

降谷雪深憂之際,聽見真人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雪,殺了宿傩。”

他面色陰郁,語氣寒冽,斬釘截鐵地說道。

降谷雪能夠感受到,真人此刻的咒力還沒有恢複,不然的話,他也不會一直保持着幼體的形狀。

他這樣說,是希望她可以替他動手。

降谷雪遲疑地問:“不是說需要拉攏……”

“殺了宿傩。”真人盯着少年宿傩,語氣頗為不管不顧,帶着股執拗的孩子氣。

降谷雪回想起花禦對真人的評價,他們都說真人是有分寸的,他很理智,絕對會顧全大局。

但他這個時候似乎已經全然不顧一切了。

真人只想要降谷雪去殺了兩面宿傩。

“讓他死。”他的話語冰冷而潮濕,甚至于陰恻恻的,一字一頓,說話用力仿佛森寒的利刃。

宿傩的雙眸裏卻寫滿了無辜。

他不解其意地看着降谷雪,實在是想不通真人為什麽對他懷有這麽深重的敵意。

他的手指尖還在不斷地滴血,小半截手指都已經快斷掉了,一直沒能用反轉術式修複起來。

“真人,宿傩不能死。”降谷雪提醒他。

即便是從咒靈組的計劃出發,未來的兩面宿傩,也是他們需要拉攏的對象。

真人氣憤地想要跺腳,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此刻正站在降谷雪的手心裏,便又輕輕地放下擡起的腳。

他慢吞吞地蹲下來,頭頂上仿佛頂着一層烏雲。

他把手掌貼在降谷雪的手上,貼得緊緊的,然後委屈巴巴地說出一句話:“雪醬不喜歡我了。”

降谷雪的手心裏感受到他的觸感,真人的手是冰

涼的,但意外地很柔軟,迷你小手貼過來的感覺很微妙。

宿傩忽然蹲下來注視着真人。

“喂,小鬼。”他對真人說,“我沒有惡意的。”

盡管宿傩剛剛才被真人所傷,但他顧慮到對方是“雪女姐姐”的“雪童子”,因而仍舊打算好聲好氣地跟真人說話。

宿傩帶着出奇的善意對真人道:“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搶走雪女姐姐。”

真人聞言,原本低落的情緒忽然消失,擡起頭用一雙充滿迷惑性的眼睛看向宿傩,他笑問:“真的嗎?”

降谷雪覺得真人的笑意背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仿佛随時都有可能刺入任何人的心髒。

但他表面依舊是弱小、可愛又無辜的模樣。

“真的。”宿傩真誠地向他保證道。

在宿傩的眼裏,此時的真人就只是個耍性子撒潑的小孩子,他完全沒必要跟他計較什麽。

他對降谷雪的感情,跟真人對她的感情,是純然不一樣的。宿傩這樣想。

“那麽,你給我一點你的咒力吧。”真人像是從陰間爬出的鬼童,低聲在循循善誘着他。

宿傩下意識地看向降谷雪,他不太明白真人的意思。

真人搶在降谷雪之前開口:“我現在身體很虛弱,快要消失了,需要人類的咒力。”

宿傩猶豫一番,不确定地問他:“我要怎麽做?”

他聽過這個傳說,由雪女創造出的雪童子,在寒冬結束之後,暖春來臨之前,都會消失在天地間。

他信了。

真人用無辜的大眼睛看向宿傩:“用你的負面情緒,憎恨或者恐懼,全都給我。”

降谷雪覺得她是不是應該阻止真人了,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但宿傩似乎很想在她面前表現自己,表達他對她身邊的人都心存友善,沒有任何惡意的成分。

他已經照着真人的話開始做了。

未來的詛咒之王力量之強大,即便是在他少年時期也絲毫不容小觑。

宿傩似乎天生明白該怎麽做,只需要一丁點的點撥,就能迅速地融會貫通,宛如打通了奇經八脈。

降谷雪已經給他提供過那一丁點的點撥。

宿傩早就領悟了。

他不斷地感知着自身的情緒,他回憶起生命中短暫而又漫長的過往,回憶起他不堪的過去的歲月。

他厭惡并憎恨着那些人,他們視他為異類、怪物,所有人将他四處驅趕,而他只能在永無止境的躲避中茍延殘喘。

他憎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與常人不同,為什麽會變成兩面四臂的模樣……

恨自己為什麽要出生,來到這個冰冷的人世間。

他也曾恐懼着,陰霾布滿了他的生命。

在無數個角落裏躲藏,膽戰心驚地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唯恐頭頂有一道突如其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後便是一聲響徹雲霄的招呼,緊接着便有無數人操着家夥追趕他,口中全是喊打喊殺,全是謾罵,要将他殺死、降伏、祓除……

然而此刻,宿傩回憶起這些不堪的痛苦的過往,他的心中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波瀾與觸動。

他就像一潭幽深的古水,再也不會泛起任何漣漪。

他不在乎,他看待這些經歷宛如旁人的故事。

他只是單純地憑借它們,來不斷催動情緒,然後将這些游離的情緒轉化成足夠強大的咒力。

源源不斷的咒力,從宿傩的周身誕生,繼而全部灌入降谷雪手心裏的真人的體內。

這名周身遍布縫合線的玩偶般的純惡咒靈十分滿意,他對少年宿傩笑道:“謝謝你宿傩,我很喜歡。”

門窗緊閉的華美宮室內,明明沒有任何風的來源,真人的灰藍色長發仍舊在飄動。

宿傩的周身散發出咒力凝結而成的火焰的微芒,恍惚如若缥缈卑微的夢境。

降谷雪看見宿傩的唇色逐漸蒼白起來,逐漸地失去血色,但卻始終在看着她微笑,“好了宿傩,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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