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降谷雪才跟羂索道別, 轉身尚未走出多遠。
背後忽然傳來巨樹折倒與傾塌的轟鳴聲,緊接着出現數道身影迅速破空的響動。
降谷雪立刻回望過去,卻看見羂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朝她的方向快速地沖過來。
降谷雪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狀況,就已經被他牽着手腕飛跑起來。
在輕功般的閃轉騰挪之際, 羂索清潤如泉的聲息撲在耳畔:“有妖怪在跟蹤你, 你沒發現嗎?”
他的聲息裏夾雜着股草木香, 令人覺得鎮靜而又仿佛有一絲禁欲。近在咫尺的感覺讓降谷雪有些不适。
但她更在意的是,羂索說有妖怪在跟蹤她?
降谷雪剛才轉身回望的那一瞬間,确實有感知到兩股熟悉的氣息。不, 應該是三股。宿傩的氣息似乎很難被覺察到, 但她還是發現了。
羂索拉着降谷雪不斷地往前跑,零星的雪花飄落在身上, 周圍光禿禿的樹木紛紛從兩側閃過,只剩下枝桠的樹影快速地往後倒退着。
如果她回頭去看的話, 會發現他們經過的深雪地上,甚至沒能留下多少足跡。白皚皚的雪面之上, 只有極為淺淡的一點點痕跡。
“停停,停下來。”
降谷雪的身體被他帶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她覺得自己的腿根本就沒有動,卻在瞬息之間, 已經跑出了相當遠的距離。
羂索的腳步微頓, 他略顯遲疑地看着降谷雪:“雪子小姐,你不會是想跟他們打吧?”
降谷雪猶豫一番,最終道:“這是我的事情。”
羂索聞言唇角微揚, 快速奔行的步伐也逐漸放慢下來, 但他依然說:“雪子小姐, 他們兩個可不是普通的妖怪。”
言下之意,他認為降谷雪打不過巴衛與惡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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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雪眼看着離自己的夥伴們越來越遠,忍不住道:“你快點放我下來。”
此時此刻,在羂索大師的眼中,這位少女看起來倔強而冷淡,有着堅定的自我與執着的信念。
“我不放,你這樣無疑是去送死。”
降谷雪被羂索攬着腰,彈指之間,瞬息千裏。這裏仍舊是一處荒無人煙的茂密的森林。
她終于決定要對羂索動手之際,他才堪堪将她放下。
“雪子小姐別打我,我真的是為你好。”
身披袈裟的羂索一臉溫和,漆黑明亮的雙眸裏顯露出無比的真誠。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降谷雪甚至有點想揍他。
降谷雪往他們過來時的方向回望,那邊林子全是靜悄悄的,根本看不見惡羅王與巴衛的影子。
宿傩的身影也沒有。她有點小失落。
羂索安慰她說:“放心吧,妖怪沒有追上來。”
降谷雪咬咬牙對他說道:“麻煩你帶我回去。”
羂索越發地好奇了,他仔細端詳了降谷雪半晌,目光裏充滿探究與詢問:“雪子小姐,你連我都打不過,妖怪是不會對你手軟的。”
降谷雪很想将“她與妖怪是一夥的”這件事說出來,然而考慮到羂索他是咒術師,而且是專程前來這邊祓除詛咒的……
她要是說出來,羂索說不定會察覺到什麽,甚至很有可能會發現她特級咒靈的身份。那樣就不妙了。
降谷雪只好繼續扮演高冷的中原雪子。
“不用你管。”
她對羂索說道。
或許她可以用這樣的态度勸退羂索,只要讓他的內心對她産生厭惡或者反感的情緒,那她就成功了!
羂索猶豫片刻,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有親人生病或者被詛咒了,需要妖怪身上的眼睛、耳朵、尾巴、手指之類的?”
降谷雪看着羂索的眼神逐漸離譜。
他也太能腦補了。
不過降谷雪決定順着他的構想往下走,她點點頭,表情嚴肅,語氣堅定:“對。”
“所以我要自己回去了,你別跟着我。”
她幹淨利落地背過身去,目光落在面前光禿禿的樹林,試圖從中辨別之前行過的方向。
然而因為附近全是樹木與雪地的緣故,這裏每個地方的相似度太高了,自然環境裏的彎彎繞繞也特別多。
就連他們來時的淺淡腳印,也大多已經消失在新雪覆蓋之下了。到處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降谷雪作為一名重度的路癡,實在很難找到路。
羂索明顯察覺到降谷雪的情況。
他好心問道:“雪子小姐,你認不清路了嗎?”
降谷雪繃着臉點頭,終于還是忍不住請他幫忙。
結果沒想到羂索卻說:“抱歉啊,我也沒有記路的習慣。”
他看起來雲淡風輕的,語氣略表歉意,但又有點理所當然,好像本該如此似的。
降谷雪看了他半晌,最後說:“那你回家去吧。”
她自己能找回去的路,應該。
現在是清晨,等到正午時分,天氣沒那麽冷了的時候,降谷雪還可以試試看系統的定位導航功能,說不定可以成功激活,然後找到宿傩的位置。
降谷雪閉眼感知靈魂的形狀,她的背後倏然生出一對潔白無瑕的羽翼,順着風雪的起勢向上來到半空。
她現在已經頗有些駕輕就熟了。
如果是飛行的話,羂索應該就跟不上她了,到時候她就直接去找宿傩他們,跟巴衛還有惡羅王一起去遠地方的行宮,應該不會再遇到羂索。
降谷雪這樣想着,卻看見羂索忽然淩空而起,身形在高高的樹枝上快速踏過,就這樣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雪子小姐,我收了你那麽多錢,感覺有點過意不去,我幫你去殺那兩名妖怪吧。”
降谷雪禁不住道:“那你還給我。”然後就不要跟來了!
羂索不着痕跡地拒絕:“不行,我不要還給你。”
降谷雪看他理直氣壯的樣子,十分無奈,但他看起來并不像是真的缺錢或者落魄的樣子。
這樣的言談舉止與周身氣質,全然不像生活困難需要被迫營業的打工人。
甚至于,降谷雪覺得他很可能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公子,出于某種特殊的原因去當了咒術師。
好家夥,腦補是會傳染的,她已經被羂索傳染了。
待到晌午時分。
天氣沒有降谷雪預想的那樣好轉起來,反而因為空際之中浮現大片的陰雲,周圍逐漸變得更冷起來。
烏黑的雲壓得低低的,漂浮在低空之中,偶爾還有些輕微的電閃雷鳴,林子裏的冬風也愈發猛烈了起來。
“雪子小姐,這天色不适合打架。”
羂索跟在降谷雪的身後,同時也是在她底下的林子之上。他踏在樹木桠杈的步履,看起來
頗為娴熟輕松。
降谷雪在想,他們怎麽沒有及時跟上來?或者該不會仍舊是在暗處偷看情況吧?
如果說以宿傩現在的能力,或許還有跟不上羂索的可能性,但他的爆發性也是不可估量的,突破極限的話應該可以做到。
而且他身邊又有巴衛與惡羅王。不過也有可能,宿傩被他們倆牽制住了。
“你跑起來為什麽這麽快?”降谷雪向羂索問出了這個疑問。
羂索理所當然地說:“咒具啊。”
他擡腳給降谷雪展示自己的鞋子,在這一瞬間他被降谷雪遠遠地甩在身後,但很快就重新追上來。
降谷雪對咒具了解得不多,但她知道平安時代是個咒術全盛的時期。這個時期的人們,對咒術的研究,應該已經做到非常深入且透徹的程度了。
降谷雪好奇地問羂索:“咒具是哪裏來的?”
羂索有一瞬間的茫然:“買的。”
降谷雪覺得他這一番下意識的話,就像是“我不知道雞蛋是母雞下的但我知道市場上可以買到”、“我不知道果子長在樹上但是可以買得到就好了”。
這位明顯就是貴族咒術師吧!
降谷雪覺得算了,她還是回去以後問夏油吧。夏油看起來是個懂得很多的詛咒師。
天空黑壓壓、暗沉沉,雲層之間還閃爍着電光,降谷雪為了安全起見,決定先回到地面上。
雪花在強勁的風中狂亂地飛舞,完全遮擋了他們的視線。兩人碰巧在林間看見一處山洞。
他們進去之後,各自拍去身上沉積的落雪。
“雪子小姐,其實我對你一見傾心。”
外面是電閃雷鳴與風雪交加,洞口處是黯淡光線與漆黑的交界處。
羂索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還在拍袈裟上的落雪。
降谷雪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羂索剛才并沒有看着她,而是在認真地拂去身上的雪。
然後一絲不茍地把袈裟捋平。
降谷雪在洞穴裏面坐下,她的位置處于昏暗空間的邊緣,前面倒是有一些從外面透進來的光亮。
但她整個人都坐在黑暗之中。
原因是這個位置基本沒有雪,還能依稀見到一點光,地面也只是輕微的潮濕。
洞穴外頭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驚雷在耳畔響起,宛如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
降谷雪微微顫一下身體,雙手抱膝坐在地上,想了想又埋頭捂住了耳朵,她打算等暴風雪停了再出去。
羂索也在她的身邊坐下,他不着痕跡地捋捋袈裟,坐下來的時候甚至有些優雅。
半晌都沒有雷鳴聲響起,降谷雪以為驚雷已經過去了,便松開手擡起頭來,她的手已經有點麻了。
在這瞬間,蒼穹之上再度響起一聲焦雷,聲響轟天裂地,震得她耳朵疼。降谷雪下意識地再去捂耳朵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難受得用手在耳邊打圈,試圖以此緩解不适。
羂索緩緩地靠過來,但沒有靠得太近。他将手覆蓋在降谷雪的耳邊,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
降谷雪微微顫動一下,繼續埋着頭。
她其實挺怕打雷的,尤其是像這樣仿佛在身側炸開的巨大雷聲,會讓她的心髒與耳朵感到不舒服。
“很快就過去了。”羂索的聲音低低的,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