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福娘姐姐!”
翌日燕遲将起沒多會,盛瑛領着盛琇來看她。姐妹二人還沒進居福軒,盛琇的大嗓門就傳了進來。
燕遲很意外,也很高興,親自出門迎接。
盛琇不是空着手來的,還帶了一些禮物。一進門就驕傲地擡着下巴,掩飾般解釋自己剛才為什麽叫她姐姐,還故意得那麽大聲。
“我這是為了給你臉面,讓他們知道我們盛家認你這個便宜外孫女。省得有些人逢高踩低,還當你好欺負。”
“琇姐兒的心意,我知道的。”燕遲謝得十分真誠,自從穿越以來,她也就在女主和盛家人身上感受到沒有算計的溫暖。這份真情難得,她又怎麽會計較盛琇的小孩子氣。
盛琇哼哼幾聲,表示對她的态度還算滿意。
盛瑛嗔了自己的堂妹一眼。“你是不是在家裏憋壞了?”
盛琇嘿嘿一笑,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別提了,那些個人也是沒勁,不是邀我賞花就是邀我去作詩,我躲都來不及,哪裏願意上趕着讓她們看笑話,尤其是那個趙嫣,以為自己會做幾首詩,成天尾巴都翹在天上,看人都不帶正眼的,有她的地方沒我,有我的地方沒她!”
“說了你多少次,讓你忍着點,莫要與她們起争執。左右你說不過她們,又何必找不痛快。”
“三姐,我在家裏被我娘快念死了,你就別說教了。”盛琇捂着耳朵,“你和姓燕的真不講義氣,你們天天在一起玩,也不知道去找我玩。”
“你呀,就知道玩。”盛瑛看了一眼燕遲,因着盛琇在場有些事也不好問。昨日王爺說是陪霍将軍來侯府賞畫,她卻是猜到可能是為了福娘。
福娘還去送過茶,聽說是祖母安排的。還聽說父親過後去找過祖母,出來後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種種跡象表明,王爺确實有意,祖母也樂見其成。她原以為福娘不願為妾,只是今日瞧着卻是氣色極好,隐約可見幾分喜氣。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還沒坐上一會,盛琇在屋子裏待不住,非鬧着要出去喂魚。居福軒有水,水裏養了幾條半大錦鯉。
下人備好魚食,只盛琇一人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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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瑛想和燕遲說話,是以便退到亭子裏。燕遲知道她想問什麽,拉着她的手說進王爺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選擇。至于寧鳳舉說要娶她為正妃的事,事情沒成之前她也不好往外說。
“王爺那般人物,我也不算委屈。”
她自己想得通透,盛瑛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
春光正好,盛琇無憂無慮的笑聲也很應景。
“三姐,福娘姐姐,你們坐着多沒勁,若不然咱們來扔石子玩?”
所謂的扔石子玩就是比誰力氣大又扔得準,最是簡單小孩子氣的一個游戲。不拘是在哪個地方設置一個目标物,以正倒目标物者為勝。
盛瑛有些哭笑不得,燕遲卻站起了身。
三人同站一排,不遠處立了一個草人。
燕遲力氣小準頭最差,三局中有兩局是盛瑛勝,一局是盛琇勝出。盛琇不服,非拉着再來一局。
“莽夫!”
外面突然響起一道清楚鄙夷的聲音。
門口處站着三個少女,兩藍一粉。藍衣的兩位清麗少女容貌相似,正是二房的婉娘和娴娘。粉衣的那個有點眼生,直到盛琇喊出名聲,燕遲才認出那是趙大學士的次女趙嫣,剛才那聲莽夫就是她說的。
盛琇眼睛裏全是火,“你說誰莽夫?”
趙嫣輕蔑地哼了一聲,“我說你是莽夫,你們盛家全是莽夫。”
好好的姑娘家聚在一起,不思量着賞花下棋,或是作詩或是談論一些雅事,居然扔石頭比誰的力氣大,不是莽夫所為是什麽。
這罵人還捎帶了全家,盛琇哪裏肯幹。
“你再說一遍試試?”
“我再一次又如何,這裏是永昌侯府,可不是你們将軍府。難不成在侯府的地盤上,你們盛家人也敢撒野?”
趙嫣的話,堵了盛家兩姐妹的嘴。
盛瑛原本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她是母親改嫁帶來的繼女,她不是永昌侯府的姑娘,她也不姓燕。她若在侯府得罪了趙嫣,祖母若是怪罪下來,為難的是母親。
趙嫣這話看似是對着盛琇說的,眼睛卻是看着燕遲,目光中全是不屑與輕視,仿佛在看一個髒東西。
燕遲心知來者不善,若不然這趙嫣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居福軒的門口。趙嫣說這是侯府,非燕家人不能出頭,這話聽着像是沖着她來的。她雖不知對方的敵意來自哪裏,但別人打上了門,她當然也不會做一個縮頭烏龜。何況盛家人對她不錯,她也沒打算袖手旁觀。
“敢問這位趙二姑娘,何為莽夫?”
趙嫣睨了過來,目光越發輕蔑。
“殘花敗柳不知羞,妄與百花争。燕大姑娘連羞字都不識,怪不得不知莽夫為何物。”
燕雲和燕月姐妹倆齊齊脹紅了臉,她們惱的不是趙嫣無禮,而是為有燕遲這樣的姐姐而感到恥辱。
母親好不容易搭上趙家,替她們相中了趙嫣的二哥,本想着讓她們先接近讨好趙嫣,然後再慢慢圖謀親事。
趙嫣答應過府來玩,母親和她們準備了好幾天。原想着等趙嫣來時,她們必定好好招待,務必給趙嫣留一個好印象。
誰知趙嫣沒坐多久就說無趣,說是要逛一下侯府,她們當然樂意相陪。之前快到居福軒時她們就有意勸退,沒想到趙嫣非要往這邊來。好巧不巧的,還沒走近就聽到裏面的聲音,打打鬧鬧的完全不成體統,也難怪趙嫣出言譏諷。
都怪大姐,出了那樣的事不在莊子上好好清修,非要讓盛家出面逼祖母接回來,害得她們也跟着丢臉。
她們看到燕遲幾人往這邊走來,趕緊相勸。
“大姐,你身體不好,快回屋歇着。”
又對趙嫣道:“趙二姑娘,我們去那邊走走。我跟你說我們侯府有…”
“啪!”
燕雲和燕月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燕遲。
趙嫣一臉錯愕,直到面上浮起幾道印子才回過神來。“你…你敢打我!”
“對啊,我們是莽夫,能動手絕不動口。趙二姑娘你可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你肯定不會和我們莽夫一般見識。”
“對!”盛琇聲音都大了幾分,“我們是莽夫,你要是敢打回來那你也是莽夫!”
她緊緊靠着燕遲,突然底氣十足。
福娘姐姐瞧着又瘦又弱,沒想到這麽厲害。這一巴掌真是太解氣了,她早就想動手揍這個不知所謂的趙二。
燕遲剛才使在十成的力氣,手都打麻了。
“盛家乃武将之家,盛家兒郎無一不是三歲習武,滿十四便上戰場,你們可有去過盛家的祠堂?可有見過那一排排英烈的靈位?盛氏先覺肝膽照,忠魂不歸邊城戍,這是先帝親筆所提的詩。若無他們的舍身成仁,哪裏來的百姓安居樂業。如果他們是莽夫,你們又是什麽?”
“我…”趙嫣又羞又急,捂着臉恨恨地瞪着燕遲。她不能認輸,更不能輸給一個不知羞的失節女。“如今天下太平,應當以和為貴。太平盛世禮儀之邦,世人都應該言之有理,行之有度。燕大姑娘你失節在先,無禮在後,又是什麽道理?”
“我确實失了名節,我不曾害人,也不曾為惡,你沒有資格指責我。我今日算是見識了,原來你們趙家的教養便是是非不分善惡不分。”
“你…你剛才對我無禮…”
“那是因為你忘本!”燕遲看向燕雲和燕月,目光漸漸沉痛。這姐妹倆不愧是小崔氏教出來的好女兒,讨好別人也不應該踩着自家人。“降龍隘一戰才過去五年,我大乾十萬大軍出征,歸來不到一半。他們也有父母,他們也有妻兒。他們的英魂尚未安息,難道你們趙家都忘了嗎?”
趙嫣被她的眼神驚到,下意識退了好幾步。“你…你胡說,我沒有忘本,我只是看不慣…”
“你看不慣他們只會打仗,所以你以為你們趙家高人一等,可以不将忠烈之後放在眼裏。我倒要問問趙大人,你們趙家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臉!”
“就是,我也要好好問問趙大人,你們趙家人這麽狂妄自大,有本事嘲笑我們,有沒有本事上戰場。”盛琇挺着胸膛,別提有多神氣。
還是福娘姐姐會說話,她以前就是吃虧在嘴笨。
盛瑛最是知禮的性子,這些年在燕家行事也極為小心謹慎。此事她卻沒有制止燕遲,因為燕遲說出了她一直想說的話。
三對三,真正對陣的只有燕遲和趙嫣。
“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我根本不是那樣的意思。”哪怕趙嫣心裏是那麽想的,哪怕她平日裏也是那麽行事的,但真要計較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認。
“那你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樣的教養能稱呼一個忠烈之家為莽夫?”
“對,你說,你是什麽意思?”盛琇只覺痛快,她和趙嫣從來不對付,以前趙嫣沒少明裏暗裏的諷刺她。三姐也幫她理論過,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麽痛快。
她站在燕遲身邊,真正把燕遲歸到自己人的行列。
趙嫣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委屈,也沒被別人這般逼問過,急得都快哭了,眼眶都跟着紅了起來。
在比哭這件事情上,燕遲覺得自己不能輸。
趙嫣還沒哭出來,她已經是淚如雨下。
“趙二姑娘,你們趙家好大的威風。明着是到我們侯府做客,看不上我這個侯府嫡女也就罷了,居然如此貶低盛家。我真是不知你到底是來做客的,還是來我們侯府需威風的,是不是要讓我們燕家和盛家所有人都被你踩在腳底下,你才滿意?”
燕雲和燕月也品出不對來,趙嫣是她們的客人,按理來說到別人府上做客哪怕是再不喜歡,也不太可能如此行事,除非是故意上門來找茬的。
姐妹倆對視一眼,聰明地選擇不趟渾水。她們不說話不幫腔,趙嫣氣得狠狠瞪了她們一眼,然後哭着跑出侯府。
她們不得不跟上,遠遠的還能聽到她們讨好賠小心的聲音。
“這個趙嫣最讨厭,老是擺出一副比別人聰明清高的樣子。”盛琇呸了一口。“她回去肯定要告狀,那個趙大人也讨厭,明日早朝指不定要參我爹一本。”
盛琇的父親是盛瑛的大伯,也是将軍府如今的家主。
“那可怎麽辦?我們是不是惹禍了?”燕遲喃喃。
盛瑛眼底全是冷光,“我們沒有惹禍,但我們也不怕事。”
趙家欺人太甚,此事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
……
傍晚的功夫,趙嫣在永昌侯府撒潑的事便傳得沸沸揚揚。傳言傳到趙府時,她還在趙夫人面前痛斥燕遲等人。
趙夫人心疼女兒,也跟着貶低燕遲和盛家姐妹,還說等趙大人回來必定要好好說道一番。母女二人等啊等,等到的卻是趙大人回家途中被陛下召去的消息。
趙大人到了禦前,發現盛大将軍也在,原來是盛大将軍在陛下面前參了他一本。參他修家不齊教女無方。
與此同時後宮那裏也得了信,趙嫱“撲咚”一聲跪在宋太後面前。
“太後娘娘,嫣兒她年紀小,說話有時候沒什麽分寸,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女最是知道她的性子,她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人。怕是被人激怒了,這才口不擇言的。”
“你這孩子,快起來說話。”
“太後娘娘,不管怎麽說嫣兒如果說了那樣的話,确實是不對,讓她受些教訓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臣女想着不過是一些內宅小事,誰知竟驚擾了您和陛下。”
趙嫱這兩番話下來,着實有幾分技巧,既點明了自家妹妹年紀不懂事,又道出了盛家咄咄逼人的姿态。
宋太後初聞趙嫣罵盛家是一群莽夫時還略有不悅,畢竟盛家的軍功不少,眼下往深一想又覺得盛家有些小題大做。
“既然這事哀家和陛下知道了,陛下定會有一個公允的處理。”
“臣女知道陛下英明,只是心中實在是難安。因着這樣的內宅小事,讓您和陛下受累了。”
“何為內宅小事?”
寧鳳舉人未到,聲先至。
趙嫱先是心中一喜,爾後又是一驚。
她怎麽忘了,王爺是三軍統帥,又很是看重盛家。她暗暗埋怨妹妹替自己惹事,腦子裏想着如何安撫王爺。
“王爺…”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們浴血沙場九死一生,那些戰死的将士們也是你們可以妄議的!可笑的是在你們趙家人眼裏,我等軍中将士居然只配用莽夫二字提及!”
趙嫱大駭,全身泛冷。
這樣的王爺,她沒有見過。
寧鳳舉愛重自己的母後,每回進宮都是卸去一身的煞氣,看上去淡然而又平和。宋太後還是第一次看到幼子如此動怒,也被他的樣子所驚住。
“王爺,嫱兒年紀小,許是在外面聽別人說過,她不知事說了去。“
“若是本王記得沒錯,你那妹妹應有十四了吧。你可知盛家兒郎十四都已上戰場,出生入死保家衛國。若是那些戰死的英烈們亡魂有知,知道自己舍身護佑的是你們這等不知感恩之人,他們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趙嫱泛白的臉色越發白得吓人,心口像是倒灌進了滿腔的涼氣,又冷又難受。
王爺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她可是…可是王爺未來的妻子。
“王爺息怒!”
寧鳳舉鳳目中一片霜寒,猶記那萬裏雪飄的時節,他們終于得勝還朝。他的雙腳踩在積雪之上,身後是相互攙扶的殘餘舊部。
十萬将士去,不到四成歸。旌旗獵獵而無戰馬蕭蕭,雖打了一場勝仗,卻無歡喜之聲,有的只有無盡的哀泣。
邊關的屍山血海歷歷在目,再入繁華的都京只覺恍若隔世。他姓寧,他知道自己肩上擔子。他看重大乾的江山基業,他也看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
曾幾何時,這些養尊處優的人竟是忘了,沒有他們這些所謂莽夫們的血染紅纓,他們又哪裏來的安享富貴。
莽夫二字,貶低的不僅是盛家,而是大乾所有的将士,他是三軍之首,絕不能容易自己的人被人欺辱至此。
“舉兒,你吓着嫱兒了。”宋太後見趙嫱花容失色的模樣,心生不忍。“此事說到底只是幾個姑娘家的口舌之争,嫱兒是不知情的。”
趙嫱半低着頭,傷心落淚。
自她進宮以後,這還是第一次哭。說一千道一萬,哪怕真是嫣兒錯了,王爺不能看在他們趙家和她的面子上好言相問嗎?為何一來就殺氣騰騰,好似她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她越想越覺得委屈,淚水落得更厲害。
宋太後越發有些于心不忍,又不好再說什麽。
寧鳳舉未看她一眼,氣勢更加森寒。
哭哭啼啼之人,果然還是讓人十分厭煩。
當然,除了那個小混蛋。
“本王和太後有事商議,出去!”
如此冷漠的命令,不由讓趙嫱身體晃了晃,她緩了幾下才站起來,然後黯然流着淚慢慢退到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