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時的永昌侯府,兩房人難得齊聚一堂。不見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氣氛,有的只是劍拔弩張的對峙。

燕雲和燕月姐妹倆紅着眼眶,将今日之事一一道來。倒也沒有添油加醋,但言語之中皆是對燕遲的不滿。

燕遲站在盛瑛身後,看上去柔柔弱弱,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的,顯然也是哭過的樣子。比起燕雲和燕月姐妹倆,她瞧着是最委屈的那一個。

小崔氏一看她嬌嬌怯怯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趙家在清貴世家中名望頗高,比之他們崔家還要更勝一些。她好容易搭上趙家,指着給自己的女兒攀一門好親事。還沒等她做些什麽,這小賤人竟然壞了她的好事。人家趙二姑娘是他們二房的客人,他們大房的人憑什麽又打又罵。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她的婉娘娴娘的名聲還怎麽能好,又怎能說上好人家。

“母親,大哥,我們都聽到了。福娘真是好威風啊,居然敢打趙二姑娘的臉!便是趙二姑娘說了什麽不妥當的話又如何,也輪不到她逞能!她一個失了名節的姑娘,不思量着避着點人,反倒抛頭露面招人眼……”

“二嬸,我沒有抛頭露臉招人眼,我當時在自己的院子裏,我哪也沒去。”

“你…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不知檢點到處張揚,又怎麽會被拐子盯上…”

“二嬸,你這話我不能認同。那日賞花燈娴娘婉娘妹妹也是一同去了的…”

“你還有臉提我的婉娘娴娘,她們被你連累,日後親事都難說。你自己行事沒有禮數,竟然還敢攀扯她們。”

崔氏深鎖着眉頭,臉色極為難看。

不管趙二姑娘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到底是侯府請來的客人。客人上門又是挨了打,傳出去确實不好。

她雖自來偏心二房,但今日之事确實是趙二姑娘無禮在先,福娘也确實未出自己的院子,此事怕是絕非表面上的那麽簡單。

聽說盛大将軍在陛下那裏參了趙大人一本,眼下兩人都在禦前。陛下如何決斷,才是至關緊要的。

還有那位王爺…

侯府的臉面和榮耀為緊要,旁的都可以放在一邊。

Advertisement

“好了,這事福娘有不妥之處,卻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小崔氏不服,覺得這話明顯有失偏頗。

“母親,趙二姑娘在咱們侯府挨了打,以後你讓婉娘娴娘還怎麽做人?”

“二嬸,說到這做人,侄女有話要說。”燕遲的聲音不大,吐字雖帶着嬌弱但極為清楚。“今日兩位妹妹為主,眼見着客人在自己家中不僅輕視自己的姐妹,還出言不遜。她們不僅沒有規勸,反倒站在客人一邊,這又是何道理?”

“那是因為你不對,她們幫理不幫親。”

“我哪裏不對?我在自己的院子裏沒有出門,有人找上門來罵我是殘花敗柳。她們是我的妹妹,不是看熱鬧的無關之人。她們這麽做,怎能不讓人寒心?”

在她說完之後,盛瑛也跟着開口。“我雖然姓盛,但我自小長在侯府,在我心裏侯府也是我的家。今日趙二姑娘罵我盛家人皆是莽夫,還口口聲聲說我不是燕家人,沒有資格在侯府與她争論。她說這話時,婉娘娴娘不僅沒有反駁,反倒以她馬首是瞻唯唯諾諾。敢問二嬸,這就是所謂的幫理不幫親嗎?”

小崔氏臉色脹得通紅,哪怕是到了此時此刻,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女兒們有做錯,只怨燕遲和盛瑛連累了她們。

趙家讨厭大房的人,關他們二房什麽事。她的婉娘娴娘若是因此壞了名聲,這筆賬她定要算在大房頭上。

“你們還有臉說…”

“好了。”崔氏眉頭鎖得更深,目光不虞地掃了小崔氏一眼。

這個侄女是個拎不清的,大事上确實是糊塗。哪怕再想巴上趙家,哪怕再不願得罪趙二姑娘,在遇到這種事情上也只能是幫親不幫理,何況無理的是外人。

“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你可是長輩,豈有同小輩們争執的道理,簡直是有失體統!”

小崔氏被這一喝斥,通紅的臉瞬間成了朱肝色。

母親袒護福娘這個小賤人,不就是指着這小賤人能入了廣仁王的眼。反正她是沒看出來,人家王爺不過是登了兩回門,哪裏就是看中了小賤人。

可憐她的婉娘和娴娘,好好的清白姑娘,愣是被小賤人連累了名聲。好不容易攀上趙家這條線,又生生被小賤人給攪和了。

“母親,婉娘和娴娘…”

“婉娘,娴娘,今日之事你們也有錯。”崔氏打斷她的話,淩厲地看向二房的兩個孫女。“趙二姑娘是客人不假,那也不應該為了遷就客人而置身事外。”

燕雲和燕月兩姐妹齊齊受教,低頭認錯。

小崔氏心疼不已,越發痛恨燕遲和盛瑛。她的婉娘和娴娘怎麽這麽倒黴,攤上這麽兩個姐姐,一個沒了名節,一個還是外姓人,憑什麽要為了這兩個東西得罪人。

崔氏的目光又落在燕遲身上,心裏早有計較。

王爺頭一次上門喝了福娘敬的茶,還一連喝了兩口。第二次登門她讓福娘去敬茶,王爺不僅沒有生氣,聽說走的時候還誇他們侯府的茶好。

福娘出事之後,她确實有棄子之心。只是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多少還是有些不太落忍。若是能入王府為側妃,自然是再好不過。

今日那位趙二姑娘來做客,恐怕就是沖着福娘來的。王爺以往鮮少與人走動,怕是趙家也起了疑心,才有這般試探與警告。若真如此趙家确實不能得罪,但也不能一昧伏低做小丢了侯府的臉面。

她看向燕遲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暗道這孩子莫不是也看出了什麽,所以才會故意下趙二姑娘的臉面。

如果是這樣,倒也不是一樁壞事。後宅之争你死我活,福娘得王爺看重,以後未必會低那趙家大姑娘一頭。若是一開始就喪了志氣,反倒沒什麽出息。畢竟從表面來看,王爺應是不太中意趙大姑娘,否則也不會将人一直晾在宮裏。

“福娘,今日這事你也有不當之處。那趙二姑娘雖無禮在先,你身為主家的姑娘自是可以與她理論,卻不應動手。”

“祖母教訓得是,孫女記下了。”

崔氏點頭,似是有些欣慰。

小崔氏瞪着燕遲,恨不得噴出一口老血。

這個小賤人憑什麽!

母女倆都是一樣的讨厭,孔氏那樣的出身當個妾就是擡舉,最後卻能成為侯府的主母。這個小賤人沒了名節,為什麽還能被貴人看上?

可恨她的婉娘娴娘教得這麽好,知書達理人見人誇。以前被這小賤人壓一頭也就算了,為什麽現在還要受氣。

她好不甘!

她的目光一直尾随着燕遲,燕遲豈能感覺不到。所以當出去之後被她叫住時,燕遲一點也不意外。

盛瑛原本有話要和燕遲說,姐妹二人走在一起。

眼下被小崔氏叫住,盛瑛不免有些擔心。雖說這個二嬸向來淺顯,并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但方才那般針鋒相對,誰知會不會起什麽壞心思。

她擋在繼妹身前,大有維護之意。

小崔氏見狀,氣得七竅生煙。

“福娘,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二嬸說的是什麽話,我怎麽聽不懂。”

小崔氏譏笑一聲,“你少給我裝,我可不吃你這一套。你也別得意太早,畢竟哪怕是入高門做妾,那也是男人消遣的玩意兒。我的婉娘娴娘不恥與你為伍,因為她們以後都是要給人當正頭娘子的。”

燕遲也笑了。

“那我祝二嬸和兩位妹妹心想事成。”

她如此的不以為意,又把話說得這般的輕描淡寫,反倒更加激起小崔氏壓在心底的怒火。“我們當然會心想事成,這一點不用你操心。我記得當年你母親明明自己行事不檢點,人人都說她不要臉地糾纏你父親,此事傳揚開來之後她又要死要活地不肯做妾,非逼着你父親娶她為妻。你說她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兒會給別人做妾,她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以前誰要是提到孔氏,原主一定炸毛。

孔氏是原主的逆鱗,但凡是誰提一嘴孔氏的出身和當年的傳言,原主必然要和對方争執一番,甚至口不擇言。

“二嬸這話不對,我母親和父親的親事是祖母做主,有三媒六聘為證,何來逼娶一說。道聽途說來的話不能信,聽說當年不少人都傳二嬸中意我父親,眼巴巴地想嫁進侯府當世子夫人,沒少對着侯府的大門流口水。你說這樣的話都能信,是不是太可笑了。”

小崔的臉色瞬間十分精彩,紅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紅,咬牙切齒道:“傳言确實不能信。但你母親不願做妾,這總是事實。你身為她的女兒,可千萬別讓她失望!”

燕遲還在笑,“多謝二嬸提醒,我确實不能讓我母親失望。”

說完,她扯了扯盛瑛的衣服,“姐姐,我們走。”

氣得小崔氏在原地跺腳,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

該死的小賤人!

怨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們,燕遲和盛瑛都沒有回頭。當燕遲聽到盛瑛送盛琇回去時特意去見過自己的大伯,燕遲便猜到她要說什麽。

趙嫣今日敢罵盛家一家子莽夫,想來平常沒少這麽說。原本是姑娘家們之前的龃龉,若是上升到家族矛盾牽扯的東西更多。

“姐姐,即便此事沒有傳出去,盛家大伯沒有參趙大人一本,二嬸也不會善罷甘休。事已至此,我們又占着理怕什麽,我相信陛下聖明一定會秉公處置。再者那趙二來者不善,瞧着是故意針對琇姐兒,實則怕是沖着我來的。”

盛瑛驚訝,沒想到福娘能看透這一層。

“福娘,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

“姐姐,這世上有些事不是躲着就可以的,有的人也不是退讓就行的。”

盛瑛聞言,只有長長一聲嘆息。

王府那樣的高門顯貴,還未進去已是風起雲湧,若真一腳踏入其中,只怕還有數不清的漩渦暗湧在等着福娘。

世間女子大多盼着入高門大院,只是其中艱難又有幾人願意道破。王府也好,國公府也罷,再是看上去富麗堂皇,內裏也全是數不清的算計。

若是能避開這些紛雜,嫁一個簡單之人。

就像是陸大哥……

她忽然心頭一亂,再也不敢細想。

……

時辰一點點過去,眼看着快到子時。

晚霁見自家姑娘還不睡,已經猜到是在等誰。大姑娘今日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那趙二姑娘簡直是欺人太甚,是應該找王爺好好告一狀。

她是不太聰明,但這次她也看出來了,那趙二姑娘是故意找大姑娘麻煩的。瑛姑娘身邊的如是告訴她,說趙二姑娘是為了給宮裏的姐姐出頭。

趙二姑娘宮裏的姐姐,那不就是傳聞中那位會嫁給王爺的趙小姐,怪不得一見大姑娘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诶。

“你這一晚上都嘆了幾十回氣了,看你愁得跟個小老太太似的。”

“大姑娘,奴婢是不是太笨了,怎麽想都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你說如果以後那位趙小姐處處為難你,你可怎麽辦?”

燕遲失笑,看來整個侯府上下已然心知肚明,她日後要進王府為妾。

“是啊,我該怎麽辦呢?”她作出苦惱的樣子,“要不然王爺如果來了,我就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他要是不答應把正妃之位給我,我就鬧得他不得安寧,你看這樣可行?”

“…大姑娘,奴婢在外面等着。若是王爺來了我給你報信,然後你就開始哭。”

燕遲:“……”

沙刻上面的金沙快要流盡時,長身玉立的男人終于裹着一身寒氣出現。他睨了一眼靠在外面打盹的晚霁,大步進了屋子。

晚霁迷迷糊糊看到有人過來,猛地睜開眼想跟上去時,被安從一一把拉住。她這才清醒過來,茫茫然想起自己等在外面的目的,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她真沒用,又沒幫上大姑娘。她卻是不知道,她這廂打着瞌睡時,她家大姑娘也等的快睡着了。

燕遲似睡未睡間感覺有人合衣躺在自己身邊,然後她整個人被抱進一個熟悉而危險的懷抱中,瞬間沒有睡意。

這男人的情緒不對。

到底是誰受了委屈?

不知過了多久,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發間。

“我以前曾有一匹坐騎,名喚驚雲。”

她下意識問道:“後來呢?”

耳畔的氣息忽然起了萬千風雨,風如嗚咽,雨如哭泣,風雨交加瞬間傾盆如注,卻又在半空中戛然而止,隐忍而沉重。

“王爺,您若是不想說…”

“降龍隘一戰,我大軍深陷困境。初時尚能米糧混着野菜裹腹,後糧盡菜絕只能以樹皮草根充饑,再後來…”

樹皮草根都吃完了,還有什麽?

當然是戰馬,甚至是…

即使燕遲不曾經歷過戰争,沒有親眼目睹那樣的慘烈,但從寧鳳舉寥寥幾句中她已能想象那樣的絕境。

“王爺,萬物皆有靈,它們和人一樣來這世上一遭都有它們的使命。萬物輪回有生就有死,驚雲用自己的死救活他人的性命。因為那些活下來的将士,才有那一戰的勝利,從而保住了我大乾子民免于再受戰火之苦。”

“未曾經歷之人,可以空空其談,甚至可以覺得不值一提。只有親身經歷者才知那樣的絕望與艱難,也更痛恨那些輕視忠烈之人。”

趙家這次踩了他的逆鱗,不管皇兄如何處置,趙家在他這裏已經全是死人了。他正想着如何說服母後,現成的借口便送到他面前。

他鳳眼微眯,低嗅着懷中之人的發香。

這女人是歪打正着,還是有的放矢?

燕遲被他這個讓人遐想不已的動作弄得心悸如發病,身體和兩條腿都軟得不行。“就是的,那些人最讨厭了。你是不知道那個趙二姑娘有多氣人,她罵我殘花敗柳也就算了,她居然罵整個盛家人是莽夫,實在是太過分了!”

寧鳳舉聞言氣勢一起,氣息陡然冷了幾分。

“她罵你殘花敗柳?”

“對啊。”燕遲的聲音透着委屈,枕頭風什麽的能吹的時候她決不客氣。“我是出了那樣的事,可我還是處子之身,她怎麽能罵我是殘花敗柳。”

原主被拐出京,名聲和名節是沒了,但清白确實還在,這一點沒人比她更清楚。

寧鳳舉眸光微寒,趙家真是越發張狂了。

他的人,幾時輪到外人肆意欺負。

燕遲半天沒聽到他說話,暗忖着他是不是顧忌趙家。若真是對人家有意思,沒道理一直不娶回家,甚至寧願出京清修也沒成親,顯然是不喜歡那位趙小姐。

“反正我聽着很生氣,所以我就動手了。不過我那一巴掌也不全是為了我自己,我還是為了王爺。因為就算我以後注定會失去清白,那我也是王爺一個人的殘花敗柳,別人都沒有資格這麽說我。”

“那不叫殘花敗柳。”

“那叫什麽。”

“我的女人,自然是金枝玉葉。”

我的女人四個字,聽得燕遲面紅心跳。

“那我是您的女人,您願意替我出氣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