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寧鳳舉拂開她的亂發,大掌捧起她的小臉。

這個小混蛋,又在耍心眼。

別人的算計他不喜,別人的軟弱哭泣他厭煩,為什麽他這女人明目張膽地對他使計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願意哄着她玩。哪怕是這女人哭得他心都亂了,他也不覺得煩躁。掌中這張小臉哪哪都符合他的心意,真是越看越愛不釋手。

燕遲臉都落在別人手上,眼睛當然只能看着對方。黑白分明的水眸靈動清澈,清楚地映着對方的樣子。

鳳目如寒星,劍眉似斜弓,此等龍眉鳳眼,絕非塵世間人。人生在世得一這般男子,縱然無權無勢也不虧。

她嘟着嘴,賣了一個萌。

寧鳳舉眼神發沉,聲音亦是極低。“你想怎麽出氣?”

燕遲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果然枕頭風什麽的,就是比什麽都管用。

哪怕她心裏再盼着這男人收拾趙家,卻也知道趙家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陛下那裏尚要給幾分面子。所以是時候體現她的大度,展示她的賢惠與善良,以及達到她的目的。

“我這個人大人有大量,雖然趙二姑娘罵了我,我卻不想和她計較。不過她貶低忠烈之後,這個不能忍。她不是罵盛家人是莽夫嘛,那就讓他們趙家的後輩去軍營裏面歷練一番,讓他們看看莽夫也不是那麽好做的,省得他們成天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的。”

趙家人不是眼高于頂,看不上習武之人嗎?若是讓趙家那些兒郎們去軍訓一回,看他們還能不能站着說話不腰疼。

“好。”

“真的?”

“當然。”

晚霁在外面豎着耳朵聽,忽然聽到自家姑娘一聲歡呼,然後又沒了聲音。她等啊等,裏面好似連竊竊的說話聲都沒了,只把她急得抓心撓肝的好不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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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寧鳳舉終于出來。

她低着頭恭送着,人一出了院子她立馬順着門邊往內室溜。一眼見到自家姑娘小臉泛着桃花,紅唇又豔又水,正抱着被子在笑。

燕遲滿腦子都是剛才快要擦槍走火的情景,那樣的刺激那樣的激烈,看來不盡快成親都不行。那男人以前倒是會裝,又是吃素又是念佛,沒想到還挺急色。

食色性也,吃齋念佛也不管用。

“大姑娘,王爺同意了?”晚霁小聲問道。

“算是吧。”

“真的嗎?”晚霁眼睛都瞪圓了。

那可是王妃之位啊,為何來得如此之容易,是她見識太少,還是她在做夢,怎麽聽都覺得不太真切。

“大姑娘,王爺不會是哄着你玩吧?”

“你覺得他是這樣的人嗎?”

晚霁立馬搖頭如撥浪鼓,如果換成別的世家公子,比說那什麽魏公子,确實不太敢信。但王爺是什麽人,那可是大乾的戰神,說出來話都一字一個釘子真的不能再真。

所以她一定是在做夢!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圓臉擰成帶褶的包子。

好痛!

難道不是做夢?

燕遲見她這般呆傻的模樣,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呆呆相問:“大姑娘,這事是真的?那你也沒哭也沒鬧沒上吊啊,王爺怎麽就同意了?”

燕遲一點她的額頭,“你家大姑娘我改路數了,我用的是智取。”

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忽然看到自家姑娘脖子上的一塊紅印子,圓臉頓時紅成了一個大蘋果。

原來這就是大姑娘的智取,不由露出了然的神色。

燕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男人一副想将她吞食入腹卻又舍不得的模樣,最後只能象征性地輕咬。頓時那被輕咬過的地方燙得吓人,一直燙到她心裏。

她一把扯過被子蓋住自己,悶聲道:“睡覺!”

晚霁先是一愣,接着抿嘴偷笑。

大姑娘這是害羞了!

這一夜心悸如春光乍洩,燕遲的心火燒得厲害,自然是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時才睡着。正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時,被晚霁的聲音給驚醒。

“大姑娘不好了,董夫子來了!”

她不怎麽清醒地想着什麽董夫子,和她有什麽關系。

晚霁見她還要睡,不得不動手搖她。

“大姑娘,董夫子,那可是董夫子!”

董夫子!

燕遲想起這人是誰了!

晚霁之所以談董色變,不是董舉人長得有多吓人,也不是他身份地位有多高,而是他頑固保守又激進的手段。使他名聲大噪的是五年前他與平國公府的一場口舌之戰,那一場口舌之戰以平國公府妥協而告終。

當年平國公府的嫡長女沈若檀失足落水被不少人瞧了去,因而失了名節,引得流言蜚語議論紛紛。出事之後沈若檀既沒有自行了斷,也沒有出家清修。這姓董老頭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跑到國公府門前痛斥怒罵,最後逼得沈若檀不得不進了庵堂。

她“呼”地坐起,心下罵了好幾句髒話。真是人在家中睡,禍從天上來,恨不得将姓董的老頭祖宗八代都挖出來鞭屍。

此時的侯府大門緊閉,門外已圍了不少人,長衫布衣葛布身份各異。

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儒生模樣的男子站在最前面,正對着侯府大門痛心疾首。“…女子以貞立于世,以節行于世。失節者,自穢其身,當醒之清之,以死以證本心,或是求于佛祖,積功德以贖罪孽,終一生而不得改志,方可留得清白存于世…”

“董舉人說得極是,誰家姑娘若是出了這樣的事,哪裏留在家中的道理。豈不是害了自己的老子娘,還連累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是這個道理,聽聞那燕大姑娘最是一個禮數規矩之人,沒想到竟是如此的不懂事。”

“我若是她,哪裏還有臉在侯府離富貴,早就一尺白绫吊死了…”

這時侯府大門一開,出來的是盛瑛。

有人認出盛瑛的身份,開始指指點點。

盛瑛冷着臉,明知故問,“這位老先生,敢問貴姓?”

“老夫姓董,盛啓九年中的舉…”

“董先生,敢問你在我侯府門口無故喧嘩,所為何事?”

董舉人被盛瑛打斷話,滿腹洋洋灑灑的吹噓之詞未能說出來,憋得一張老臉微脹,耷拉的眉毛顯出不快。

“老夫為的是人倫大義!”

“我燕家後宅之事,怎就成了董先生口中的人倫大義。敢問董先生,我妹妹出事之後除去我永昌侯府,可有損其他人家的名聲?”

“那倒沒有。”

“那我妹妹一應花銷用度,可有仰賴別人?”

“…沒有。”

堂堂侯府家大業大,難道還養不起一個姑娘。這位盛姑娘問得可真是好笑,莫不是還想賴上別人。

董夫子心頭一緊,随即又是一松。

盛瑛的臉色更冷,“既然我妹妹之事損的是我侯府的名聲,她吃的用的也是我們侯府自己所出,與旁人有何幹系。我倒要問問先生,我們燕家的一樁內宅小事,何至于就成了你口中的人倫大義!”

若不是礙于大庭廣衆之下,她真想将這老頭痛打一頓,再質問一番。她家福娘既未礙着別人,又沒吃別人住別人的,這位董夫子操得是哪門子的心。

董夫子被問得答不上話,憋得老臉脹紅。自古以來女子貞節大于性命,這位盛家姑娘一通歪理,簡直是有辱斯文。

“她失了節,就是該死!”

燕遲剛到,聽到就是這句話。

她氣白了臉,一眼就看到那站在最前面怒目而立的老頭。看上去倒是人模狗樣的,活了這麽大年紀也不知道幹點人事。

那董夫子還在那裏大放厥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失節者不知殉節名志,居然妄想茍且偷生,當真是衰哉痛哉…”

這老東西痛什麽痛,他可知道別人的苦。

“董先生,我真的該死嗎?”

嬌弱委屈的聲音,聽着卻像是羽毛拂心。

董舉人聽到人群傳來的吸氣聲,循聲看去,但見侯府門口不知何時站着一位白衣少女,猛一看恍若仙女下凡。

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随即輕哼一聲。

原來這就是那位失節的燕大姑娘,還真是如外面傳的那樣生得招搖。女子宜靜守貞,若不是抛頭露面也不至于被人盯上。

活該又可惜。

“你就是失節之人?”

“失節二字,恕我不敢承受。”

還不承認?

衆人議論紛紛,這樣的事情都敢抵賴,永昌侯府是把世人當傻子不成。

侯府大門內,不知何時站着不少人。

為首的是崔氏,右邊是燕昭和王氏,左邊是燕明和小崔氏。

“母親,福娘這般胡鬧…”小崔氏才剛開了個口,被崔氏淩厲的眼神一看,立馬低下頭去。

“再看看吧。”崔氏幽幽道。

這時門外的燕遲又問董夫子,“敢問先生何謂節?”

“書中有雲一謂骨氣,二謂操守…”

“我三歲識字,雖不甚聰慧,但自幼讀聖賢書,背女四書,知禮義廉恥,守婦道女德。上元那日,我不過是與京中衆多姑娘一般出門賞燈,一未亂家規,二未犯國法。途中我為保清白投河自盡,幸得廣仁王路過将我救起。王爺高義,譴人送我歸家。我與家人相見之後再無遺憾,遂再次以死證節操。老天憐我,黃泉路上擋了我的路,将我送回陽間。敢問董先生,我可是沒有骨氣之人,我又可是沒有節操之人?”

纖弱的少女,蒼白的小臉,臉上卻是決然的凜烈。

衆人又是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董夫子氣得胡子亂翹,他可不承認自己被一個失節的女子問住。

“怪不得聖人雲,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世道如行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說我失節,我不認。你無法以據服人,卻扣我一個女子難養的惡名。敢問先生這是何道理?”

“你…你,失節之人都該死!”

燕遲冷笑,死老頭也就這點本事,說不過就放狠話。

“我被惡人所害,錯不在我。我以死殉節兩次,已是極盡禮數。廣仁王救我,是為君恩。閻王不收我,是為天意。君恩天意如此,我如何能不遵從?”

燕遲話間一落,議論聲漸大。

又是君恩又是天意,聽着都唬人。一個人尋死兩回,足見其骨氣節操。

董夫子有功名在身,但無官職撐腰。君恩天意兩座大山壓下來,他哪裏再敢說什麽。心有不甘,又無言可對,只把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董先生,哪怕你不認君恩天意,難道你也不承認我被廣仁王所救一事嗎?我這條命就是王爺所救,不敢自作主張,辜負王爺的救命之恩。”

燕遲狀似身體晃了晃,神情悲恸。

“…我已死過兩回,前塵如煙,生死一遭,實在是不想再回首,我願與之前種種一刀兩斷。從今往後重生為人,不再困于前塵。”

好一個從今往後重生為人。

盛瑛突然有種與有榮焉之感,她似乎看到的不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而是一個敢于面對敵軍的将領。

她默默地站在燕遲的身邊,卻沒有去扶燕遲。

軍者重意氣,越是要立軍威之人越是不能讓人瞧出軟弱。她要讓這些人看看,她的妹妹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董夫子憋了半天,發現自己找不到話來辯駁。這個燕氏女,不是說徒有其表而無內涵嗎?怎麽瞧着比五年前的那位趙大姑娘還要難對付。

不。

不行。

他要是就這麽認輸了,日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你這都是自己的一己之言,做不得數。”

“我的事,當然是我一己之言,難道我身為燕氏女,是生是死還得憑你的一句話,你以為自己是誰?我與你非親非故,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還是說你受了什麽人的指使,非要置我于死地!”

董夫子吓了一跳,他眼神開始飄忽。

燕遲不經意一掃,一眼看到人群之外停着一輛馬車。那馬車的車簾微微掀起一角,在她看過去時車簾被放下,随後馬車緩緩駛離。

不到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平國公府的側門。

車夫上前叩門,沒多會門房開門一看,當下喜極而泣跑去禀報沈寅。

“大姑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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