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節女子不知自醒,視禮法規矩于無物。好一個永昌侯府,好一個百年世族,不過是藏污納垢之地…”
“我永昌侯府自大乾開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自認對上忠君不二,治下家風嚴謹不敢有絲毫松懈。而今本侯的女兒被惡人所害,惶惶無依前程不明,本侯愛女心切不忍她再受苦楚,将之養在自己府中何錯之有!”
燕昭一出來,還說了這麽一番話,燕遲的心頓時踏實了許多。心道這個便宜爹還不算迂腐,關鍵時刻倒是有點擔當。
盛瑛過來扶她,姐妹二人站在燕昭身後。
董夫子見燕昭出來,立馬又是鬥志昂揚。仿佛又看到自己五年前的輝煌時刻,以為自己還能再風光一把。
“燕侯爺,你來得正好,老夫…”
“本侯還要問董先生,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不僅要置我兒與死地,還要敗壞我們永昌侯府的名聲!”
如果董夫子不拿侯府說事,燕昭還不好出面。董夫子一攀扯上侯府,燕昭哪裏還聽得下去,心中的怒火急需一個宣洩之處。
侯府大門後,小崔氏已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沖出去将那兩個不顧體面當衆與男子争論的不肖侄女抓回來。
什麽沒有連累別人,合着大房惹事,他們二房只能自認倒黴。福娘那個小賤人還有臉說和以前的種種劃清界線,這種事豈是嘴上說說就能撇清的。還敢懷疑人家董夫子是受人指使,難不成還想給侯府招禍。
“母親,您聽聽福娘說的是什麽話。還有大哥,這個時候怎麽能出去添亂?”
崔氏一個眼刀子過來,目光淩厲。
福娘這次抛頭露面,指不定能替自己正名。他日再以側妃之位入王府,加上王爺的寵愛,若能先一步生下子嗣,以後的榮華怕是不止于此。
他們侯府近年已顯頹勢,人丁不旺,也沒有出一個驚才絕豔的子孫。昭兒雖穩重,到底沒能簡在帝心,燕家在聿京世家中的地位也是大不如前。
福娘日後若是在王府得勢,對侯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自家侄女是個眼皮子淺的,一門心思在意二房的那點營頭小利,半點不顧大局。
“別人都指着侯府的大門罵,你大哥不出面難道是想讓世人看我們侯府的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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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崔氏心下一窒,只覺無比的委屈。她不敢對崔氏挂臉,将滿腔的怒火都對準王氏,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
王氏面色如常,道:“雖然瑛姐兒和福娘确實失了禮數,但也實在是沒有法子。我只是心疼這兩個孩子,也不知福娘礙了誰的眼,那人竟想用五年前對付平國公府大姑娘的手段對付福娘。”
崔氏眉頭漸深,眼神中慢慢有了計較。
當年平國公府大姑娘的事,誰都知道背後是有人在搗鬼。盡管不少人猜是那位沈夫人下的黑手,但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漁翁或許別有其人。
“不管是誰,敢欺負到侯府頭上,我第一個不依!”
小崔氏心一緊,母親還真信了福娘那個小賤人胡謅的話不成?還有王氏這個會賣乖的,就知道做好人。
可憐她的婉娘娴娘,好好一樁姻緣連線都沒扯到一處,便被人能攪和了,她還不能有一星半點的怨言,這是何道理。
“母親,您不能這麽偏心。您就不心疼婉娘和娴娘嗎?她們也是您嫡親的孫女兒。福娘這麽一鬧,她們以後還怎麽見人?”
崔氏越發怒其不争,都什麽時候還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幸好當時她思量再三,寧願勉強同意孔氏嫁給昭兒,也沒松口讓侄女進門。否則攤上這麽一位當家主母,他們侯府怕是內宅早已亂成一團。
“你若真盼着她們好,更應該盼着福娘好。福娘若是好了,她們自然也跟着好。福娘若是不得好,她們又能好到哪裏去。”
小崔氏一聽這話,更是氣苦。
她的婉娘娴娘憑什麽事事要屈在那個小賤人之下,以前小賤人沒出事之前,頂着侯府嫡長女的身份壓她們一頭。現在小賤人名節都沒了,母親難道不應該更重視婉娘和娴家嗎?
換成是誰有一個當妾的長姐,又是什麽臉上有光的事。便是成了王府的側妃娘娘又如何,說破了天也只是妾。
她眼珠子一轉,道:“母親說的是。福娘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自小沒有親娘,好不容易快要議親又出了那樣的事。我是她的二嬸,我哪裏會不盼着她好。她一個失了名節的姑娘家,若想嫁個好人家怕是不太容易,若不然讓她去崔家,宏哥兒與她年紀相仿,我瞧着倒是相配。”
她這話一出,別說王氏變了臉色,崔氏都有些不悅。
這時外面的董夫子無言以對,不敢正面回答燕昭的話,胡亂地扯着一些規矩禮法之類的文謅之言。
燕昭到底也是為官多年,一看此人的表現便知怕是有些貓膩。即便不是受人指使,那也一定是受了什麽人的蠱惑或是慫恿。如果不是這事不宜明面上鬧大,今日他必定不會放過此人。
他放了狠話,讓董夫子立刻離開,否則他便報官。
“燕侯爺,你這就不懂事了。想當年沈國公…”董夫子想說當年沈國公可是被他說動,對他的話極為推崇,他也得了好大一個體面。當年他沒少在人前吹噓,還被不少人奉上座上賓,讓他講述當日之事。若不是近兩年他平白無故被人下過幾次黑手,險些要了半條老命,他肯定還能一直炫耀下去。
“本侯不是沈國公!”
燕昭扔下這句話,示意兩個女兒進府。
父女三人一入門後,侯府大門“哐當”一聲關上。
董夫子猶在那裏不依不饒,“你們看看,這像什麽樣子,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小崔氏方才是圖一時嘴巴痛快,過後卻是越想越覺得滿意。她說的宏哥兒是她的娘家庶侄崔宏,那崔宏是聿京城內有名的浪蕩子,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子裏扒拉,還是花樓暗巷裏的常客。
小賤人配浪蕩子,如此一來她不僅除掉了眼中釘,還替娘家辦了一樁大事。這門親事還真是不錯,越想越覺得極好。
“母親,宏兒只是年紀小心性未定。若是福娘嫁過去,他定然歡喜得緊,指不定日後就收心了。”
燕遲被盛瑛扶着剛進門,聽到的就是小崔氏那番話。她倒吸一口涼氣,前方受敵,後背還要被人捅刀子,恐怕形容的就是她如今的處境。
那個崔宏根本不是小崔氏說的年紀小心性未定,而是心都爛透了。好色是其次,關鍵是他還有喜歡和別人換女人的癖好,有時候也會給達官貴人們拉皮條。
書中就有提到過女主嫁進國公府後到崔府做客時,他曾讓自己的一個妾室過去侍候。若不是男主定力好,只怕又是一樁醜事。雖說事後他交待是受沈夫人指使,但僅此一點便能說明此人是如何的沒有道德底線。
“二嬸,你這是逼我去死!”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我可是為了你好。你還以為你是金枝玉葉的侯府嫡長女,你聽聽外面都在說什麽,你名聲名節都沒了,宏兒能要你,那都是你八輩子燒來的高香。”
“母親。”燕昭是男子,他再是生氣也不好自己的弟妹理論。“福娘是我的女兒,我們侯府也不缺她一口吃的。”
崔氏眼有厲色,那日王爺來過之後,他們母子二人就起過争執。昭兒糊塗,時至今日還念着孔氏,說什麽不願福娘為妾。
那可是側妃,豈是尋常的妾室!
她是曉之以動之以情,希望長子以侯府的榮辱為重,沒想到昭兒那日勉強默認,原來心裏依然還有芥蒂。
“崔氏也是百年的清貴人家,怎麽就辱沒你女兒了?”
崔家是她的娘家,那也是數得上的大家族。
燕遲心道要糟,便宜爹維護她的心意她看得出來,但她也看得出來便宜爹不是祖母的對手。萬一惹惱了祖母,祖母一氣之下同意這門親事,她才是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祖母,孫女不願意。”說話間,她的眼淚已經成串滾落。淚腺發達也有好處,不需要怎麽醞釀說來就來。“若是當日王爺未曾救下孫女,孫女如今怕是已被人賣進那些腌臜之地。每每想到這個可能,孫女只覺天都塌了,再無活路可言。崔家宏表哥是腌臜之地的常客,倘若孫女真嫁給他,又與身處那樣的地方有何區別。左不過都是沒有活路,那還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也好過他日落得一身的污穢!”
聲音一落,她作勢要往大門上撞。
盛瑛離她最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姐姐,你別救我,讓我去吧。外面的人不容我,他們想讓我死。我沒想到自己的親人也是這樣,竟然也要逼我去死。我…還是死了的好,省得留在這世上可憐…”
“母親!”燕昭目眦盡裂,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那時孔氏也是這般絕望,哭着要去死。時隔多年,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會被人逼到這個份上。
崔氏心口起伏,一是被氣的,二是被堵的。
她死死盯着燕遲,像是看到了以前的孔氏。
“你…你…”
“大哥,你看看你和福娘把母親氣成什麽樣了!”小崔氏瞅準機會賣乖,心下得意自己剛才的好主意。“你可別忘了,你也是崔家的外孫。如今除了崔家,放眼京中哪裏還有人家願意聘娶福娘。你們不同意就算了,還說什麽進崔家門和進那些腌臜地方一樣,這說的是人話嗎?”
崔氏明知自己的侄女是火上澆油,但她更氣的是燕遲。他們崔氏是什麽門第,哪裏由得了一個小輩如此埋汰。哪怕她心裏也不同意這門親事,還是打定主意敲打一下大孫女。
“福娘,婚姻之事皆由長輩作主。你如此不知高低,莫不是想忤逆長輩?”
“祖母,孫女不敢。孫女只恨自己命苦,好端端出了那樣的事。縱然有幸蒙王爺所救,卻依然改變不了跌落泥潭的命運。既然如此,孫女只能辜負王爺的一片苦心,願來世再還報他的救命之恩。”
燕遲此時再提寧鳳舉,崔氏氣得眼前陣陣發黑。這個孽障明知侯府的打算,分明是反将一軍。偏偏對方是一品親王,這口氣她還不得不忍下。
她面色幾變,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小崔氏焦急地拍着婆母的背,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福娘,你這孩子怎麽如此不懂事。當長輩的都是為你好,你不受教領情也就算了,怎麽能忤逆你祖母。要二嬸說你就是太心高氣傲,也不想想自己現在都是什麽名聲。若真是知事一點的,長輩有所安排必定歡喜接受,高高興興地嫁去崔家,崔家不會虧待你的。”
盛瑛再氣,卻也不敢與小崔氏正面沖突,“二嬸,事關福娘的終身,此事還應思慮更周全才是,你說是不是?”
“母親,這事确實應該從長計議。”燕昭也跟着順着臺階下。
崔氏緩了緩,當然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什麽。
只是一看到大孫女那張臉,她的腦仁就“突突”地跳。這個孩子的性子還真是和孔氏一模一樣,外柔內剛極為執拗。若真是因此對侯府生了怨怼之心,日後進了王府恐怕也不會拂照燕家。
罷了。
姑娘家養在娘家裏都是嬌客,該拉攏的還是要拉攏。
燕遲自然不會錯過她表情的變化,見她臉色稍加柔和立馬怯怯上前。“祖母,方才是我一時情急,我知道祖母都為了我好,我也不想成為侯府的拖累,我也想為燕家做點什麽。祖母,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好不好?”
小崔氏眼珠子都快掉下了,這小賤人好生奸猾,幾時學的這些個哄人的手段。
崔氏雖然意外,但心裏很是受用。
“你知道錯就好,你要記住你是燕家的嫡長孫女,祖母平日裏對你嚴苛一些也是為你好。”
這話燕遲是不信的。
嚴苛和疼愛并不沖突,原主的記憶中她們祖孫的關系只能用冷淡來形容。
“祖母的教誨,我一日不敢忘。侯府的養育之恩,我也會永遠記在心裏。他日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
崔氏之前滿腔的怒火,因為燕遲這番話瞬間平息。她要的就是大孫女的這個态度,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結果。
她一連說了幾個好字,還誇了燕遲一句好孩子。
小崔氏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面上的表情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扭曲。合着她挑撥離間老半天,小賤人幾句話就解決了?
不。
絕對不行。
她絕不能容忍小賤人再壓在她的婉娘娴娘頭上!
不等她計上心來,這時門外突然起了喧嘩,緊接着是有人一聲聲的驚呼,然後又聽到一聲尖細的聲音破門而入,說是聖旨到。
聖旨二字,如平地一聲驚雷。
永昌侯府已多年未有聖恩降臨,便是崔氏都大為震驚。一家人恭恭敬敬地齊齊跪地接旨,當聽到那宣旨的公公搖頭晃腦地讀完聖旨後,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還以為争取側妃之位都要費上一番功夫,沒想到賜婚的聖旨就到了。
而且還是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