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平國公府。

沈寅正急匆匆準備出門時,路上乍見自己的姐姐,一時驚喜之情難以言表,然後又是一陣心疼與愧疚。

沈若檀是庵堂裏帶發修行的俗家弟子,哪怕是回家也是一身青灰的海青,肥大的衣袍更顯出她的消瘦與柔弱。

這幾年姐弟二人偶有相見,但她還是第一次回京。她當初離京之時,沈寅尚是少年,而今俨然是可以獨擋一面的男子。

他們姐弟生母早亡,可謂是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深厚。哪怕因着兩地相隔有些疏離,一聲寅兒立馬将兩人的親情拉近。

沈寅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眼眶卻是泛着微紅。“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沈若檀見他一身禦前衛服,輕輕一聲嘆息,“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剛巧有點事要處理。”

“你是不是準備去永昌侯府?”

沈寅默認。

他确實打算去侯府,那姓董的老匹夫簡直是欺人太甚。五前年他羽翼未豐,只能眼睜睜看着姐姐被那老匹夫逼到出家。而今他已有所倚靠,他倒要看看那老匹夫能不能再次得逞。

“你這個時候去侯府,打算怎麽做?”

沈寅低着聲,“我在信裏有寫。”

沈若檀聞言,又是一聲嘆息。

“寅兒,姐姐不應該回來的。但是姐姐一收到你的信,哪裏還能安得下心來清修。你怎生如此糊塗,你難道不知這是寧氏的陰謀嗎?”

他們姐弟情深,沈寅對于自己想娶燕遲一事自然不會瞞着沈若檀。是以早在前些日子就給沈若檀去信一封,表明自己要娶燕遲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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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不幸皆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她。”

“你怎麽管她?”沈若檀一路風塵,眉眼間都帶着幾分疲憊。“方才我來時見到侯府門外圍了一堆人,董夫子和當年一樣大放厥詞,分明就是受人指使。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寧氏在步步緊逼!你若是真中了她的計,你對得起死去的母親,對得起你這些年的隐忍付出嗎?還有…你對得起我嗎?”

一連三個質問,沈寅的面色一點點發沉。

這幾年來他一日不敢懈怠,一日不敢放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步步為營籌謀而來。但凡他有半分的松懈,只怕早已被人鑽了空子。

世人常說有後娘就有後老子,他比誰都深有體會。父親的心全在東院,父親的眼裏也只有那母子三人。

他知道自己要争,他知道自己不能行差踏錯,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想娶燕姑娘,并非被人所逼,而是他心甘情願。

“若是我不管她,她怎麽辦?”

“我怎麽辦,她就怎麽辦。何況她親祖母親爹尚在,永昌侯夫人也不是一個刻薄的後娘,她的日子應該比我好過。左不過是名聲沒了,但應該沒有人會送她去庵堂,也不會有人斷了她的吃喝,暗中命人磋磨于她。”

沈寅聽到這話,眼中頓時恨意大起。當年姐姐被送走時,他無能為力,一應安排皆是那毒婦所為。那毒婦毀了姐姐的名聲還不夠,還想置姐姐于死地。若不是姐姐機敏忍耐,只怕早已遭了毒手。

燕家不是他們沈家,燕姑娘的處境确實比姐姐好太多。若是他沒有生了執念,大可以就此放手。然而他心念已起,日夜煎熬輾轉反側,他如何能說不管就不管。

他的為難,讓沈若檀心驚。五年前那位燕大姑娘已顯絕色之姿,恐怕五年後更甚。所謂年少慕艾,寅兒怕是有幾分喜歡對方。

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姐弟二人進屋沒多久,便有下人來禀報永昌侯府的消息。

一聽賜婚二字,姐弟倆齊齊震驚。

“竟然是廣仁王!”沈若檀面色發白,下意識緊了緊掌心。哪怕時隔五年,有些人依然無法忘懷。哪怕當年也不過是隔着人群遠遠看過,卻像是刻在了她心裏。

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為何會同意娶一個失了名節的女子。既然不嫌棄,為何當年對她毫無憐憫之心。

沈寅眼底全是陰霾,他忽然想起那一夜,猛地想通了所有。所以那個被寧鳳舉護在懷裏的女子就是燕大姑娘!

他雙拳一握,胸腔中充斥着說不出來的滋味。

“你看她倒是個有福氣的,眼下她被賜婚給了王爺,自是不用你出面。寅兒,這事就算是過去了,你日後萬不可與旁人提及。”沈若檀緩過心神說完這番話,再看自家弟弟越發難看的臉色,心情更是大亂。

寅兒這樣子,怕是真的動了情。

那位燕家大姑娘,當真是好手段!

……

“恭喜老夫人,恭喜侯爺,恭喜大姑娘。”

傳旨的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看向燕遲的目光都帶着向分谄媚。誰能想到這位失了名節的燕大姑娘,最後竟被賜婚為廣仁王的正妃。

“這位公公,你有沒有弄錯,不是側妃嗎?”小崔氏急問,立馬收到來自崔氏的淩厲眼神。

“聖旨還能有錯,當然是正妃娘娘,”那公公在宮裏摸滾打爬多年,一眼就看出小崔氏的小心思,心道看來燕家的大房二房并不合。他笑眯眯地把聖旨遞給燕遲,“大姑娘,接旨吧。”

燕遲早有心理準備,面上瞧着很是平靜。

那公公打量她的目光又多幾分深思,暗道一聲這位燕大姑娘不僅生得極為貌美,居然還是榮辱不驚的性子,難怪能被王爺看中。

聖旨來得突然,去後卻是留下無數的猜測。

外面的人還未散去,包括那位董夫子。早有好事的人湊近聽到了聖旨的內容,傳開之後衆人自是議論紛紛。

董夫子面色慘白,剛想腳底抹油便被人叫住。

叫住他的人是晚霁,晚霁此時別提有多揚眉吐氣。這個壞老頭方才那麽逼迫她家姑娘,真是壞透了。

“我家侯爺說了,今日侯府有喜,在場諸位皆有紅封。我家侯爺還特地交待了,來者是客,董夫子也有份。”

說完,即有侯府下人分派銅錢。

衆人興高采烈,吉祥的恭喜話來不絕于耳,

董夫子看着手上被強行塞過來的幾枚銅錢,一張老臉臊的通紅。

他當年敢罵上平國公府的門,自然是有人在背後給他撐腰,他今日敢在永昌侯府門前撒野,也是有所倚仗。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失了節的女人能有那麽大的造化,居然會被賜婚給廣仁王。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上那位王爺。

晚霁沖着他倉皇而跑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

侯府上下已然一片沸騰,府裏有這樣的大喜事,裏外院的下人雜役們也都得了賞錢,一個個喜笑顏開。

唯有二房愁雲慘淡,小崔氏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喃喃着不可能。那可是一品親王的正妃,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失節的女子。

思及婆母笑到合不攏嘴的模樣,還有那小賤人享受着衆人恭喜的嬌羞之态,她是又嫉妒又堵得慌。

為何這樣的大好事淨落在孔氏母女身上,孔氏那等低微的出身成了世子夫人,小賤人沒有名節名聲還能當上親王正妃。可憐的婉娘娴娘哪裏不如人,她是百般費盡心機都不能替她們謀來一門高親。

“你怎麽還在這裏?”燕明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劈頭蓋臉的質問。

“我不在這裏,我還能在哪裏?”

“自然是去居福軒,你是福娘的二嬸,這個時候不上趕着去示好,難道還等着她來找你嗎?”

小崔氏聞言,心裏堵得更厲害。

她前腳把人都得罪死了,心想着那小賤人再是飛上枝頭頂了天也不過是個側妃,沒想到後腳就來了聖旨,這叫她如何拉得下臉去低三下四。

燕明惱她不會做人,陰着一張臉。

她扭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是越想越覺得委屈,實在沒忍住嗚嗚哭出聲來。

而此時的居福軒正是熱鬧得緊,大房的人都在,崔氏也在,瞧着皆是一臉喜色其樂融融,仿佛先前的矛盾與争執皆是錯覺。

崔氏慶幸自己在聖旨來之前借勢下了臺階,否則眼下還真不好抹開面子。她拉着燕遲的手,滿眼的寵溺與榮幸。誰能想到這孩子如此之有福氣,福娘這個小名還真沒叫錯。

王氏也是暗自慶幸,慶幸自己最近和繼女的關系緩和不少。若還依着繼女以前的性子,她眼下該有多糾結。

還有她的瑛姐兒,幸虧近些日子和福娘處得不錯,日後不說是有所助益,哪怕是姐妹之間能互相走動也是極好的。

燕昭是男子,因着身份之故不太容易喜形于色,但從他的目光中便能看出他的喜悅之情。先前還想着無論如何也要為福娘争取一個側妃之位,好歹是個有名分有地位的妾室,沒想到王爺這般看重福娘,竟是直接求來了正妃的名分。亡妻若是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九泉。

一屋子的熱鬧歡喜,燕遲卻不由想到她剛穿過來的那一天。那時她滿心眼想的都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如何不被送去出家,如何順理成章地當一條鹹魚。

如今想來,還真是有夢幻到有些不太真實。

時辰漸晚,歡喜慢慢散去。

直到送走盛瑛,居福軒才算是恢複往日的清靜。燕遲不太雅觀地打了一個哈欠,這一天真是又精彩又跌宕起伏。

“大姑娘,你要不要換身衣服?”晚霁別扭提醒。“萬一王爺來了,你這一身是不是不太妥當?”

燕遲看着自己這一身的素淨,從衣着到妝容那是怎麽可憐怎麽來,為的就是博得世人的同情,堪比得上是哭喪的孝女。

原本她想說要想俏一身孝,後來又想今天好歹是自己的好日子,哪怕是為了取悅自己也應該換件衣服。

原主走的清高冷豔路線,所有的衣服大多是素雅之風。主仆二人左挑右挑,最後也只挑了一件粉色的春裙。

鏡中的美人未施脂粉已是人面桃花,一颦一笑盡顯嬌美。

燕遲拒絕了晚霁的建議,堅持素面朝天。這等天生麗質人比花嬌的容貌,還是返樸歸真更顯顏色。

時辰将過巳時,人還未至。

今日賜了婚,那男人應該會來吧。

……

入夜後的城西小巷,前後空無一人。

最裏面的一座民宅裏,突然竄進幾道利落的黑影。黑影直奔卧房,将裏面睡得正熟的人拖了出來。

那人迷迷糊糊被人拖出屋子,一個激靈吓得剛要喊人,猛一見面前的人,吓得立馬噤了聲,只能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蟒袍金冠,玉帶華蘇,正是大乾最為尊貴的一品親王廣仁王!

“董厚生,盛啓九年的舉子,居三百四十一位。”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董夫子回了魂,全身癱軟地求着饒。若是早知他會惹上廣仁王,借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去永昌侯府鬧事。

他近兩年着了幾次道,他知道下手的是沈世子。盡管他也怕沈世子,但他自以為還是有那麽一些底氣。

可眼前之人是廣仁王,別說是底氣,他連氣都吓沒了。

“王爺…饒命啊,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聽說你之前在侯府門前很是威風,逼迫本王未過門的王妃去死。那話怎麽說的,你再說一遍給本王聽聽。”

董夫子吓尿了,人也暈了過去。

尿騷味散發出來,寧鳳舉厭惡不已。

這麽個沒用的東西,也敢欺負他的女人,當真是不知死活。這老東西應該感謝他暫時不殺生,否則他倒是不介意讓對方嘗一嘗死亡的滋味。

“拖下去洗幹淨!”

不多會的功夫,暈過去的董夫子被冷水潑醒,然後又被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他吓得魂都沒了,恨不得再暈死過去。當他被提溜着扔進一輛馬車時,他以為自己會被帶到一個刑房或是暗牢之類的地方,卻沒想到他會被帶到永昌侯府。

等到都快睡着的燕遲一聽王爺來了,嬌嬌羞羞地出來迎接,一眼看到的卻是頭發零亂面無人色的董夫子。

這男人大半夜的上門送了這麽一個禮,還真是清奇。

董夫子是吓得快沒命了,但在看到燕遲之後,求生欲讓他腦子突然靈光一現。

“燕姑娘饒命,燕姑娘饒命…”他不停磕着頭,看上去蒼老又可憐。“小的有眼無珠,求您大人大量饒小的一命…饒命饒命…”

“王爺,他這是做什麽?”燕遲心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白天這老頭何等的義正言辭逼迫一個毫不想幹的人去死,她真應該狠下心腸讓對方多磕一會。

寧鳳舉看着她,道:“此人任憑你處置。”

她彎了彎眉眼,毫不避諱地湊上前親在男人的下巴上。然後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董夫子,略帶輕佻地挑釁道:“董先生,你看我這般行事可有失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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