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她

她一直沒有動作, 郁燼就垂着頭又輕輕喚了她一聲,“阿羽。”

溫羽的話像哽在喉嚨裏,一時不知道怎麽說, 怎麽做, 就愣在他懷裏,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但也沒有推開他的手。

落在郁燼後面的兩人這時候也走到他們跟前了, 陳令雯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短發,直接上前親密地挽住了溫羽另一只胳膊,眯着笑眼說:

“羽羽,我們來了, 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

溫羽這才不着痕跡地從郁燼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一臉訝異,

“你們怎麽來也沒先告訴我一聲啊?我好去接你們啊。”

“還不是某人心急如焚的,昨天晚上突然告訴我們, 讓我們今天來啊,”陳令雯意有所指, “我們剛在賓館放好了行李,就過來找你了。”

看她眼睛瞥向的人,溫羽就知道這個某人是郁燼了, 她猶豫着朝郁燼投去目光,意料之中的,和他灼熱的目光相撞。

溫羽說實話, 郁燼這樣子看着确實怪可憐兮兮的, 像從哪裏逃回來的。

剛才溫羽猛地被人從他和許明意中間拉走, 他下意識要抓住溫羽的手, 然而那人好像看穿他的意圖一般, 把溫羽一把拉到了,他站在原地手臂夠不到的位置。

他正欲向前一步,那人冷冷睨了他一眼以示威脅後,就随即垂下寒厲的眼眸,換上一副委頓示弱的神情,專注地看着只比他肩膀高一點的溫羽,口中還缱绻地喊出了她的小名。

他那時才反應過來,這個人應該是認識阿羽的人,他也沒有上前分開他們。

等後來進來的女生把溫羽拉開後,賀彬也上前一步,挺拔落拓地站在溫羽身後,好似巍然的靠山,認真地問:

“阿羽,他們是?”

溫羽回身望向他,給他和許明意介紹前來游玩的三人,“哦,他們都是我在榮城那邊的好朋友,這位是陳令雯,我剛到班上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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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令雯聽到溫羽在介紹她,大方地和許明意、賀彬打了個招呼,“Hi你們好,我是陳令雯。”

“你好,你好。”

溫羽又分別指向單志鈞和郁燼,一一介紹:“他是單志鈞,他是郁燼,我們三個是一個班的。”

本來介紹就到這裏了,沒想到郁燼忽然又給自己加戲,正色沉聲補充道:

“我是溫羽的現同桌。”

賀彬臉上的笑容一僵,再遲鈍也覺出郁燼對他很大的敵意,不過他也沒回應什麽,只是朝他們微微颔首,

“哦,原來是阿羽遠道而來的同學啊,你們好,多謝你們平時對阿羽的照顧了。”

“哪裏,哪裏,照顧羽羽人人有責。”陳令雯開玩笑道。

郁燼聽不得他替溫羽道謝,他和她是什麽關系啊就替她道謝。

他斂起剛才對着溫羽時苦澀的神情,銳利的眉眼染着不屑,看過去的眼神像裹了冰的寒劍,直勾勾盯着賀彬,挑釁地勾唇,

“當然,我之前在校每天都會好好照顧她。”

“…………”空氣有幾秒鐘的凝結。

早在溫羽剛到榮城的時候,就聽說過郁燼這號人的許明意率先打破寂靜,“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別站着了,先坐吧先坐吧。”

挽着溫羽的陳令雯自然和她坐在一起,許明意跟着坐在了溫羽另一邊。

三個男生就只好坐在了另一邊。

單志鈞肯定是坐在陳令雯對面,也沒人和他搶。

而中間那個位置,郁燼和賀彬都想坐。

還好郁燼時刻分神關注着,也早就猜測過三個女生的坐位,兩個都想和溫羽坐,那溫羽大概率就是坐在她們兩個中間。

那對面中間的座位就是他的歸宿。

當看到陳令雯挽着溫羽往桌子那邊走的時候,他就大步流星從後面趕上來,擦着賀彬的肩膀超過他,然後幾乎和溫羽一起落座在長凳的中間位置。

剛剛坐下的溫羽只覺得身邊一個行動敏捷的黑影經過,然後掀起一陣風,再擡頭時就看見郁燼穩穩當當地坐在自己的對面。

“……”

後到的賀彬只能坐在許明意對面,單志鈞則心滿意足地坐到了陳令雯對面。

只有賀彬一個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六人點了兩大壺茶和四盤小食,坐在桌邊開始聊天。

陳令雯環顧店內的裝潢設計,又想到一路上看到的風景,感慨道:“羽羽,你們這裏氛圍環境真不錯,我一路上過來,看到好多地方都古風古韻的。”

溫羽:“嗯,安通這些年也沒怎麽開發,一些古建築就一直保留着,現在就作為地方特色了。”

“真不錯。”陳令雯稱贊着。

“你們來玩幾天啊?”

陳令雯掐着手指頭盤算着:“今天臘月二十六,要不我們今晚就去爬山看日出,然後明天白天休整一下,我們後天離開回家過年?”

溫羽一聽覺得時間有點緊,擔憂地問:“你們一路奔波到這兒,今晚就去爬山,身體吃得消嗎?”

“我沒問題啊,單志鈞你行不行?”陳令雯打了打單志鈞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的手。

單志鈞吹了吹被打的手背,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行啊,阿燼行不行啊?”

一時間,桌上的人都看向了當事人郁燼,唯獨溫羽一直低着頭,不正眼看他。

郁燼見溫羽根本不想看他,也懶得維持面上的平和,心裏煩悶,面上自然也是臭着一張臉,語氣不好,“我怎麽不行?”

陳令雯評價他:“炸藥桶!那就今天晚上吧,羽羽你呢?”

“我也可以,我陪你們。”

剛才不停地轉手裏紫砂杯的賀彬突然主動加入,“我也去吧,你們都是第一次爬,阿羽可能照應不過來你們,我已經爬過很多次了,比較有經驗。”

單志鈞:“那麻煩你了兄弟。”

話音剛落,他就收到了郁燼冷厲的目光警告。

單志鈞:錯了哥。

本來還在玩手機的許明意發現這一桌的人,除了她都确定要去爬山,她也趕緊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們都去啊,但是羽崽,我今晚不太方便和你們一起去爬山了,最近身體不太适合爬山這種運動。”

溫羽半側身子,摸了把她的頭,笑着安慰她:“沒事兒,你在家休息,我和他們一起去就行了。”

“嗯嗯。”

郁燼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如有實質,存在感極強,讓她想盡力去忽視都不行,只能垂着腦袋,看左手邊,看右手邊,就是不看對面。

斜對面的賀彬遞來一盤小食,“阿羽,吃這個。”

“哦哦,好我來,”溫羽趕緊伸手去接那個小盤子,“謝謝。”

雖然溫羽對他一直這麽客客氣氣,但賀彬總覺得這樣子像有什麽隔在他們之間,不禁苦笑一聲,調侃道:

“出去了一趟,回來和我還客氣上了。”

溫羽的手接到盤子的時候,從對面也伸來一雙手,快而準确地捏住盤子的邊緣,那人的大拇指還緊挨着她的大拇指。

她心裏猛地一顫,看手的來向也知道是誰伸過來的,但她還是擡起眼睫,朝那只寒玉似的手看去。

再慢慢向上,果不其然正好對上郁燼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一直在凝眸看她,試圖找機會和她眼神交流。

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他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說:“我來。”

溫羽的手在空中懸了會,等郁燼把盤子放下後,她也慢慢收回了手。

許明意雖然在玩手機,但也在一言不發地觀察着桌上的衆人,她發現這個叫郁燼的可真有意思。

她目測,這家店裏桌子也就一米吧,又不是十萬八千裏,就接個盤子還要你二手代勞啊。

剛才溫羽不擡頭,臭着一張臉坐着,像桌上誰欠他幾百萬似的,溫羽一擡頭接東西,他的臉比翻書還快,都不用一眨眼的功夫就換成憂郁凄苦的神情。

換上戲服,可以直接去演苦情劇了。

許明意在桌子下,輕輕撞了撞溫羽的膝蓋,等溫羽看過來後,她的頭就一直暗戳戳地往郁燼那邊點,示意溫羽看他。

溫羽蹙着眉,不願意看郁燼,耐不住許明意撞她膝蓋越來越頻繁,她無奈做了個偏頭去找陳令雯的假動作,轉頭的時候偷偷看對面的郁燼。

郁燼的薄唇幾乎被抿成了一條線,緊繃的嘴角透露着他此時的煩躁,精致的眉眼也不見往日神采,蔫蔫的,沒精神,抱臂靠在後面,一個人生着悶氣。

壓根沒想到溫羽這時候會瞄過來,郁燼的冰山臉一時來不及切換。

他先是愕然,沉浸在溫羽居然會偷看他的驚喜中;然後是無窮無盡的懊悔,自己怎麽可以反應慢半拍,要是溫羽看見他這樣子,以為自己是因為來找她而不高興,心裏更加厭煩他了怎麽辦?

郁燼苦惱地在頭上胡亂揉了一把。

煩煩煩,草草草。

郁燼食之無味,如同嚼蠟。

吃完東西,一行人從店裏出來。

溫羽問:“你們現在是回賓館嗎?”

陳令雯:“嗯,咱們晚上幾點見?”

賀彬答道:“夜裏一點半出發,到山下估計靠近兩點,爬上山也要靠近兩個小時呢。”

單志鈞點點頭,“行,那我們到時候打車去?”

“嗯,就在你們賓館門口那會和吧。”

“好,沒問題。”

陳令雯和溫羽他們揮手,“那我們先走了。”

“好。”

郁燼還是站在溫羽旁邊沒動,他不走,單志鈞和陳令雯也停了下來。

賀彬和許明意也看着郁燼,不懂他為什麽還不走,這是要留下來幹嘛。

溫羽被他看得心煩,剛要開口趕他走,郁燼靠近她,終于開始說話了,“阿羽,那我也先走了,淩晨去接你。”

聲音聽起來依依不舍,也一點不急躁,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樣子。

“誰要你接啊?”溫羽終于對他說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句話。

盡管不是和聲細語,但這句話郁燼聽着,心裏還是格外熨帖,他嘴上努力憋着笑,不能在這時候前功盡棄,俯身湊近,和溫羽商量:

“我精力好,淩晨早點過去接你,放心。”

溫羽偏過臉,走到另一邊,離開幾步遠,也冷着一張臉說:“……誰管你啊。”

陳令雯:倆人連冷臉時的神态都越來越像了。

“那我就去接你。”郁燼堅持。

溫羽回家後一直睡到吃晚飯,然後繼續睡覺,定了十二點半的鬧鐘,早點起來收拾小背包,拿了幾袋面包和礦泉水,還有兩個手電筒。

當她把一切東西都收拾好的時候,把背包放到窗臺邊的書桌上,不經意間向樓下看的時候,卻恍然發現,院子外面的路燈下,似乎靠着一個人。

溫羽的呼吸一滞,慢慢走到桌子的另一邊,雙手按在嚴冷的窗戶上,定睛向剛才那個位置看。

她真的沒有看錯,路燈下真的有個人站在那,一身黑衣,單肩挎着一個黑色背包,通身黑的裝扮讓他幾乎與濃濃黑夜融為一體。

她的眼力再不濟,也能确定,路燈下那人就是郁燼。

郁燼側站着,臉在昏暗的路燈下半明半暗,輪廓模糊,漆黑的發稀碎地落在眉前。他半垂着頭,把半張臉埋進羽絨服的高衣領裏,兩只手全部插在上衣的口袋裏。

擡頭出來呼吸新鮮空氣時,他呼出的氣在路燈下能看到緩緩上升的霧氣。

她按在窗戶上的手不禁蜷縮起來,不知是被窗戶凍的,還是被外面路燈下那人驚的。

溫羽慢慢側目看向桌面上的時鐘——十二點四十五分。

冬天的夜晚就沒有哪個時刻是不冷的,尤其現在還是淩晨了,外面的寒氣更加不用說。

溫度肯定是鑽心得涼,風肯定也是刺骨得寒。

說來接她,誰讓他這麽早來了?傻傻地站在外面吹冷風,受寒氣嗎?

看着郁燼在下面不住跺腳的樣子,溫羽的心裏不是滋味。

她腦子裏各種想法鬥争過後,下樓找他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

畢竟人站在她家門口,要是凍出事了,就不好了。

溫羽給自己又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很長,一直到她的膝蓋,蹑手蹑腳下樓去,又輕輕扭開門鎖,在濃墨般的夜色中悄悄出門了。

剛一到外面,就被室內室外的溫差驚到了,冷得她直接打了個顫,夜裏的冷風吹來透骨奇寒,也不知道郁燼站了多久,怎麽受得了的。

她壓着步子,輕手輕腳走出院子後,才加重了腳下的聲音,怕自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郁燼後面,把他吓一跳。

郁燼聽到腳步聲,驚喜地回頭,發現真的是溫羽下來了。他馬上從路燈的杆子上挺身起來,迅速朝溫羽走過去,

“怎麽下來了?”

“你這麽早在這幹嘛?”溫羽瞪着眼睛看他,一臉生氣的樣兒。

郁燼早就想好了措辭,回道:“我睡不着,就先過來了。”

溫羽被他這一出氣得不行,直接罵道:“那你不能找個暖和的地方待待啊,這外面多冷啊,你神經病是不是?”

郁燼覺得,她罵他,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還生出一絲竊喜,但這時候千萬不能破功,他又故作輕松,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問:

“擔心我啊?沒事,我不冷,真的,可暖和了。”

溫羽見他還在死鴨子嘴硬,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不冷你別跺腳啊。”

郁燼也不介意她戳穿自己,反而繼續對溫羽擺着笑臉,黑沉沉的眼眸在昏黃的路燈下很亮,映着光,目光灼灼地說:

“……現在确實有一點,不過沒事,我能忍,我火氣旺。”

他不說自己會感冒,反而說溫羽她這樣子會感冒,直接很自然地上手給溫羽理了理羽絨服的領子,又把她後面的帽子套到她頭上,

“你冷不冷啊?穿這麽少就下來了,快上去,別感冒了。”

溫羽推開他的手,氣呼呼地說:“我不管你了!你願意待這,就待這好了。”

“好,我就在這等你,一點二十我們去找他們。”

溫羽無語地望了他一眼,覺得這麽寒冷的夜裏,他還能笑得出來,還這麽從容,能忍就給忍着吧。

郁燼看着溫羽轉身離去的背影,笑臉漸漸消失,站在原地又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肩膀也塌下去了,又一副頹廢絕望的樣子靠回路燈杆子上。

哎,他遭報應的時候到了,凍他也是應該的。

沒想到幾分鐘後,溫羽竟然去而複返,站在大門口,壓着音量沖他這邊沒好氣地喊了句:

“給我滾進來!”

郁燼詫異地回頭,只看到溫羽重新離去的背影,如果不是剛才溫羽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他眼前了,他都要懷疑剛才那個聲音是不是他冷出幻覺來了。

得嘞,馬上滾進去。

郁燼忙不疊地擡腿跟在溫羽後面,大步流星地,幾步就追上去了,緊緊跟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進了屋子。

屋子裏比外面暖和多了。

突然,溫羽毫無預兆地頓住腳步,轉身抵住郁燼的胸膛,面無表情地說:“停,你就在樓下等。”

“好。”郁燼連聲應道。

溫羽走到樓梯的時候,又折返回去,站在郁燼面前,用氣聲問他:

“你說實話,你什麽時候來的?”

“呃……”郁燼在思考。

溫羽怕他隐瞞實情,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你敢騙我,你這輩子都沒想得到我的原諒。”

溫羽家一樓的大客廳裏因為沒有開燈,而漆黑一片,只有外面瑩瑩月光從窗戶透進來,落在地上光滑的大理石上,才反射出一些光,讓他們勉強看清對方的臉。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在黑暗中,郁燼垂眸專注地看着面前的溫羽,誇張點來說,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這個靜谧的環境下,震耳欲聾。

郁燼其實沒想騙溫羽,他的确是在回憶自己到這裏的時間,可他到了之後沒有第一時間看手機,而是盯着溫羽那個黑漆漆的窗口,看着看着,就忘記了看時間。

再然後,那個黑漆漆的窗口亮了,他第一時間用已經凍僵的手去口袋裏找手機,按亮手機的時候,上面顯示時間為0:32。

郁燼黑如點漆的眸子裏綴着點點笑意,他也學着溫羽,壓低聲音,用氣聲回複她:

“幾點來的我确實記不得了,我只知道你卧室燈亮起的時間。”

“是零點三十二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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