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賺房租
? 天色暗下來之後,街上的巡邏松懈了許多。
翎鳳跟着即恒沿街串巷,不知繞了多少彎子才來到一家地處偏僻的酒肆。他們在酒肆門前停下來,即恒再三叮囑翎鳳:“等一下跟我進去,跟緊一點坐在我旁邊。你可以看,可以笑,甚至可以脫了這件鬥篷,但是千萬別發出聲音,更不能說話……明白了嗎?”
翎鳳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好點頭答應。
對于他的聽話即恒颌首表示滿意,便當先推門走了進去。
與雪夜裏的寧寂截然不同,屋內十分喧鬧嘈雜,各種各樣的人齊聚于此,有的滿臉胡須,面色黝黑,有的穿着奇怪的服飾在喝酒,他們各自都說着不一樣的語言,但絲毫沒有妨礙一起找樂子打發時間。
翎鳳并不知道,這裏都是因為“禁城令”而無法離開南國的異族人齊聚之地。魚龍混雜,有不可求的機遇,也有暗藏的危險,若非萬不得已,即恒并不想到這個地方來。
沒有店家前來迎客。由于城中客棧的謝客之舉,這家原本破爛的酒肆一日之間湧入了太多旅客,唯一的店家兼小二一直在廚房裏忙個不停,只偶爾才能看到他滿頭大汗地端着酒或端着菜肴從內堂出來,又如風一般匆匆鑽回了內堂。
翎鳳依言緊緊跟在即恒身後,好奇地到處張望。他從未來過如此擁擠混雜的地方,看到什麽都很新鮮。
有的人在拼酒,喝得眼冒精光,如一頭發怒的牛;有的人在打牌,輸了的被推去拼酒的那一桌搶酒喝,讓醉漢抓個正着,圍起來一頓好打……慘嚎聲,哄笑聲,哭鬧聲,全部混在一起,訴說着人間百态。翎鳳看了一會,最初的新鮮感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有些微的不适。
即恒鎮定自若走在前面,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他正在尋找今夜的目标。可是看了大半圈,別說是目标了,他們連落座的機會都沒有。
人實在是太多了。
翎鳳百無聊賴地站在他身後,目光毫無目的地在人群裏掃視,忽然在遠處裏的角落裏發現一對男女。女人高翹起長腿環坐在男人身上,附耳傾聽男人說話,她的臉上挂着不屑的笑容,手臂卻如水蛇般纏繞着男人的頸項。
發現翎鳳的目光,她向翎鳳投來打量的眼神。這時不知男人說了什麽,那女人忽然動了怒,從男人身上跳起來,抓起桌上的酒碗就朝男人臉上潑去。男人頓時大怒,甩手給了女人一耳光。女人被打得眼冒金星,卻不甘示弱往男人臉上狂抓。周遭的人一看有熱鬧紛紛圍了上去,在人群聚攏之前,翎鳳透過人縫看到那女人被扒掉了衣服按在桌子上,人潮間發出一陣作嘔的起哄聲。
“別亂瞄,小心長針眼。”冷不丁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翎鳳吓了一跳。
他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即恒無奈地看着他說:“別人的事情別管,你也管不了。如果你覺得惡心,就保護好自己,遠離那群人,別給他們提供更多嘲弄的機會。明白了就點個頭。”
翎鳳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那女人的哭鬧聲早就淹沒在哄笑聲裏,他只好克制自己不去在意,沉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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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張桌子上的人開始散去,即恒便瞄準了方向,一把拉上翎鳳擠過去。一個黑面大漢還坐在那裏,他面前擺着一只酒盅,正春風得意地清點自己的戰利品。
即恒高聲朝他喊了什麽,用了一種翎鳳聽不懂的語言,那張桌邊原本要坐的幾個人就起身站到了黑面大漢身後,看上去是黑面大漢的保镖。
“¥%#¥&*#……”
兩個人快速地交流着什麽,翎鳳只覺得黑面大漢和一衆保镖們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他們漫不經心地聽着即恒說話,時不時對自己擠眉弄眼。
他忽然有點明白即恒為什麽要帶他來,那個自稱純良無害的清秀少年正若無其事地跟對方談判,對他詢問的眼神視而不見。好在除了安靜,即恒并沒有要求他什麽,他實在難以忍受對面那幾道赤_裸裸的油膩目光,将臉深深藏進鬥篷的風帽當中。
整個屋子的人仿佛都在狂歡,唯獨翎鳳像在受刑。他麻木地看着桌上的色子和酒盅來來回回晃動,金色的小圓珠不斷更換着主人。
他不明白賭博究竟有一種怎樣的魅力,能讓人如此沉浸。黑面大漢的臉因為激動而愈發通紅,即恒的笑容難分真假,但可以感受得出,他也玩得很開心。
忽然,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吸引了翎鳳的注意。黑面大漢拿出了一只木匣子,裏面躺着一只純金打造的桃花釵,顯然是女人的飾物。即恒的目光也被那只匠心獨運的金釵吸住了目光,他指着那釵子,說了些什麽。
黑面大漢的笑容有點古怪,他把桃花釵放在桌上,叽裏咕嚕地說着話,眼神不斷往翎鳳身上瞟。即恒巋然不動看着那釵子,時不時地應兩句,似乎在猶豫。
談判的氣氛莫名凝重了起來,就連神經大條的翎鳳都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取下風帽,想要即恒給一句話,可是即恒卻絲毫不理睬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挂着不鹹不淡的笑容。
一副毫無所謂,又盡在掌握的樣子。
黑面大漢加急了催促,面色已顯露不悅。見即恒始終不給回應,他蓋上那只桃花釵就要收走,這時即恒才開口說了話。
“¥#%……&¥%#”
黑面大漢心下大悅,與身後幾個保镖交換了眼色,發出一陣令人不舒服的竊笑聲。翎鳳冷冷地看着即恒,即恒卻逃避似的扭過頭,指尖略顯局促地玩弄着兩枚贏來的金珠。
賭局開始了。
事關身家性命,由不得翎鳳如何作想,他緊張地看着那只酒盅來來回回撞擊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直到上一局他還在感慨到底這兩顆小珠子有怎樣的魅力,能讓人為之如癡如醉。現在他終于體會到了冰山一角。
心跳得劇烈,這種心跳跟馬上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女孩子時不一樣,跟屏息靜聽追獵者的腳步聲時也不一樣……它是一種蘊藏了危險、緊迫,還有期待的興奮。是無人逼迫卻自願選擇的窒息感,能讓人不由自主地繃起了全身的神經,全神貫注只在某一點,恨不能用眼睛将其盯穿。
而這種感覺不止你一個人,有許多的人與你一同等待,一同撕奪,就更加奪人心魄了。
酒盅停了下來,穩穩地握在黑面大漢寬闊的手掌下。
該下注了。
即恒毫不猶豫地将手中的兩枚金珠放在了“大”上,示意買定離手,可以開了。黑面大漢面露不屑,洋洋得意地笑起來,他粗壯的五指緊扣住酒盅,漸漸發力就要拿起,即恒忽然出手如電一手按在了黑面大漢的手背上。
黑面大漢厲聲喝問了一句,即恒微微地笑以對應。黑面大漢漲紅了臉,嚴詞拒絕,即恒也不争,就握着那只堪比臉大的手掌,連同手掌心裏的酒盅,當着黑面大漢的面緩緩地提了起來。
黑面大漢身後的保镖都紛紛驚訝得張大了嘴,那粗壯的五指緊扣在酒盅上,因為用力而青筋暴露;而那白皙的一只手雖骨節分明,指骨修長,卻顯得稚嫩又單薄。他卻連帶着寬掌下的酒盅一起提了起來,這少年究竟有何等驚人的臂力。
五五六——大。
少年如願以償地收下了那支桃花釵,臉上的笑容比冬日的陽光還要燦爛。心懸于頂的翎鳳終于松下了一口氣,忍不住嘆道:“太好了……”
即恒的笑容一僵,定定地望着他。那一刻的寂靜簡直比開局前的寂靜還要吓人。
“%¥%……#¥%%¥!!!”
黑面大漢怒然大吼,宛如獅吼震山。即恒一攬桌上的戰利品,把翎鳳外一推,大喊道:“快跑啊——”
整個酒肆頃刻間炸開了鍋,尖叫聲,喊殺聲,怒吼聲一齊爆發了出來。翎鳳狼狽地在人群裏尋找出路,他躍上桌子,意圖踩着桌子一路跳到門口。不料才到第二張就被人拽住腳踝,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群人立即蜂擁而上,泰山般壓了下來。
“翎鳳!”即恒見勢不妙急忙掉轉頭,飛起一腳踹開湧上來的人,拽住翎鳳的肩頭将他解救出來。
對方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無心戀戰,咬着牙直往門口沖。慌亂中,翎鳳忽然看到還是那個角落裏,女人蹲在地上獨自哭泣,頭發被扯得淩亂,臉上多了傷痕,褴褛的衣服甚至無法蔽體。他心中一痛,無論如何都無法再當做沒有看見。
可是他又能做什麽?
“翎鳳快走!快走啊!”即恒的嘶吼聲震耳欲聾地傳過來,把他從悲痛中驚醒。他迅速解下鬥篷,振臂一舞将鬥篷扔到了女人身上,蓋住她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不知道女人會有怎樣的反應,是感激,還是嫌棄。可是那一刻他心中的郁結随着鬥篷脫手而出一并消散。
即恒說得沒錯,他不該管,也管不了。而他能做的,也已經做了。
一逃出酒肆,以兩人非同尋常的速度要甩掉那幫人類打手遠遠不在話下。為了不在雪地裏留下腳印,兩人默契地選擇了飛檐走壁,不過幾個轉彎就不見了身後的蹤影。
大雪過後的夜空格外寧靜,明月從烏雲後露出臉,張望着大地的痕跡。即恒跑得氣喘籲籲,不住地埋怨翎鳳:“真是的,差點被你害死。”
翎鳳心裏也正憋屈:“是你騙人在先,誰要你出那個馊主意。”
“騙人?”即恒直起腰板,對着明月義正詞嚴地說,“我一沒出千,二沒耍賴,憑真本事贏的,怎麽能叫騙人。”
翎鳳嗤之以鼻:“憑真本事就不要利用我去騙色相……而且你最後一局是不是拿我當了賭注?你就不怕把我輸掉,也不問問我樂不樂意。”
“啊哈哈……”即恒沒了底氣,幹笑兩聲調皮地眨了眨眼,“我很有自信不會輸掉你,就算輸了也別擔心,我負責把你搶回來。”
這麽無恥也是沒誰了,翎鳳只恨不能摘下月亮當白眼。
“那你的東西是不是該有我一份?”
即恒沒有異議,但是卻把那只木匣子往懷裏一塞,死死護住:“這個不能給你,其他随便。”
“為什麽,我就想要那個。”翎鳳眼巴巴地看着,“那你是要送給誰?”
月光下少年的笑容溫柔如水,眼角微微上揚,舉起木匣對着月光嬉笑道:“跟你有什麽關系,我愛送誰送誰,就不給你。”
這副炫耀的模樣真是可恨,但那種心情翎鳳卻能懂。誰不想把最好的送給最心愛的女孩,即恒拼上了全部賭注贏回來的東西,誰都沒資格搶。雖然失落多少還是有的……
“笨鳥,你有住的地方嗎?”即恒玩着那兩顆金豆子,對翎鳳問道,“沒有的話就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裏?”
“一個哪怕南國鬧翻了天也絕對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