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寧笙
? 一個哪怕南國鬧翻了天也絕對安全的地方,究竟是怎樣的地方?
第二天正午時分,他們來到一個院子的後門。這裏位處長街一側,雖比不上中心地帶繁華,但也不至冷清。動中有靜,大約就是這麽理想的居所了。
可除此之外,沒有特別之處。
既沒有強有力的結界,也沒有重兵把守,翎鳳甚至感應不到任何強力的能量流動。唯獨凝神靜氣地去感受時,隐隐約約有一股十分微弱的法力波動環繞着這座庭院,微弱得就像來自地底深處地脈的動力。
“就是這裏了。”即恒仰起頭看了看天空,正午的太陽在陰沉的天空裏盡全力發揮着薄弱的光芒,他喃喃道,“這個時辰應該都起來了吧……”
翎鳳不禁往院子裏張望,別處人家已炊煙袅袅,但這庭院裏面卻靜悄悄的。白雪覆蓋了院中栽種的花草,只留出一條青石小道,也因一夜的沉寂而附上了一層雪碎子。一派靜谧寧和,不見有人活動的跡象。
“好像真的沒起床。”翎鳳不确定地下了結論。
“沒事,也該把她們叫起來吃飯了。”即恒滿不在乎,略一思索,指着對面的一條暗巷對翎鳳說,“笨鳥你先到那邊躲一下,聽到我暗號再出來。”
翎鳳一臉詫異:“為什麽我要躲起來?”
即恒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一笑:“聽我的話就是。”
有時候想想很奇怪,相識不過兩日,甚至連對方的底細也不清楚,翎鳳卻一直在被這個少年牽着鼻子走。妖魔的世界裏只有生和死,人類的世界卻很複雜。哪怕眼前站着這麽一個人,你也無法看清他的真實模樣。
但怪就怪在,即恒總能給人一種篤定的力量。也許是因他眼神中所蘊藏的自信,也許是舉手投足間所散發的魄力,都讓在人世裏已然懵懵懂懂、辯不清南北的翎鳳沒有餘地去懷疑。
待回首時,才醒悟原來人生一世還有這麽多錯覺。
這南國最安全的地方想要進去,或許真的沒那麽容易。翎鳳謹慎地想了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便只得依言到指定的巷子裏藏好,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觀望。他看到即恒慢條斯理地挽起了袖子,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凜然之氣,不禁也跟着緊張起來。
——怪不得要讓他躲起來,是準備強攻啊。
他使勁揉了揉被凍僵的臉,活動了一下腮幫子,擠出一副恰到好處的笑容。
Advertisement
——呃,有求于人矮三分,看來是要遵守禮貌好好地敲門。
他終于舉手了,可那只手并沒有叩向門扉,而是緩緩地,曲起兩指含入了口中。
霎時間,一聲婉轉的清哨聲自那雙唇中洩露了出來。哨聲悠揚卻有幾分輕佻,如煙霧袅袅掠過牆頭,繞上探出的一根梅枝,惹人遐想連篇。
翎鳳睜大了眼睛,半晌緩不過神。
——人類的敲門方式真是獨特啊,可怎麽感覺……有點難為情呢。
他學着即恒的樣子屈指放在唇邊,總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這時吱呀一聲,門幽幽地開了。
一個身着金絲烏裙的女人自門後走出來,盡管寒風凜冽,但她的衣着卻很單薄,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一身姣好的曲線。使之上有上,下有下,豐潤而成熟。濃密的長發直蓋住了半邊臉,迷蒙的眼眸似乎還未清醒,整個人都散發着一副慵懶之态。
“小鬼,一大清早就在門前耍流氓,再這樣我就到府衙告你了。”
翎鳳一愣,趕忙把手藏在身後,心虛不已。
即恒卻臉不紅心不跳地笑道:“一大清早就在充滿愛意的呼喚聲中蘇醒,不也是一樁美事?”
女人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撥弄開長發露出一張成熟妩媚的臉,淡淡地斜了他一眼道:“嘴再甜也沒用,這裏不是客棧,要住店自己去客棧住。”
說完一揮袖轉身就要關門,即恒慌忙撐住木門,可憐巴巴地央求:“老板娘,不是我想來叨擾你。今日起全城戒嚴,你不收留我的話,我只好去流落街頭了……”
一只嬌嫩柔夷自門縫裏伸出:“兩倍,不然免談。”
即恒望着那只纖纖玉手,一臉無奈:“穿這麽黑了,心還這麽黑,你怎麽不直接去搶啊。”
美人素手二話不說就要抽回,即恒連忙握住:“三倍,我給你三倍!你不許反悔!”
門後的人遲疑了一下,幽幽探出一雙美目,目光裏滿是狐疑打量着他:“你這個吝啬的小東西,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即恒嘿嘿一笑,笑容真誠又無害:“鬼主意沒有,人倒是有一個。老板娘喜歡的話,我就把他送給你了。”
這個混蛋真敢說啊,就當着他的面……翎鳳氣結,卻聽女人非常遺憾地回答:
“即恒,別怪我狠心。”她探出另一只手溫柔地蓋在即恒的手背上,挑起纖長的手指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撥開,“收留你已經是我寧笙這一年來最後悔的事,你還要再帶奇怪的人來,我這座小廟實在伺候不起……”
“別別別。”即恒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肩膀使勁頂着門,無比誠懇地說,“我以我的人格擔保,絕對不是奇怪的人,你要相信我。你不見一定會後悔的。”
“對吧?”他轉向翎鳳的方向高聲喊,又吹響了一聲流氓哨。
——這是暗號沒跑了。
翎鳳黑着臉走出來,強烈按捺住想要去揍他的沖動,對門後那個神秘的女人禮貌地颌首示意。
女人盯着他,仿佛突然間清醒過來,整個人都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她敞開門,提起裙袂快步走來,邁了幾步又重新找回矜持,上下打量着他莞爾一笑:“即恒說的朋友,就是你嗎?”
翎鳳有些招架不住那麽熱烈的目光,只好移開視線點點頭:“給姑娘……添麻煩了……”
自胸口中了一劍後,這種熱情地撲上來的女孩子都讓他有種潛意識裏的恐懼。
但這個女人應該已經不年輕了,小麥色的肌膚猶如豐收的果實般透着成熟的妩媚,豐腴的身材和保養得當的面容令她看上去有一種與少女截然不同的魅力。
“怎麽會麻煩呢。”女人淺笑嫣然,每一個字都如水一般溫柔,她伸手攬過翎鳳的手,深深望着他說,“即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千萬不要介懷。”
“哦,哦……謝謝你。”翎鳳想把手抽回來,又不好太過明顯地拒絕她,只好向即恒投去求救的目光。
“寧笙寧大美人。”被晾在一邊的即恒酸溜溜地在身後喊,“外面好冷啊,你有的是時間欣賞美少年,能不能先給我們弄一口飯吃?”
寧笙微微一怔,目光閃爍,飛霞迅速爬滿了雙頰,語無倫次地辯解道:“說、說什麽呀,什麽美少年……我寧笙菩薩心腸,何時對有難的可憐人視而不見過。”她咳了幾聲恢複平靜,轉頭溫柔似水地對翎鳳說,“出門在外一定很辛苦吧,區區寒舍莫要嫌棄。”
翎鳳搖搖頭,微微一笑:“沒關系的,老板娘。活着嘛,還是應該坦誠面對自己的欲.望。”
他抽回自己的手,風華絕代地翩然而過,留下寧笙獨自石化在雪地裏。
進了屋,翎鳳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座房子的大小。從後門看不過是一間普通的民房,哪知進了門才知內有乾坤。
這個被稱為南國最安全的地方,并非是一戶人家,而是一家店,裏面住了許多年輕貌美的姑娘。在翎鳳他們吃飯的時候,那些姑娘争先恐後擠在門口,對新來的住客好奇不已。
“這是誰啊,寧姐姐?好漂亮的人,是新來的姐妹嗎?”
“笨蛋,聽聲音分明是個男人。”
“啊?那莫非是寧姐姐的新寵……哎呀!”
一把團扇砸了過來,寧笙面露薄怒,說話依舊刻意維持着一股綿軟的溫雅腔調:“我的好姑娘,還不快回房去梳洗,怎麽能在客人面前如此不修邊幅。”
姑娘們相互對望一眼,捂臉的捂臉,遮頭發的遮頭發,吵吵鬧鬧成一團迅速地散走。待衆人散盡,翎鳳終于忍不住出聲問:“老板娘……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寧笙柳眉一揚,往即恒瞟了一眼,笑容立即變得古怪:“你怎麽沒告訴他?”
翎鳳轉向即恒,不詳的預感陡然而生。
在兩道灼燒的視線中,即恒從白米粥裏擡起頭來,坦然地看着翎鳳:“我一直認為沒有什麽必要,而且解釋起來也有點麻煩。”他指了指寧笙,模仿着寧笙的口吻道,“‘小弟弟,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就把姐姐這裏當客棧住下來吧’,她自己這麽說的,所以你就安心地住下來吧。”
翎鳳頓覺眼前一片漆黑,強忍住頭暈,不死心地希望能聽到一個意料外的答案:“所以……這裏不會……就是……”
“一點都沒錯。”寧笙暧昧地一笑,鮮豔的紅唇擺弄出最标準的口型一字一字道,“這裏就是男人最喜歡的銷~魂~所~”
“……即恒!”翎鳳這回是真的發怒了。
即恒下意識地用碗擋住自己的臉,幻火焚身的噩夢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等了一會什麽都沒發生,他才小心地從碗沿邊露出一雙眼睛。
翎鳳很是傷心,又失望,又悔恨。為何這個家夥喜歡給人意外的驚喜,又特別喜歡給人意外的驚吓:“你為什麽總是這樣自作主張,都不過問我的意見?”
即恒也感到委屈,忙為自己伸冤:“我問過你了,你答應了才來的。”
“可你沒說——沒說這是青樓啊……”翎鳳滿臉發燙,只覺得坐立難安,恨不能馬上開門逃出去。
即恒眨巴了一下眼睛,無辜地說:“我不知道你還懂這麽多,居然都知道青樓是做什麽的了。”
這一句話堵得翎鳳啞口無言。到人世以來,他有兩次心中怒火激得要殺人,一次是羽衣疑似慘遭厄運,另一次就是此刻。
寧笙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滿眼都是媚意。她撐起身子,傾身探過去,一身姣好的曲線逐漸展現得淋漓盡致:“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翎鳳。男人對女人都會有一種天生的好奇心,活着嘛,還是要坦誠面對自己的欲.望。”
調笑的話語中含着溫熱的氣息吐在耳畔,引起一陣強烈的酥麻感。翎鳳窘迫得雙頰通紅,眼神頓時淩亂不堪。心跳得劇烈,不知是氣的,還是鬧的。
寧笙本想逗弄一下這個初入人世的純情少年,卻不幸被一股極致的誘惑力迎面擊中。縱然如她閱人無數,也不禁為之猛然心動,狂跳不已。
自負于風情的女人,輕易地敗在了一個天然誘惑的少年身上,真不知是禍,還是大禍。
即恒咬着香甜的板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搖搖頭一聲嘆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為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