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院
? 翎鳳本以為熬過老板娘的調戲,一切就算告一段落了,用過午飯後他就打算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休養。誰知才放下筷子,小院裏的姑娘們紛紛洗漱完畢,争先恐後地前來一探美少年究竟。
“你是一個人來南國的嗎,從哪裏來,要在這裏住多久?”
“真的不是寧姐姐的戀人嗎?她怎麽可能放過你?”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你的皮膚是怎麽保養得這麽細膩……”
數不盡的問題浪湧一樣把翎鳳淹沒,他還沒來得及一一回答,下一波就又洶湧而至。有人好奇地把手伸向羽衣,翎鳳警覺地後退一步,卻不慎撞入身後女子的懷中。
“讨厭……”那姑娘嬌羞地叫了一聲,驚得翎鳳慌亂起身道歉,卻察覺腰間被人結結實實地摸了一把。
他僵硬地擡起頭,那姑娘臉上還浮着嬌柔的紅暈,纖軟柔夷已摸上他的臉頰,嬌嗔道:“喜歡我就直說嘛,又不是不讓你碰。”
“不,你誤會了……”
一旁的女子妒忌得眼睛都紅了,上前道:“太卑鄙了,竟然先下手為強,我也要摸!”
随着她一句豪言,越來越多的手一齊伸了過來,翎鳳倉皇阻止道:“慢着,慢着——慢着!”
衆女子齊刷刷地停下來,定定地盯着他。趁這個間隙,翎鳳急忙向即恒求救:“即恒你說句話,可以讓她們不要這樣嗎?”
即恒咬着板栗一臉豔羨地望着他,搖了搖頭幽幽嘆道:“我倒是好羨慕你啊,我來的時候只有老板娘肯調戲我。身為男人,你的成績簡直嘆為觀止,難道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嗎。”
說是這麽說,可那副讨人厭的笑容卻讓人抓狂。
一個姑娘笑嘻嘻地抛過去一個媚眼:“原來即恒這麽希望被調戲,早說呀,白日裏我們都是很閑的。”
即恒擺了擺手,不無得意地說:“可惜我已心有所屬,就不勞煩各位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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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鳳愣了一愣。這時門口倏然閃過一個人影,即恒的目光一轉便喜上眉梢,欣然喊了一聲:“紫一!”
他連忙扔掉板栗,翻身越過方桌,毅然丢下翎鳳追了出去。
翎鳳眼睜睜看着他跑了出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哪裏還能見到人影,頓時發出一聲哀嚎:“你快回來……你居然見色忘友!”
“別讓他跑了,關門。”
不知是誰發出號令,她一聲令下,姑娘們十分默契地一擁而上。一人抱住他的手,一人扯住他的腳,一人堵在門口,十數雙眼睛齊刷刷地凝聚在他身上,對着他露出了頗有深意的笑容。
——翎鳳,你真的要去人世?
——聽說人世很險惡,尤其是女人,跟狼一樣……狼一樣……狼……
這一日無疑是翎鳳來到人世後最羞恥的一天,他搖搖晃晃地找到一口水缸,只見水面上倒映出來的人影頭發蓬亂,面色狼狽,一身華麗的翎羽此刻活像一只炸毛的雞。身上到處都被摸完了,他只覺得今後已經沒有臉再去見燕夜,眼淚都不禁在眼眶裏打轉。
現世寧靜,一如這平滑如鏡的水面沒有一絲波瀾。翎鳳掬起一捧清水潑到臉上,徹骨的涼意如針一樣紮得人直倒吸涼氣,手也在頃刻間變得通紅。
他輕輕地搓着手,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
沒有一絲貪婪的熱切,也沒有一點争奪的欲念,有的僅僅只是如這水一樣,冰冰冷冷的。
他轉過身,一個高挑的女子就站在廚房的門口,訝然望着他。她的容顏姣好,眉宇溫婉而娴靜,算不得很美,卻有一份獨特的姿色。唯獨那一雙眼眸冰冷沉靜,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拒人千裏的氣息來。
她只是看了他一會,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收拾東西。這女子身上的冷意實在過于強烈,翎鳳一時竟有些無措,不知該主動打聲招呼,還是該默默地走掉。
他就這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女子收拾好碗碟,抹幹淨竈臺,挂晾好抹布,像一個妻子一樣娴熟。
做完這一切後,她便如來時那般冷淡地轉身而去。翎鳳目送她離去,卻見她邁出門的時候停了下來,莫名地就有些緊張。
“你就是寧姐姐剛收留的客人嗎?”她幽幽地開口,聲音跟本人一樣毫無感情,帶着冰冷的質感,“你應該知道小院是一個什麽地方,沒事的時候不要在這裏到處亂跑,否則發生什麽事情……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翎鳳怔怔地望着她發呆,甚至不曾明白她話裏的含義,女子已經靜靜地離開了廚房,徒留一室冰涼似水。
“那個人一定是紫一。”
即恒聽完翎鳳的描述後,樂道:“她可以算作小院第二個老板娘,是寧笙的左右手。我剛來時也被她教訓了一番,并不是在針對你。”
翎鳳回想起那雙冰冷的眸子,呢喃道:“可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有一種敵意……”
即恒忍不住笑起來,笑得一臉邪惡,沖翎鳳眨了眨眼睛道:“你的感覺倒是挺敏銳的,就是腦子笨了點。看來玄鳳一族并不都是笨蛋。”
翎鳳心下不悅,挑釁似的地問:“你這麽聰明倒是告訴我,她為什麽讨厭我?”
“因為你比她美,就足以讓一個女人妒恨你。”即恒不假思索地回答。
翎鳳呆了一呆,百思不得解,指着自己的鼻子說:“可我是男人。”
“你不說話的時候,誰知道你是男是女。”
的确,玄鳳一族容顏絕豔,乃天地之造化。但自然之中萬物歸一,這種出于自然的最高傑作之美并無性別之分。後天的性情或許能改變氣質,令人能夠更好地區分,但如翎鳳這般傻呆蠢,眼裏盡是未經污染的純淨,着實讓人難以一眼就感受到他生猛的雄性氣息。
“美貌之于人類女子就是生命,她們可以為了維持片刻的美麗而三天不吃飯。哪裏像你,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笨的笨……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即恒嘆息着搖搖頭,一副暴殄天物的眼神看着翎鳳,“所以一個男人若比女人生得美,不僅天怒人怨,更是慘無人道。你已經背負了這麽重的罪孽,就低調一點,知足吧。”
“為什麽?”翎鳳大為不解。
即恒一語概之:“沒有為什麽,這就是人世的規則。”
人世的規則裏,貌美如花是女人的責任。男人若擁有美貌,他就需要更多足以掌控的力量,否則下場多半是比較慘的。
好在翎鳳雖然笨,卻也是一只在妖之卷的弱肉強食中跻身前列的妖魔,足有保護自己的力量。造物主對他已極盡了偏心,再擁有智慧的話,當真要天怒人怨了。
不知對即恒的話理解了多少,翎鳳有片刻的沉默,那張漂亮的臉上表情看起來有些困惑,又有些難過。躊躇了一會,這只年輕的小鳳凰下了決心,用他能夠做出的最嚴肅的表情說:“我不認同這種規則。”
赫然的豪言壯語讓即恒愕然一怔,萬萬想不到這顆漿糊腦袋裏偶爾也會醞釀出一鳴驚人的真知灼見來。
“所以呢?”他竟隐隐地有點期待,一只鳳凰若想改變世界,那場景該有多壯烈,“你想改變它?”
翎鳳一呆,搖了搖頭。這個規則與他信守至今的教條沖突太大,他一時難以适應。
“我只是不明白,人類沒有漂亮的羽毛和漂亮的臉,雄性要靠什麽俘獲雌性的芳心?就憑一張嘴去取悅女孩子嗎?”
即恒瞪着他,半晌緩不過來,哭笑不得地問:“那你可明白什麽叫入鄉随俗?”
“那是什麽,一種取悅雌性的方式嗎?”
即恒怔怔地看了他一會,默默地轉身離開。沒什麽可聊的了,這已經不是智商的範疇。
翎鳳見即恒突然扭頭走遠,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趕忙攔住他,不明所以:“你說的什麽意思,我越聽越不明白。”
即恒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回答:“哪一天人類的審美若突然改變,開始喜歡帶毛的生物,你就不必去苦惱這些了,盡管所向披靡就好。”
明明每一個字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就不知所雲。真的不能好好地聊天了嗎。
翎鳳憂傷地嘆了口氣。
夜,才是小院的生命所在。
因為一場不歡而散的聊天遭到了即恒十分的鄙夷,翎鳳只好一個人躲在屋子裏喝茶。屋外喧嚣而雜亂,與白日裏衆多姑娘們嬉笑的熱鬧相比,又是另一副堪稱繁華的人世盛景。
翎鳳悄悄地透過窗縫向外面張望,不禁發出一聲驚嘆。就像初到南國的那一個夜晚,在城郊酒肆裏所見到的一樣。數不清的人擠在一起,将小院的廳堂擠得滿滿當當。
而這些人無外乎都是男人,男人,男人。
有的肥頭大耳,有的瘦小精悍,有幾個比較順眼的,卻陪坐醜男人旁邊,似乎只是配角。小院的姑娘們則想盡辦法地去讨好那幾個最趾高氣揚的男人,端茶倒酒,調情獻媚,笑容冶豔而狡黠,像一只只暗暗盯着獵物的花貓。
男人和女人之間成了一個你勾引我追逐的游戲。
翎鳳原本覺得人世姑娘太委屈,才會個個變成狼。可是慢慢地又發覺,好像并不是那麽回事。
可他實在不适合思考太久,多想了一會腦子就有些亂,索性便不想了。臺上有個姑娘在跳舞,伴着火辣的樂曲聲,身姿妖嬈,舉止妩媚,眼波之間流轉着一份冷然的媚意。
翎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當衆大跳豔舞的女子竟然就是紫一!
輕紗羅裙下若隐若現的長腿不斷撩撥着臺下蠢蠢欲動的心,她的手仿佛在撥動流水,她的腰肢猶如随風在擺動,細頸下半露的酥胸在舞動中呼之欲出,尤為抓人眼球。
可是她緊抿的薄唇上僅帶着淺淺的微笑,雙目迷離地散發着冷靜的暧昧,猶如一只手在不停撩動男人內心深處埋藏的獸性,卻又在野獸即将蘇醒的時刻溫柔安撫。
已有客人按捺不住,搖搖晃晃地沖到臺下去抓她光裸的足背,均被她敏捷地躲過,只餘一縷幽香飄散在鼻尖,似引非引。
紫一的豔舞是小院有名的餘興節目,堪稱比媚藥還要催人情.欲。
翎鳳始終無法将她與白日裏那個冷淡娴靜的女子聯系起來,她就像被另一個魂靈附體一樣不顧一切地跳舞,不顧一切地撩撥男人的欲.火,卻又絲毫不稀罕那份肮髒的欲望,在得手的瞬間就棄之如敝履。
這種感覺令人發狂,也令人絕望。
忽而間,他在人群之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靠着廊柱,認真而專注地望着臺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