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人的地盤上,還是不要太嚣張了。你這一出手,會要人命的。”

寧笙望着身前不足一寸之處印下的掌印,一點殷紅的血跡順着木桌紋路暈染開,似成一朵豔麗的花蕾,不知是什麽陰毒的咒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小院莫不是我南國的領地?”梨夜捧着酸麻的手,目中燃起烈火将眼前三人一一掃過,厲色揚聲道,“是你們的地盤還是我的地盤,你們可想清楚了?他日被指謀反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們。”

本是帶她回來好言相勸,不想卻鬧僵至此,翎鳳見戰火漸濃,急忙擋在兩人中間開口勸阻:“不要吵,不要吵,大家都是朋友……”

“誰跟他(她)是朋友?!”

左右兩邊異口同聲地吼,整齊得就像是說好了似的。翎鳳束手無策,無奈轉向寧笙:“老板娘,你也別怄氣了,還是勸一下吧。”

寧笙恍若未聞,她蹙起了眉,心痛地輕撫着桌沿:“這可是從天羅帶來的紫檀木桌,我最喜歡的一張,你竟然在上面畫畫?你知道這張桌子多貴嗎?”

衆人一時鴉雀無聲,梨夜在她憤怒的目光下失了氣焰,悻悻地說:“等我回了王宮就賠你十張……”

“那就一言為定。”不等她說完,寧笙就截住了話頭,“可賠償歸賠償,醫藥費還是要另算的。”

說着她素指自碗中一點,抓起一撮水均勻地灑在掌印上,一股詭異的紅煙随之慢慢升騰而起,很快那朵印在檀木桌上的花蕾在衆目睽睽下消失了蹤跡,好似方才那一抹血色只是一個幻象。

梨夜臉上失去了笑容,臉色很是難看。寧笙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解決完心頭大事,遂才關心起小鬼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出來主持局面:“都不許吵了,這一大清早,誰再說一句吵醒了我的姑娘,今天就不用吃飯了。”她轉向即恒,語重心長地說,“即恒,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總是動手動腳。現在開始你只準動口,不準動手。”

不等即恒抗議,寧笙又對梨夜道:“梨夜,雖然我這裏是風月之地,但也沒哪個姑娘穿得比你少。是去是留随你的心意,但別讓人誤會我小院只有一個姑娘挂牌。”

梨夜目光一凜,寧笙已轉向了翎鳳,嚴厲的眼神讓翎鳳不由地低下了頭。

“翎鳳。”寧笙正色道,話未出口,卻先嘆了口氣,字裏行間都是愁惱,“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有時求人,并非只有一味地退讓。該堅守的底線,絕不該容忍被踐踏,你明白嗎。”

翎鳳默然無語,輕點了點頭。

即恒瞧着他抉擇困難的模樣,擰起眉頭搖首道:“你說這些都是對牛彈琴。他要是能明白,就不會把這燙手山芋帶回來了。”

Advertisement

“燙手山芋?”梨夜本因為即恒的威懾而束手無策,但寧笙看似責難,實則退讓的态度令她愈發有恃無恐,“老板娘在南國立足這麽多年,待人之道理應更加熟稔才是,怎麽養了這麽一只不懂禮數的狼犬還不将其拴好,傷人傷己誰負得了責。”

即恒目光如刃,殺氣陡然而出,正欲發作時卻被一只手竭力按下。

“不要吵了……”翎鳳哀求地看着即恒。梨夜的到來已經令他心裏攪得大亂,寧笙的責難也讓他頗感自責,可歸根結底他有求于人。他不是即恒,也不是寧笙,不懂要如何妥善地在求人與堅持底線之間做衡量,他在乎的事情很少,能做的事情也很少。

換如往日,不過就是不動手與下狠手之間的抉擇。可對梨夜無法不動手,卻也不能下狠手,若中間的法子唯有忍氣吞聲,為了最終目标他也只好任其欺負。

“梨夜,不要再說了。你的傷耽誤了時間害得是你自己,痛得也是你自己。”他不敢去看即恒,只好擡頭凝視梨夜。

梨夜目光複雜地望着他,盛怒的氣焰在他哀傷的眼眸裏遇水似的熄滅,她似乎直到現在才想起自己被劫持到這裏的目的,話語聲中滿是酸澀:“我倒是忘了現在我是你的人質,你還指望我早些康複帶你去祭神塔。”她很是落寞地垂下眼眸,望着自己遍體的傷痕,苦笑道,“早知你只是為了利用我才對我好,我又何苦讓自己受一身傷。”

原來一夜風雪摧殘的是她的心智,竟然會妄想以為苦肉計便能拉攏他的心。

“并不是這樣。”翎鳳慌忙解釋。

梨夜擡起頭,淚滴順着臉頰滑下來,凄楚無助。她是一個有着超越年齡的魅力的姑娘,工于心計,世故而狡詐。但惟有面對翎鳳的時候,總會不自覺露出屬于她本該有的青澀和純真。或許在別人眼裏被看作是高超的演技,但翎鳳總覺得無法狠下心。

她是燕夜的親姐妹,是燕夜在世上最接近的人。在見到燕夜之前,翎鳳只能通過梨夜的一颦一笑來猜測燕夜的一喜一怒。

“為了早日去祭神塔自然是原因。”翎鳳下定決心,如實對梨夜說,“但我真的是在關心你,你若因此而落得終生殘疾,我會很愧疚。”

他說得那麽懇切,全然不似半點虛假。梨夜怔住,淚痕未幹的臉上寫滿愕然,內心的波濤許久難以平靜。

身邊之人沉重地嘆了口氣,似胸口憋的一股氣始終無法發洩,只能化作怒氣洶湧而出。即恒默然推開翎鳳的手,沉聲咬牙道:“笨也就算了,還是非不分,四處濫情。哪一天你要是笨死的,可別說我認識你。”

不等翎鳳回神,他已憤而起身,拂袖離去。那股怒氣之盛讓翎鳳不敢有任何挽留,只好眼睜睜地目送即恒離開,心裏背後都是一片寒涼。

好像犯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他把自己的話又反複地過了一遍,才覺出其中意味。無怪乎即恒如此生氣,氣到讓翎鳳覺得已經無法再去要求和好了。

“值得嗎?”寧笙冷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窗外晨曦的光将她的臉勾勒出堅毅的線條,散發着冰冷而陌生的氣息,“為了一個不是心愛的女子而不顧朋友,還是一個對你傾囊相助的朋友。翎鳳,這件事你做得很是傷人。”

她站起身,瞥了一眼梨夜淡淡地說:“我去拿些傷藥和衣服,你最好不要在我這裏随心所欲,小院不是王宮,你在這裏,也不是公主。”

說完她也離開了。

人走茶涼之後屋內安靜了下來,靜得有些可怕。

梨夜擦幹淚痕,目光赤誠地凝視翎鳳,雖多有忿滿,心底卻有一絲歡喜。她挪過身子,上前扶在翎鳳的肩膀上,見他呆滞地望着自己,心下一軟柔柔地喚道:“翎鳳,你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翎鳳默然地看着這張與幻想裏的燕夜十分相似的容顏,破罐破摔似的給自己勇氣道:“梨夜,我不計較你出手傷我,也不計較你出言傷害我的朋友。但是你一定不能食言,否則我不會原諒你。”

梨夜的笑容冷了下去。她直望那雙眼,鮮豔的色澤在晨光中恍若一枚鮮紅的寶石,盡管浸滿哀傷,卻有一絲光亮猶如執念一般閃耀,支撐着湧到鼻尖的酸楚不會傾瀉出來。

她多希望他的一切哀樂都離不開她,多希望能霸占他生命的全部悲喜。可那道光,不是因她而生。寧可得罪朋友所換的,才不是梨夜。

眼眶有些微熱,心裏則滿是不甘。

将梨夜安頓妥善之後,寧笙便把翎鳳叫到自己房裏。翎鳳本以為她會大發雷霆,但寧笙表現得很平靜,如若不是那股淩厲的氣息仍在宣洩怒氣,誰也猜不到這個久經世故的女人心底到底在想什麽。

“你有什麽打算,至少應該告訴我。”寧笙開門見山。

“對不起,我不該帶她回小院,也不該……”翎鳳內疚地垂下頭。

寧笙嘆了口氣,沏好的茶冒起一陣袅袅的白煙,在這片異樣的嚴冬裏,仍然給人一股莫大的溫暖:“肯原諒你的人不需要你道歉,不肯原諒的再多道歉也無濟于事。往後不要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說,馬上就打住。

沉默了片刻後,翎鳳向寧笙投去求助的目光,将自己內心的想法如實道出:“老板娘,如果我能說服梨夜,即恒會原諒我嗎?”

寧笙一臉疑惑地轉過臉,驀然失笑,帶着一點好笑又憐憫的神情看着他:“你若說服了梨夜自是大好,又何必在乎即恒怎麽想。”

“可是……”

寧笙搖搖頭打斷他,鄭重地說:“你始終不要忘記,你所做的事是為了你自己。他不過是你萍水相逢的一個朋友,禁城令解除以後你們就會各奔東西,今生都未必還能再相遇……追求燕夜是你來人世的目的,切莫為了照顧別人的心情背道而馳。”

“可我覺得很對不起他。”翎鳳苦着臉呢喃,內心自責不已,“如果沒有他,我或許早就死了。可我卻為了自己,連幫他說句話都不肯。”

寧笙深感欣慰,原來這個少年并沒有那麽笨拙,他不是不知道阻止即恒意味着什麽,他只是太着急,不敢再得罪梨夜。寧笙伸手愛憐地摸摸他的頭,勸慰道:“你不必耿耿于懷,即恒雖然小氣,但不會不講道理。為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壞了你的事,該自省的人是他。”

翎鳳心知寧笙是為了寬慰自己,不由泛起一絲苦澀,喃喃道:“認識他是我的幸運,我曾經還因為懷疑他別有目的而防範過他,他一定看出來了卻從不怪我。”

聽到他這番話,寧笙卻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遞了杯茶給翎鳳,淡淡道:“一個人毫無緣由地對陌生人傾囊相助,多半有他的目的。就像我為了你的美色而收留你,即恒當然也有他的目的。”

翎鳳接過茶,為寧笙的坦然而汗顏,詫然問道:“即恒會有什麽目的?”

這其實也是翎鳳一直萦繞在心頭的疑惑,即恒的确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但他的很多行為卻又讓人猜不透緣由。真摯地守護紫一,卻不肯許一絲情意;成天罵他笨蛋,卻屢屢以身犯陷去救他;救出他以後,又對能夠預料的危機置之不理。

簡直就像在看戲一樣。偶爾對戲中人動了絲憐憫,就出手搭救一番,但絕不會幹擾劇情的走向。

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自始至終都不願透露身份,便已是拒絕了與人産生交集。

“人世的複雜就在于人心難測。”寧笙的話語沉浸在蒸騰的霧氣裏,顯得分外神秘,“有人為了實質的利益,而有人會為了虛幻的利益,更有甚者,他所得到的東西除了他自己,旁人無法理解。只要對你沒有實質的損害,自可不必深究。”

翎鳳很努力地試圖去理解,但仍然一頭霧水。

寧笙卻不再解釋,抿了一口茶平靜下心情說:“梨夜那小丫頭不是善茬,你若堅持自己去對付她的話,我就不插手了。”她微微一笑,看向翎鳳的眼神既深情又妒怨,盡管深愛卻無法得到的怨念,促使了這一句溫柔的警示,“付真情,莫要付深情。你永遠無法知道,說着愛你的人究竟在貪圖你什麽。面對任何人,任何事,你所唯一要堅守的事,是先保護好你自己。”

即恒曾經說過,人類的生命很脆弱,稍一用力就會被奪走,所以他們活得更努力,也更不擇手段。巫咒之術已經過數百年沉澱,其威力并不比妖力遜色。人類為了變強大而不惜鑽研旁門左道,妖魔卻自恃強大而目中無人。在這裏,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都會成為潛在的威脅,甚至是小院裏那些柔弱可愛的女孩子。

這就是南國,中原大陸最危險的地方之一。

“你說的‘任何人’,也包括你嗎?”翎鳳深望着寧笙,喃喃地問。

“對,也包括我。”寧笙失笑凝視着他,冷然地回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