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可對于他而言太難了。他怔怔地望着那碗水,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他知道梨夜想要的就是他掙紮痛苦的模樣,想看的正是他能否為燕夜真正舍棄一切。

包括舍棄自己。

她想看他認輸,不論是放棄愛情保全自己,還是甘願冒險舍棄自己……他都輸了。

從來沒有一場戰鬥是必輸無疑,卻不得不打的。翎鳳覺得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至少到了懸崖,他還有羽翼可以渡過難關,現在卻手無寸鐵。

在這樣的一刻他才深刻地明白為何族規克令不得入世,他引以為傲的優勢成了招致禍害的根源,而他自愧不如的缺陷卻成了致命的弱點。妖之卷中稱霸的王者,到了人世未必依然笑傲。

“為什麽……”他僵硬地挪動腳步,脫力般在梨夜面前坐下來。深褐色的眼瞳裏散發着睥睨的冷漠,那是一種對自己擁有絕對主導權力的王者的眼神。“為什麽要這樣逼我?”

“因為我喜歡你。”梨夜牽起嘴角回答,末了又倏然改了口,“不,因為燕夜喜歡你,我就要讓你們死心,死得連一絲複燃的念想都不要有。”

這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翎鳳并沒有感到意外。他隐隐地就已察覺到了這一點,只是要更為冷酷一些。

“她是你的姐姐吧。”翎鳳喃喃地道,“你為何這麽恨她?不僅眼睜睜看着她去死,連她最後的心願都不許實現,這樣對待一個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是不是太殘酷了?”

如果說父子是這世上軀體最親近的關系,那麽手足則是靈魂上最親近的同伴。兩個同齡的姐妹之間打從娘胎裏孕育,到相互嬉戲着長大,空間與時間重疊所醞釀的情感交融,早已超越了世上任何一種羁絆。

可梨夜每每提到燕夜時,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厭惡與恨意,都仿佛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殘酷?”梨夜好似聽到一個新鮮詞,露出了極大的嘲諷笑意,她傾身向前,凝住翎鳳一字字問,“她是我殺母仇人的女兒,我不對她殘酷,難道還要與她相親相愛嗎?”

十七年前王室的一樁後妃争寵案是讓整個南國都諱莫如深的醜聞,每一個南國的子民都心照不宣地對此事保持死寂的沉默,乃至真相于肅清中漸漸被淹沒。時至今日,鮮有人還能記清其中的來龍去脈,唯有鮮血洗盡後的結果仍然滋生着新的仇恨,将南國引向不可預測的未來。

“我們之間的恩怨從出生始就已注定,它在我們尚未來到人世時就已融進了我們的血液。”梨夜微眯的眼眸閃動寒光,猶如一只精明而銳利的猛獸,露出鋒利的獠牙,“王座只有一個,成敗只有一個,我們之間——也只能留一個。”

翎鳳呆然怔住,一時無言以對。

妖魔之間為了争奪利益偶爾也會同族相殘,可多半都會各讓三分,人類卻如此執着地要将對方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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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就是人世的規則,不争則罷,要争就要最好的。

“因為燕夜喜歡我,所以你其實是讨厭我的嗎?”翎鳳平靜地問。

梨夜噗嗤一笑:“哪有女人會不喜歡你。只不過因為她,我就非得到你不可了。”

翎鳳點點頭,道了一聲:“好。”他端起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痛快得令梨夜根本回不過神來。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并且只想要我的人,不要我的命?”翎鳳燦然地一笑,笑容裏透出一絲意外的狡黠,“那我怕什麽。在你想對我動手之前,我也是可以自盡的。但你現在必須要先履行承諾,立刻,馬上!”

梨夜又好氣又好笑,這般無賴式的回擊真不像是翎鳳會想出來的。她不得不承認他在不斷地學習,且一直在進步,或許很快她就要掌控不住他了。

“好,我們現在就走。”梨夜颌首應下,一個出于私心的小算盤悄悄地在心裏成了形。她暗自給自己下了一個賭注,将自己的未來全都賭在了上面。成敗與否,關乎着她和燕夜截然不同的命運。

盡管白日有衛兵巡城,可擔心梨夜會反悔,翎鳳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小院的牽挂後就帶着她上路。他的行動力一向很強,只要鎖定了目标就以疾風之勢一往而前,無人能阻。寧笙的勸誡他收在了心底,只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到人世以來,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是被迫選擇,亦不是無奈之舉,他自願并自發地接受了梨夜的條件。

梨夜走不了路,要如何帶着她躲過衆多衛兵的耳目去往祭神塔,這是個十分嚴峻的問題。如果即恒在的話,對他來說走街串巷完全是再容易不過的小事。

可是……想到即恒,翎鳳就沮喪了下來。他始終欠即恒一句道歉,自即恒憤而離開以後,翎鳳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那家夥不會已經離開小院了吧?但他無處可去,又出不了城門,這個猜測可以排除。

他若還在小院,怎麽就連半個人影都不曾看見,難不成他還會隐身術?……

正自胡思亂想間,梨夜忽然怪叫一聲,顧不了形象仰起頭就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專往人身上灑雪,活膩了!”

她伏在翎鳳的背上,空中突降而下的雪花盡數都砸到了她的身上,不少雪沫灌進脖子,冷得她全身打顫。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上慢悠悠地傳來:“這又不是門,你也不吭聲,我哪知道底下有人,我腳底下又不長眼睛。”

“你分明是故意的!”梨夜氣得牙癢,直往背上掏雪。然而雪花遇熱即化,只将衣衫弄得潮濕陰冷,貼在肌膚上激起一片徹骨的寒意。

翎鳳喜出望外,朝着屋頂欣然喊道:“即恒,原來你在這裏!”

屋檐上露出一張清秀幹淨的容顏,肌膚似雪一樣白皙,只是那表情并不怎麽好看。

翎鳳本想鄭重道一聲歉,猛然又想起寧笙說過的話,那三個字便堵到了嘴邊,苦澀難言——肯原諒你的人不需要你道歉,不肯原諒的再多道歉也無濟于事。往後不要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說出“對不起”的瞬間就是在乞求原諒,但不是所有的過錯都值得被原諒。那麽明知對方不願原諒還要用一句輕飄飄的言語去道歉,豈不是将“不肯原諒”的責難推到了對方的身上?

可是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聽說你押着這丫頭要去祭神塔?”即恒當先打破了尴尬,面色冷凝。

翎鳳點點頭,忙應道:“我這次不會再讓她耍心眼。”

“哼。”梨夜忿忿地辯解,“本公主金口玉言,什麽時候耍過心眼了?”

即恒不屑地冷哼一聲,嗤道:“青天白日你是嫌自己不夠顯眼,還要背着一個公主去往衛兵的刀口上撞嗎?”

一如既往的犀利直戳翎鳳的苦處,他咬了咬唇不知所措,呢喃道:“可那也……沒辦法啊。”

他黯然垂下眼眸,像一個即将遠行卻被潑了冷水的孩子,滿腔的熱情尴尬地凝固在踏出門口的第一步。

只聞一聲沉重的嘆息自頭頂上方傳來,即恒無奈地罵道:“你除了一股勁往前沖,還會幹什麽?既然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裏,還學不會謙虛,活該頭破血流。”

翎鳳護着小心髒,默默地挨下罵。頓了一會,忽然覺出些味來,一臉茫然地仰起頭望着即恒:“你要帶我去嗎?”

他忐忑地問。

即恒瞪着他,瞪得只能看到他翻白的眼,卻是沒有拒絕。

翎鳳大喜過望,怕即恒一秒就反悔,趕緊鞠躬道謝,笑容明媚而璀璨:“謝謝你,即恒!你真的太好了!”

梨夜滿面陰沉,眼神若能殺死人,屋頂上的少年早就被射得千瘡百孔了。

“別誤會,不是我想幫你。”即恒急忙伸手打住,一臉嚴肅地說,“某個□□熏心的大嬸怕你有去無回,非要我把你活着帶回來,缺胳膊少腿都不行,否則就讓我流落街頭。我是不得已才答應的!而且你欠我的房租都沒還呢,至少你要活到還清為止吧。”

翎鳳開心得簡直要飛起來,不停地點頭道:“好好好,一定一定。”

都說不得已了還笑得這麽惡心,到底這蠢蛋哪裏招女孩子喜歡了……即恒百思不得其解,痛悔自己沒有投好胎。他自房頂一躍而下,甫一落地就驚覺一道掌風迅猛襲來,夾着絲絲冰涼的雪氣,正中他後腦。

一把雪扔進了後領,涼意刺骨。即恒慘叫一聲怒而回頭,就見梨夜正不耐地甩甩手,因為太用力而凍得手掌通紅,向他投來一個挑釁的眼神:“兩個大男人唧唧歪歪的惡不惡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斷袖呢。”

“笨鳥,給我把這死丫頭放下來!”即恒咬牙切齒紅了眼,全身都充滿了殺氣。

“翎鳳,你不是說過要保護我嗎?”梨夜躲進他的後頸,緊緊地扒在他身上嬌嗔。

翎鳳方寸大亂,一面躲過即恒的攻擊,一面向梨夜求證:“我、我有說過嗎?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

“你剛剛才說過,轉頭就忘記了?嗚嗚嗚,男人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你這只蠢鳥,你今天不把她放下來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天啊,這可怎麽辦啊……翎鳳欲哭無淚。

☆、登塔

? 守門的衛兵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除此之外,四境無人。祭神塔位臨王宮的一角,守衛卻寥寥無幾。也許衛兵都被指派出去滿城搜尋梨夜的下落,也許塔內機關重重因此無需重兵把守。可在翎鳳看來,原因或許只有一個:将死去的公主與将即位的公主比起來,自然無人願意花太多的目光去關注前者。

燕夜就這樣被扔在了這裏,孤零零地等待死亡。

翎鳳上一次來的時候威風凜凜,形若無人,徑自從塔頂長驅直入。此次以凡人之軀站在塔底,自底下仰頭往上看去,眼前所見之景令他大為驚嘆。祭神塔高聳而細長,直入雲霄。翎鳳依稀記得這座塔并沒有很高,至少他飛得毫不吃力。可從底下看上去,竟平白生出一種仿佛伸手使勁推一下,這座高塔就會攔腰折斷的錯覺。

他望得出了神,不一會就開始頭暈目眩。

“傻瓜,別盯着看。”梨夜遮住他雙眼,在耳邊提醒,“自你入侵害死了巫磨長老以後,巫天閣的術士們就在塔身周圍布下了幻術結界,盯着看會入障的。”

翎鳳額上已布起一層細密的冷汗,輕輕舒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即恒很是驚奇:“你這個幻術高手也會輕易中招,難道這幻術很厲害?”

翎鳳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哦”了一聲,也不知在答什麽。即恒見他這番癡笨的模樣,不禁為此次深入虎穴感到由衷的擔憂。

梨夜好像聽到了有趣的事情嗤笑出聲,她在翎鳳背上努力伸長脖子,想去看他的表情,一面取笑道:“哈,我還道那幫老頑固多此一舉,怎麽可能騙得過你,你居然真的中招了?”

這下翎鳳的臉頰上冒起了兩團紅暈,咬着唇欲言又止,感覺甚至丢人。他尋思該如何解釋才能挽回名譽,不禁又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眼前這一圈猶如光膜似的包裹住塔身的結界裏,似乎流動着他十分熟悉的力量。這份熟識感他絕對不會認錯,分明有一股同類的氣息……

“巫天閣中的人都是人類嗎?”他依梨夜的指示來到祭神塔的大門,一邊問。

梨夜将手按在木門旁一個凸起的機關上,擰起來轉動了半圈,又回轉半圈,最後順時針轉滿才放手,聞言譏诮地回答:“南國巫術若已強大到可以任意驅使妖魔的程度,你來的那天晚上就不會讓一個年過耄耋的老人出戰,還讓你逃了。”

她松開手的同時,門洞之中就傳出一絲青藍色的微光旋轉,哪怕白日裏也透出一股暗夜幽然的詭秘。她正要推門,即恒當先一腳将其踹開。門洞驟然大開,在室內掀起小小的陣風,一片白茫茫的光影自眼前光芒大盛,旋即又如鬼魅似的消失。

門開的空響聲在冰冷堅硬的石壁上撞擊回蕩,愈發顯得陰冷神秘。空曠的屋內只有一道長長的石階直通往上,在兩旁燭火的照亮下,于盡頭的拐角截斷。

即恒轉過頭對梨夜笑道:“公主殿下九五至尊,我等草民怎麽敢走在你前頭,你先請吧。”

梨夜面若寒霜,不屑地哼聲道:“你們兩雙眼睛盯着我一個殘廢之人,我哪有機會再做手腳。何況我身家性命跟翎鳳綁在一起,若要害他,豈不也害了我自己?”

翎鳳一想也是,即恒為人謹慎,有時難免會多慮,便寬慰道:“就算有什麽機關陷阱,梨夜也是跟我們一起的,她應該不會讓自己冒險來加害我們。”

即恒白了他一眼,冰冷的視線掃過梨夜若無其事的臉,牽起一絲無奈的笑容對翎鳳說:“她也許不會害你,但未必不會害我。你是她狩獵的目标,我卻是個礙事的路人甲,自然巴不得早點除掉我。”

“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可沒這麽說過。”梨夜斷然否認。

翎鳳見兩人劍拔弩張之勢又要拉開,急忙叫停,當先一步邁入祭神塔,直朝石梯走去。

祭神塔最初是一座專供王室的瞭望臺,後來因其獨有的高度在巫天閣的學者們口中便有了新的含義——直通天上城之所在。于是這座普普通通的石塔搖身一變就成為了祭祀的神聖場所。

因為一句話而身價不菲,因為一句話就命運殊途。人世之中的變故為何會如此輕易,輕易得就像個玩笑。

石壁光坦無物,沒有窗戶,進到塔內就全然阻隔了外界的天日,而牆上的燭火則是唯一的光源。翎鳳埋首一步步吃力地往上攀登,心裏默念層數,然而不斷出現的拐角漸漸紊亂了他腦海中的構圖,不知不覺中就失去了方向。他迷惑地望着仿佛無盡頭的石梯,同樣的燭臺,同樣的臺階,同樣的拐角……他已經走過多少個,又還有多少個沒有走完,這座塔真的有那麽高嗎?

身後悄無人聲。若非梨夜的體溫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過來,翎鳳幾乎以為背上背着的只一具僵硬的木偶,而身後更是寂靜,連呼吸聲都尋不見。

她也許不會害你,但未必不會害我。

他心念一閃,驟然慌亂起來,急忙停下腳步回頭喊道:“即恒!你在嗎?”聲音在狹窄的石壁間回蕩,形成一陣詭異的聲浪沒入身後無盡頭的窄巷裏。

身後人影猛地一頓,大氣不敢喘,愕然仰起頭看他:“我在……被你吓得差點摔下去了。”

翎鳳自臺階上艱難地轉過身,見即恒好好地跟在後面,額頭上又是一陣虛汗:“我還以為你不見了,在就出個聲啊。”

梨夜聞言噗地笑了起來,在翎鳳耳朵上輕輕地呵着氣,騷動起一陣麻癢:“翎鳳,你在害怕?”

翎鳳心跳如擂鼓,有些窘迫地紅了臉。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即恒破天荒沒有鄙視他,神情難得緊繃而嚴肅,略作沉思後正色道:“我發現這樓梯本身的設計頗有玄機。樓梯寬度太窄,顯得兩邊的石牆十分逼仄。雙面燭光重影之下,更加容易感到壓抑。而拐角銜接處存在一定的弧度,若非仔細去看很容易被忽略,當人一層一層往上走後,積少成多就擾亂了方向。”

梨夜回過頭,啧啧嘆道:“真有道理,你怎麽不去說書呢?”

即恒沒有理會她,對翎鳳道:“我一直跟着你的影子走,所以沒有被障住。翎鳳,這裏跟祭神塔外的那層結界有相同的效果,容易産生幻覺,只不過這不是法力形成,不在你的強項內,你要小心一些。”

翎鳳點點頭,放下了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只要我們确定是在往上走就好,突破這層迷障也算是一種歷練了。”

即恒被他的樂觀所折服,笨蛋還是有笨蛋的好處的。他催促翎鳳繼續趕路,在經過又一個拐角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大聲喝止翎鳳:“等等,快停下——”

翎鳳和梨夜皆是一驚,還沒回過神,即恒已一個箭步沖過來,擒住梨夜的手厲言質問:“你到底做了什麽?”

梨夜驚慌失措地望着他,吓得花容失色:“我、我什麽都沒做!你放開!”

她掙紮着要掙脫即恒的手,卻被一雙鐵腕牢牢地鉗住。即恒怒目盯視她,幾乎要把她的臉燒出一個洞來:“我才說完拐角暗藏弧度,馬上就恢複正常了。這裏只有我們三人,只有你一人會這等邪術,除了你還能有誰?”

“你是說這樓梯也是幻術?”翎鳳訝然失聲,他竟然真的沒有感覺到。

一個人類想要練到讓玄鳳一族都難分真假的幻術,得要多麽驚世駭俗的天賦,也将是多麽可怕的存在。而那個人正壓在他背上,與他只有肌膚相貼的距離。

梨夜氣得杏眼圓睜,破口罵道:“你們男人除了下半身思考,上半身都不帶發育嗎?我把你們困在這裏有什麽好處,放着柔軟的大床不要,在這陰暗的鬼地方睡你?”

“因為你在等待援兵。”

“我到上面好好坐下來一樣可以等!”

她說得很有道理,即恒竟無言以對。這一回連即恒都沒了主意,無奈将疑惑扔回給翎鳳。

翎鳳便問梨夜:“你說過這座祭神塔的結界是以你為中心所建,你怎會不知?”

梨夜一面被即恒壓制,一面受翎鳳質問,只好道出真相:“那是我騙你的,不然怎麽逼你到絕路。”趁翎鳳沒有生氣之前,她又趕緊澄清,“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巫天閣的家夥再厲害也弄不出能騙過你的幻術啊。”

翎鳳心念一閃,問:“國師烏将塵呢?”

“他不會幻術。”梨夜幹脆地否定了。

他想起祭神塔外籠罩的結界,其中竟有同類的力量在流動。能夠讓自己毫無察覺地步入幻覺之中,若是比他更強大的同類則在情理之中。而百年之前,貌似有另一只鳳凰先他一步入世。傳說只道他入世,卻并沒有說他的結局是什麽。

“不可能吧……”翎鳳暗道,只覺得這等荒唐的事情怎會如此湊巧。百年之前他還不一定出生,又怎會對這力量有如此熟識,熟到好像見到親人的感覺呢。

忽然,梨夜驚聲尖叫起來,瘋了似的搖着他指向身後:“燈——燈都滅了!”

翎鳳大驚,只見身後石壁上的燭火正以逼迫之勢一盞一盞無聲熄滅,仿佛黑暗之中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一步步向他們走來。他正要叫住即恒,即恒已從前方探路回來,臉色一片蒼白:“前面的燈都……”他望了一眼眼前的異狀,閉上了嘴,直問翎鳳,“怎麽辦?!”

翎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揚聲喊道:“這只是幻術!你們都閉上眼睛,不要去想,不要去聽!”

說時遲,那時快。他話音方落,無盡的黑暗已從兩邊夾襲而來,猶如兩只巨輪要将他們碾成齑粉。翎鳳振袖一揮,雙手張開,掌心赫然燃起熊熊烈焰,自身前身後迅猛地蔓延。黑暗在幻火啃咬下如同有形的生物遭到圍剿,烈火襲卷至整個空間,如一陣飓風将一切虛幻之物燃燒殆盡。罡風獵獵,火勢熊熊,不消片刻就重歸于沉寂。

黑暗消失了,烈焰消失了……石梯也消失了。

“這裏是……”翎鳳驚訝地看着幻術消散以後,眼前所見的真實場景。

破窗被釘死在窗框上還未來得及修補,絲絲冷風從窗縫裏鑽進來,發出咻咻的凄厲聲響。炭爐已失卻了溫度,長桌安安靜靜疊放在一旁。他轉向記憶中的那個方向,一道階梯就躲藏在角落,半掩于石牆之後。

一絲喜悅自心底滋生,仿佛還沒回過味來,過了一會才洶湧而出,湧上心頭:“到了,就是這裏!”

☆、重逢

? “方才的幻術真的跟你沒有關系?”即恒狐疑地質問梨夜。

梨夜嫌惡地撣去衣袖沾上的灰塵,沒好氣道:“你不信的話,我說多少遍都是白費勁,我又何必再跟你浪費口舌。”

即恒嗤笑:“狼來了的故事不正是在說你嗎?若非你三番兩次欺騙在先,又怎會失去人心,自作自受。”

梨夜眼見終是無法阻止翎鳳走到這裏,心裏正煩悶,偏有個不識趣的家夥火上澆油,不禁心頭火起,便對翎鳳要求:“這個人不能跟我們一起上去,否則我也不走了。”

翎鳳想不通這兩人為何相性如此之差,到了這裏仍争吵不休。對梨夜的追加條件他搖搖頭,婉言拒絕:“梨夜,你的條件已經很多了,跟之前答應的不一樣都算食言。”

“你也不信我?”梨夜睜大了眼,深感委屈。

“不,我信你。但我不能答應。”翎鳳回答。那樣的幻術遠非人類之力所能做到,翎鳳相信這裏有另一個不知名的力量在監守,暗籠之術的目的只在于困縛,阻止他們登塔。至于對方是敵是友,尚不得而知,如此情形又怎麽能答應支開即恒。

對于處世之道或許他很懵懂,可對于生存應變,他并不含糊。

“你已經沒有選擇,梨夜。”翎鳳俯身在梨夜面前蹲下,凝視她的眼淳淳而道,“跟我們一起去,或者你自己留下,我都不會勉強你。”

梨夜無法置信地瞪着他,那雙溫柔的眉眼中毫無厲色,然而話語之中卻堅決得不留任何餘地。她在他鮮豔的眼瞳裏看到自己狼狽的倒影,猶如蝼蟻那麽渺小,才逐漸地恍然大悟。

原來有一種溫柔叫做俯瞰衆生,有一種妥協叫做強者對弱者的遷就。鳳凰這種生物,會為了重生而忍受毀滅心智的痛苦和折磨,區區一點施壓的挫折,又豈能打倒他們。這個男人對她的低眉俯首與忍氣吞聲,都建立在他篤定自己一定能贏的前提上。因為能贏,所以他不在乎一時的委屈;因為能贏,所以他不介意短暫的傷害。

因為這傷害,他總有要她十倍償還的時候。

梨夜凄苦地笑起來,內心百味雜陳,不由得苦笑出聲,道:“你說得不錯,事到如今我沒得選擇。在我能選擇的時候,我過于自負放棄選擇,然而卻低估了你。”她揚起頭迎視他的眼眸,甜美的笑顏裏透出一份從容和不羁,一字字道,“翎鳳,本公主從未輸在男人手裏,今天卻敗在你手上,我深有不甘。但将來若有人讓我輸得一敗塗地,那個人也必定是你。”

她放出這番話,既似妥協,又像挑釁。翎鳳摸不準她的心思,也猜不透她話中何意,只得勉強笑了笑拉她起來,柔聲道:“我們上去吧。”

他扶着梨夜來到樓梯口,當時正是在這裏被梨夜和烏将塵伏擊,而今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是即恒。“不賴嘛,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即恒笑嘻嘻地說,不管真心還是奉承,他說話總會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意味,倒讓翎鳳陰霾的記憶沖淡了一些。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誰。”翎鳳抿起唇角,揚起笑顏,學着即恒的狂妄燦然回答。這種感覺真的很不賴,他覺得自己也在這種自信中變得熠熠生輝起來,将這滿屋的晦暗之色驅散了出去。

即恒旋即就回以一個不屑理會的神情嗤道:“給點陽光你就燦爛,別得意太早。”

終于邁上了最後一段階梯,比起初次走到這裏時的激動和振奮,翎鳳意外地很是平靜。他仰起頭望着視野前方那扇緊閉的門扉,臉上不由得泛起了微笑。經受刀山火海的錘煉之後再得到寶物,這種心境遠非輕易所得時那麽淺顯而浮于表面。刻進了靈魂的深情就如諸般的日常,如同呼吸一般不可察,卻不可替代。

旅途的盡頭是一扇緊鎖的門扉,從門隙甚至能看到門後微透而出的光。南國最具天賦的巫術士就被一道門鎖縛在了裏面,被最普通的鎖具奪走了自由。

翎鳳本以為祭神塔裏機關重重,關押燕夜的門必定乃非凡之物,可他只見梨夜自頸上取下那枚項墜,對準了鎖芯中間的小孔輕輕一轉,一陣機括活動的響聲猶如群蟻遷徙般密密麻麻響起,最終在一聲清脆的“咔擦”聲裏停止,門便開了。

“善用法術之人,再強大的法術結界也終有破解之日。可一把精巧的機關鎖卻是另一個技術領域,不僅方便,而且有效。”即恒心有戚戚,不住贊嘆,對翎鳳提醒道,“你進去了也未必出得來,小心一些。”

他駐足立在門邊,止步于此,見梨夜悶不吭聲跟着翎鳳,便伸手攔下埋怨道:“人家有情人相會,你進去湊什麽熱鬧。跟我一起在這裏等着,順便聊聊天吧。”

梨夜扭動手臂想掙脫出來,奈何無果,咬牙道:“放手,我跟你沒什麽可聊。”

即恒綻出一個明朗的笑容,毫不客氣地将拽住翎鳳的手扯掉,将她硬是拉了過來:“別這麽冷淡嘛,姑娘。雖然我對你多有得罪,但其實我很喜歡你的,讓我一個人自己留下來多寂寞。”

“賤民,你給我放手……”梨夜倏然甩過來一個巴掌,打在了即恒急于遮擋的手背上,白皙的肌膚立時浮起一個紅掌印,有絲絲血痕隐約滲出。

“你這女人真是狠毒。”即恒心頭不由惱火,揉着打疼的手背心有餘悸道,“這要是打在臉上,大爺我就毀容了。”

翎鳳吓一跳,急忙圓場:“你們在一起我不放心,我還是把她帶進去吧……”

話沒說完,就被即恒劈頭蓋臉罵一頓:“跟情敵一起去見情人,你是嫌自己的命還不夠長?”少年睜圓了一雙烏溜的大眼,眼裏滿是不可置信,恨鐵不成鋼,“別說你走到這一步了才開始退縮,後悔自己不遠萬裏來見她?是個男人就長點出息。”

梨夜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唯恐天下不亂:“翎鳳,妖魔的直覺不是最準的嗎?相信你的直覺,見了她你一定會後悔。”

即恒不耐煩地堵住她的嘴,對翎鳳沉聲喝令:“快去!”

翎鳳被他的怒火所震懾。他沒有想到門開的那一瞬自己無比堅定的決心會突然地産生動搖,出于一腔熱忱而忽略的部分在即将到來的真實面前,忽然扯住了他的腳。即恒說得沒錯,到了這一步再退縮太沒出息。

盡管這場愛戀……只是他一廂情願,也該給自己一個終結的機會。

他鼓起勇氣走進去,心情是另一番的狂亂。祭神塔的前身是瞭望臺,改造成祭祀場所之後最多只是存放祭品,并不适合人居住。進了門,眼前所見卻出乎翎鳳的意料。樸素的帷簾将本一覽無遺的空間隔開了一個個更為狹小的空間,屋內纖塵不染,雖簡樸但不失格調。光線自窗外照射進來,透過窗棂時産生了一絲奇異的扭曲,日光正好落入一只盛滿清水的水壇中。

壇沿邊上趴着一支斷梅,梅瓣失去根基而略失光彩,但依然冷傲不改豔色。壇內光影燦燦,興許養了幾尾小魚,不時反射出流動的光影映在花瓣上,浮光掠影之中暗香浮動。

一個并不是給人居住的地方,就這樣有了勃勃的生機,比起梨夜金碧輝煌的宮殿,更有一份舒适與溫馨。然而一個并不是給人居住的地方卻有了這樣的變化,說明主人已經在這裏生活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走進去,視線在繞過一層帷簾後,終于找到了那個跪在神翕前祈禱的少女身上。

她虔誠地對着神明祈禱,哪怕她即将要為其獻上自己的生命。翎鳳在記憶裏尋找着她的影子,眼前卻被水色模糊成一片。他從未臆想過燕夜會是一個多麽美麗動人的姑娘,甚至像梨夜那樣光彩照人。可當他看到一頭灰白色的長發如練般垂落于地,瘦小的肩膀仿佛不堪一握,一股難以自抑的感傷就自胸腔裏湧了上來,濕潤了眼眶。

不要來找我,我不會見你的……

你見到我以後,就不會喜歡我了……

可我沒有見過你,你怎知我就不會喜歡你呢。

他曾笑嘻嘻地回答,甚至好奇地湊過去凝神去看,靈魂的光暈之下,他沒有看到她眼底掠過的痛苦。

“因為你深受命運的眷顧,所以你才無所忌憚地傷人。”她按下心中苦澀,憤而離去。翎鳳沒有想到自那一別,就再也不曾于幽山見到她了。

被引魂術凝聚過來的靈魂鮮有完整的靈體,燕夜的出現全然在翎鳳的計劃之外。完整的靈體無法脫離肉身獨立存在,她意外地出現,卻注定無法在他身邊停留太久。她的身體将她帶離了他身邊,毫無預兆地逃離了他身邊。

于是,他只好追了過來。

“燕夜。”哽咽的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呼喚,翎鳳站在帷簾之外,有些不敢靠近。他深深凝望着燕夜的背影,期盼她能夠回過頭來。

☆、燕夜

? 聽到響動,少女身影微動,遲疑着轉過了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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