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白的長發随身體而擺動,散發出一份枯葉般的死靜之氣。
她轉過臉,愕然望着身後之人,似火焰燃燒。
精致的眉眼與梨夜極為相似,只是比之梨夜的靈動和誘惑,素雅的臉龐別有一番柔靜的绮麗之色。一雙驚訝而怔愕的眸子微睜,深褐色的眼瞳裏倒映着光影,彷如一枚神秘的褐色寶石深藏其中。唯有一頭極不相稱的灰白長發形如老妪,使其掩面之後,全然看不出這是一個正值芳華的妙齡少女。
“燕夜,我……我來看你了。”翎鳳很是緊張,在真實的燕夜目光注視下頓覺手足無措。
不能說之前相識的人不是燕夜,卻也不能說那就是燕夜。當虛幻的想象終于在眼前變成現實,當愛慕之人在眼前展現出全部的姿态,好奇與欣喜一齊擠入心髒,立刻牽起諸般複雜的情緒一齊湧起。
他想告訴她,他有多麽想她,有多麽想見她。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摸摸她的臉,再将她擁入懷中,用他的滿腔熱情去包裹住她瘦弱的身體,帶她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你為什麽要來。”驚訝過去後,燕夜的眼裏湧起了一絲憤怒。她站起身,凝視翎鳳的目光裏竟是譴責。
翎鳳在那樣的目光下不知所措,瞬時從欣喜跌落底谷。他不由上前一步,卻遭到燕夜嚴厲的拒絕:“不要過來!”
一聲厲喝赫然在兩人間劃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翎鳳仿佛又看到了那名白發蒼蒼的老者,義正詞嚴地對他說:不要過來,妖孽。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他神經粗,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萬萬無法接受這種嫌惡的眼神是從燕夜的眼睛裏而來。
“你在生我的氣?”他的聲音裏有些顫抖,“我真的非常想……再見你一面,然後……”
然後他有哪裏無意間傷害過她的,他一定誠懇地道歉。若她不接受,就做到她接受為止。
只因他無法放棄乞求她的原諒。
“你現在見到了。”燕夜的話語毫無感情,與周遭冰冷的石壁一樣堅硬,“好奇心滿足了嗎?是不是還很失望?我早就告訴過你,你見了我一定會後悔,帶着一個美麗的幻夢當做回憶有什麽不好?你為何總是這麽任性,旁若無人,堅持己見,別人的話一點都聽不進去!”
她紅着眼眶,喉嚨已有一絲哽咽,身體也因激動而瑟瑟發抖。翎鳳懵住了,他沒有想到燕夜對他會有如此沉重的委屈,而他竟毫無所覺。也許正是因為毫無所覺,才會讓她如此痛苦。
翎鳳踟蹰上前,燕夜卻避身躲在帷簾之後,白發被素白的輕紗罩住,掩蓋了一身的狼狽。如她這般自尊心強的女子,又怎能容忍自己最不堪的模樣暴露在深愛的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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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吧。”
紊亂的情緒強自控制下來後,燕夜躲藏在帷簾之中,對翎鳳說:“你不是還在競争執法長老輔佐之位,這麽快就結束了?你不是說族規戒律森嚴不得越界入世,現在沒關系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背對着翎鳳喃喃地嘆道,“我不值得你犧牲前途,更不值得你觸犯族規……你不必……”
一雙手隔着輕薄的紗簾捧起她的臉,似在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燕夜擡起眼,透過白紗看到翎鳳眼眸中深藏的憐惜,那麽小心翼翼,就如當初對待無法觸物的靈體時一樣溫柔。
“值得。”他低聲說。
燕夜沉默凝望着他,翎鳳解開包裹在她身上的紗簾,緩緩地道:“不要擅自替我決定是否值得。你又不是我,何以提前知曉我會不會喜歡你?”
她的模樣在一層層紗幕剝落下逐漸開始清晰,眉間輕蹙的愁緒也一點點淡化如水。
翎鳳将纏繞的輕紗解下後,輕輕将燕夜的手抓在手心裏,擔心她會再次突然消失似的緊握着,又生怕太過用力而抓疼她,綻開笑顏粲然道:“我終于能抓住你了。”他開心得像個純真的孩子,歡喜中略顯得狼狽,一對鮮豔的眼眸流動着璀璨的光華,将一室晦暗驅散而空。
不論何時何地,他都是這麽光芒萬丈,毫不在乎地對人賦予真情,從不會意識到這種從天而降似的感情,于對方而言更像星辰隕落人間。太美麗,太灼目,只會讓人不敢輕易去觸碰。燕夜垂眸不語,目光凝神在翎鳳輕握的手上,亦不知此時在胸口沸騰的究竟是喜悅還是什麽。
“燕夜,跟我離開這裏好不好?”翎鳳見燕夜已漸漸放下了戒備,鼓起勇氣,看着她的眼睛說,“我們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一起生活……你想去哪裏都可以,要是你願意,還可以去我家……見見族人什麽的……”
燕夜眼捷輕顫,仿佛受到極大的觸動,她深深望着翎鳳,嚅嗫地呢喃。只是她還沒有回答出聲,另一個清甜而霸道的聲音驕縱地代替了她的決定:
“做——夢!”
翎鳳愕然回眸,只見即恒踉跄退入屋內,他緊按住右手背,似正忍耐着痛苦。
“一個醜八怪妄想抛親棄國,跟着情郎遠走高飛?門都沒有。”梨夜趾高氣昂地蹒跚逼進,她的身後跟随着一個全身漆黑的男人,面帶微笑信步而來,如遇老友般笑吟吟地轉向翎鳳。
“烏将塵!”
翎鳳挺身将燕夜護在身後,周身的神經都在瞬息之間調動了起來,死死地盯着烏将塵。
烏将塵牽扶着梨夜而來,猶如一位忠心耿耿的貼身護衛,推來一張扶椅對梨夜躬身道:“殿下行動不便,不妨在此歇息,剩下的就交給臣吧。”
梨夜傲然指向相依的兩人,咬牙切齒道:“拿下他們。寧見屍首,不可放走!”
她目光灼燒瞪視燕夜,眼神中充斥着瘋狂的決意和仇恨。烏将塵垂首領命,輕拂衣袖踱步上前,身後一群衛兵揮斥長矛緊随其後,将翎鳳三人團團圍住。
“多日不見,閣下依然生龍活虎,真讓人吃驚啊。”烏将塵滿面微笑,一對幽眸中卻不見絲毫感情。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頗有幾分英俊,但膚色異常蒼白,活像一只會行走的面具。若非見他青天白日裏現身,翎鳳當真以為他除了一張臉之外連身軀都沒有。
即恒受衛兵圍攏,連連後退,但他卻沒有朝翎鳳的所在靠攏,而是孤身退至窗邊,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形。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沖翎鳳尴尬地笑道:“抱歉,我一時沒留神中了梨夜的咒術,現在……身體已開始僵硬,不能行動,恐怕要拖累你了。”
他按住的手背隐隐湧起了一股黑霧,順着他的血流往手臂蔓延。翎鳳陡然想起梨夜在即恒的手背上劃出的幾道血絲,莫非就是那時?他駭然轉向梨夜,梨夜回以得勝者的嬌媚笑容。
她在嘲笑翎鳳,嘲笑他自以為已将她逼至絕路,她卻處處能反擊,毫不費力。
“翎鳳……”燕夜不安地在身後喚道。
翎鳳連忙輕聲寬慰:“別怕,燕夜。女孩子在身後,男人就不會輸。你只要像以前一樣在我身後就好。”
燕夜眼眶湧起熱意,仰望着少年尚且還不成熟的背脊,啞然失笑。她輕輕地靠在翎鳳背上,輕撫他絢麗的羽衣,低聲輕語:“謝謝你。”
翎鳳忽覺背上傳來針刺般的細痛,轉眼一看,燕夜手上握着一根長長的翎羽,映着她溫柔的眉眼,絢爛至極。
他還來不及心痛他的羽毛,燕夜已推手向前,将他猛然推了出去。
“但,已經足夠了……”
在被推開的那一瞬,他聽到燕夜如此說,一股酸楚赫然湧上心田。可迎面而來的攻擊絲毫沒給他傷感的機會,烏将塵拔劍出鞘,劍刃寒光閃閃直劈門面而來。翎鳳猛一歪頭躲過了劍勢,長發如盛開的紅蓮落地,雙掌合擊夾住劍刃,在烏将塵甩劍的力道下躍身而起,飄然落到了即恒身前。
幾乎沒有思考的一躲一避,恰如一輪火輪轉動,漂亮又利落,瞬時驚豔了全場。
即恒睜大了眼睛驚嘆:“你打起架來都可以上臺去表演了……”
翎鳳無心玩笑,甫一落地視線就在搜尋燕夜。燕夜早已躲進神翕後的暗角,烏将塵沒有必要對她出手,她不會有性命之憂,卻一定會拖累翎鳳。兩人的視線在劍拔弩張中短暫地交彙,翎鳳看到燕夜将他的羽毛輕吻于唇邊,任熱淚順着羽尖滾落,頓時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真是美輪美奂的一擊。”烏将塵望着劍刃猶自回味,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對手就已經逃脫了。他唇角的弧度越發上揚,似乎與翎鳳交手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抑或翎鳳的掙紮愈加激起了他的愉悅,“想不到玄鳳一族不僅容顏絕麗,就連舉手還擊都如此極富美學,當真不負天地造化之盛名。”
他眯起眼細細地打量翎鳳,冰涼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骨髓,将他從頭到腳啃噬了一遍。這種貪婪惡心的目光翎鳳已見怪不怪,觊觎玄鳳美豔之色與縱橫妖之卷的強大力量的魔物數不勝數,就他自己親手滅除的一只手已數不過來,都還是叫得上號的妖魔,無名小輩更不值一提。倒是即恒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悄悄地問:“這家夥……變态?還是看上你了?”
翎鳳想了想:“大概是看上我了。”
“這就好辦了。”即恒面不改色地說,“用你的美男計去挑撥離間,先瓦解他們內部的和諧。”
翎鳳一怔,目光下意識地在梨夜與烏将塵之間回轉,他想起梨夜寝宮裏那只妖魔的牙,心中忽然通明。
“他們之間的和諧,恐怕不需要我來瓦解……”
“烏将塵,你還在等什麽。”梨夜沉聲喝令,“窗口早已布下結界,他們已無路可逃,通通給我拿下!”
烏将塵回過頭,忽而問:“不知公主想要哪一個?”英俊的笑容裏不知何時透出一絲鋒利,使得高高瘦瘦的颀長身軀倏然間産生了一股威壓感。
☆、逃離
? 梨夜睜圓了眼,眉心湧起怒火,低喝道:“你聽不懂我的話?我要你兩個都拿下!”
烏将塵朝翎鳳和即恒望過來,劍尖一指正色道:“這個已是公主囊中之物,臣自不敢與公主争奪。可是這個……”他指向翎鳳,面上浮起陰冷的笑容,“公主已經失手一次,現在也該輪到臣來狩獵了。”
梨夜臉色煞白,不敢置信烏将塵竟當面忤逆她的命令。
即恒和翎鳳也是暗暗一驚,他們還沒想出計策,結果對方就已先行內讧。
梨夜怒火盛湧,忘記了傷痛一拍扶椅站起身:“烏将塵,你想造反?”
烏将塵的微笑沉靜如水,甚至彬彬有禮地俯首道:“公主息怒,臣怎麽敢。只不過……”他擡起眼,笑容裏浮起一絲譏諷,“公主自命沒有男人能從您的石榴裙下逃脫,可臣分明都将他送上了您的床,您卻依然沒能留住,這就不怪臣辦事不周了。”
梨夜俏麗的臉上飛起紅霞,縱然整個南國都知道她貪戀男色,可被人當面這般嘲弄,到底是拉不下面子。頓時怒火攻心,揚手一掌打在烏将塵臉上,将他蒼白的一張臉也印上了血紅的手印。
“烏将塵,你放肆!”
烏将塵面不改色地挨下那一掌,蒼白的面上浮起不滿。梨夜卻跌倒在地,站之不起,扭傷的腳踝痛得她潸然淚下。圍守的衛兵見兩個主子翻臉相向,不知該幫哪一邊,瞬時人心渙散,亂作一團。
面前突變的這一幕讓即恒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問:“笨鳥,你怎麽知道他們關系不和?”
翎鳳的視線落在梨夜身上,頓覺五味雜陳。他在騷亂的人群後面看到燕夜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梨夜,相似的容顏上冷若冰霜,緊抿的雙唇中所克制的,不知是憤怒還是哀嘆。
她是我殺母仇人的女兒,我們之間的恩怨從出生起就已經定下。
可對燕夜而言,梨夜又何嘗不是她殺母仇人的女兒?上一輩的恩怨為何要落到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要她們用最美好的年華以命相搏。
即恒遲遲等不到翎鳳回應,一看他又在對燕夜移不開眼,見色忘友早就忘了他的存在,痛呼自己看錯了人。當下梨夜與烏将塵糾纏不止,包圍圈騷亂難平,是他們脫身的大好機會,便拽了拽翎鳳悄聲問:“別看了……笨鳥,這個高度飛下去能成嗎?”
翎鳳拉回神,向窗外看了一眼:“平時沒問題。但外面的結界裏有某股不知名的力量,我有點不确定。”
即恒怔了一怔:“什麽意思?”
翎鳳不知該如何解釋。如果結界裏當真有其他同類的力量,在這個祭神塔的核心之處,有大量的力量波動形成風潮湧動,他心髒傷口還未痊愈,貿然與同類之力抗衡,确實不能保證自己能安然脫身。
“我先試試……”他伸手打算去推窗,不料手指剛觸到覆蓋在窗口的光膜上,立刻傳來一陣被咬噬般的劇痛。頃刻間,光膜因有異物入侵而發出異樣的光澤,五光十色形如虹橋,瞬時引起了梨夜與烏将塵的注意。
“糟糕。”即恒直呼不妙,破罐破摔以肘相擊,捅破了窗紙。風呼呼地自外灌進來,将屋內吹得淩亂不堪。燕夜精心照料的水壇跌碎在地,幾尾小魚無助地将地上亂跳,不時就命喪亂腳之下。
梨夜高聲冷笑起來,迎着寒風癡狂地盯着翎鳳:“你打破窗子也沒用,這結界能阻擋一切妖物侵襲,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強行攻破。”
烏将塵收起獨占野心,一旁幽幽附和:“外面可不是平地,你孤注一擲沖出去,一旦受傷力竭,掉下去也是死。這麽漂亮的一張臉若摔成了餅,為你掉淚的可不止兩位公主,我也會為你惋惜的。”
這才是走投無路。明知路在眼前,觸手可及,卻偏生找不到突破口。
翎鳳正灰心間,即恒忽然笑了起來,沖混亂中從神翕後方走出來的燕夜眨了眨眼,揚聲問:“敢問燕夜公主,他們說得可都是真的?”
若非他一問,衆人都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燕夜已靠近了窗前。翎鳳心下一喜,就要上前去接,卻被即恒擋住。即恒凝視着燕夜,一字字問:“這結界只能獨擋妖物,唯有妖物無法通過嗎?”
他的問題與梨夜所言沒有兩樣,可略一深思卻又有些異樣的地方哽在心間。
燕夜不動聲色地答道:“沒錯,妖物不能。人類雖然可以通過,卻無法應對百米高空。這裏風壓很強,就算再強壯的攀岩高手也無法全身而退。”
“多謝公主指點。”即恒燦然地一笑,目光繼而在一群虎視眈眈的人臉上一一掃過,朗聲道,“有翅膀的家夥出不去,出得去的又不會飛。這個時候就只好犧牲一下擠在中間的人了。”
他忽然往窗框的一角伸手抓去,五指刺入光膜,竟似抓住了什麽有形之物似的,光膜在他指力之下竟開始變得扭曲。
衆人臉上均露出不可思議,怎會有人能徒手抓住結界?梨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就連烏将塵也被即恒的舉動所震懾,皺着眉頭驚疑不定。
“翎鳳,你們會有機會重逢的,不要為了眼前的小利而不顧往後——”即恒沉聲對翎鳳說,“能跑就跑,拼了命地跑,知道嗎?”
翎鳳隐隐察覺到了什麽,睜大了眼睛看着即恒:“可那怎麽行?”
“不行也得行!”即恒斷然一聲大喝,手中同時用勁,光膜在他指下劇烈地扭曲,形如一張被攫住一角的綢緞折射起斑斓的虹光。驚異的一幕令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眼睜睜看着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奮力一扯,竟将結界如一張布匹般撕裂了下來。
“翎鳳,快走!”沒有時間再猶豫,即恒在翎鳳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強行将他推上窗沿。
翎鳳回頭要去拉他,狂風中大喊:“抓緊我!”
“走——”他只聽到即恒聲嘶力竭的最後一聲喊,一股力就将他從數百米高空推了出去。強風與氣流混雜着來源不明的神秘力量瘋狂地撕扯翎鳳的身軀,他甚至無法展開雙翼,就被漩渦般的力量滾入其中,跌落了下去。
無法飛翔的鳥兒會從賴以生存的天空上跌落而死嗎?即恒沒有餘力去想,他的身體已經僵硬麻木,再也不聽使喚。至少讓翎鳳從這裏離開,是生是死就全看造化,他也不算違背了寧笙的囑托。
漫漫旅途,能有幾份知遇之恩;悠悠人世,又能幾得類聚之友。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日再見之時,活着一起把酒言歡,死了墳上祭奠一下……不枉此生,唯求無憾。
他失去力氣跌坐在窗前,方才那一瞬的氣吞山河已在狂風中襲卷而空。烏将塵目中湧起怒火,抄起一架弓.弩對準了即恒,欲洩心頭之恨。燕夜撲過來擋在即恒身前,哀求道:“國師,祭神塔是神聖之地,大祭将至,怎可染上污血……”
她話音未落,梨夜已氣勢洶洶而來,迎面掴了她一掌:“你這個賤人,分明是你在結界上做了手腳!”
燕夜捂住通紅的臉頰,唇邊沁出了血漬,她深褐的眼瞳中充溢着不屈的厲色,咬牙道:“我能做什麽,不過是将死之人而已。”
“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梨夜氣得雙目通紅,嬌俏豔麗的臉龐因為忿恨而扭曲,她抓住燕夜的手連聲逼問,“在祭神塔裏做幻術裝神弄鬼的除了你還有誰?整個南國能做到這個的除了你還有誰?你的目标分明是要殺掉我,卻在男人面前裝得那麽可憐,你這只肮髒的貓!”
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能讓她将這些污言都加諸到燕夜身上,女人的嫉妒心不僅能蒙蔽雙眼,甚至會扭曲事實。
烏将塵對梨夜的歇斯底裏很是厭煩,他毫不理會兩姐妹間的戰火,弓.弩毫不猶豫對準了這個來歷不凡的少年身上。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做出這等匪夷所思之事?若是人,必殺之……若是神,更要殺之。
即恒已無力抵抗,他在烏将塵的眼睛裏看到了瘋狂的渴求之色,終于能夠體會翎鳳所面對的各色觊觎。這個男人在瘋狂地渴求力量,渴求能夠令自己吞下天地的力量,可他又深知以己之弱小,根本無法實現。膨脹的野心和強忍的理智一齊造就了這個男人陰毒的靈魂,來自地獄深處的怨鬼,渾身上下都滿溢着黑暗的氣息。
“我本不屑殺你,可你既然自爆身份,就別怪腐肉招引虎狼,死不瞑目了。”烏将塵噙起一絲冷笑,食指已扣上了扳機。
這時,人群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有人指着窗外哆哆嗦嗦地大喊:“飛……飛起來了……”
四人心頭皆為一震,齊齊轉向窗外,眼前輝煌奪目的一幕讓他們不自禁都屏住了呼吸。長空萬裏之下,一對鮮豔的火翼正迎着寒風翺翔。随着高嘯之聲喝起,那只火禽頂着沉厚的風雪直沖九霄,淩厲霸道之勢俨然如王者降臨,将灰暗的天空瞬時燃燒起一片燦爛,霞光萬丈。
當衆人皆因這一世間奇景驚豔沉淪之時,赫然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穿透了氣流直擊向火翼。
“不——”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中,火翼在空中痙攣,強烈的風頃刻間便卷住了失去掌控的身軀。那火一樣的身影頓時如星石隕落,伴随着燃燒的火焰之勢自高中直墜而下。
“你在幹什麽?”梨夜抓住烏将塵的手臂,鮮紅的蔻丹近乎嵌進他的肉裏,“你為什麽要殺他?為什麽?”
烏将塵扔下空弩,一把拉開梨夜,任憑她摔在地上,冷面沉聲道:“再不阻止,南國的天罩就要被撞破了。公主認為男人重要,還是國家重要?”
梨夜愕然驚醒,散亂的長發下一雙褐眸裏寫滿驚懼。她讷然轉向天空,只見萬裏長空之上赫然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紋,呈蛛網式散開,如此清晰,如此可怖,仿佛整個天空都快要掉下來了。
☆、全民恐慌
? 此時正值午後些許,南國不論老少都目睹了火流星隕落,天空碎裂的奇景。流言與恐慌登時四起,無數人堅信南國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孽,乃至天降嚴罰要令南國于火煉中毀滅。
一如千年之前,戰神河鹿一族的滅亡。
國君不得不大量增加守衛王城的兵力,謹防鬧事的民衆沖入王宮。十七年前被掩蓋的血案重新被翻起,一國之君的威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的質疑。
國君殺妻棄女的指責不胫而走,各地都有無數起義之士雄起,直逼王城勒令國君退位以謝罪。
這在南國歷史上是唯一一次由民衆發起的,罕見的逼宮。
梨夜吓得魂不附體,萬萬沒想到事态竟演變至此。這樣下去,不僅父王王位不保,連她都要受牽連。而最大的受益人竟然是可憐又無辜的燕夜公主,已被奉為救國聖女推上了神壇。
烏将塵從國君的宮殿處回來後告訴梨夜,必須要盡快聯合巫天閣修補天罩,讓百姓明白這不是什麽天罰,而是一個巨大的結界遭到了異族入侵和破壞。同時廣下搜捕令通緝翎鳳,哪怕翻遍南國的每一寸土地都要将他抓出來。
“我們必須犧牲他了,殿下。如若不然,燕夜公主将會趁勢取代您的位置。”
梨夜別無選擇,這時候不止是她,就連父王都要仰賴烏将塵力挽狂瀾。
“時間非常緊迫,臣會跟随君上安撫民心,勞請殿下莅臨一趟巫天閣,與衆位長老一齊修補天罩。”
烏将塵雖然态度恭敬,然而卻是在用命令的口吻對梨夜如是說。梨夜心知他在報複,也只得忍氣吞聲,嚅嗫道:“我一個人去?”
“這等小事,相信對于公主殿下自是不在話下。”他面無表情地說。
梨夜蹙起眉頭,嗔怒道:“你明知道巫天閣那幾個長老最不喜歡我,論巫術的造詣,我哪裏比得上燕夜。他們現在說不定正為燕夜時來運轉而慶幸,你卻要我一個人去?”
“殿下。”烏将塵凝住她,英俊的臉猶如一張面具,“您可是南國儲君,未來的女帝。若連區區一個巫天閣都無法統領,何以領天下?”
看來烏将塵是執意要看她笑話了,身為臣仆卻騎到主子的頭上欺壓。梨夜強壓下怒氣,原本那個只埋在心底的念頭此刻空前膨脹,幾乎要她的理智吞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今時機尚淺,況且燕夜未死,她還不能離開烏将塵的手腕助其壓制巫天閣。就算要賭,也不能意氣用事,輸了先機。
“國師所言甚是。”梨夜凝望天空上的裂痕,烏沉沉的直遮蔽了日光,愈有一番烏雲壓城城欲摧的嚴峻,仿佛有什麽巨大的變革正在這幕布後悄然醞釀。她抑制着內心的洶湧,彎起唇角生硬地一笑,轉向烏将塵,“只是梨夜年紀還小,若有做不好的事,還需要國師指點一二。”
烏将塵微笑俯首,擡起的眼眸中深藏銳利之色,似看穿了梨夜的心思,道:“若臣不能再為公主效力,公主自會物色新的人選作您的輔佐。公主是唯一的,臣卻随時能被替代,自然不敢不盡力。”
梨夜眼眸微動,面上閃過一絲驚慌。她睥睨着烏将塵垂下的眼簾,許久,才沉下臉道:“你知道就好。”
巫天閣聚集了南國最優秀的巫術士,堪稱王族手下另一支精銳之軍。雖因安雀覆國在先,致使南國禁止民間人士私下修行巫術,但王室中依然以巫術修為視尊,并延續了先國安雀的傳統,只有巫術造詣最高的子嗣才配繼承大任。巫天閣的第一長老甚至有權參與王儲的任免。在歷代,都被王族尊為上賓。
可到了這一代王室衰敗,國君年輕時揮霍無度,後妃雖數不勝數,卻只得兩個女兒。如今年事已高,無望再生育。長公主燕夜又因非議纏身而遭到驅逐,繼承權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梨夜手中。
“公主殿下貴為千金之軀,大可不必凡事都親力親為。”對于梨夜的主動相助,巫天閣的衆位長老并不是很領情。自第一長老死後,反對梨夜繼任的最大壓力已消失,巫天閣剩下的多半是醉心鑽研不問政事之輩,無需過于擔憂。
只是五年前,燕夜曾以十二歲的年紀通過了巫天閣的試煉,成為南國最年輕的巫術士。其珠玉在前,難免讓梨夜飽受挑剔。而她慌于嬉鬧,又不肯用功,與燕夜截然相反,自是得不到巫天閣的認可。
如今支撐她站在這裏的唯一立足之處僅僅是因為血統。
“正因為梨夜身為王儲,才更要多多試煉,與民齊憂。”梨夜挂上一幅最完美的笑容,明亮的雙眸中滿溢着真誠,“梨夜知道自己天賦遠不及燕夜,本就無心參與王位競争。可惜,燕夜姐姐仰仗力量強大做了很多出格之事,招致了禍患才使南國深陷于水火。梨夜只好硬着頭皮盡力去彌補她的過錯,雖力不足,但其心有餘,諸位有目共睹。強大之人若自恃強大而無所忌憚,只怕會比禍患本身更加可怖,諸位長老如何認為呢?”
無人回答她,她的每一句話都狠狠地戳在巫天閣術士的心口上,南國最年輕的巫術士傳奇終已成為泡影。
“天罩修補需要損耗強大的精力,公主若做好了心理準備,就請入位吧。”
梨夜滿意地噙起唇角,跟随指引進入陣法,加入修補天罩的陣營。她不信她當真就處處都落于燕夜,處處都被她壓在頭上。那個讨厭的女人就要死了,半只腳已踏入棺材,而她的未來應有盡有,為何要被她的陰影緊随一生?
奪走燕夜的一切,包括人心,就是梨夜最想要的東西。
只是……那一抹如火的影子終究難以得到,要與燕夜一齊葬入黃土了。
生時無法相守,死後卻能相伴長眠。即使梨夜贏了,也輸給了她……思及此,梨夜不禁心潮湧動,一股不甘的怨憤直灌入腦海,随指尖巫力發出。衆長老驚覺梨夜力量大增,紛紛提升巫力以維持陣法力量流動的平衡,可梨夜後勁不足,難以跟繼。漸漸地就感到身上的力氣都在源源不斷地流走,血液仿佛被抽空,呼吸也開始阻塞。她驚覺再繼續下去自己會力竭而損,元氣大傷,可陣法一旦啓動,怎能說停就停。
頭頂上方,天空的裂縫正被一道藍光所覆蓋,如一只溫柔的手在輕撫着傷口。淡藍色的光暈在眼前如墨般點點暈染,勾畫出一幅美輪美奂的畫卷。梨夜的視線已開始迷離,她的意識也仿佛跟随失去的力量一起飄走,被天空巨大的傷口所吸食。朦胧的視野中,她仿佛看到一抹瑰麗的焰火在天空下綻放,美得忘記了呼吸,遂而又似流星,壯麗地劃過天際。
他還活着嗎……梨夜不禁想,鼻尖湧上了酸楚。就算還活着,也不會再原諒她了。
意識瀕臨昏厥之際,一股充滿邪氣的力道自背心湧入,支撐着她的身體沒有倒下。她從窒息中漸漸緩過神來,這份氣息她太熟悉了,曾在無數個孤寂的夜裏令她癡戀纏綿,又在她沉陷之後玩弄般地消失。她本以為早已能放下那股怨恨,卻在再次氣息交纏時沒有防備地複蘇。
是否男人都慣于無情,抑或僅僅是因為種族的距離,致使只有生命短暫的那一方才會更深情,更努力想留住對方。翎鳳也會如此嗎?他所活過的時間是人類的幾倍,幾十倍。在他厭倦了之後,是否也會将燕夜棄之敝履?
終于熬到結束,梨夜收勢回穩呼吸,竭力調整心緒,以免被人察覺。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頓覺頭暈目眩,只好咬牙強撐,不肯讓巫天閣的人看笑話。一只寬厚有力的手自後面伸出托住了她的肩膀,她才回過頭,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道:“你不是要随父王一起去安撫民衆,怎麽有空到這裏來?”她收起笑容,目光淩厲,“怕我當真要把你替換掉,才深感不安來讨好我?”
烏将塵不予理會她的嘲諷,只是收攏握在她肩上的手,低下頭在她耳畔柔聲低語,輕笑道:“還在生我的氣?”
“放開。”梨夜掙脫出來,如今再聽到這般口吻,她只覺得惡心,“國師日理萬機功不可沒,但也需注意君為臣綱,莫要逾越身份。”
烏将塵面色一沉,目光陰冷地落在她身上,靜靜退開了一步:“臣失禮了。”
頓了頓,他浮起一絲冷笑道:“不知今日抓獲的那個少年,公主打算如何處置。臣照公主往日的吩咐,已将他送到了您的寝殿。”
梨夜怔了怔,心下不由惱火。但看到烏将塵臉上不陰不陽的笑容,又壓下怒氣,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再去準備一些器具,本公主今日興致好,想來點刺激的。”
“公主元氣受損,要注意休息,以免傷身。”烏将塵不痛不癢地勸道,不等梨夜回答,他就彬彬有禮地告退了。
梨夜望着他的背影離開,胸口才劇烈地起伏起來。她恍恍惚惚地看到火光旁有一個鮮紅的影子,暗自一驚,踉跄地追過去,卻發現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