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9)

吻自手臂延伸到頸後,帶着一絲輕笑停留在耳垂上。梨夜不耐煩地推開身後的人影,輕斥道:“本公主不曾召你,誰讓你來的?”

男人英俊隽秀的臉上挂着輕佻的笑意,毫不在意地攀上她的雙肩,将她按倒。一對英挺的劍眉微挑,三分讨巧七分不滿地怨道:“梨夜寧可獨自一人入眠,也不願召人侍寝,莫非是有了新歡,就開始嫌我們伺候得不好了?”

握在肩頭的五指下了些力氣,雖不致吃痛卻也掙脫不得。梨夜心下不禁惱火,忽然一個念頭竄上腦海,她想也沒想便開口問:“你吃醋了?”

男人愣了一愣,旋即咧嘴笑道:“可不是嗎,你還特地讓他當着我們的面走過去,分明就是在當寶貝一樣誇耀。”

幽深的雪夜,輝煌的燈火,都不及他衣角和發梢所散發的零星一點光彩。那日夜裏跟随在梨夜身後的絕色少年,早已在衆多目光之中點燃了憎惡的火苗。

梨夜聽到這番酸意十足的話忽然有些開心,心頭的怒火也就煙消雲散了。她伸手摸着男人的臉,嬌柔地笑起來,問:“那你認真一點回答我……你到底有多愛我。”

男人握住那只柔軟的素手,眼裏掠過一絲淫猥的笑意,輕喃道:“這種事不妨讓我用行動來證明……”

他俯身就欲親吻梨夜,梨夜只好捂住他的雙唇将他狠狠地推開。男人冷不丁臉上被抓了一把,眸中忽然掠過一絲詭異的厲光,轉瞬即逝。

“未經我允許,誰讓你動手動腳。”梨夜撐起身子,心裏有些惱怒,看來她真的太嬌慣他們了。可是男人若對一個女人連瘋狂的沖動都沒有,又何談愛?

她只好上前,好聲好氣地安撫男人:“你有多好我早就知道了,現在我只想聽你親口說一句愛我,你說完了我們再親熱,好不好?”

她像哄小孩子一樣哄着男人,拿自己的身體作為誘餌,來換一句微不足道、卻意義重大的甜言蜜語。這些話她平日裏早已聽得膩了,膩得不想要再聽。可是此刻她卻像缺水的魚兒一樣,急切地渴望愛語如雨一般滋潤自己,直将自己淹沒。

男人捂着被抓傷的臉頰,擡起眼森冷地咧開笑容:“愛你?”他明亮的褐瞳忽然湧起一道危險的冷光,僵硬的臉上挂着一絲詭秘的笑容。

梨夜頓覺不對,閃電般抽回手,轉身欲逃:“來人……”

然而已經晚了,一只冰冷的手堵住了她口中的呼救,巨鉗般的雙手扼在她纖細的脖頸上,令她幾乎難以呼吸。

“哈哈哈……像你這樣的女人,哪有人會愛你……”男人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的臉逐漸扭曲,逐漸僵化,竟如一只木偶般生硬可怖,瞪着一雙睜圓的眼珠惡狠狠看着自己。

傀儡術?!梨夜緊緊扳住他的手指,卻不能撼動分毫。中了傀儡術之人将會喪失意識,從精神到身體都逐漸形如傀儡,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便會順着自己的欲望和本能而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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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萬萬沒想到方才還如膠似漆的床伴內心深處最想做的,居然是毫不留情地掐死她。而她居然還奢望從他嘴裏道出一個愛字!

梨夜又悲又憤,她拼命伸手往床頭摸去,只要是能一擊砸碎他腦袋的東西什麽都好,卻猛然被另一只手抓住。她驚愕萬分,男人的兩只手分明還箍在自己的脖子上,這又是誰的手?

眼角的餘光倏然瞥見一個人影自床邊硬邦邦地站了起來,烏洞洞的雙眸裏爆發着同樣瘋狂的厲光。她越過男人的肩膀,赫然看到背後還有另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自簾幔後面走出,張牙舞爪地向自己走來……

☆、動蕩的開端

? 飄忽的白影猶如來去無蹤的幽靈,在平整的雪地上一掠而過,翎鳳緊步追上,心下立刻緊張起來。那人影不知是否是巫天閣的巫術士,可又怎會出現在烏将塵的府邸。

死寂的大宅裏,蒼茫的白雪間,唯有一白一紅兩道人影箭一般晃過,只在雪面上掀起了一陣小小的輕風。

那白影在轉角之地險些沖過了頭,腳下頓時一亂,翎鳳借機緊跟而上,亮出利爪猛地扣上白影肩頭,迎面就有一道白刃反手襲來。他當即折腰躲過攻擊,順勢一個後翻與其拉開了距離。

白影的臉就此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日光下,讓翎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因為那竟然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龐。

幾乎在同時身後随之傳來異動,翎鳳回眸一看,就見十數個無臉人魚貫而出,紛紛從擺滿了白骨的房中如幽魂一樣飄了出來。

他們仿佛有各自的意識,整齊有序地排開陣型将翎鳳團團包圍在內,一張張如白紙般平坦的臉對着翎鳳,明明沒有雙目卻給人一種盯視的錯覺,十數道銳利的視線自前後左右包圍而來。

“叩!”一聲清脆的響指聲落下,灼燒的烈火憑空而起,以龍吞之勢襲卷了白影的包圍圈。白影在烈焰的炙烤下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身體不住在火海中扭動,猶如一具具遭受拷問的靈魂。

陣陣嘶鳴之聲凄厲得不忍卒聽,翎鳳及時收手定睛望去,驚覺這些白影原來是白骨的魂,死後受妖法捆縛于此地,擔當起了守衛一職。即便翎鳳沒有打開那些門,他們感應到活物的氣息也會破門而出,将入侵者絞殺。

難怪這裏連聲鳥鳴都不曾聽見。

被燒得破爛不堪的白影一面痛苦地呻.吟着,一面不受控制地繼續向翎鳳圍攏過來。那一張張無顏的臉上若還有表情,定然分外凄楚可憐。翎鳳為難地面對着逐漸縮小的包圍圈,手中烈火蓄勢待發,心裏卻萌生了一絲掙紮。他們就像幽山上所遇的燕夜一樣,雖然失去了身體,但還是活生生的人,到底是動手,還是不動手……

……

“公主切不可心慈手軟,動手吧。”

衛兵長黝黑的臉上俱是憤怒,若非侍女前來服侍公主更衣,恐怕她此刻早已命歸了黃泉。

而那三個無恥之徒一經清醒便痛哭流涕地跪在梨夜跟前直呼冤枉,傀儡術在沒有術者操縱之下便是人性的試金石,意圖謀殺公主乃誅九族之大罪。

梨夜像是因為驚吓而久久無法回神,輕按在脖頸上的指間依稀還能看見可怖的青紫之色,她雙目空洞地望着跪伏在腳邊的男人的臉,緩慢的呼吸之間令人有些琢磨不透的寒意。

“梨夜,梨夜……哦不,公主!我真的是被冤枉的!”男人抱着她的腿,拼命地求饒,那張英俊而充滿傲氣的臉龐此刻卑微得與一個最下賤的奴仆沒有任何區別。

梨夜雙眸微動,忽然抿起一個笑容來,她擡起腳抵着男人的下巴,凝着他的眼睛問:“我給你一次機會,說吧,到底愛不愛我?”

“愛……愛!”男人忙不疊點頭,用盡此生最誠懇的心意回答,“我對你的愛矢志不渝,如有不實天打雷劈!”

梨夜的目光往他身後掃去,另外的兩個人一齊叩首附和,連誠心都是一模一樣。

梨夜于是更開心了,她傾身上前,愛憐地揉着男人的頭,甜美的笑容裏一雙冷凝的眸子卻泛着寒光,凝着男人問:“既然你們這麽愛我,為何又要背着我去招惹燕夜?”

男人驚惶地睜大了眼,極力否認道:“絕對沒有這種事,這……這都是誤會,是誣陷!”

“她漂亮嗎?”梨夜揉搓的手漸漸收攏了起來,抓着頭皮微微地發疼,“背負着詛咒之名的蛇蠍美人別有一番神秘的味道,惹得心猿意馬又不敢貿然出擊,本以為是欲拒還迎,沒想到是暗藏殺手……”

她倏然抓起男人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說,是什麽時候的事?”

男人疼得不禁冒出了淚花,只好如實承認道:“大、大概……三個月前,就那一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動過歪腦筋,這是真的,公主你要相信我……”

梨夜銳利的目光緊盯着男人,像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直盯得他汗流浃背。就在男人因為緊張而幾乎窒息時,梨夜放開了他,拂袖站了起來。

她冰冷的視線凝望屋外高聳的石塔,幽深的目中撲閃着憎惡的火焰,一字字沉聲道:“就算本公主沒有拴好繩子,也輪不到她來動我的人……你們說是不是?”

男人聽得話中之意不禁喜上眉梢,連連叩首稱是,衛兵長則大皺起眉頭,進言道:“這可是弑君之罪,公主三思啊……”

梨夜牽起一絲淡薄的笑容,目光往匍匐于地的男人身上掃了一眼,如冰一樣刺骨。她拂手整理了一番淩亂的裙擺,鬈發垂于胸前,端的一副莊嚴優雅之态,回眸對衛兵長下令道::“這三人的屍體,就挂在祭神塔能看到的地方吧,不然她還會以為給了我多大的恩情呢。”

這一句話讓男人的笑容赫然僵硬在臉上,就連衛兵長一時間也怔然無聲,在濃郁得近乎窒息的冰冷下,好半晌他才回過神,讷讷地領命:“是……是,謹遵公主之命。”

那一日臨近黃昏時,天色微暗,城樓上三具示衆的屍體為即将到來的夜增添了一抹化不去的猙獰,擊垮了南國最後一道隐忍的底線。

烏将臣得知消息後臉色大變,立時趕到了梨夜的宮殿裏興師問罪。梨夜正讓侍女為其修剪蔻丹,一顫之下刀口劃破了嫩肉,豆大的血珠便鼓了出來。侍女吓得面無人色,梨夜只好不耐将其遣退,吮指入口,舌尖滿是血氣。

“你簡直是瘋了。”一向冷靜自若的烏将臣此刻氣得臉色發青,他一步邁到梨夜跟前,擡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梨夜有些吃痛,她自知理虧沒有底氣,口頭上依然倔強:“你這麽兇幹什麽,我……我怎麽知道會變成這樣……”

烏将塵冷眼看着她,扣在細腕上的手指因憤怒而下了力氣,幾欲将其捏斷。他知道這個女人蠢,不料竟會如此蠢:“你若知道還這麽做,我……”

“你?你敢怎樣?”梨夜喝斥打斷他,迎視的目光裏溢出同樣的怒火,她起身站起,灼灼雙眸逼視着烏将塵,痛斥道,“你可知這三人都是受了燕夜的指使意圖行刺我?若非發現及時,我早就已經不在這裏了。弑君之罪當誅九族,我沒有将他們滿門抄斬已經是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烏将塵冷哼道,厲聲駁斥,“可你莫忘要了,他們都是你從宮外擅自擄來。這些人原本有自己的家庭,有贍養的父母,卻因為你的私心而妻離子散。如今你還予他們的家人一具屍首不夠,還要暴屍在大庭廣衆之下,這就是你梨夜公主的恩惠?”

梨夜本是滿腹的委屈,此時也不禁懵了。她本道是那些刁民不滿于讓她當政,明明是她受害在先,何以被人扭曲成暴虐無道的妖女。那些前因後果的往事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雲後,如今被翻起舊賬,又如何肯輕易認錯,猶自狡辯道:“可是……可是他們願意留下來,可不是我勉強的!兩廂情願,怎麽能都算在我頭上?”

烏将塵見她冥頑不靈,已然無藥可救。修補天罩一事上挽回的些許聲譽也早已灰飛煙滅,再放任下去別說是登基大典,就連三日後的迎神祭都未必能撐過去。而今南國城內對燕夜的呼聲已愈發高漲,梨夜此舉無疑是将自己的競争對手再一次推上神壇。

已到了不得不采取強硬措施的時候了。他不再多費口舌,緊攥住梨夜的手對門外喝道:“來人——”

衛兵長連忙應聲而來:“國師有何吩咐?”

烏将塵轉頭看着梨夜,卻是對着衛兵長一字字厲言道:“公主不幸遇刺受了驚吓,爾等即日起當好生照看公主,不得讓她踏出房門半步,以免再讓賊人有可趁之機。”

梨夜愕然睜大了眼,難以置信烏将塵竟敢下令軟禁她。

衛兵長額上滿是冷汗,他擡起眼悄悄地看了看梨夜,又望了望烏将塵,終是嘆了口氣應道:“……是。”

“烏将塵,烏将塵!你竟敢以下犯上!”梨夜抓住烏将塵的衣襟,卻被他狠狠地甩在地上,幾個衛兵上前将她制住,任憑她瘋了似的掙紮,也無法從這些身強力壯的男人手裏掙脫。

“小心一些,不要中了她的咒術。”烏将塵緩步踱出房門,仍不忘回頭叮囑。冷肅的神情抹殺了那副英俊的容顏,落在梨夜眼裏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高牆。牆之傾倒,威壓迫人。

梨夜淚如雨下,聲嘶力竭地痛斥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以為你是誰?沒有我,哪有你的今日。你還沒有當上監國就膽敢如此放肆,他日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昔日無盡的溫存,萬般的柔情,都在烏将塵充滿蔑意的森冷笑容裏蕩然無存。

“殿下。”烏将塵戲谑地冷笑道,“你還沒有登基,何以膽敢如此放肆。他日民意如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就會明白今日臣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對您的一片忠心,還有矢志不渝的愛……”

他肆無忌憚地笑起來,那副寫滿了深情的笑容猶如一張蒼白的面具,在逐漸四合的暮色下分外詭谲。門以不可阻擋之力轟然合閉,“呵嚓”一聲脆響,鎖扣應聲落合。

動蕩之夜,這才姍姍來遲。

☆、鬥勇之前要會鬥智

? 夜已降臨,暮色一旦顯露了苗頭,來得就特別的快。翎鳳坐在屋頂上小憩,南國城另一頭的騷亂讓夜色籠罩上了一層沉重的不安,不知那邊出了什麽事情。

那些白影正受困于火圈的包圍之中,四處亂撞想要沖出火海,卻又因痛苦而不敢太過拼命。相比起身體,靈魂是很脆弱的。翎鳳不願對這些可憐的人下殺手,只好坐在屋頂上等烏将塵回來将他們收走。

他放眼往騷亂的那一頭望去,那裏人頭攢動,火光亮若白晝,看來事态十分嚴重。如此說來,烏将塵一定是在那裏處理緊急事務,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了。

翎鳳已經确認了即恒并不在這裏,不如就借這個騷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偷偷摸入天牢去找一找。這個念頭一經過腦海,确認可行,他旋即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如馭清風,一團火色的影子便輕飄飄地落在了雪地上。

這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個黑影在身側閃過,他警覺地凝神看過去,喝道:“誰?”

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在夜色裏傳了過來:“閣下不僅擅闖我的府邸,還公然在我府中縱火,要問我是誰,自然是來讨債的。”

翎鳳一怔,竟然是烏将塵回來了。

他被烏将塵一句話說得有點無地自容,回頭望了一眼被困在火圈裏的白影,心情複雜地說:“你的奴仆我一個也沒動過,你可別誣陷我。至于我為什麽會在你府中……那個,我是來找我朋友的。”他凝着烏将塵正色問,“你把即恒關在哪兒了?”

烏将塵踏雪走來,一張如面具般蒼白而英俊的臉上挂着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他此刻在一個非常美妙的地方,是福是禍,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什麽地方……”翎鳳蹙眉不解。

“自然是好地方,一個你聽了會羨慕又嫉妒的好地方。”

這厮,說了跟沒說一樣。他聽了會羨慕又嫉妒的地方,除了燕夜的身邊別無二處,難道即恒還能在祭神塔上陪着燕夜不成?

料想烏将塵也不會說實話,不如早點解決了他繼續去找即恒。翎鳳不再多言,寒風裹挾着一絲動蕩的氣息,将沉郁的夜色染上了一層晦暗。這注定将是一個緊迫而危險的不眠之夜,他凝眸盯着烏将塵道:“罷了,待我報完這一刀和一箭之仇,我自然能找到他。”

他蒼勁的指骨握起,掌中立時凝聚起了一股璀璨奪目的赤焰,如握一只華麗的火球,焰火的光彩自指縫間洩露而出,将凄冷的雪夜映照出一份別樣的绮麗之色。

今時不比昔日,那時烏将塵趁其不備偷襲得手,而今卻再難尋那大好的機會。鳳凰傲視妖之卷的力量,縱使神明亦不敢小觑。

然而烏将塵絲毫不見動手的意思,他緩步而來,面具似的臉上噙着一絲毫無表情的微笑,不疾不徐道:“不知閣下與我究竟何來的怨仇,願聞其詳。”

翎鳳睜大了眼睛,不悅地蹙起了眉頭道:“你捅了我一刀,又射了我一箭,竟然問何來怨仇?該不是自知不敵,就想賴賬吧。”

烏将塵哈哈笑起來,他負手而立,挺拔的身影竟透着一股朗朗之氣,若非那渾濁的笑意中所散發出的森冷,當真有幾分正人君子的氣派:“臣子難做,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那一刀是梨夜公主想要得到你,那一箭是為了解救南國的危機。而今南國已是梨夜公主的囊中之物,你要尋仇,怎麽也不該尋到我的頭上才是。”

“照你所言,梨夜才是我的仇人了?”翎鳳嗤鼻道。

“難道不是嗎?”烏将塵反問。

冷風随着夜的濃重而愈發刺骨,翎鳳呆立在原地,竟無言以對。烏将塵所言好像的确有點道理,可分明有哪裏不對,卻找不到反駁的話來。他一向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更遑論奇詭狡辯。可若說不出使人信服的理由來,那麽對烏将塵下殺手就名不正而言不順了。

可是……妖魔之間的厮殺需要名正言順嗎。

他還沒有想清楚,烏将塵已經信步走了過來。翎鳳下意識做出防備之态,但見烏将塵負手于背,信步閑庭,全身的空門都暴露無疑,別說是攻擊,就連反抗都要來不及。

對手全然沒有戰意,倒顯得翎鳳殺氣太重,恃強淩弱。翎鳳只好苦着臉喊道:“喂,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你……你快動手!”

本是極富威脅的一句話,在這不合時宜的氛圍下竟顯得無比的弱氣又滑稽。翎鳳只覺得雙頰立刻爬上了一朵紅雲,在這冰天雪地的夜色裏也難以掩蓋內心的崩潰。

烏将塵善解人意地忍住笑意,對翎鳳道:“閣下若已消除了對我的誤會,我認為咱們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翎鳳冷着臉問:“談什麽。”

“聯手吞下南國。”

這六個字讓翎鳳心頭一震,火中掙紮的靈魂發出陣陣悲鳴之聲,在耳中回蕩不息。

“你想當人類的王?”他詫異地問。

烏将塵蒼白得近乎不見血色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笑容,他銳利的目光牢牢地盯着翎鳳,一字字道:“中原大陸本是妖魔的地盤,憑什麽讓這些弱小又愚蠢的人類在這裏稱王稱霸。”

“憑什麽?就憑他們有天上城罩着。”翎鳳不以為然。

人類創造于神之手,受天上城的庇護無可厚非。誰讓千年之前的神魔大戰中妖魔敗北,成王敗寇便已成了定局。

“閣下身為妖之卷的王者,難道不覺得不公平嗎?”烏将塵沉聲道,“你和你的族人,論容顏風姿卓然,論力量天下無雙,本該于這片土地上傲視群雄。如今卻只能蝸居在不見天日的深山野林裏,這如何不是對才能的一種踐踏,難道閣下都不覺得可惜?”

可惜?翎鳳從來沒有想過玄鳳一族若突然開竅,想要奪取中原大陸将會是怎樣一副光景。與人類為敵絕不在話下,與神明為敵亦不會退卻。然而這世間之理,又不是你能做到,就一定要去做的。

能做到,和想要做到……這其間的距離才是隔着一道天塹。

他凝眸認真地看着烏将塵,由衷地說:“人世這麽複雜,過得很是心累。深山野林挺好的,沒你想的那麽不堪……”

他話未說完,烏将塵就冷冷地嗤笑起來,那眼神就像在藐視一具不可雕的朽木。

“如此無關痛癢的話,也只有閣下這般受盡天地恩寵之人才說得出。”烏将塵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意,英氣逼人的一雙劍眉間聚攏了濃重的嘲諷,“難怪受人欺騙猶不自知,還當成了真情感恩戴德。”

翎鳳本來甚感不悅,聽完卻愣住了,警惕和迷惑一齊湧上心頭,讷讷地問:“欺騙?被誰?”

他心道這一定是烏将塵的緩兵之計,但心思還是被他的話套了進去。烏将塵不露痕跡地浮起一絲笑容,揚聲冷笑道:“你可知,那個叫即恒的少年到南國是為了尋一樣東西。他千方百計地幫助你出入王城,接近公主,不過是想借你為靶,以此來掩蓋他自己的行蹤。”

翎鳳的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愕然睜大了眼睛。他赫然想起寧笙曾經說過的話:一個人毫無緣由地對陌生人傾囊相助,多半有各自的目的。即恒當然也有他的目的……

“還有那個叫寧笙的女人。”烏将塵不動聲色地觑着他的神情,以緩慢而篤定的口吻繼續道,“她以青樓為幌收集了大量的年輕女子,為的就是維系自己的人類軀體。這些年輕女子多數是流民和孤女,甚至還有逃亡的罪犯,就算少了一兩個,也不會引起外界的重視。那座小院,就是’她’的巢穴。”

冷風與悲鳴聲呼嘯作響,在這寒夜裏分外瘆人。

你說的“任何人”,也包括你嗎……

對,也包括我。

翎鳳內心的動搖被烏将塵盡收眼底,他本就不是善于隐藏情緒的人,此時被毫無預兆地揭開了身邊溫情的真相,那份震驚與傷害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就在他心緒紊亂之際,迎面驀地襲來一道勁風,裹挾着濃重的殺意劃破了黑夜。翎鳳赫然反手相擊,赤焰撞在白刃上,映着潔白的雪,将烏将塵眼中森冷的暗光暴露無遺。

他連退了數步,為自己險些再遭暗算而心驚不已。

那男人卻可惜地啧了一聲,長劍在手,仍擺出一副溫善的笑容對翎鳳道:“如何,閣下不再考慮一下與我合作?”

竟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翎鳳怒目相視,鮮豔的紅眸之中近乎要噴出火來。然而他握緊了雙拳,卻并沒有急于出擊。相反,那張絕世容顏上竟緩緩噙起了一絲冷厲的笑意,映着一身鮮紅似火,在雪夜中自有一種說不出的豔麗妖嬈。

“呵,聽你的口氣,今日這番話想必也與寧笙和即恒都說過。既然他們兩個都拒絕了,我又怎會答應?”

烏将塵深感意外地挑起了眉,他本以為翎鳳受此挑釁定會怒火攻心。鳳凰妖力雖強大,但若不能冷靜自持,便有大把的可趁之機。沒想到,這最後一步卻沒有照他的預期發展下去。

☆、敗陣

? 幽雪緩緩飄落,落在火舞般的光影裏,似不堪承受其力般融化消失。翎鳳整個人身上都籠罩着一層火焰般的光暈,鮮紅的光澤映着他白瓷般的肌膚愈發光潔,赤瞳也愈發明亮。

真正動起手來,烏将塵才明白他們之間存在着雲與泥的差距。鳳凰妖力充盈而落手剛猛,一擊一轉均如大刀闊斧當頭斬下。而更驚人的,卻是那身華麗的翎羽在起轉騰挪間的烈烈飒爽之姿,只教人眼花缭亂。

原來那身漂亮的軀殼并不僅是擺着好看的,玄鳳一族在戰鬥上當真是将自身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縱使烏将塵心思百轉,洞悉人心,在硬拼實力的當口也不得不敗下陣來。

寒氣湧入胸膛,激得體內氣息受阻,喉頭一陣甜腥倏然湧起,将一口污血驀然噴出。烏将塵不敵已負重傷,他撐住身體勉力不讓自己倒下去,一張英俊的臉上滿是陰邪之氣。

“梨夜究竟許給了閣下什麽好處,竟能使閣下執意要取我性命?”烏将塵幹咳兩聲,嘶啞着聲音道。

翎鳳目中冷冽,傲然揚手,掌心已凝聚起一團赤焰準備做最後一擊,聞言只輕輕地一笑:“她答應把燕夜給我。”

烏将塵無可奈何地咧開一絲笑容:“對閣下而言,的确是個十足的理由,可惜……”

翎鳳擰起眉頭,不知他又有何花招:“可惜什麽?”

“可惜你被她騙了。”烏将塵笑起來,一笑間牽動了胸腔,又是一陣好咳。他撐着一雙晦暗的眸子森冷地盯着翎鳳,陰測測地道,“梨夜不論放過誰,都不會放過燕夜,因為燕夜……才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

“你胡說,她痛苦的根源分明是你。”翎鳳義憤填膺打斷他,橫眉瞪眼道,“明明是你傷她太深,還得寸進尺想要竄取王位,她才會寧可自斷雙臂也要求我除去你。”

這句話讓烏将塵的臉色輕微地變了,那雙幽冷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輕蔑和殺機,使得面具似的臉龐愈發陰森可怖。

翎鳳瞧見他神情的變化,忽然意識到自己多言,竟證實了是梨夜在一手指使。他心下突突直跳,直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哈哈……原來如此。”烏将塵神鬼莫測的臉上蓄起了一個玩味的笑容,他眯起眼睛打量翎鳳,幽幽地道,“原來閣下與梨夜居然日久生情,惺惺相惜。不知那位孤獨地守在祭神塔上的燕夜公主,心裏是作何感想……”

“你、你休得再胡言!”翎鳳不禁惱怒成羞,他怒視着烏将塵,一對赤瞳裏流光溢彩,明亮得懾人,“我不會再聽你說任何話。你所有的話都是為了擾亂我,讓我分神,讓我動搖,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言語之間,他掌中積聚的火球飛速地旋轉起來,絲絲灼熱之氣在火球飛旋中如吞吐的蛇信擴散而出。哪怕是親眼所見,也已然分不出究竟何為真實,何為虛幻。玄鳳一族的幻術着實可怕,烏将塵只覺得炎熱與森冷同時俯身而上,有如深陷冰火兩重天。

“閣下若非被我一語中的,何必動怒。”烏将塵竭力讓自己看起來依然的冷靜,甚至唇邊都噙着一絲冷漠的笑意,對翎鳳道,“梨夜陰柔狡詐,閣下屢屢被她所害,哪一次她信守了諾言?你又是如何相信,這一次她就不會再食言毀約?”

翎鳳一心在掌中蓄力,誓要将烏将塵燒得屍骨都不剩。他勉力告訴自己不要去聽,更不要順着他的思路去想,可那些話語清晰地飄入耳中,又如何能夠輕易排除。他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與烏将塵對視,唯有眉心愈發緊蹙,洩露着內心的惶惶與不安。

烏将塵笑起來,以劍為拐,一步步挪上前,以一貫溫雅而慢條斯理的口吻逼問道:“閣下執意要取我的首級,又不肯承認是為了梨夜,不妨就給我一個必死的理由,也好讓我在黃泉路上不致于走得太糊塗……”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赫然出手往翎鳳心口掏去,如此近的距離,對方又不曾視物,縱然耳力過人也斷不可能被躲過。然而他的手還未碰到翎鳳的衣角,胸腔就已被數根尖銳的長針洞穿。熾熱的火球射入洞開的胸膛,猶如一只離弦的箭矢将整個心髒轟穿。

烏将塵甚至沒有想清楚究竟怎麽回事,低下頭讷讷地一看,左胸上已經穿了一個大洞,心髒便沒有了。

他張大的嘴巴難以合攏,瞪大的眼珠幾欲跳出眼眶,就這麽保持着斷氣之前最後一副愕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溫熱的血水汩汩而出,将他身下一片白雪染上凄豔可怖的鮮紅,随之在熱氣中逐漸化成一灘血水。

翎鳳艱難地舒了一口氣,冷汗尚未流下便已在鬓邊凝結成了凍冰。他冷眼望着烏将塵的屍體,咬牙道:“一個必死的理由?你險些殺死我,我回敬你同樣的痛苦算不算理由?”

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恐懼與痛楚,又豈是一擊斃命所能夠補償的。可恨的是這個男人太過自以為是,自诩拿捏住了人心深處的弱點,便将自己做下的孽全然不當回事。

翎鳳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暢快,為自己終結了一個世間禍害油然而起一股欣慰。妖魔之間的厮殺多半是為了生死,鮮少會為了大義。

而大義這個詞,本就不存在于妖魔的世界。

他上前瞅了一眼烏将塵的屍體,料想都轟成了這樣,總不可能還活着。這時雪下得愈發大了,鵝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落下來,就像整個天空都要壓下來似的。翎鳳凝望視線盡頭的祭神塔,橘紅色的燈火在大雪中飄搖不定,烏壓壓的夜色更像一張大口,随時要将其吞沒。

他心裏不禁急切起來,燕夜在上面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趕緊取下烏将塵的首級交予梨夜,換取鑰匙才是上策。

你又是如何相信,這一次她就不會再食言毀約……沒有理由,他就是信。就像相信誰對他好,誰在害他,他分得清楚一樣,篤信不疑。

他收回目光轉身正待取烏将塵的頭,迎面赫然一把利刃捅入了心房。冰冷的金屬氣息摩擦着鮮活的血肉,劇烈的痛苦令他無法呼吸,與昔日祭神塔上一模一樣。他驚愕地擡起頭,就看到烏将塵猙獰的臉上咧開了笑容,而那空洞洞的胸膛上,甚至能透過那個洞看到他身後化開的血窪。

傳言烏将塵不會被任何人殺死,除了他自己……你一定要确認他真的死了,一定要确認……

大雪壓城,傾天之勢仿佛要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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