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0)

血污與殘忍都一齊覆蓋在潔白無瑕的表象之下。

梨夜倏然自夢靥裏驚醒,她爬起來推開窗戶,只見屋外早已被駭人的雪勢傾覆。

國之将亡,必有異象警示衆生。這一日眼看着越來越近了,孰不知明日的曙光是否還能再降臨南國。

心口莫名地一陣抽痛,令她險些呼吸困難。從未有過如此的難過湧上心頭,仿佛失去了某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翎鳳……”她望着大雪下意識地呢喃出聲,眼淚也不禁跟随着一齊滾落,“……你還活着嗎……”

掐指推算了一下時辰,已然過了子夜,他卻還沒有回來複命。梨夜悲痛地意識到,那個笑容明媚、傾倒衆生的少年恐怕已兇多吉少。

悲傷瞬間将她淹沒,淚水如決堤般奔潰。梨夜捂住嘴将嗚咽扼制在喉間,明亮的褐瞳裏掠過一絲兇狠而決絕的厲光。

她取下珍寶架上那根晶瑩剔透的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那根牙宛如一只新月發出淡淡的熒光,沒人會知道這就是能殺死烏将塵的唯一法寶。而這個秘密,也只有當初送出它的人,和接受它的人,兩個人知道而已。

梨夜取了一塊巾帕将其包裹好藏入懷中,毅然敲開了房門。

守衛的衛兵深夜裏正在呼呼大睡,赫然被敲醒後神智還不是很清楚,他們揉着惺忪的睡眼仰起頭,就見到公主殿下站在門邊。長發松軟地垂落胸前,一身素白的衣裙裹住她曼妙的身體,在茫茫的雪夜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聖潔。

她平靜而肅然的神情讓守衛一時回憶不起她此刻已被軟禁,只聽她輕輕地說道:“你們都不用攔我,我這就去……向烏國師請罪。”

說着,她已邁開蓮步走出了房門,單薄的身體如紙一樣脆弱,她徑自在守衛面前傲首離去,竟無一人敢出言攔阻。

絢爛的長明燈通宵達旦地亮着,将宮殿照得亮如白晝。獨自一人行走在空無一人的長廊裏,讓梨夜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因為害怕孤寂而哭着跑過長廊的日子。

那個時候在長廊盡頭的人,是燕夜。她張開小小的手,将小小的自己擁入懷中,輕聲安慰道:別哭,梨夜。身為一國公主怎麽能哭哭啼啼的,傳出去讓父王丢臉。

她聽話地止住了哭泣,然而淚珠還是止不住地湧出眼眶:可是我怕……

燕夜在她耳邊悄聲地說:不怕,還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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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靜谧地灑下,長明燈在冷風的吹拂下輕微地晃動着,帶動一片淺淡的暗影撩撥內心的洞窟。梨夜遙望長廊另一頭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停下了腳步。

那人身姿挺拔,一身烏衣裹體,似要竭力地融入到黑暗之中。英俊的容顏蒼白如紙,唯有唇邊一抹涼薄的笑意,增添了幾許神秘的吸引力。

原來最初就是被那樣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俘獲,道着欲說還休,做着欲拒還迎。深藏過往的男人,在年幼無知的少女面前總是具有極大的殺傷力……

☆、挑撥

? “不知公主此刻,是否還希望看到的是我。”

烏将塵緩緩踱步上前,俊朗的臉上含着絲絲的笑意,烏瞳在燈火照亮下似滿含濃濃的深意,令人心動。

曾經無數次翹首以盼,期望他能在她心有所思時立刻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來,而今物是人非,早已改換了心境。她抿一抿唇,妍妍笑道:“國師這是什麽話,我自然是希望能看到你……一直都是。”

烏将塵在她跟前十步的位置停下來,不遠不近的距離,既比旁人親密,又比心腹疏遠。他細細地凝視梨夜的眼睛,輕蔑地哼了一聲,目光變得銳利:“可公主若口中說着想我,心裏卻在思念另一個人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梨夜眉間一跳,沖口而出:“你把他怎麽樣了?”

烏将塵的冷笑裏透出一股扭曲的猙獰,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對梨夜嘶聲輕喃:“這裏……存着我對公主的一片真心,沒想到在他一擊之下轟然破碎,直通成了一個窟窿。”他瞪着梨夜驚惶的臉,森然地笑起來,笑容在濃重的雪夜之中格外駭人,“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對公主的愛是這麽脆弱不堪,經不起一絲打擊。難怪公主對我如此不滿,甚至想要另一個人來替代我……”

“你到底把他怎麽樣了?”梨夜大步沖上去,揪住烏将塵的衣領厲聲喝問。她狠狠地瞪着烏将塵,仿佛只要從他嘴裏說出那兩個字,她就會立刻要他血濺三尺。

面對梨夜的憤怒,烏将塵收斂了笑容,眼色不禁也冷了下來。他自袖中滑出一卷絹布放在梨夜面前,梨夜不敢去接,只放開了手,戒備地退後兩步。

雪白的絹布猶如這漫天大雪,其上點綴着兩朵寒梅,紅若血點。烏将塵慢條斯理地将絹布攤在手裏,一邊解釋道:“這是臣對公主的最後一點心意,為了在取下它時保持完整無損,頗費了一些時間。相信公主您一定會喜歡。”

梨夜怔然地望着被一層層打開的白色絹布,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直到絹布被完全打開,露出了一把輕薄且銳利的細長之物時,她才舒了口氣,愕然道:“什、什麽東西?”

烏将塵将那一把如鋼針似的長物放在梨夜手中,溫柔地在她耳畔笑道:“我本想切下他的手指,怕你怪我,只好剝了他的指甲。若将它們插在你房中那只淨瓶裏,一定非常漂亮……”

梨夜哇的一聲慘叫出聲,臉色瞬時煞白。那一把如針般的斷甲盡數滾落于地,依稀還能從根部看到猩紅的血跡。她一把推開烏将塵,再轉向他的神情猶如見到厲鬼,哆哆嗦嗦地指着斷甲嚅嗫道:“你……你殺了他?”

這本是無需質疑的現實,烏将塵噙着冷笑,并不作答。淚珠順着梨夜俏麗的臉頰滑落,經寒風一拂,竟涼得入骨。

烏将塵冷眼看着她,笑容裏滿是快意,他撿起一根斷甲在指間把玩,帶着一絲譏诮嘲諷道:“臣還記得那日公主曾說,有幸得你青睐的男人,你定會留下他身上的某樣東西,以作情物。不知今日這份禮,比起昔日臣所獻上的那份,哪一個更得你歡心呢?”

他緩緩一步步上前,梨夜就踉跄地一步步後退。冰涼的夜讓她禁不住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緊緊抱起了雙臂。一盞盞長明燈綿延到遠處,将男人烏黑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朦胧而暧昧的光暈,她腳下已愈發艱難,直到背後靠上廊柱,才怔然無路可退。

烏将塵伸手摸上她的臉,指腹輕拭她眼底流落的淚珠,溫存的舉止下卻對着一雙陰冷的眼眸,讓梨夜只覺得面前所站的是只陰毒的猛獸。

“我為你鏟除異己,幫你挽回聲譽,一心扶持你登基為王。對你這般情深意重,而你卻如此待我,真是讓我心寒。”烏将塵捧起梨夜的臉,凝眸注視着她,仿佛要将這份罪責深深刻進她心裏去,教她永遠不能忘記。

梨夜在那雙厲眸的逼視下抱緊了身體,眼神卻在那番話後泛出了一絲苦笑和憎惡:“情深意重?”她盯着烏将塵,唇角因為憤怒而顫抖,每一個字都仿佛歷經了磨碎後混着血吐出,“你對我的’情深意重’就是玩弄我以後,為了脫身而把別的男人送到我床上?”

她揮手打掉烏将塵的手,如今再被他碰一下都讓她由衷地感到惡心。她竟然會為了這樣的男人而自甘堕落,毀掉了終生,淪為燕夜藐視的笑柄!

烏将塵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一臉不解的迷惑,他噙着笑意,笑容裏明晃晃地藏着陰毒的惡意,柔聲在她耳邊輕笑道:“莫非那些男人沒有一個能讓你滿足?既是如此,你何不直接開口與我說呢……”

不堪入耳的調笑擊潰了梨夜最後一絲理智,她猛地擡起腳往烏将塵腿間狠狠地踢了下去,伸手抽出了他腰間的佩劍。

烏将塵毫無預料遭此重擊,一聲痛呼響起,英俊的臉霎時變得扭曲。然而下一刻,只見眼前白光刺目,劍刃反射着長明燈明亮的光芒,射出一道森寒的戾氣當胸刺來!

梨夜蒼白的唇已咬出殷紅的血痕,滿腹的恨與怨一齊注在手中劍上,将烏将塵的心髒洞穿。她用盡了全身力氣直往前捅,推着烏将塵站立不穩的身體從這一頭直逼了到另一頭,将他狠狠地釘在了廊柱上。

大雪壓夜,萬籁俱靜。唯有鮮血無聲地自傷口汩汩湧出,順着光滑的柱子流下來,仿佛新上的一層紅漆。梨夜怒目盯視着烏将塵,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你若再羞辱我半句,我就把你剁成肉醬去喂狗,看你還能不能再複生!”

烏将塵面容痛苦扭曲,他雖不會死去,可痛楚卻絲毫不減。鋒利的劍刃刺在他胸膛上,猶不解恨地在血肉中擰轉,饒是他再能忍耐痛苦,也經不起這般清醒的酷刑。他顫抖着擡起手一把握住劍柄,咬住牙道:“你不敢……你若敢殺我,為何不将牙給他……卻讓他白白來送死?”

梨夜怒火盛湧,烏将塵咬緊牙關厲喝道:“你已知此生不可能再得到他,所以想借我的手來殺他,讓誰都得不到……哈哈,那只笨鳥直到最後還相信着你會恪守諾言,孰不知梨夜最終還是選擇了我——因為你除了選擇我,別無選擇。”

能殺死烏将塵的最後的法寶,就在梨夜的懷中。她怒不可遏地瞪視着烏将塵,內心湧起巨浪吞噬着她的理智。殺了他,這種男人留着還能做什麽?殺了他,将自己污穢的過去也一并抹去!

對,早該殺了他的——

“殺了我,你也別想好到哪裏去。”

烏将塵幽沉的眼眸仿佛早已将她的內心洞穿,他蒼白的臉猶如一張看不透的面具,浮着冷酷的笑意道:“沒有我,你以為南國會接受一個荒淫無道,又殘虐無情的女人登上王位?沒有我,你以為巫天閣那些人真的會接納一個什麽都不會的你?沒有我……你以為燕夜當真願意去死?”

最後的一句話讓梨夜愕然怔住:“你、你說什麽?”

烏将塵笑了起來,胸腔猛地竄上幾點血沫,嗆得口中盡是甜腥之氣。他痛苦地擰緊了眉頭,目光卻陰冷地鎖住梨夜道:“你們都是女人,你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翎鳳,難道她會不想?何況翎鳳萬裏迢迢專為她而來,她又怎會舍得放棄唾手可得的寶物。沒有了我……你又怎會是她的對手?”

“不……不會的。”梨夜搖了搖頭,俏麗的臉上因為驚惶而顯得有些駭人,“不可能,燕夜願意去死,她說她願意去死……她願意把什麽都讓給我……”

烏将塵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大笑起來,看着梨夜的臉好似是這世上最好笑的東西,哭笑不得道:“梨夜啊梨夜,我深愛的梨夜……你究竟有多蠢才會相信她什麽都能謙讓你。一個人對你謙讓,難道不正是因為她比你強……強到只要她願意,随時都能碾死你嗎……”

森冷的嘲諷讓梨夜怔在原地,許久都不能回神。她從不曾想過燕夜為何會謙讓她,她對她的謙讓和愛護早已習慣成了理所而當然,因為燕夜說過:不用感謝我,這是我欠你的……

這是她欠她的。

可是那個只比她早到人世幾分鐘的姐姐,在她們同樣十二歲金釵之年時,在梨夜還在糾纏于繁重的課業和苦修時,就已經能夠挺身作則,代表南國向中原大陸宣戰:

真正的獵手在出手之前絕不會暴露鋒利的齒牙,一旦出手,必血濺三尺。

☆、刺殺(一)

? 燭火發出幽暗的光,在窗縫滲入的冷風下忽閃忽滅。即恒被吊在頂上整日都不能動彈,此時早已覺得身體麻木,都不像是自己的。

“喂,你該不會每天都睡在那棺材裏面吧。”當看到燕夜收起桌案上的擺設,若無其事地掀起箱蓋時,他忍不住皺眉道。

燕夜頭也沒擡,溫婉輕柔的聲音在孤夜裏顯得格外清寂:“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這是個好地方,我好心讓給你,你卻不領情。”

即恒冷哼一聲,嘟囔道:“我寧可睡棺材板上也不睡棺材,多不吉利。”

燕夜這才仰起臉看了他一眼,抿起唇微微笑道:“沒想到戰神竟然會怕死?”她溫柔的笑容裏掠過一絲輕蔑的促狹,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對生者而言,棺材不過就是幾塊木板。而對我這樣的将死之人,早日習慣冷棺蓋頂,未必不是件好事。”

即恒動了動耳朵,在有限的空間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貓着眼睛好笑地看着燕夜:“我說你年紀輕輕的,說話怎麽跟你的頭發一樣老氣橫秋。難道你跟翎鳳說話也是這樣?一個教母,一個笨蛋,哈哈哈……”

燕夜咬住唇,褐瞳中湧起一絲愠怒,然而面上則一片羞惱的紅暈,她別過視線,好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一句:“真的有嗎……”

唯獨提到翎鳳時,她才會像一個與她年紀相符的女孩子一樣,羞澀,柔軟,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即恒不禁想,難道那只笨鳥所看到的燕夜,真的跟常人所看到的不一樣?

“我說話……真的有那麽讨人厭?”燕夜擡起頭,明亮的深褐色眼瞳中掠過一絲黯然。

即恒十分不想打擊她,奈何他嘴毒成瘾,遇到這種場面不論多欠揍他都會中肯地說出實話:“程度從‘沒有’排到‘特別’的話,你屬于中等偏上。”

燕夜沉下臉,剜他一眼:“那你直說讨厭就是,何必拐彎抹角。”

即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只是眼神卻格外認真:“哪有人會喜歡被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口氣教訓,就算明知自己有錯,被人指着鼻子看低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他眨眨眼,意味深長地延伸道,“你對梨夜用盡了真心,卻未必能換得她一絲理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燕夜怔愣了一下,神情變得複雜而落寞。她垂下視線,手指輕撫着清漆棺蓋,輕輕地嘆了口氣:“梨夜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燭火躍動,即恒眉心輕蹙斷然道:“難道你不是小姑娘?”

“我……”燕夜矢口出聲,秀雅的容顏有些動容,“沒人把我當小姑娘。”

她低聲地說。

“那是因為你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偏愛做一些不是小姑娘該做的事。你讓他們除了怕你,還能怎麽樣。”

燕夜握緊了棺沿,從未想過有人會當着她的面說,她所遭受的冷眼與厭棄,全與她自己脫不開幹系。她開口想要反駁,卻愕然發現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沉下心來細細一想,似乎也不無道理。可若要她接受,又着實沒有勇氣去接受。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諸般紛亂都在這沉默的夜色裏,和躍動的燭火一起掙紮。滿室的冰涼,不及心底的刺骨。燕夜輕撫着棺木邊沿,一陣茫然若失。

這時燭火不安地聳動起來,一陣細密的機拓響動自門口傳來。燕夜愕然一怔,此時已過子時,梨夜怎會還有心思來看她,莫非……她心底閃過一絲喜色,忙轉過頭,笑容卻在看到披肩散發的梨夜後僵硬在臉上。

一柄沾血的長劍躍然入目,散發着幽冷的光芒,昏暗的燭光将殘血映得愈發觸目心驚。燕夜臉色蒼白,目光凝住那柄長劍上,不安地轉向梨夜喃喃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梨夜仿佛一具游魂轉向她,空洞的眸子穿過暗影落在她臉上,透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姐姐……救救我……”

燕夜因這一句話而震住,十七年來從未被叫過一聲姐姐,此刻聽來自也沒有歡喜可言,只覺得莫名發冷。梨夜口中在向她呼救,那柄帶血的劍卻兀自散發着森冷的寒光。

“梨夜,出了什麽事?”燕夜只好柔聲問道。不論何時何地,對梨夜她總是有極大的耐心的。

梨夜就知道她一定關心她,緩緩舉起了手中劍柄,凝着她誠懇地說:“為了我,去死好不好……”

燕夜沒有想到妹妹深夜來訪竟是為了殺她,驚訝與憤怒都比不上滿腹的悲傷,她深深望着梨夜,聲音已有些顫抖:“三天……還剩三天,你都等不了?”

難道她真的被人讨厭到,連分秒都無法容忍?

梨夜目中泛起了一絲恨意,冷聲笑道:“是啊,還有三天呢。這三天足夠你殺我多少次了,我還要等下去嗎?”

燕夜怔然:“你在說什麽,我何時要殺你?”

“這裏除了你我又沒有外人,你還狡辯什麽。”梨夜空洞的笑容裏沒有絲毫的溫度,“那三人的屍體我特地吩咐挂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別告訴我,你沒看見。”

燕夜臉色煞白,日暮時分南國所引發的騷動她自然看得清楚,她既憤怒于梨夜的殘忍,可又深感不解。驀地回想到即恒方才所說的話,莫非歸根究底,竟又是因為自己?

“我只是……只是想讓你明白,他們并不值得你愛,更不值得你糟踐自己。”燕夜喃喃地道。

梨夜沉默了片刻,倏爾大笑起來,深眸裏終于亮起了一絲光,卻是憎惡的火光:“姐姐對我的私事一向都特別關心呢,關心到讓我都覺得惡心。怎麽?因為沒有人愛你,所以看到那麽多人愛着的我,讓你倍感嫉妒和委屈了?”

她扭曲地笑起來,一字字刺在燕夜心上,毒過世間最劇的毒。

燕夜緊咬住唇,淚花在眼眶裏打轉,她已不知此刻究竟是憤怒、傷心,還是懊惱,只得呢喃着說:“我并沒有……那麽想……”

“那你現在立刻自盡給我看,證明你的确如你所言,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梨夜咄咄逼道,“不然你就是虛僞!”

燕夜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來意已決,泫在眼角的那滴淚終于是落了下來。她透過模糊的視線凝住梨夜,扶在木沿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隐現青白之色,在暗光下輕輕地顫抖。

即恒早就醒了,因為他被強行裝在一只小竹籠裏挂在頂上,燭火昏暗,下面的人看不清頭頂之物,可頭頂上的人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底下。姐妹倆之間的争鬥不是他該插手的事,何況他想插手也是有心無力。

他并不擔心燕夜,這個甚至想要靠吸食.精血來續命的女子,應該是不會輕易地讓自己死去的。可即恒的目光仍是緊緊地落在她身上,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和這滿室晦暗的燭火一樣明明滅滅。

梨夜凄涼地握緊了劍柄,痛苦地指責道:“你看,你不肯了。當初那麽心甘情願,賺了一身好名聲,現在又想來反悔!……這根本就是你精心布下的苦肉計,你這個騙子,騙子!”

她痛聲厲喝,目中閃過強烈的殺機。一片劍光在手腕翻轉間寒光亂舞,毫不遲疑地向燕夜劈去。

燕夜匆忙矮身躲過,幾縷削斷的發絲赫然飄舞在空中。梨夜一擊未得,劍刃砍入木沿之上,竟入木三分。她果真是存了殺她的心,不等梨夜反手抽回長劍,燕夜已自她身側閃過,轉到了她身後。

“梨夜你冷靜一點。”

燕夜身無一物,甚至沒有任何防身的物具,面對梨夜下手狠戾的劍勢只能一味閃躲,頗為吃力。

輕薄的帷簾在梨夜瘋狂的攻擊下像雪花一樣飛舞,梨夜瘋了似的持劍砍殺,沒有任何章法,也沒有任何猶疑。她就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無路可逃只能奮力回擊的困獸,一邊砍一邊流淚。淚水潤濕了蜷曲的栗發,淩亂地貼在臉頰邊,亂發之下一雙褐瞳卻亮得驚人:“難怪了,你都要死了還有力氣勾引男人,又怎麽舍得在他尋到門口的時候去死。原來這不過都是你的苦肉計!哈哈……男人就是容易被你這種表裏不一的女人欺騙,看起來柔柔弱弱,實際比誰都要狠!”

燕夜倉皇地閃躲着,争亂中屋內箱翻櫃倒,水壇呯然落地,瓷碎聲劃破空寂的夜,尖銳得直教人戰栗。

梨夜大口大口喘息,她咬着牙揪住心口,強烈的痛苦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你為什麽不能再讓我一回?你為什麽……總是要和我搶同一個男人?第二次……和我愛上同一個男人……”

幼年時,她們憧憬于同一個高大的身影,如今,又癡戀于同一個燦爛的笑顏。就好像從一出生起本該是同一個人,卻被命運硬生生分成了兩個。而冥冥之中命道相應,才會讓她們之間總要拼個你死我活。

燕夜漠然看着她痛苦的模樣,眼裏漸漸升起了一絲怒火。她一直不曾反駁,此時終于忍無可忍道:“梨夜,你真的夠了。我一直都在謙讓你,從小到大什麽都讓給你,因為那些都是我欠你的……可翎鳳不是,只有他不是,我也無需再讓你!”

梨夜聞言咯咯笑起來,好像終于逼得燕夜松口承認般得意,扭曲地笑道:“你終于肯承認,你讓給我的那些東西,對你來說根本無關緊要。而那些你真正在乎的東西,你從來就沒有讓過我……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說得那麽好聽!”

長劍赫然劃出破空之聲,燕夜本能地向後閃躲,倏然間她身體一頓,竟在剎那之際無法動彈。就那麽一眨眼的凝頓,梨夜的劍刃就已劃破了她的衣角。燕夜慌忙拉過簾幔擋住自己,簾幔卻在劍光下頃刻化成了一片片的碎花。

她跌跌撞撞跌倒在棺木旁,驚恐地察覺身體竟開始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她的靈魂因為受損而勉強維系在軀體上,如今終于到了強弩之末。

劍尖已抵到燕夜眼前,梨夜的怒火業已到達頂峰,她睜圓的雙眸之中甚至泛出了隐隐的血色,在昏暗的燭光下猶如泣血的羅剎:“死吧——你盡管恨我,我不想再輸給你。”

燕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凝着梨夜瘋狂的臉,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們逐漸分道揚镳,越走越遠。那一年南國落下的雪,也像今日這般冷冽殘酷。

她怆然道:“不論我怎樣努力,父王都沒有正眼看過我……在他的眼裏,只有你才是他唯一的女兒。”

梨夜怔住,蒼白的唇邊牽起一抹冷笑,然而淚珠卻如雨下。她舉起長劍高高揚起,望着燕夜說:“可他也沒有愛過我……我做不到恨他,就只有恨你了。”

纖柔的手腕似已用上了平生所有的力氣,将內心極致的恨和怨都傾注其上。梨夜握緊了劍,凝着燕夜哀求的目光,狠心劈了下去。

“——住手!”

☆、刺殺(二)

? “住手!”

即恒的一聲厲喝,讓梨夜愕然怔住,她一晃神間,燕夜就抓緊了空隙逃了開去。門還開着,她定是想要逃出祭神塔。梨夜趕忙截住她去路,将燕夜逼回了屋內。

兩人又是一番你追我趕的惡戰,即恒在上面看着焦急,卻沒有一點辦法。心底那股強烈的不安愈發濃重起來,這是他在刀光血影中磨練出的直覺,比任何理性的分析都要準确無誤。

他直覺有什麽東西将在今晚發生巨大的轉變,而這轉變将會改變整個命運的輪.盤……

“不要打了,都不要打了!”他無力地吶喊,心下懊惱無比。堂堂戰神一族,竟像話本劇裏毫無用處的女主角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流血負傷。

更可悲的是,那兩個芳華的女子沒有一個是為了他而戰。

即恒又悲又怒,扯開嗓子喊道:“都不要打了,你們這副兇猛的樣子,到底在搶男人還是搶地盤,搞清楚!翎鳳固然呆傻,其實思想很刻板,他看到你們這副模樣不被吓跑才怪——”

“閉嘴。”

就在他聲嘶力竭、不計形象地想要阻止悲劇發生時,悲劇已經愕然發生。即恒無法形容在聽到那兩個字時,內心有如何劇烈的震懾,他怔怔地望着屋內昏暗的一角,燕夜和梨夜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彼此。然而一柄生冷的長劍阻隔在她們之間,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那是生與死的距離。

梨夜杏眸圓睜,失神地望着自己緊握的手,鮮血汩汩自掌心流下,沿着鋒利的刃口流淌開來,靜靜地滴落在腳背上。

素白的衣裙上赫然綻開了朵朵豔紅的花朵,在這窒息的濃夜裏增添了一抹絕麗的豔色,就好像……那個容顏驚豔的人一樣,美豔,且危險。

“你……哈哈,你終于露出了真面目……”她凄然地彎起笑容,瘋狂的笑意裏混着血色,燃燒起最後一番凄豔的甜美。

“是你逼我的。”燕夜緊咬住牙,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中擠出。她哀柔的目光已被憎惡所替代,這樣的眼神讓梨夜恍然想起十年之前,那片漫無人跡的白雪地。仿佛就是那一日開始,她們的人生軌跡開始交錯遠行,向着難以理解的方向越走越遠。而這十年間的紛紛擾擾,匆匆而過,直到今日再次終結在同樣的目光裏。

“你明明……一直都想這麽做,何必……還要假惺惺……”她松開握住劍刃的手,拽住了燕夜垂落的衣袖,像兒時撒嬌一樣拽着,輕輕地搖,甜甜地笑,“你贏了,怎麽不笑啊……明明……除掉了最恨的人,該高興才是……”

燕夜深望着她,咬牙道:“對,我恨你。”

她的眼眶通紅,十七年埋藏的恨終于在這一劍之下,撕破了善的面具:“我恨你把我做夢都想要、卻又不得不相讓的一切都當作糞土一樣揮霍。容顏,青春,時間——當我為了努力多活一日而被逼選擇堕落的時候,你卻甘心情願地堕落;當我甚至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身體的時候,你卻毫不吝惜地糟蹋你自己。你可知道?我們本是同一個人,是比這世上所有的親子和手足都要更接近彼此的存在,每當我想到你讓那些肮髒的男人肆意侮辱你的身體,就像是在侮辱我自己,我就恨不得殺了你!”

她睥睨着梨夜驚愕的目光,高傲地冷言道:“梨夜,你沒有錯,我的确比你卑劣。因為我不僅恨父王,我更恨你。”

她手腕一動,刺穿梨夜腹部的長劍赫然被抽出,随着她向後揚手的一揮,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圈,準确無誤地割斷了吊起竹籠的繩索。之後,“铮”地一聲撞在了石壁上,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響。

關押即恒的竹籠猛然墜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若非竹籠本身做了緩沖,即恒就算不折也傷。他許久無法伸展的四肢因為血液流動的凝滞而麻痹酸楚,倒在地上躺也不是,卧也不是,竟比關在籠中還要痛苦。

“燕夜你……你……”即恒看到梨夜漸漸倒在燕夜的腳下,鮮血慢慢淹沒了鞋尖,一股劇烈的怒火轟然湧出,“她是你的親妹妹,你竟然真的下殺手?”

燕夜似乎感到很奇怪,她回頭看着他道:“梨夜說要殺我,也不是在玩玩而已。”

“可是你……”即恒嘶聲道,話卻哽在了喉間。燕夜的确是在正當防衛,盡管失手殺死了梨夜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即恒卻感到心涼刺骨,“你不是要做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嗎?這就是你給自己留的出路?你讓翎鳳今後該怎麽看你?”

燕夜失去感情的目光落在即恒身上,靜靜地盯了他半晌,秀麗的容顏浮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嗤笑了起來:“戰神在說什麽傻話,是你勸我不要再執着于過去,要放眼新的人生。現在,又在說什麽傻話啊……我若不殺梨夜,又該如何與過去斬斷?”

即恒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燕夜回眸望着奄奄一息的梨夜,那雙灼灼的眸子已逐漸失去了光彩,燭光下,她的容顏盡數淹沒在晦暗的陰影裏:“手上沾了那麽多血,也見過那麽多風浪,卻還留有那麽熾烈的初心,真是讓人好羨慕……”燕夜自語似的呢喃道,“可人類是做不到的,人類的心太易變了,你看,就連一個夜晚都撐不過去……”

她戚然笑起來,目中燃燒的憎恨早已煙消雲散,随之而起的只有一份近乎哀傷的溫柔。她轉向即恒,眼眸中甚至有一絲哀求:“留下來陪陪她吧,她自小就很怕一個人。就算你們生前不合,與其在我面前咽氣,她應該更想死在男人的懷裏。”

她依然是改不了那副睥睨衆生,高高在上的口吻。可若非如此,她又該拿什麽來掩蓋自己潰不成軍的心。

即恒眼睜睜看着燕夜邁步離開了石室,門在眼前緩緩合攏,她的目光直到最後都只停留在梨夜的身上,當門快要合攏之時,她終于閉上了眼。“咔擦”一聲脆響,門外的那把鎖重又落合。

即恒心頭一跳,忽然湧起不詳的預感,今夜所發生之事究竟有多少巧合,多少蓄謀,他不得而知。但他清楚的是,在這扇門外燕夜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居心否側的男人在等着她。

而她顯然不想讓即恒将這件事說出去……

即恒艱難地挪動四肢想要往門口爬,他一定要去告訴翎鳳,告訴那頭蠢豬,他心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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