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3)
而認真地吻着。他不敢再亂來,耐心而謹慎地配合燕夜。華麗厚重的長袍已退落于地,衣肩上的金絲線在燭火下折射出冶豔亮麗的光澤,仿佛暗香緩緩于屋中流動。
翎鳳攬住燕夜的纖柔的腰肢覆于身下,幾縷紅發垂落光潔的肩頭,将妖嬈的容顏愈發增添了幾分懾人的魅惑。燕夜低低地喘息,情不自禁伸手撫上翎鳳的臉,眼前只覺一片炫目,令她睜不開眼。她若堅持去望那雙豔光流動的雙眸,整個思緒都像要被攫取而空。
唯有一片熾烈的紅,像一把火焰要将她燒盡。
“不……不要……”
一聲低喃無意識地流瀉而出,清晰地傳到了翎鳳的耳中。他一怔,淩亂的思緒猛然間停住,撐起身子讷讷地問:“怎……怎麽了?”
燕夜神智有些恍惚,她許久才緩過氣來,迎着翎鳳詫異的目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沒什麽……我有點冷,你抱緊好嗎……”
翎鳳驚疑不定地望着她,汗珠遇涼皆數化作了冷汗,沿着臉頰的輪廓滑落。一激之下混沌的腦海清醒了幾分,他撥開燕夜臉上淩亂的白發,凝眉憂心道:“今天就算了吧,你的臉色不太好。”
燕夜微微一笑,笑容仍然含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她輕撫翎鳳的臉頰,咬着唇說:“傻瓜……我只是,只是有點緊張……”
誰知她話還沒有說完,手上突然失力,軟軟地垂了下去。翎鳳眼疾手快捏住了那只手,只覺得手中緊握的柔夷綿軟無力,竟連半分力氣都沒有。他愕然望向燕夜:“燕夜,你的……你的身體怎會……”
早晚都是要來,沒想到竟會這麽快。燕夜洩氣地合上雙眼,半晌才複又睜開,對翎鳳露出一絲歉然的笑容:“我本想趁我還能動……現在看來是趕不及了……”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翎鳳被突然的變故吓得懵住,不禁失聲叫道。
燕夜淡然從容的神情仿佛口中所指的并不是自己,她深深凝望翎鳳,望着那雙泫然欲泣的漂亮的臉,很想伸手給他一個安慰。然而全身上下,乃至指尖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這種深切的無力感足以令人發瘋,她只能裝作不在乎,才能繼續維持鎮定。
“你在幽山煉化月冕救了我以後,我的身體與靈魂不再相契,因此産生了排斥反應。”她平靜地說道,就像在解釋一個極為平常的現象,“這很正常,如果毫無影響,那我豈不生來就是妖異?”
她恬淡地笑了一下,試圖緩解翎鳳心中的內疚。一滴碩大的淚珠滴落了下來,重重地落在她的臉頰上,比火還要燙。翎鳳終于明白了幽山濃夜裏燕夜落入絕望的眼淚,也終于明白祭神塔上燕夜聲聲痛苦的責難。可笑的是,他一直以來不僅毫無所覺,甚至将其都當成了女子的善變。
翎鳳握起燕夜的手撫在臉頰邊,鮮豔的眼眸裏因水色而光芒浮動,嘶啞的聲音滿溢痛苦:“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是我把你害成這樣……”
“傻瓜。”燕夜截住他的話,愛憐的目光裏溢滿了無奈,失笑道,“若不是你,現在我已躺在冰冷的泥裏了。就算身體不能自如,好歹我還能這樣和你說話……我很知足。”
Advertisement
翎鳳難辭其咎,他克制着心神的動搖,拼命去想能夠補救的法子。赤眸在幽暗的燭火中光芒閃動,一個念頭悄然浮上了腦海。他不由分說抱起燕夜綿軟無力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貼,卻各自都覺冷徹入骨。燕夜倏然湧起不好的預感,惴然問:“你……你要做什麽?”
翎鳳扶住她的背脊,将她身上早已被汗珠濡濕的亵衣盡數剝了下來。燕夜心口突突地跳,既感到驚恐又難抑羞澀,她靠在翎鳳的肩膀上,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緊貼着他的心跳,都在惶惶作亂的燭光裏無望地顫抖。
“快住手。”燕夜厲言喝止,內心的不安已愈發濃重,幾乎将她壓垮,“不論你想做什麽,都快住手。”
“別怕……”翎鳳安慰她說,灼灼的目光之中浮動着危險的決然。燕夜從未見過他如此冷然肅穆的神情,不止沒有了平日裏的燦然與溫柔,甚至教人見了寒意陡生,“你這具軀體還未完全腐朽,只消我往其中注入我的精血,讓你成為我的從使。今後生死成絆,只要我不死就能保你不滅……”
“那樣一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燕夜嘶聲尖叫起來,她無法動彈,唯有凄厲的嗚咽聲傳遞着內心崩潰的恐懼。靈魂的受染已無法阻止妖化,然而再進一步接受妖血侵體,就連人類也做不成了。
“住手,翎鳳……我不想變成唯血而食的怪物。”燕夜無力地垂靠在翎鳳的肩膀上,熱淚滴落在他的肌膚上,順着頸窩直燒到胸口,“不要剝奪我身為人類最後的尊嚴,求你了……”
那一句聲嘶力竭的“求你了”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翎鳳自焦灼的瘋狂中清醒了過來。如果不是當初他的任性使然,燕夜不必受今日這般苦楚,而今他卻險些又在重蹈覆轍。
鳳凰入世,必有大禍……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嗎。
☆、緊緊看着
? 夜雪寂然,雪花無聲而沉重地飄落,将寧夜裏沉默的苦楚都埋覆在潔白的雪色之下。翎鳳一宿無眠,他安靜地窩在燕夜身邊,望着她蒼白的睡顏默然出神。
秀麗的容顏尚殘留着幾分痛楚,就連眉心也不得纾解。她不知在夢裏見到了什麽,薄唇緊緊地抿着,似乎極為緊張。
翎鳳輕手覆上她的臉龐,逐漸衰弱的肌膚已不似常人那般溫暖,哪怕是在炭火熊熊的屋內,觸手依然有些涼意。
為什麽不早一些告訴我……翎鳳懊惱地想,可是心念閃動,又不知自己究竟意欲何為。
難道燕夜早一些告訴他,他就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嗎。早在幽山那個風雪之夜裏,燕夜的命運就已被他改寫,她甚至來不及說不。
——因為你深受造物的恩寵,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
“你是不是……有點恨我?”翎鳳無聲地在唇邊呢喃,他細細地望着身邊的女子,從她緊抿的唇角一直移到灰白的發絲,胸膛裏的悲傷與溫柔一齊覆沒過來,幾乎讓他拾不起再面對她的勇氣。
燕夜輕淺的呼吸綿長而緩慢,仿佛随時都會斷掉。翎鳳不敢有一絲懈怠,一旦燕夜有什麽三長兩短,他想,哪怕被忌恨,也還是不會放任不管的。
可讓他吃驚的是,東方漸亮之時,燕夜緩緩地醒了過來。深褐色的眼瞳逐漸恢複了清明,蒼白的臉色亦漸漸舒緩。她微微動了動手指,好像經歷了十分勞累的體力勞作之後一覺醒來。
在初升的旭日之下,黑夜的魔法只得放棄為惡,悄然遁入地底。
“你、你好了?”翎鳳有些難以置信。
燕夜在他攙扶下坐起身來,神色還有些怔忪,她坐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扶住額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昨夜可能是太累了,體力透支,身體才會不聽使喚。”
翎鳳聞言胸口泛起酸楚,神情黯然地說:“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了。”
漂亮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失落與內疚,那副傷心的模樣仿佛帶有某種難以揮去的感染力,猶如一團陰雲讓身邊之人亦不禁受到影響。鳳凰控心,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哪怕在無意識之間依然帶有殺傷力。這也意味着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流露,不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掩飾和僞裝自己。
人世沉浮,虛虛實實,這種真性情不知是幸還是禍。
燕夜嘆了口氣,伸手撫在翎鳳的頭上,溫柔地摸了兩下。翎鳳被這個舉動怔住,一雙鮮豔明亮的眸子擡起向上望來,有種特別的乖順之感。他沉默地蹲坐在燕夜身邊,任她的指尖穿過自己的紅發,緩緩地移到頸項。
燕夜捧住他的臉,莞爾笑道:“不要那麽難過。我早知身體狀态已不佳,所以與巫天閣的長老們約好,今日幫我度法淨化體內的妖氣。”她蒼白的臉上逐漸恢複了血色,于晨光中浮起一絲燦然的暖意,“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到你,怎會就這樣認輸,我再也……再也不想與你分別。”
呢喃的細語随同柔軟的發絲一起撥動了心弦,翎鳳情不自禁将她擁入懷中,動容道:“燕夜,即刻起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一句承諾字字铿锵有力,落地有聲。燕夜伏在他的胸膛上靜靜聽着堅實跳動的心律,唇邊彎起一抹滿足的笑意。她悄悄地擡起眼去看翎鳳,他似乎暗下了某種決心,豔美莫辨的臉上浮現出一份男子英武的決斷。
不知不覺中他越來越像一個男人,摒棄少年的青澀和懵懂,在跌跌撞撞中學會堅毅與擔當,在傷害與被傷害中積澱了沉穩。燕夜可以想見往後無盡的歲月裏,他将會凝聚多麽強大的吸引力,而她卻只能一步步堕入腐朽。
灰暗的前景讓她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人類與妖魔之間所橫亘的從來都是時間,因為時間所産生的鴻溝無疑是一道天塹。
本以為翎鳳只是一時觸動豪出此言,沒想到他當真将自己說過的話做到徹底,生怕一不留神沒有看住,燕夜就會惡疾複發,一命嗚呼。
燕夜梳洗打理,他在一旁緊緊地看着;燕夜用膳品茶,他在一旁緊緊地看着;燕夜指派侍女修剪庭院,他在一旁緊緊地看着……
一直到燕夜要沐浴更衣,翎鳳跟随進來,被一群侍女忍着笑意推了出去。
“我要沐浴,你也要跟進來?”燕夜苦笑道。
“那有什麽,你的身體我又不是沒看過……”翎鳳一本正經地回答。
話還沒有說完,一件輕薄柔軟的紗衣便當頭罩了下來,視野剎那間蒙上一層模糊暧昧的光線,映着面前女子桃花般的面容。
翎鳳毅然被請了出去,嘩啦啦的水聲婉轉動聽,他盤坐在門口,心中郁悶不已:“男人洗澡的時候,女人就能正大光明地鑽進去。為什麽女人洗澡時,男人就連看都不能看一眼呢?”
唉,男女之間總是存在着莫大的不公平。
他抱着手裏的紗衣,燕夜緋紅的臉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連同昨夜親吻的纏綿與肌膚的相貼一齊湧上心頭,就像一股熱流狂湧而過。他連忙拍了拍臉,手心立時被臉頰發燙的溫度所燙到。
一旁侍立的侍女見他神情有些古怪,上前柔聲問道:“大人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吩咐盡管對奴婢說。”
翎鳳扭過頭,一頭紅豔的長發掩蓋住了臉頰的紅暈,咬唇喃喃道:“沒、沒事……”
看來女人洗澡的時候,男人不僅不該看,連聽都不該聽……
午前時分,雪停之後的天空依舊陰沉,空氣卻格外清新。燕夜要趕往巫天閣度法,便讓翎鳳獨自留在宮殿裏用午膳。她沐浴淨身後換了一身簡潔的衣裳,銀絲懶散地束在腦後,盤起一個松軟的花苞。彷如一只剛自冬眠裏醒來的莺鳥,柔婉清甜,惹人憐愛。
她信步走在悠長的長廊裏,翎鳳便在身邊緊緊跟随。落雪不時自樹梢滑落,紛紛揚揚灑在雪面上,落水一般沒入雪坑。燕夜直走到長廊的盡頭,才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望着身後那雙關切又無辜的眼睛,無奈道:“你不能跟着我一起去。”
“為什麽。”翎鳳不甘心地說,“你昨日才答應過我,今後不再一個人去面對風雨,今日怎麽又不算話了……”
鮮豔動人的眸子裏寫滿了埋怨與責難,燕夜在那雙眼睛的指責下不由湧起了一股內疚,但她及時地打住這個念頭,移開視線不再與他對視。跟鳳凰在一起,真的處處都是陷阱。
“只有這個我不能答應你。”燕夜沉聲道,“你該知道我剛被豁免,還沒有站穩。如果你的存在被公開,我不僅沒有能力保護你,還會給那些盯着我的人主動送上一個新的把柄。豈不是因小失大?”
翎鳳不懂朝政與王室的糾葛,他只是想要親眼看着燕夜,确認她平安無事:“我就遠遠地看着,絕不讓人發現。”
“不行。”燕夜拒絕得毫不猶豫。
許是幹脆得太過不留餘地,翎鳳呆了一呆,神情異常的落寞。他緩緩地垂下視線,讷讷站在原地,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蕭瑟與受傷的氣息,讓鐵石心腸的燕夜也不禁柔軟了下來。
“翎鳳……”她長嘆一聲,深感無奈,擡起手摸着他的頭。
心裏正亂時,翎鳳忽然擡眼看着她說:“梨夜若是想借題發揮,根本不會等我主動出面,她有的是辦法引我出去。”
當初他藏在小院,梨夜大有要将小院鬧翻的架勢也要将他逼出來,她有什麽做不出。本想要給燕夜提個醒,不料燕夜在聽到這句話時神色忽然一變,褐瞳圓睜凝怔,連穿在他紅發間的手也驀然僵住。
“燕夜,你怎麽了?”翎鳳駭然握住她的手,以為她又惡疾發作,無法動彈。可入手的一只柔夷柔軟無骨,力道卻是在的。只是觸手冰涼,竟好似抓了一把難以融化的雪。
燕夜很快就回過神,她抽回手來,有些慌亂地掩飾自己的情緒,冷聲埋怨道:“你不是保證過不提她的名字,怎的又食言,還說自己心裏沒有在想她。”
翎鳳被嗆得啞口無言,急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我……”
燕夜怨怼地瞪了他一眼,動怒的神色讓翎鳳自覺地閉上了嘴。她不是自己說過不在意嗎,哦不,好像也沒有明确說過不在意……翎鳳不知所措,為何梨夜這個名字會忽然變成燕夜不可提的痛處,難道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必再說了,是非曲直我自有數。你只要乖乖地留在這裏,不要亂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她生硬地說道。
話音落下,滿地清涼。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唯有冷風拂過幽寂的長廊,肆意撩動着長明燈悠揚地搖擺。燕夜放下固執,沉痛地洩了氣,她回轉過頭,果然見翎鳳怔怔地望着自己,豔如烈火的紅眸之中卻盈動着點點水光,波光洌滟。
他并非是一個軟弱的男人,只是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動不得一點傷害,便只有自己承受下傷害。
燕夜走上前,輕撫他的臉頰說道:“聽我的,留在這裏……你一出去,我怕就找不回你了。”
翎鳳沉默地按住她的手,留戀着她手心裏難尋的溫度,點了點頭。
“……好。”
☆、瓦解X2
? 燕夜離去以後,宮殿裏又落入仿佛被抽空的冷寂。翎鳳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彈,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哪怕動用妖魔的目力也無法再看到一星半點才放棄。
手心裏還殘留着她手背的溫度,心裏卻如墜冰窖。不知是否他出現了錯覺,自燕夜從祭神塔上下來以後,似乎愈發的喜怒無常。他本就不是個善于察言觀色之人,如今在燕夜善變的情緒裏,他越來越感到惶惶不安。
那個在幽山裏會安靜地注視着他,溫柔地對他微笑的燕夜,真的是眼前這個燕夜嗎?
明明是,卻又感覺不是。可若不是,她又是誰?不如說,真正的燕夜去了哪裏?
冬日的寒風吹得翎鳳頭痛難忍,他不喜嚴寒,此刻更加全身冰冷。正欲回房去抱暖爐,眼角的餘光倏然瞥見一抹濃重的黑影立在一側長廊之後。他目光閃過警惕的殺機,赫然回眸道:“出來。”
厲喝聲回蕩在長廊裏,被風直送去遠方。一個人影帶着笑意自長廊後徐徐走出,通體墨色的着裝若在黑夜裏,定能與夜色融為一體,然而一張蒼白的容顏又如同面具一般挂在臉上,卻是無論如何都教人難以移開視線,望之遍體生寒。
“閣下好生敏銳。我真該慶幸那日在祭神塔上,閣下一心執着于美人而疏于防備,才讓我得到了可趁之機。”烏将塵緩步踏着燕夜方才離去的道路,自長廊的盡頭走來。
他的笑容依舊刺眼,言語仍然刺耳,直讓翎鳳心頭火起。
“烏将塵,你怎麽還敢在我面前出現。”翎鳳心頭惡氣叢生,積郁在胸口的郁結正愁沒有舒緩的出口。然而烏将塵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又不知在謀劃什麽險惡的陰謀,他又覺得還是不要看到他的好。
“這裏是燕夜的宮殿,容不得你踏足。”翎鳳手下一揮,一團烈火便如一道風刃打落在烏将塵腳跟前,阻止他再往前走。
烏将塵擡起臉神秘地笑了起來,森冷的目光直直望着翎鳳的一雙手,惬意地笑道:“閣下一雙手恢複得如何?”
竟然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根本就是來挑釁的。翎鳳怒不可遏,方要發作,倏然想起過往種種吃過的虧,無一不是因為他太容易上當。此時烏将塵刻意激怒于他,自然是另有目的,如此明顯的激将法怎能再傻傻地自投羅網。
這麽一想他稍顯冷靜下來,紅眸之中掠過一絲輕蔑的憎惡,朗聲道:“你又用了什麽法子騙得梨夜與你重歸于好,她讓你來幹什麽?不如說,是你想讓她幹什麽?”
這麽些日子以來,他雖處處受人算計,但好歹也摸到了其中門道。梨夜雖兇惡,但行事多為任性使然,真正可怕的是這個躲在幕後,不見其人,唯見詭計的男人。
烏将塵眉目一挑,面露訝異,那張詭谲的臉上露出這種訝然的神色,倒更像是一種嘲弄:“俗言道,成了婚的男人猶如脫胎換骨。閣下與燕夜公主度過兩日的新婚燕爾,那顆漂亮的腦袋都充實了很多。”
翎鳳壓下心頭的怒火,燕夜臨行之前所說的話一遍遍回響在耳際,讓他不敢輕舉妄動。烏将塵是個不死的怪物,倘若此刻在這裏動手,勢必會暴露自己。一旦暴露了自己,就會給燕夜帶來無盡的麻煩。
這就是烏将塵的目的嗎……
“你的目的若是想來祝賀我,我自會大方地接受你的心意。”翎鳳緊緊地盯着他,鮮豔的翎羽浮動起明亮的光芒,宛如一道道鋒利的光刃流動,“但這不代表我就會不計前嫌,将與你的恩怨一筆勾銷。你若在這裏有任何非分的舉動,也就別怪我新仇舊賬一起算,讓你走不出這裏的門。”
他發起狠的時候,全不再有那副柔軟。鮮亮的眼眸猶如兩只燈盞,在白日中仍然亮得有些瘆人。
殺氣彌漫,形如被無數雙手所攫住。縱然是烏将塵也不禁收起了笑容,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他額角悄然沁出了冷汗,看着翎鳳謹慎地一字字道:“我自然是為了祝福閣下而來。”
他竟換了一副面孔,十分誠懇地說:“燕夜公主年紀輕輕卻一生坎坷,遭受了諸多無妄之災,她能得閣下的青睐并終成眷屬,身為南國臣子,我自是十分欣慰。”
翎鳳權當他是放屁,冷嗤了一聲道:“你欣慰才有鬼,梨夜做不成女帝,你不是來替她栽贓陷害的,難道還是來投靠的不成?”
烏将塵擰起眉頭,似乎不懂翎鳳在說什麽,失笑問道:“閣下這話從何說起?梨夜既已身亡,我若不倒戈投靠就只能等着被驅逐,識時務者也該被恥笑的話,那麽整個南國都對不起燕夜,都該被恥笑了。”
“你說什麽?”翎鳳一怔,已全然聽不到他後面的話,愕然問道,“梨夜她……她死了?什麽時候?”
直到昨日燕夜還因為他無心的一句話而大吃飛醋,怎的今日梨夜就死了。
烏将塵臉上的詫異更深了,他挑起眼皮看着翎鳳,似笑非笑地說:“怎麽,燕夜公主竟沒有對閣下說起這件事?她二人雖曾以命相搏,可總歸是流着同樣血脈的親姐妹,怎好連死訊都不知會一聲……哦,對了對了。”他恍然想起什麽,唇邊浮起了惡毒的笑意,就連雙眸之中都因這份惡毒而光芒熠熠,“也難怪她不肯開這個口。畢竟是親手殺的,在心上人面前怎好自毀形象,閣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翎鳳頓然如遭雷擊,怔愣在了原地,腳下生了根似的挪不動一步。他睜圓了眼睛凝着烏将塵,一雙鮮豔如火的眸子裏波光點點,凝聚成流,竟似一團火流就要湧出來。
“你……你這混蛋!竟編出這等謊言來抹黑燕夜的名譽!”他一聲怒喝,緊握的手心之中火焰兇猛,竟将周身浮動的寒風都驅散了開去。
烏将塵站在一定的距離以外,猶自維持鎮定揚聲道:“閣下若當它只是個謊言,又何需憤怒,動手就是。怕只怕閣下其實早已知曉蛛絲馬跡,卻偏偏不願去面對而已。”
他冷眼觑着翎鳳,唇角的笑意在翎鳳逐漸隐現的哀痛之色裏得意了起來。幽冷的雙眸頓時湧起殘酷的精光,他緊緊凝住獵物,用一貫慢條斯理到甚至有些優雅的步調,毫不留情地撕開了對方心底不願去觸碰的晦暗。
“閣下其實很清楚。梨夜意圖以燕夜為翹板登上王座,故而将燕夜推上了斷頭臺。燕夜心懷不甘要翻身贏回來,便只有先行出手将梨夜的屍體踩在腳下……人世的規則本就是如此殘虐,為了那屈指可數的利益,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那八個字落在嚴酷的冷風裏,直往人心窩裏鑽去,嚴涼刺骨。烏将塵的笑容已逐漸轉為了淩虐的快感,仿佛動動嘴皮就能将妖之卷最驕傲的王者蹂.躏于足下,是生平最痛快的一件大事,需要好生享受。
翎鳳蒼白的臉上已無血色,他遏制着自己幾欲失控的怒火,一遍一遍地呢喃道:“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我不會為了你一個陰險小人之言就懷疑她,你省省吧……”
咬緊的牙關已湧起一絲腥甜,含着滿口的苦澀咽下,翎鳳用盡力氣低吼道:“趁我尚未改變主意,識相的就快滾!”
怒吼聲穿過空闊的長廊,掩蓋着難以遏制的無力感。烏将塵緊擰起眉,立于廊中默然良久,方才嘆道:“我烏将塵雖擅玩弄話術,但從不扯謊。我素來只是将人不敢說的,不願說的,統統都說了出來而已。閣下出身洞天福地,受盡了天地恩寵,才會将人世也當做桃花源。只可惜,這裏與妖魔的世界并無不同,有時,甚至更醜惡。”
他陰冷的目光如毒,口中說着勸慰的話語,那冷笑之中卻目光灼灼,嫉妒得幾乎能滴出毒液:“早日認清這一點,或許你還能抓住一點希望與她厮守下去……畢竟你明白的,她的時間已經不多,怎會不着急。如今破了殺戒,早就抛下自尊沉迷在血孽裏。當然,這些見不得人之事她自然是不會告訴你的……”
烏将塵放肆地揚聲大笑起來,面具似的冰冷臉龐上浮動着扭曲的光。
翎鳳怒而揚手,一道厲焰猶如閃電疾馳而去,怒火之下長廊竟被一劈為二,從中生生裂開了一道大口。霎時間,整個空間都扭曲了起來,形如一面被驟然打亂的水面,碧浪浩蕩。
眼前突來的異象讓翎鳳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烏将塵早已失去了蹤影,唯有他的笑聲還回蕩在長廊裏,就好似他并不曾離去:“哈哈哈……為了等你這一招出手,老子當真費了不少口舌。笨鳥就是笨鳥,好心好意告知你真相,你卻當老子是驢肝肺。這下,你可是自己親眼所見,怨不得別人了!”
“烏将塵你給我出來!”翎鳳朝虛空嘶吼道,眼裏狂亂的光芒迸發出濃重的殺意,他瘋了似的跳入院中,将一樹積雪震得簌簌直落,天女散花似的在空中飛揚。
烏将塵已徹底消彌了氣息,再也尋覓不到。翎鳳紅着眼極目四望,滿身殺氣如烈焰燃燒,就連呼吸都在這冰天雪地之中舒緩不及。
——你信她,卻不信我?
——今後再不許提起梨夜。
——聽我的,留在這裏……你一出去,我怕就找不回你了。
他轉目之中望見被劈開的長廊竟緩緩恢複了平靜,撕裂的斷口正如水一般交融凝合,重又恢複了原貌。落雪飛揚,天地寧和,這番靜谧的院牆幽深而恬靜,仿佛與世無争的世外桃源。
他的視線已被溫熱的水色所模糊,那一根根漆紅的廊柱在眼中也幻化成了無數的幻影。
“翎鳳,你可會被自己的幻術所困住?”
“小時候會,現在不會了。”
“為什麽呢?”
“因為現在已經明白,不論多難面對的現實,都好過虛妄的假相……”
燭光下,燕夜恬然地微笑着,他一度以為,再也沒有什麽比她溫柔的笑容更真實。
☆、實話
? 晶瑩的冰棱倒挂在屋檐下,整齊劃一地映出女子匆匆而過的容顏。長裙翩然掃過長廊上的雪塵,燕夜雙頰都因寒霜凍得發紅,她尋遍了整個宮殿,終于在一處荒僻的角落裏找到了翎鳳。
少年孤獨地在坐在欄杆上,周遭豐厚的積雪仿佛将他圍在了白雪堆成的小島上,唯有一行輕淺的腳印直通陸地,在飛拂而來的雪塵下逐漸被淹沒痕跡。他察覺到燕夜的氣息,擡起頭往這邊望來,許是天冷凍得臉頰僵住,溫煦的笑容有些蒼白的僵硬。
“你怎麽不聲不吭就躲在這裏,知道我有多擔心嗎?”燕夜颦眉埋怨道。
若在平日裏,這只單純呆軟的小鳳凰定會忙不疊跑過來,或一臉委屈,或嬉笑致歉,那張漂亮的臉上沒有什麽心思是不能猜的。然而此時燕夜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隔着一片被雪覆沒的花圃,燕夜遠遠地看到翎鳳的臉上滿是悲傷,那雙鮮豔亮麗的眸子裏隐隐浮動着水光,在日光下平白多了幾分疏離感。她心下不由抽緊,顧不得枯枝會刮破裙擺,也顧不得積雪會沾濕鞋面,徑直渉雪走過去。
“翎鳳……”燕夜艱難地走到翎鳳面前,華麗的衣裙增添了太多阻力,她一心拔雪趕路,又不能下決心将其舍棄掉。來到翎鳳面前時便已用盡了她大半的氣力,連氣也喘不勻了。
一只冰冷的手覆上她同樣冰冷的面頰,燕夜鼻尖驟然湧起酸楚,伸手緊緊地将翎鳳抱住,痛聲低吟道:“不要離開我……如果你不在了,我做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急切不安的心跳劇烈地跳動,一貫溫婉冷靜的口吻之中也不知覺飄出了幾分哽咽。一只手輕拍着她的背脊,似在給她安慰與支撐,然而寬慰的話語卻終究沒有聽到。
燕夜恢複了情緒後松開他,心頭掠過一絲惶惑。驀然瞥見他的指尖血色已浸透白潔的繃帶,心疼地伸過手去:“你去做了什麽,手怎麽傷成這樣?”
翎鳳有意識地躲了一下。
那份抗拒在一個從不會掩飾自己的人身上表現出來,實在太過明顯。燕夜擡起臉怔然無措,正對上那雙紅瞳裏隐隐浮動的暗啞光芒,瑰麗的血色中壓抑着痛楚。
他喃喃開口,艱澀地問:“燕夜……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忘記了告訴我。沒關系,你現在說也不遲。”
燕夜怔了怔,失笑道:“你在說什麽?你還在怪我不讓你跟去巫天閣嗎,那裏真的不是你可以輕易去的地方……”
“不,不是這個。”翎鳳截口打斷了她,紅豔的眸子裏深藏期盼,有些焦急地又問了一遍,“你再想想,如果真的忘記了,現在立刻告訴我,我不會怪你。”
燕夜深瞳微轉,不動聲色地沉下聲問:“是不是那些愛嚼舌根的侍女對你說了一些多餘的事?”
翎鳳沒有回答,燕夜板起臉道:“她們私底下就喜歡傳一些子烏需有的謠言,都當不得真的。我昨日就想告訴你,你不會分辨真假,最好一句都不要聽信。”
翎鳳眼裏僅存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深深凝望燕夜日益嬌麗的容顏,心底卻在一寸寸地涼下去。她是如此冰雪聰明的姑娘,當真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麽?
“燕夜……我不是傻瓜。”他收攏起手指,目中浮現一絲倔強。
燕夜輕觸他蒼白的臉龐,溫柔口吻之中含着一絲埋怨笑道:“你當然不是傻瓜,傻瓜怎會好端端地賭氣躲起來,故意讓我着急?今後你再不許……”
翎鳳避開了她。
燕夜終于不再笑了,她定定地凝着翎鳳,問:“你今日見了誰?”
漂亮的腦袋轉過頭,唇間冷然吐出三個字:
“烏将塵。”
這意料之中的名字仍是讓燕夜如履薄冰,深色的褐瞳之中浮動起不安的光芒,她沉聲問:“他說了什麽?”
翎鳳默然無聲,鮮紅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似要透過她冷靜的外衣,看破她內心真正的意念。
“他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翎鳳目光執着而倔強,在雪色的映照下泛着凜凜的光,“我只要你親口說……燕夜,你究竟是如何離開了祭神塔,梨夜現在又在哪裏?”
燕夜無可奈何地長嘆出聲,她忽然笑了,笑容有種難言的陌生,歪着頭問翎鳳:“你想聽我說什麽?”
翎鳳克制住心底的波瀾,一字字吐道:“實話。”
“實話……”溫柔的低喃輕輕飄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