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兩隊威武的侍衛兵甲而立,徐冉往裏面瞄了瞄,心想會不會看到徐豐。瞄了好幾眼,想起徐豐是在九重宮內當差,收回視線蹦着步子往裏走。
許是上面有交待,一向出入限制嚴格的重重閣門,徐冉倒是進得很輕松。走出沒幾步,甚至還有小太監上前引路。
小太監姓牛,專門在景書閣當差。花了大價錢買下今日這個引路的活。師父章大太監說了,讓他引位小娘子往第三座閣塔而去。
景書閣的太監,服侍書多過服侍人,搭不上什麽貴人,一輩子碌碌無為地基本就在閣內終老一生。
牛太監往徐冉那邊瞧一眼,眼睛都亮了。上頭雖沒說是誰的指令,但十有八九是宮中貴人。這又是位年輕的小娘子,保不齊以後就是飛上枝頭的鳳凰。
牛太監大着膽子搭幾句話,見徐冉并無反感之意,便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讨她歡心。牛太監會說話,拍馬屁的方式同小院的使女們不一樣,徐冉樂呵呵地,只覺得這人說話十分有趣。臨到閣塔前,禮貌地道了個謝,又讓他往門口留意,若是徐老爺來了,就說她在這邊。
牛太監轉身便往閣門口去了,正好湊過來幾個太監,以為他得了多少賞銀,紛紛都搶着要沾喜頭。
他們景書閣的太監,都是靠着貴人們打賞賺些油頭。
牛太監搖搖頭說沒有,太監們以為他說笑。
“沒有還笑得這麽開心,吃錯藥了?”
牛太監呸一聲,“你們懂個屁!”說完就去找他師父章太監去了。章太監在茶房裏,聽他回了話,點點頭示意他下去。
牛太監轉了轉眼珠子,問:“師父,閣塔裏來的是哪位貴人?瞧那小娘子的打扮,不像是皇親。”
章太監一巴掌打過去。“瞎打聽什麽,不要命了!”
牛太監不敢說話,捂着臉朝閣塔快速看了眼,老老實實退到閣門口,記着徐冉的囑咐,目不轉睛地候着,只等徐老爺出現。
徐冉從未來過閣塔,一時覺得新鮮好奇,東看看西摸摸。說是閣塔,其中也就一層。不過是屋頂做成塔的樣式,一眼望去,重重書架,中間一條小過道,過道盡頭有扇花鳥屏風。
逛了一圈,後知後覺的徐冉才發現,諾大的閣塔裏,除了她,好像再沒見到過第二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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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壓低嗓子喊一通:“有人在嗎——”一時疏忽,竟忘了問她爹,學神約她在哪裏見面,跟着個引路太監便往這座塔閣來了。要不還是去門口等她爹?
走出沒幾步,想到外面寒風瑟瑟,雖已出冬,但畢竟還是有點冷啊。徐冉又退了回去。
閣塔裏逛啊逛,走到屏風處,往後一瞧,才發現後面還有一處小殿。
殿前後由落地罩門分開,依稀可見罩門那邊擺了書案。
徐冉蹑手蹑腳地走過去,踏過罩門,直面望見牆上挂着一幅倪雲林墨筆山水挂屏,屏下一樽瓷幾,幾上花瓶裏插着三兩支蘭花。門左邊是花梨木小榻,右邊則又是一扇是落地的疊合雕花罩。
雕花罩縫隙糊了紗,隐約見罩門後似有人影。
徐冉輕輕趴在雕花罩門上,透過花景紗,眯着眼蒙蒙去望,開口問:“是誰在那裏?”
“是徐二娘子嗎?”
徐冉一怔,她認得這個聲音。
那樣一把入耳即融的嗓音,聽過便不會忘記。
徐冉莫名有些緊張,低下頭來,怯怯地回答,“是我。”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隔着紗和木雕的空隙,她望見一襲绛色緩緩靠近。不敢躲,不敢退,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驀地似鼓聲點點而震。
他終是在門邊停下,隔着薄薄的春景紗,同她說話,聲音柔柔的,似四月春光般溫煦。
“孤記得你。”
短短四字,幾乎融了徐冉的心。
……對于男神,她一向沒有抵抗力的……
徐冉傻笑一聲,“是……是嗎?真巧,我也記得殿下呢。”
那邊沒了聲。
徐冉反應過來,哪有大周子民不記得太子殿下的呢!她自覺說錯話,不敢擅自開口,怕又說錯話。呵呵繼續傻笑。
等她嘴都快笑僵時,那邊終于開口道:“徐相公可曾與你提起選妃一事?”
徐冉點頭,“爹同我說過了。”
太子繼續道:“入東宮,外人并不會知曉。徐娘子只需接受兩年禮訓,待兩年後時機成熟,孤自會放你自由。”
徐冉眨了眨眼,在腦海中将事情理一遍,試探道:“也就是說,你并非真心定我為妃,不過是想借我做個擋箭牌?”
倒也沒想有想象中蠢笨。太子聲音一冷:“怎麽,徐娘子不願意?”
他這畫風突變得太可怕,徐冉前一秒還沉浸在溫柔鄉裏,下一秒立馬被吓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連忙擺手:“願意,怎麽會不願意呢。”
就算這個朝代再怎麽牛哄哄,畢竟是封建高度集權社會,眼前這位,那可是以後掌握着大周所有子民生殺大權的最高權力者,跟他說不願意,那不是找死嗎!
反正她現在年紀小,不急着嫁人,而且太子也說了,只需要她入東宮接受禮訓,雖然她不知道禮訓是個什麽玩意,但賣未來皇帝一個人情,肯定是只賺不賠的買賣。
瞧眼前這趨勢,八成是太子被逼婚了,然後狗急跳牆随便抓了個人做擋箭牌。
哎,萬惡的逼婚吶!
徐冉小心翼翼問:“殿下,那兩年之後呢?”
是在問她同徐家能得到的好處了。
“為答謝徐娘子,兩年之後,孤會答應徐娘子的任何請求。只要,不過分。”
“那什麽才算不過分的要求呢?”
“謀朝篡位。”
徐冉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只要賜我萬兩黃金永保太平就好,不要其他的。”
太子微愣,輕笑一聲。
這笑聲實在太悅耳,徐冉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點,不自覺地将雙手攀上紗罩門,耳朵貼着,貼得更近,更近。忽地失了重心,門被她推轉開。
然後就徑直倒在太子的懷裏。
他的心跳強而有力,隔着綢亮柔軟的衣料,撲通撲通一聲聲,直抵她耳畔。
徐冉想,倘若這裏有相機,她一定立馬拍一張傳到微博上,附言:我們。
太子垂下眼眸,長睫如扇,正好同徐冉四目相對。
他的唇是水紅色的,薄薄兩片,像是剛咬過櫻桃後沾上紅汁一般。自然微勾的唇角,簡直好看得無以複加。
這樣一張勾人的唇,偏生長在了男人臉上,若不是他眉間如畫間透出的那抹高傲強勢,只怕真會誤以為是個女子。
徐冉屏住呼吸。
這樣的天人之姿,這樣的表情角度,截圖做屏保,必須是天天舔屏的節奏。
太子緩緩低下頭,離她鼻尖只有分毫的地方停下來,唇齒輕啓:“你弄髒孤的衣袍了。”
徐冉紅着臉跳開,手掌上仿佛還沾着他胸膛的溫度。暖暖的,跳躍着的。
花癡幾秒後,徐冉回過神,這才發現——剛剛好像被嫌棄了?
瞥着眼偷瞄,果不其然,太子正皺着一臉俊臉,死盯着方才被她碰過的地方。
那眼神,恨不得立馬将衣袍扒下來。
徐冉莫名有些小憂傷,但是很快就自我舒緩排解了。
畢竟是太子嘛,高高在上的男神,有些毛病也是正常的啦。
太子一回頭,望見徐冉正盯着他,眼神裏沒有害怕沒有谄媚,她像是看着一個尋常人一般,看着他。
複地一想,方才提起兩年之約時,她也沒有多問,而是很快地接受下來,好像……根本不在乎。
他眯了眯眼,伸長脖子,似一只慵懶的貓,目光充滿危險,将她從頭到尾重新打量一遍。
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
卻又覺得哪裏不一樣。
是錯覺嗎?只是一向精準如他,又怎會産生錯覺這種東西?
太子輕哼一聲,背過身去。
☆、第 12 章
? 徐冉出了景書閣,剛到門邊,牛太監便湊上來獻殷勤。恰逢徐老爺自東邊而來,牛太監連忙示意,上前相迎。徐老爺正準備開口問,徐冉想起太子的交待,連忙拉了徐老爺就走。
牛太監還未來及揮的手讪讪然放下,努了努嘴,朝徐家父女離去的方向望了望。嘿,只要還有下次,他定要抱上這根金大腿!
走出好遠,周圍沒什麽人了,徐冉這才放慢腳步,同他爹說剛才閣塔裏發生的事情。徐老爺聽完,釋然的情緒倒比驚訝多一點。
原來如此,殿下定冉冉,是想讓她先入東宮受禮訓,待兩年後再另擇他人。
徐老爺向來不是個好高骛遠的人,他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清楚徐冉攀不了那麽高的皇親。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知道了原委,倒比蒙着一頭霧水強。
不告知外人,秘密受禮訓,只有官人與東宮知曉,出入皆走東宮秘道,七天入一次東宮,倒也沒有什麽大的損失。如今女子能頂半邊天,東宮承了冉冉的這份情,冉冉日後無論從仕與否,能讓天家欠着恩情,那就相當于多了份護身符。
待兩年後冉冉入高學,正好也結束了東宮那邊交待的事,便能專心準備太學和科舉之試了。
徐老爺這麽一想,心裏倒寬慰了不少,走起路來腳步都輕松了些。
徐冉問,“爹,你說殿下為何要選我?”選誰不是選啊……
徐老爺悶聲:“方才你沒問?”
徐冉:“不敢問,要不爹你找個機會問問殿下?”
徐老爺沉默。那還是算了。
兩父女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攀不起的關系不敢攀,腳踏實地好幹事,從此該吃吃該喝喝,以前怎樣現在就怎樣。橫豎不用成為全民公敵就行。
徐老爺還是有點擔心,問徐冉:“冉冉啊,你會不會覺得失望,殿下兩年後另擇他人的事……”
徐冉反問徐老爺:“為什麽要失望?”
這個朝代,最大的好處就是女子不用閉門不出出嫁從夫,且這裏奉行一妻一夫制,喊着要納妾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流放。只要她好好适應這裏的環境,勤奮努力,未嘗不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倘若真的嫁入宮中,一來她沒有強大的娘家撐腰,二來她沒有太子的真愛護身,就這麽一腳踏入深宮,那不是相當于将自己困死嗎?
徐冉揚起下巴沖徐老爺道:“不管兩年之後太子殿下想做什麽,都跟我沒關系了。而且他答應過的,事成之後,會給予補償。”要給人當兩年的僞未婚妻,這活可不是白幹的!
徐老爺一吓,冉冉跟殿下讨價還價了?“殿下怎麽說?”
徐冉小得意:“他說,無論我有任何請求,他都會應下。”
徐老爺腿一軟,拍了拍徐冉的額頭。冉冉這膽子,也太大了點!
徐冉拉拉徐老爺衣角,指了指前方熱騰騰的湯鋪子,咧嘴一笑:“爹,我要吃辣丸子。”
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夜加一上午,父女倆在街上東逛逛西瞧瞧,買了一堆零嘴壓驚。
第二天徐冉照常去上學,重新站在學堂門口,只覺得神清氣爽。思及昨日景書閣中的事,跟做夢似的。
嘿,要是跟蘇桃趙燕說她昨兒個見着了太子,還成為了僞太子妃,估計她們下巴都得掉下來。
可惜不能洩密吶。徐冉晃晃頭,一腳踏進學堂。
早讀尚未開始,學堂裏零星坐了幾個人。蘇桃和趙燕還沒來。
徐冉哼着聲韻小調,正往外擺書呢,突然跟前一個黑影,擡頭一瞧,是韓通。
徐冉望了望周圍,指着自己道:“有事?”
韓通比她高出一個個頭,此時她又是坐着的。壓迫感直面而來。徐冉不太适應地往後仰仰,問他有什麽事。
韓通悶悶地盯着她,心裏想着:可有事了,這事大着呢。
倒數第一的徐冉竟然壓了他一頭,這事難道還不大?想他寒窗苦讀數載,除了在費銀子的樂禦兩門上稍欠火候外,其他科目同屆中無人能敵。而如今,竟跑出一個徐冉,連着在帖經墨義周法史學上,壓得他根本擡不起頭。
簡直太羞恥了!
韓通拽了一堆文言文,同她講明自己的來意。
徐冉聽完後哦哦點頭,這些天的苦讀可不是白費的,大致還是能聽懂他的意思。然後就覺得奇怪了。韓通這人,一向自負,輕易從不與世家子弟搭話,一般都是和寒門子弟打成一片,今天竟為了考三門滿分的事來找她談話?
徐冉摸摸頭,認真老實為他解惑:“都是我背出來的,沒有什麽特殊的法子。”
韓通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等到了早讀的時候,學堂的人都來齊了。徐冉正和蘇桃趙燕說着話,三個人好幾天沒見面,一見面仿佛就有說不盡的話。蘇桃趙燕小激動地問她昨天學堂上夫子當衆道歉的事,話剛說到一半呢,前頭便有人發話了:“早讀時間,不準閑聊。拿出《左傳》,自文公卷溫習背誦。”
說話的正是韓通,他是堂裏的班使,負責早讀課以及堂裏秩序等,也就是俗稱的班長。徐冉可不敢惹他,轉過身去翻背兜。
衆人咿咿呀呀地開始大聲朗讀課文。
韓通行使班使職責,随即抽點衆人昨日的功課。昨日周法史學布了堂外背誦的功課,呂夫子那邊也布置了《左傳》的背誦任務。
抽點了好幾個人,背得結結巴巴,韓通不太耐煩,卻也沒有表現出來,拿出小本本,在上面對應的名字後面畫圈圈。這冊小本子,專門是班使用來記錄堂裏衆人表現情況的,換句話說,也就是“班長的打小報道專用本”。
從徐冉身邊過的時候,韓通點了點她的書本,思及她這幾日沒有來上學,徑直攤開小本本,準備畫個叉。
徐冉一看他這拿筆畫東西的姿勢不對,立馬伸手去攔:“班使大人,你這不還沒抽點我嗎?”怎麽就畫上叉了啊。
韓通停下動作,合上本子,睨着眼看她:“你昨日沒來上學,恐怕連夫子布置的堂外題範圍都不知道,今日抽點,能背得出來?”
徐冉抿抿嘴,“我能背的。”那個小本本可是開家長會時給家長看的,堅決不能有叉!
韓通洗耳恭聽:“那你背背看。”
徐冉:“……從哪裏背起?”
韓通:“……”
同桌的蘇桃湊過來:“周法第三十二章,史學第四十五頁,《左傳》闵公二年。”
了解!
徐冉立馬翻了書本,看了幾行後,發現這些正好是她被禁閉時背過的內容。張嘴就來,叽哩嘎啦眼都不帶眨的。
一口氣背完後,蘇桃貼心地遞上茶壺,星星眼:“冉冉真棒!”
徐冉嘿嘿笑兩聲,看向韓通。韓通臉上倒是沒有什麽神情變化,夾着小本本往臺案前去了。
徐冉松口氣,成功避免小叉叉就行。
韓通放下小本本,拿起夫子的戒尺,啪啪往臺案上鞭了幾下。“肅靜——”
衆人刷刷看過去。
韓通一臉正色,“徐冉,你到臺上來。”
徐冉後背一涼。
好像有種麻煩找上身的感覺……
韓通站在臺上,盯着那個不情不願挪着步子的身影,再一掃滿堂疑惑迷茫的衆人,越發堅定自己心中的念頭。
之前的三門考試也好,剛才的抽點背書也好,不管怎樣,他都不相信徐冉擁有能超越他的資質。
一向不信邪的寒門主義至上者韓通,開始了他對徐冉的挑戰生涯。
第一步——比比誰的背書功夫好。
徐冉聽完韓通的提議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韓通繼續道:“作為班使,我有責任引領大家往好的方向看齊,既然夫子說你記性好,那不防讓我們見識一下,到底有多好。”
徐冉扯扯嘴角。
男人的嫉妒心啊!
韓通道:“如果你能贏我,那麽這班使之位,我便讓出來給你當。”
徐冉一梗。
沒有必要吧……
臺下大多都是看熱鬧的,只有趙燕蘇桃小聲地沖徐冉道:“冉冉,加油!”
徐冉呼口氣,既然躲不過那就迎上去好了,她又沒做虧心事,又不着心虛!
“好,我應下了。”
早晨七點,經儀閣其他學堂朗讀之聲揚揚而傳,唯獨其中一個學堂,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衆人圍着韓通與徐冉,看他們二人在紙上寫下數字。為了公平起見,抽簽在學子們選了個人,然後分別在紙上快速寫下五十個雜亂無序的數字,然後要求兩人分別依次寫出出現過的數字順序。
只給了一分鐘的時間做準備,而後便将數字板掩住了。
剛開始韓通寫前面二十個數字時,記得很順暢,寫到一半,便再也寫不下去。反觀徐冉,除了字醜點,倒是寫得滿順利。
待兩人答題紙一亮,韓通對了二十八個,徐冉對了四十八個。孰優孰劣,對比鮮明。
衆人再一次驚呼,看着徐冉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韓通撂了筆,直面而來的打擊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怎麽會!
竟被一個世家之女給打敗了!日後有何顏面再見他的寒門之友們!
深陷自尊門無法自拔的韓通,站起來抱拳沖徐冉道:“心服口服,班使之位,是你的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直奔耳房。
由于上次的作弊事件,呂夫子一直覺得對徐冉有所虧欠,聽聞了韓通的請求,二話不說,直接準了。
雖說徐冉所有成績加起來排名遠遠不如韓通,但至少她夠勵志。做個班使讓她歷練一下,說不定在她的帶動下,大家的學習之心就會熊熊燃起呢!
就這樣,徐冉一臉茫然地當上了班使。
下學前,呂夫子是這樣交待的:“徐冉啊,全堂的學子們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替夫子盯着他們!”
徐冉無語凝噎。
當了班使沒幾天,徐冉深深地體會了什麽叫做心力交瘁。
早讀時要帶讀,她嚼文咬字的,本來就不太順暢,有時候讀錯某個字的發音,就會引得哄堂大笑。早讀結束,她就要去收集全堂的堂外題,有些夫子習慣在堂上布置題堂下就收題,這樣一來課間她也就沒得休息了。好不容易熬到下學,她還得先去跟呂夫子總結堂上一天的學習情況,然後才能回府。
真的好心累啊。
徐冉默默盯着韓通的後背,心想這人肯定是故意坑她的!
徐老爺倒是很高興,冉冉成了班使,多大的榮耀!
為此他還特地獎了徐冉幾兩銀子。
拿了褒獎銀子的徐冉很快就緩過勁,想出了對策。她完全可以多找幾個人分擔一下她的職責啊,做班使雖然累,但是看大家好像都很羨慕的樣子。只要像以前上學那樣,選幾個課代表,分別負責相應科目的堂外題收集以及學習情況分析,她就可以做個甩手掌櫃了!
一開始徐冉并沒有直接向呂夫子提議,而是先悄悄地在堂裏推行課代表的政策。她根據之前的觀察,選了幾個人,然後行使班使的權力,讓他們代收作業并記錄各堂學習情況。
事情意外地很是順利。
一來她是班使,大家習慣于聽命班使,二來被選中的課代表,莫名覺得很興奮,有種享了特權的感覺。有權利管別人,覺得好像自己就不太一樣了。
時機成熟後,徐冉向呂夫子正式提出建議。
呂夫子并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說讓她先試行一段時間,看看效果再說。雖然沒有得到呂夫子的完全認可,但是肯讓她試行,徐冉就已經很滿意了。
某個早晨,呂夫子在堂上說了選課代表的事情。總共十二課,除卻半年後才開始正式考察的樂射禦,其他八科都需要選出相應課代表。衆人可根據感興趣的科目,角逐課代表的競争。
選好了課代表,徐冉就輕松多了。連帶着記載每個人的小本本,都順着丢給了課代表,一分為八,每個人記錄自己負責的學子堂上表現,然後她來做篩選并彙總。
學堂一派勃勃生機。
只有一個人郁悶着。
韓通腸子都快悔青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徐冉竟然做班使做得這麽好,本來他打算讓徐冉知難而退的,哪裏料到……
懊惱得他眼淚都要流下來。
☆、第 13 章
? 解決完了班使職責,徐冉松氣了一陣日子。東宮那邊傳話來說,讓她準備一下,依禮制要去宮裏一趟。這月逢八號,學堂放假,是個天高氣爽的好日子。在這個大家都在外出去散心的日子裏,徐冉牛氣十足地準備去見面聖了。
東宮派人來接徐冉。
徐老爺一大早就請了最好的妝娘,從頭到腳将徐冉打扮了一番。為了掩人耳目,徐冉戴了帷帽,裹得嚴實,站在徐家後門同徐老爺告別。
徐老爺叮囑道:“冉冉,見了官人,千萬莫緊張,官人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
徐冉點點頭,一想到等會就能見到這個國家最高統治者,那心情,就跟要和習大大會面一樣,既激動又緊張。
轎子擡得很穩,徐冉坐在轎子裏,一動不動地坐正,生怕弄花了今天的裝束。
早上她起得太早,蒙蒙睡意襲來,本想閉着眼小憩一會,方方正正地坐着,一下不留神便睡着了。
轎子一路入東宮,太子已穿戴好準備出發。
馬車在旁邊等着,小太監朝停着的轎子看一眼,心想怎麽沒人出來,往前輕輕喊一聲,無人應答。
準備再次開口時,身後卻有一人施施然走上前,小太監一瞧,哎呦,是殿下。
小太監不敢湊得太近。東宮衆人皆知,殿下不喜歡別人太過靠近,怕髒。有幸近身伺候着的,每天至少需換五六套宮衣,身上不能有一丁點異味,渾身上下都幹幹淨淨的,才能過眼。
小太監隔了三尺的距離,聲音不大不小,低頭道:“禀殿下,轎裏的娘子,怕是沒聽見請聲呢。”
太子沒理會,徑直往前走,在轎門前停下。
“玉杆。”
輕輕一句吩咐,宮人立馬手忙腳亂找來玉杆。玉柄處攏了好幾層帕子,這才敢遞過去。
太子執玉杆挑起轎簾,朝裏看了一眼,竟是睡着了。
“不曾想,世上竟有人能坐着睡着的。倒真讓孤開眼了。”
徐冉正睡得迷糊,懵懵懂懂間聞見一冷玉落地般的聲音,語氣清高傲慢,不可一世。駭得她咻一下睜開眼。
竟是太子。
徐冉慌忙從下轎,一時沒注意,勾住了轎欄,啪地一下往前倒。又一次投入太子殿下高冷的懷抱中。
衆宮人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辦,小娘子衣服沒換就敢碰殿下,殿下定是要發火的!殿下發起火來,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簡直堪稱滅頂之災啊!
徐冉明顯感受到對面人的不自在。
感覺學神全身上下都僵硬了哦……
她準備往後挪挪腳,順便收回手,擡頭卻瞥見太子越瞪越大的眼睛。
浩瀚之星,深邃墨黑。就連生氣的時候,顏值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呢。
徐冉索性不敢動了,準備靜候着太子将她揪開。
太子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沒有下一次了。”
又冷又寒,如皚皚白雪。
徐冉回過神,對方已經抽身離去,離去前還特意暗示了一個特別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在說——“知道你是故意的別裝了!”
天吶,學神難不成以為她是故意要吃他豆腐嗎!
等太子再次返回時,已經從頭到腳重新換了一身,冷漠地指了指她,讓她上馬車。
上了馬車,徐冉望着遠遠坐在另一頭與她遙遙相對的太子,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要摔的!”學神你千萬別誤會!
太子閉目養神,輕描淡寫抛出一個“哦”。
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徐冉憂傷地坐正身子。
片刻後。
馬車氣氛尴尬得不能再尴尬。
徐冉話唠症再次上線。
“我還以為直接乘轎子進宮,沒想到會先來東宮。”所以睡着了摔倒了她也沒有料到嘛。
太子:“哦。”
徐冉撩了馬車,望着一路車窗外駛過的皇宮,指着九重宮牆外恢弘大氣的建築,小聲道:“皇宮真的很漂亮啊。”
太子:“哦。”
徐冉繼續看風景。
數秒後,一隊皇宮侍衛交班,自宮牆內而過。徐冉眼尖,一眼望見徐豐在隊伍裏面,興奮地喊起來:“殿下你看,那是我哥!”
太子:“哦。”
這一次,不止是哦一聲,他還伸出修長的手指揮了揮,示意她将車簾拉上。
徐冉屁颠屁颠地拉好車簾。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等回家了再同她哥寒暄也是一樣的。不過啊,她哥穿起侍衛服,還真是大寫的帥!
不遠處的徐豐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往四周一望。好像有人在喊他?
徐冉坐回原位,瞥着目光小心翼翼往馬車另一邊看去。
好歹學神願意哦一聲,這證明他還是有耐心聽她講話的。兩個人要處兩年,雖然每七天才見一次面,但好歹也是盟友了,還是得搞好關系才行。
而且,這位可是未來皇帝!現在不趁機抱好大腿,更待何時!
不要猶豫,盡情地讨好學神吧!徐冉思來想去,絞盡腦汁地想要琢磨出能夠讨好學神的方法。
改編流行歌歌頌他?拽兩句英文吸引他?跳個舞迷倒他?
鑒于學神的冷漠和擺在臉上的“生人勿近”,徐冉最終還是選擇放棄,準備乖乖閉嘴聽話。
哎,沒這個膽吶。
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她有蘇翻學神的法子,也不敢真的上前蘇,萬一被人當成妖怪處理,那就虧大了!
官人在正華殿書房接見他們。
同徐冉想象中不一樣,官人栖居的宮殿并非金碧輝煌,神聖不可侵犯的那種。而是走得溫和淡雅路線。
進屋的高幾上甚至擺了一株粉紅桃花,與釉白的瓷瓶兩相映襯。很是符合徐冉的少女心。
壓着頭屏着呼吸行了大禮,前頭傳來官人的聲音。
“以後便是一家人,随意點。”
這嗓音,瞬間讓徐冉想起了她的高中語文老師。一個花了二十萬存款只為買一套高級音響聽古琴樂的風一般男子。
徐冉擡頭一瞧,望見一個文質彬彬穿着龍袍的男人,年近四十,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五官并不精致,一眼瞧去卻叫人覺得十分舒服,也就是所謂的順眼。
壓根沒有半點一國之君的威嚴,倒更像是江南文士。
徐冉不動聲色地朝太子快速瞅一眼,心中暗自對比。這兩父子畫風完全不同啊,一個溫和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一個高傲得幾乎讓人不敢靠近。
賜了座,一左一右同太子挨着,兩人面朝官人而坐。官人寒暄問了幾句,徐冉一一作答。問完了徐冉,官人轉頭同太子說話,流利的大白話立馬轉變為對仗工整的骈文。
徐冉怔住。
兩父子就這麽當着她面,毫無壓力地對起詩文來。
好不容易聊完詩文,又談起劉閣老送上的折子。“燕國之亂,現已平定,新君登基,吾國自當遣使相賀。太子認為,該定何人前去燕國?”
太子道:“領邦之交,取決君主,君主更替,小心謹慎,方為上策。隐公元年,鄭國奪嫡,君主仲登位三月,繼君惠盟于燕。祭主歸來,惠率師城郎,攝位欲求,不書即位。彼時鄭之盟,燕三子京,非新君仲。此去賀燕,需巧謀慧眼之士,燕之權,在京在仲,一見分曉。”
官人點頭,“需多議慎定。”
徐冉全程呆滞狀态。
他們在說啥!好像是很重要的國家大事!難道不怕她洩密嗎,當着她面聊政事真的好嗎!
談了半個時辰,官人終于想起徐冉。
“小娘子如今就讀經儀閣,兼顧禮訓,着實辛苦。”
徐冉連忙擺手,“不辛苦,應該的。”
官人知道她的渣成績嗎?徐冉偷偷瞄一眼,正好對上官人友好的目光。
唔,應該知道的吧?畢竟是兒媳婦,肯定會裏裏外外調查清楚的。那麽,他真的不介意兒媳婦是個學渣嗎?真的嘛?
官人微笑,“大典之上,朕靜候娘子風姿。”
說的是兩年之後的正式典禮了。
徐冉趕忙應下。心裏碎碎念,反正兩年之後就換人了。
等出了正華殿,太子領她前去後宮,向昆氏見禮。出門便是軟轎,與太子一人一頂,朝昭陽宮出發。
昆氏沒說什麽,象征性地同她講了幾句。甚至都沒有多看她幾眼。同太子說話時,語氣倒是甚溫和,溫和到有種“綿裏藏針”的感覺。
太子依舊冷冷的。
等出了宮門,徐冉以為事情總算完了,沒想到車馬一拐,徑直又往東宮奔了。
徐冉弱弱地問:“殿下,不是直接送我回府嗎?”
太子閉目,輕啓薄唇:“觀東宮後,自會有人送你回府。”
原來是要領着她去逛東宮。
車馬一停,太子往外準備下車,徐冉跟着下車,腳踏在半空中,太子回頭沖她道:“乘車觀宮,不必下車。”
然後就有宮人将她重新扶回去。還沒坐穩呢,進來一個大宮女,名叫素華,專門為她介紹東宮各所。
徐冉趴在車窗邊,望着太子離去的背影發呆。
他一個走在最高處臺階,身後衆多宮人依次相随。宮人們隔着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