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低低的,嗓子一啞,盡可能地讓自己聽起來無辜可憐:“殿下,我錯了。”
太子微眯雙眼:“錯哪了?”
徐冉一時嘴快:“不該将東西藏東宮的……”
太子:……
搞錯重點的徐冉立馬改嘴,認錯認得幹淨利落:“我不該在意識到殿下愛好女而非男的情況下,将那樣一本有損殿下威名的書帶進東宮藏起來,我有錯,我有錯,我有錯!”連喊三聲,态度端正,神情嚴肅,大有當年在紅旗下宣誓入黨的氣勢。
太子皺起眉頭,冷冷問:“為何看那樣的書?”難道她竟有特殊的愛好,希望他與男人發生些什麽嗎?實在令人費解。
徐冉張嘴就答,聲音洪亮:“回殿下的話,書不是我的,我只是代為保管。”
太子:“那是誰的書?”
徐冉答:“回殿下的話,恕我不能相告。”兩刃插刀就要插到底,既答應了蘇蘇,就要履行諾言,堅決不能讓旁人知曉蘇蘇的愛好。哪怕這個人是學神,也不行。
徐冉死抿嘴唇,轉開視線,不敢去看太子。
她知道她現在這模樣肯定很傻很天真,她還是很怕太子動怒的。雖然不至于一死,但肯定是會罰的。
會不會打她板子?萬一打個七八十大板,那她就真的可以跟這短暫的穿越生涯說拜拜了。
萬惡的君主集權制度,嘤嘤嘤。
太子凝眸望她。自她的眉至她的鼻,再到她的唇。小小的人兒,明明害怕得要死,偏生還擺出一副倔強的神情來。殊不知,她那雙寫滿驚恐的眼睛早已出賣主人。
罷了。
一本書而已,無需大動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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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在腦袋裏想了一百八十多種被懲罰的方法,正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命運,聽得對面人淡淡一句:“以後莫再看那樣的書,看多了不好。”
咦?不罰她了?
剛一興奮擡起頭,迎面太子揮袖而起朝她而去。
徐冉打了個激靈,不好,要挨打。學神要打她了!
徐冉視死如歸閉上眼。
“既是替人保管,書還給你。”他的聲音柔和溫煦,方才的怒氣沖沖早已消失,仿佛升了一輪太陽,連帶着消融了所有的寒意。
徐冉睜開眼,恰好望見他如湖水般幽靜的雙眸。此刻他正微低着腰,雙手按在案桌邊緣,左手心下壓着蘇桃的典藏版耽美書。她背靠着案桌,看起來正好是被他圈進懷裏。
離得這般近,明明未曾觸碰,可卻還是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這樣的場景……她這算是被學神壁……不,是桌咚,被學神桌咚了嗎?
少女心砰砰砰地跳。
太子低眼瞅她一臉羞紅,緊張的樣子像是喘不過氣。太子想,現如今這般輕易原諒她,正好與方才他的嚴厲形成鮮明對比。她是太感動了,才會如此。
需得趁勢加強仁德教化。
“說,以後再也不會看這樣的書了。”
徐冉:好霸道好酷炫,粉紅心已泛濫。
“以後再也不會看這樣的書了。”低低的聲音,跟小白兔似的,徐冉聽着自己嬌嬌的嗓音,強忍住才沒有笑場。
太子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時,望見她鬓邊一小片綠碎葉子。許是方才經過殿前大樹下沾上的。
他擡袖,拿了帕子一邊伸手為她拾掇,一邊道:“孤只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這個你記清楚了。”
徐冉:學神好溫柔,快要被融化了。
太子擡腳往前,推開大門準備往外走。
徐冉在後頭一個勁地喊:“殿下我知道你只喜歡女人的!”
太子側臉回望,清亮的光從門屜透出來,照在他光潔的額面上,如美玉般的臉半隐半現,看起來像是在笑,又像是漠着唇。
跟蒙娜麗莎的微笑似的。徐冉感嘆着,捂着小心髒,滿滿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學神脾氣真好。
深刻意識到學神優點的徐冉,下午禮訓時更加努力。指不定哪天宮裏就喊她過去考察一番,她爹說了,昆娘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要是被抓着小辮子,不止她出醜,學神臉上也無光。
可不能讓全民男神因為她丢臉。
下午練站姿,往牆上一靠就是一個鐘頭。天氣漸漸熱起來,站着站着額頭便涔出了汗。
劉嬷嬷拿出巾帕為她擦汗,心裏感慨,頭一回見人站一個鐘頭不喊累的。這些天的心思沒白花,徐娘子是個有出息的。
練完了站姿,徐冉雙腿完全僵麻。劉嬷嬷扶她坐下休息,徐冉笑着問:“嬷嬷,我練習得如何?”
劉嬷嬷不是個喜歡誇人的,但瞧着徐冉這努力勁,讓她不得不誇。豎起大拇指道:“非常好。”
徐冉心滿意足。
等禮訓結束出思華殿門時,劉嬷嬷追上來交待:“娘子,有件事需得一提。過些日子,貴妃娘娘恐怕會召你入宮,屆時定要考你的禮法,你可千萬注意了。”
徐冉點頭:“謝嬷嬷提醒。”
自臺階而下,遠遠望見殿下乘車馬而來。定是剛從內閣歸來。
因着魏國邊境貿易交換的事,魏使遲遲不肯離去,大有這單生意談不成就賴着不走的打算。徐冉想起那日春游碰見的白花胡子老伯,想來他就是爹這些日子常念的張齡了。心中腹诽:老伯臉皮真厚!
徐冉下了臺階至廣場,太子正好下馬,兩人打了個照面,太子準備回殿。
電光火石間,徐冉驀地想到一事:學神将小黃書還她了,可銀票沒還呢!她還指着那筆錢過潇灑日子呢。
腦袋裏還在思考要不要問一聲,身體已經誠實地行先一步了。徐冉望着自己伸出去攔阻的手,以及太子一臉的疑惑不悅,恨不得剁手。
“殿……殿下……”硬着頭皮上吧,皮卡丘賜予她力量!“我的銀票呢?”
太子周圍的宮人自動退避三舍。
什麽銀票,他們根本什麽都沒聽到。
啊不過話說回來,殿下都已經開始給未來太子妃準備月錢了啊……
太子瞧她一臉忐忑不安的神情,那股子想要錢又不敢開口要的小模樣,跟她趴在春華殿案桌前偷偷數錢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還敢到他跟前問銀票的事,若是說沒收充公了,想都不用想,她今晚定會急得連覺都睡不好。
不知怎地,太子的心情好了些許。方才因國事而造成的抑悶之氣,此刻渾然消失不見。她鬓發濕漬,下午禮訓定很是用功。她這般用功,是想要向他表達她的決心嗎?
她想讓他看到,她确實是個可以當得起禮訓之責的人選嗎?
傻姑娘。
鬼使神差地,太子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嘴角微微一勾,道:“銀票孤替你收着,比放你那案桌下更穩妥,要用銀子便到孤這裏取。”他想了想,加了句:“孤不會貪你那點錢的。”
全體宮人石化:殿下直接用手摸的,沒有套帕子!
徐冉已經忘記:我沒有洗頭,男神摸了我,怎麽辦!
後知後覺的太子回過神,意識到方才自己的舉動,心裏一咯噔。而後迅速收回手,冷着臉往前走了。
啊,男神變得好快。
回府的途中,徐冉拿手往腦袋上蹭。
算起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竟然連着被學神案咚了之後還被摸頭了!
啊對了,他還幫她取下鬓邊的碎葉子呢。
嗷嗷嗷,徐冉花癡地笑起來,學神雖然看着冷,但其實也算得上是個撩妹高手。要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被他看上,換做別人,說不定早就一頭跌進去了。
要知道,天下可沒有幾個人能抵得住學神的魅力。
晚上練字的時候,徐冉神秘兮兮地往徐老爺那湊。
徐老爺正專心致志練字,頭也不擡問:“冉冉,練字講究凝神靜氣,不得浮躁。”
徐冉嘿嘿笑:“爹,今兒個殿下摸我頭了。”
徐老爺立馬丢開毛筆,眼睛裏都是光。“摸頭?頭哪裏?殿下為什麽摸你?”
咳咳,最後一句聽起來有點污啊爹。徐冉指着被太子摸過的頭頂:“這裏。”
徐老爺一雙手覆過去。“被殿下摸過的腦袋爹也來摸摸。”一邊摸一邊又問:“冉冉,你還沒說,殿下為什麽摸你腦袋?”
徐冉當然不會告訴徐老爺,是因為銀票被沒收了殿下安慰她才摸她腦袋的。想了想,道:“可能是殿下手癢,我恰好站他跟前,他想摸就摸了吧。”
徐老爺點點頭,“也是哦,殿下是誰,自然是想摸就摸,無需理由。”
徐冉瞧他爹摸腦袋摸得開心,有點擔心自己禿頂,道出一個事實:“爹,我還沒洗頭呢。”
徐老爺僵住。
過了兩天,如劉嬷嬷所言,宮裏果然派人來傳她。徐冉正好下學回府,換好衣服去往宮裏去了。
昆貴妃拿着一本厚厚的周禮,指着徐冉往跟前來。
禮訓好幾個月,是時候問問功課了。若是答不出來,定是要以長輩身份罰一罰的。隔山打虎,正好提醒太子,他選的人是多麽得無能。
自進宮那一刻起,徐冉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切謹遵着劉嬷嬷教過的禮法,絲毫不敢怠慢。一路來到昆貴妃跟前,小心謹慎,該行什麽禮就行什麽禮,盡可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态來。
連高考都能挺過的人,還怕個什麽逑呢!
昆貴妃斜睨一眼,目光打量着。
瘦瘦小小的一個人,鵝蛋臉,大眼睛長睫毛,兩腮略微嘟嘟肉,挺鼻小嘴。梳兩把結高飛仙髻,鬓邊兩朵粉紅小簪花,穿一身繡花曳地百褶長裙,寬大的袖口露出一雙白淨的手,如蔥根似的,手腕細細窄窄。倒有幾分美人姿色,只是年紀小,還沒完全長開。
昆貴妃揮手招她上前,見她一舉一動,頗有幾分周禮大家餘虹的風範。心有不甘,又拿書問了些禮法,她答得流利自信。
本來想着訓人的昆貴妃,此刻根本挑不出差錯來。她雖然不喜徐冉為太子妃人選,但也不曾想過要以無賴手段欲加其罪,嘆口氣,無奈誇了幾句,賞了些東西,便放她回去了。
得跟沈家提個醒了,這個徐家二娘子,可不曾像他們想象中的那般蠢笨。
徐冉高高興興地拿着昆貴妃賞的東西回家了。書房裏和徐老爺一起分贓,徐冉私藏了幾件,打算賣掉換銀票。
雖然學神說不會貪她的銀票,可萬一呢!萬一她以後做了什麽惹到他,他一個不高興再也不把銀票還她了怎麽辦。所以,還是得另攢些銀子。
有銀子才有安全感。
結果徐老爺告訴她,這些賞賜之物得擺起來或者放入庫房。賣不出去的,錢莊也不敢收。
徐冉只好打消賣賞賜物換銀子的想法。
眼見着蘇桃的生日将近,徐冉想起自己還沒來及問學神是否同意将親筆簽名另贈他人。禮訓時一問,太子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徐冉捧着他另給的親筆簽名,将之前得的放在一起。雖然被拒了,但是她隐隐有些小高興。
吶,是學神不準送的。可不是她小氣。
因為被昆貴妃叫進宮考察禮法的事,太子賞了她一本書,美曰壓驚之用,說讓她一定要看完,并且要交一份觀後文。
徐冉一看書的封面,有點頭疼。
學神此舉,大有以牙還牙之意啊。
大周太子傳之雅君逸聞錄。
徐冉零零散散看了五六天才看完。
這本書大致總結一下,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描述了學神是如何伴随着神跡來到這個世上,如何渡過了他驚為天人的嬰兒時期。
第二個部分描述了進入兒童時期的學神,如何以高冷的姿态征服全天下的士子文人,進而獲得了天下第一雅君的稱號。
第三個部分呢,筆者則盡情地暢想未來,描述了他想象中的學神,是以怎樣優雅的身姿,更加高冷地征服神界魔界,完全就是充滿了神話色彩的小說,到此已經完全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看書整本書的徐冉,在案前呆立許久。
一半時間是在感嘆學神竟然如此自戀,一半時間是在苦惱該如何交一份滿意的觀後文。
徐冉思前想後,決定去找徐老爺。
一提起殿下,徐老爺侃侃而談。徐冉發揮速記的功能,一邊刷刷地記,一邊連連稱好,“爹你說的真是好!”
受到肯定的徐老爺文思如泉湧,滔滔不絕地開始拽頌詞。
第二天禮訓,徐冉将寫了兩三頁的觀後文一交,太子很滿意。
那本書行文雖誇張了點,略去後文一部分,大體上說的都是事實。徐娘子看了《殿下與我二三事之最強男男版》這樣的書,自然需要像《大周太子傳之雅君逸聞錄》的書糾正錯誤的觀念。
只有她意識到他是一個多麽正義凜然又令人敬佩的君子,才不會往歪處想。
而今看這文章,措辭優美,行文流利,頗有見底。很好。
中午吃飯時,徐冉覺得太子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她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刻意放低了平時高冷的姿态,因為他今天竟然主動給她夾了三次菜!
吃飽喝足的徐冉提前結束了禮訓。今日禮訓內容不多,加上蘇蘇今天生日,她趕回去正好來得及去蘇府為蘇蘇慶生。
太子來送她,臨別前道:“切勿貪杯玩樂,誤了回府的時辰。”
午歇時她同他講過了,說下午回去要為友人慶生。他在外面攏道軟榻坐時,他略微提兩句話頭,她便能同他講一堆。也沒什麽禁忌,講的都是些瑣碎事。
他竟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喜歡聽廢話。
徐冉點點頭,登上馬凳。先往徐府取了備好的禮物,她特意到書市淘的一套小人畫。總共十本,乃燕國十君子的系列書。她可不敢再去買戲說殿下的,就退而求次,買了第二暢銷的。講的,當然是蘇蘇最喜歡的耽美故事。這套書有十君子的親筆簽名,她花了整十兩銀子才買到的。
雖然心疼銀子,但朋友的生日更重要,想想蘇蘇的高興模樣,徐冉就覺得值了。事先換了書的外殼套,換成《通史典儀》的封面,一進府并未立馬拿出來,而是讓紅玉翡翠提着。
與蘇父蘇母問好,牽着蘇桃往小院去,這才将書拿出來。
蘇桃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
訂做的機關櫃提前到了,蘇桃将書放進櫃裏,連同上次托徐冉保管的書放一起。
吃吃喝喝到天黑,徐冉吃得太撐,坐轎回府中途下轎,想要走兩步消食。
此時天上一輪明月,街兩旁挂滿燈籠,行人三三兩兩,街上還有小販正在清倉甩賣最後的蔬果。
周國并無宵禁,走在路上,店鋪大開,徐冉踱步而行,心情甚好。
等她從高學畢業,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人生時,她就完全掌握了在這個朝代獨立生存的技巧了。她可以選擇入仕做官,選擇教書育人,選擇周游列國,選擇一切她想要去做的事。
這樣一想,覺得整個人生都亮起來了呢。
老天爺還是待她不錯的,至少沒有讓她穿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徐冉在街上走着,買了幾個小玩意,轉頭就送給了紅玉翡翠。紅玉翡翠很是高興,當即就戴上了。
回了府,練完字寫完堂外題,比平時晚了一個鐘頭。躺在床上時,已經困得不行。一眯眼就睡着了。
☆、第 27 章
? 過了月考後,衆夫子的教學進度開始加快。如今已是五月,等七月底的時候,便要進行學年半期考。學習任務加重,學子們比之前更為奮力。
除了溫習當天內容外,徐冉每晚都會堅持預習。這是以前高中時形成的習慣,大學之後丢得一幹二淨,如今在這般學學學的環境裏,自然而然又拾起了。
因為這個好習慣,徐冉每天聽課比之前更為輕松。由一開始完全聽不懂文言文到現在的毫無壓力,她頗有感慨:語言環境真的很重要。當然,這也離不開她前陣子的勤懇啃書。
因為上東宮禮訓的原因,每七天徐冉會缺一天課,有時候恰逢在初八十八二十八放學假,則正好不過。但更多的是卻在正常上課日。那日若是呂夫子莫夫子他們的課,回家背背書也能跟上去,但若是劉夫子宋夫子的課,退一萬步,算術她可以問徐嬌,但策論是真的不行。
加之現在進度加快,徐冉上策論課會聽得一頭霧水。
這邊她着急,那頭劉夫子比她更着急。
劉夫子年紀雖輕,但教學一絲不茍,對學子甚是關心。兼任六級三堂和六級四堂的課,其他學子中,策論成績比徐冉好的大有人在。按理說一般夫子定是更加偏愛成績好的,但劉夫子對徐冉卻甚是上心。
一是上次的月考名次一出來,她進步很大,其他科目都有前進。二是策論能夠提上去,那她的總名次肯定會更好。
第一次月考策論零分,第二次策論得了個丁。雖能簡單答上幾句,但若一直考丁,在以後的大考中,策論定會拖後腿。
劉夫子想,徐冉完全有實力競争堂裏前五,其他夫子的課徐冉都能取得好成績,那他的課也一定可以。
将徐冉留了幾次堂,一對一的教學,劉夫子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徐冉的教本知識儲備很大,但除了教本外,她壓根不看其他的書。問起當下的時事政治,她也一概不知。
劉夫子問:“如今哪裏發水哪裏大旱,你可知曉?”
徐冉呆滞:“……不知。”
劉夫子:“燕國新君儀與三王京之争,誰優誰劣,你可能窺猜一二?”
徐冉老實回答:“……不能。”
劉夫子手指扣案,是了,徐冉的問題就出在這。
劉夫子問:“每日回家,你可曾同徐相公交流?素日又談些什麽?”
徐冉認真臉:“練字,閑聊。”她爹最喜歡跟她聊朝臣八卦,今兒個誰眼睛腫了肯定是被夫人打的,昨兒個站他前面的齊尚書頭發發油,肯定是五六天沒洗頭了。諸如此類雲雲。
劉夫子沉吟片刻,交待:“若是方便,今後練字,同徐相公多談些朝上之事。”她自己沒有這個意識去關注政事,從家裏人這邊入手比較好。
徐冉應下。朝上之事?她爹一回府,一般不怎麽談朝政之事的。
保險起見,這日下學,劉夫子親自送徐冉回府。
徐冉請劉夫子上轎,劉夫子不肯,她便一起随行,讓擡轎子的先行回去。徐嬌不知道什麽情況,徐冉輕聲同她講,“回去和爹娘說一聲,今日夫子将入府。”家訪啊,可得慎重。
一路自禦街往前,劉夫子指着路邊形形色色的小販道,“如今天下六分,南來北往的六國之人,商貿頻繁,周雖強盛,終與其他五國不相上下,并無十分優勢。一國若想稱霸,必先立經濟而後強軍事。”
徐冉大致聽懂了他的意思,問:“夫子以為如何?”
劉夫子道:“世人以國多盟而取勝,目光只在方寸之地。君子立于世,友多則力廣,理由如此。然,六國相争已久,今日之友明日之敵,一切利益使然。何不跳出桎梏,瞻遠海之地?”
徐冉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街邊的小鋪正站了幾個寬額高鼻金發碧眼之人,是六國之外的厥人。
“古有周朝外使胡琴于荒漠之中見厥人,自此世人知六國之外另有天地。欽天監大家秦貞曾有言,至月食,陰影如碗蓋,可知天為圓地為圓。若揚帆探海,未曾不能另拓天地。”
徐冉一震。
這個時代雖然文化全面普及,但科技人文并不能與現代相提并論。在徐冉看來,這裏的人都很聰明,都很有文化,但他們的文化僅限于前人所傳,後人雖有創新,然而有很多理論都沒有人提出過。像物理化學,雖能找到些許影子,但沒有進一步的研究。像劉夫子提出的航海論,據她所知,或許有人提出過,但還沒有人做到過。
之前徐冉也曾幻想過,等她有能力了,将以前學過的電汽電力什麽的知識傳播開來,制造出電燈之類什麽的,但後來發現,依她的渣水平根本行不通。想要蘇遍天下,卻發現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哎,所以還是腳踏實地先在這裏取得立身之所,然後再想其他的比較實際。
徐冉問:“夫子,若有機會,你會出游遠海嗎?”想法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有人敢去做。
劉夫子道:“夫子此生之志,便是一探遠海。”
沒想到文質彬彬的劉夫子竟有這般志向。徐冉忍不住重新打量劉夫子,看着瘦瘦弱弱的,完全就是标準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書生形象。人不可貌相,夫子有夢想是好事。
劉夫子自己說完後便笑了。竟然跟個小學子談這樣荒唐的事,想來她也會覺得方才那番言談滑稽不已。如今雖分六國,然四海升平,雖時有小摩擦,終究是太平盛世。出使遠海之類一探未知之地的言談,大多人都會覺得瘋魔。
頂多就是周游列國走遍天下,哪裏會想到去外海荒蕪未經開化之地呢?
徐冉暢想了一番,同劉夫子道:“夫子,有生之年,若能見你揚帆破海而去,昂揚乘船而回,乃徐冉之幸。”有夢就去追,加油吧夫子!
劉夫子略一愣,竟有種遇到知己的久違感。再擡頭,徐冉已走到前面去。
小腦袋晃悠着,嘴上念着他從未聽過的詩句。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夢想故,二者皆可抛!有志者,事竟成!”不蘇不穿越,人在做什麽的時候最燃?當然是談理想的時候了!興頭已起,當然要改改詩蘇一把啦。
徐冉雙手抱頭,回頭側身朝劉夫子笑:“夫子,走快點,再晚點我哥就得把飯都吃光了。”
劉夫子回過神,踏着步子趕上前。
徐府。
徐相公邀劉夫子坐上座。劉夫子腼腆,一頓飯吃得緊張。
飯後去書房相談,徐老爺走前面,徐冉見劉夫子臉憋得通紅,一雙手顫啊顫的。頭一回見家訪老師比學生還緊張的。
進了書房,談起徐冉如今的問題,劉夫子這才鎮定下來,緩緩相告。徐老爺聽完,陷入深思。
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失職了。冉冉埋頭念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加上東宮禮訓的事情,基本沒有閑空。他下朝之後,處理完積壓的公事,從裏到外透着一個累字,實在不想将公務帶到家裏。
現如今聽夫子此言,日後确實得多對冉冉灌輸當今時事。一方面着急于女兒的策論,一方面又覺得糾結。
冉冉記性突飛猛進後,其他方面倒是徹底丢開了。幸好其他的已經及時補上,如今一個策論,定不能再拖了。
為避免徐冉覺得枯燥無聊,徐老爺徹底發揮了平時八卦的精神勁頭,跟講故事似的,練完字便拉着徐冉說上一個今日最佳新聞,并下令全府中人,見着二娘子需與之交談時興之事。
于是每天徐冉回到府,大家和她的招呼語變成這樣:“二娘子/冉冉,今天你聽說了沒,那個……”
有了劉夫子的提醒,徐冉開始留意當下新聞,并且買齊了天文地理百科全書,便房裏放上幾本,每次上廁所閑暇時便拿起看看。
一次在東宮,午休時與太子閑聊,說起策論之事。先聊了劉夫子的偉大志向。
太子道:“先時孤也曾做此想,但出海一事,兩地貿易往來尚可遣力相助,貿然遠行,無确切之由,便有勞民傷財之嫌。”
這話徐冉一聽即懂。兩地貿易出個海很正常,畢竟又不遠,但若要翻到海的那一頭,說不定還要無止境地漂下去,沒有确切目标地的,就這麽出海了,以個人名義還行,但若以國家之名,除非已經有人以實際行動證明此舉的可行性,不然憑什麽支持。
徐冉點頭,不再說劉夫子的事。忽地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瞧太子一眼,問:“殿下,你呢,你的志向是什麽?”
太子側身斜躺在軟榻上,放下書看她。
“孤的志向,豈可告知你?”
徐冉怏怏吐吐舌,就知道問錯話了,自讨沒趣。正要背過身去看書,卻聽得他穿鞋的聲音。
一步一步,皂靴蹭地的聲音終是停了下來。
太子立在她身後,聲音淡然:“你怎麽不接着問了?素日那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哪去了?”
徐冉努努嘴,心中腹诽:不就上次追問了魏國使臣的事嗎,哪裏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但既然他這般說了,她肯定要配合一二的。擡頭問。
“殿下的志向是什麽?”
太子擡了擡下巴,語氣傲然,擲地有聲:“孤的志向,自然是一統天下。”
徐冉捧場鼓掌:“好志向!”王朝霸業什麽的,沒問題!做男人,就要夠拽夠酷夠炫!
學神他完全可以靠臉實力征服天下的!只要一聲吆喝,無論男女老少肯定直奔他懷!
太子睨她一眼,覺得她這模樣實在好笑,索性回榻一卧。
神情這般誇張,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心的。
身後沒了動靜,徐冉聳聳肩繼續看書。
學神最近有點奇怪,放着裏面的床不睡,跑到攏道裏睡軟榻,搞得她壓力很大啊…
近幾次的策論堂外題,徐冉明顯有進步。雖然只提高了一點點,但劉夫子已經很欣慰了。
徐冉是個聰明人,只要稍加提點,她自有她的造化。策論之才急不來,需得一步步來。只要她能多多放寬眼界,應付幼學策論題,沒有多大問題。
劉夫子想起那日同徐冉的談話,手一頓,目光觸及窗臺處擺着的精致小銅船,那是他祖母送的。劉夫子的祖母是個海貿商人,海浪裏淌過生死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孫子哭。
“風浪裏有金銀,海角處有天地。”劉夫子念起祖母常挂在嘴邊的口頭禪,拿起小銅船,海帆處已被磨得光亮平滑,是他總拿在手邊把玩的緣故。
他也想去海那邊看看,祖母沒能看到的世界,該是怎樣的一番與衆不同的天地。
或許什麽都沒有,或許什麽都有。這些都不要緊,他只想出去看看。?
☆、第 28 章
? 天氣漸漸熱起來,褪去了春衫,改穿缂絲紗裙。堂外廣場兩旁樹上知了叫個不停。學堂窗戶大開,偶爾有風吹進來,帶着一絲被陽光曬幹的悶熱感。
五月初起,經儀堂中午有了一個鐘頭的午休時間。徐冉趴在臺案上午休。底下學子各自在案桌上歇息。今日呂夫子不在,監督管理全堂學子的重任就落在她身上了。
大多數人都在午休。只是少數幾個還在看書。
沈令音今日請了學假。城裏有名詩大會,其中不少有名詩人都來了,她被邀去參加了。
除了沈令音的案桌是空的,還有一個人的案桌也是空的。徐冉撐在臺案邊站起來,最後面的座位上沒有李信的身影。
這小子,難道逃學去追随沈令音了?。
徐冉慢悠悠從臺案底下取出監察本,默默地在李信的名字後面畫了把叉,并寫明缺堂。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脖子額頭涔出細汗來,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睜開眼一看,是隔壁堂的班使。
“你們堂的李信在廣場上打架,呂夫子不在,齊夫子讓我來喊你,你快過去看一下。”她聲音輕輕的,聽完了徐冉還以為在夢裏,恍了數秒才反應過來。
什麽,李信又去打架了!
臨走前大家還在睡,徐冉找了韓通,推醒他,委托他代為看管片刻。韓通嘴上不情不願地,雙腿卻十分老實地已經走到臺案前。
徐冉來到廣場上,遠遠望見前面有人在厮打。
總堂監察教員,傳說中的教導主任齊夫子卷袖上去攔架,剛邁開步子便被人擠開了。只好搖頭嘆氣地在旁邊觀架,一邊觀架一邊勸:“莫打了,停下!停下!”
走到跟前了,這才知道,原來李信想要逃學出堂去看沈令音,正堂大門走不了,想着翻牆出去。恰好牆邊已經站了幾個人,也是沈令音的死忠粉。
牆高,需要墊腳石,幾個人不争不撓的,就為了誰先翻出去的次序而打起來了。其中李信打的最兇,他雖然胖,但是力氣大,咻咻地就解決了三個。現如今正在和最後一名選手進行生死搏鬥。
見了李信這般打架的氣勢,徐冉想到之前他追着要打她時候的場景。看來他還是留了幾分情面哈。徐冉立馬想到去找趙燕搬救兵,還沒拔開腿呢,齊夫子拉住她。這才剛來怎麽就要走了,好歹也勸兩句啊。
徐冉張嘴喊了句:“李信。”
聲音湮沒在沉沉的熱燥空氣中。
打架的人卻倏地停了下來,朝那頭望。李信一見是徐冉,架不打了,停下手來,怔怔地看着她。
他這一看,激得徐冉雞皮疙瘩掉一地。
不是吧,李信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前兩天還跟她擡杠來着。
李信停了手,架就打不下去了。齊夫子指着前面站着的一個人和地上哎呦呦躺着的三個人,“你,你,你,還有你,通通停學七天!”正好那幾個人的夫子來領人,齊夫子交待,一定要立刻馬上當面和這幾位學子的父母說清楚情況,請各自父母悉心教導。
至于李信,齊夫子氣極了,等不到呂夫子明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