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人岩寺。

一衆丐幫弟子嚴陣以待,長老吳長風手中緊握一支叫油布裹着的長棍,厲聲道:“既然不是朋友,何必來應青竹令!”

與他們對峙的是鳳王門十二刀客,首領正是門主長子蔣高寒,他雖已過而立之年,卻仍是氣盛,強硬道:“我等千裏而來,豈不是為了貴幫所言蕭峰之義舉?然而到了代州才曉得,蕭峰在遼國過得十分惬意,甚至還指點遼兵武學,他那小姨子也不是什麽好人,乃星宿老怪丁春秋弟子,焉知這不是他們的計策!我們這一去,萬一投了遼賊的羅網,中原武林可就岌岌可危了!”

吳長風道:“你們會打聽,我們就不會打聽?喬——蕭幫主被封過南院大王,就是因為不肯做平南大元帥來打大宋,這才叫遼人害得失了武功,正被關在牢中,只等遼賊耐心耗盡,就要取他性命了!”

蔣高寒不信:“你親眼見到了?”

吳長風道:“蕭幫主義弟手下有一名鑽地能手,曾冒險挖地道入南京,雖未見到幫主,卻正巧聽見遼賊在商議‘再過半個月蕭峰不松口便殺了他’!”

圍觀的衆英豪原本聽他們各有道理,還在苦思要站誰的邊,聽吳長風說了此話卻不禁俱都着急起來,就有人叫道:“那可不剩多久了!我等如何還在此空耗時光!”

蔣高寒也有些動搖,疑心自己探聽不夠深入,卻又聽群豪中不知有誰嚷了一聲:“蕭峰那義弟豈不是大理國的王子?”

此話一出,不光蔣高寒等人,連群雄都不免疑慮起來:不錯,蕭峰那義弟是大理皇族,雖說兩國一向交好,可宋遼也曾有過盟約呢!萬一那大理王子與蕭峰這遼國大王共布了這個局,要坑害大宋呢?

吳長風眼看局面不利,面色沉了下來,指了身邊一個八袋弟子去尋說話之人;但此人就算找着了也沒什麽用處,他說的是實情,一毫多的也沒添,偏偏這個關頭喊出來,不添卻比添更引人遐思了!

鳳王門的刀客們年輕氣盛,因着疑慮蕭峰,之前就與丐幫就很有龃龉,如今聲勢倒向他們,就有幾個少年沉不住氣,與丐幫弟子動了手——江湖人血氣重,只這一角的刀光,頓時如燒熱的油鍋裏落了水,再維持不住平靜表象,刀劍聲聲,煞氣滿溢,竟是在這佛寺的說法臺上大戰起來!

眼看鳳王門的刀将要斬落那八袋弟子的臂膀、丐幫的棍就要戳瞎小蔣刀客的眼睛,忽然兩道身影橫入戰局:一人手持一柄漆黑重劍,先止鳳王刀、再接打狗棍,輕描淡寫連化二十八招,将交戰雙方一一分開;另一人油黑的貂毛披風裏露出一只紛飛的淺青袖子,手中一抹銀光飛出,步履從容,猶如天光淩身,他身旁凡舉刀槍者卻俱都膝蓋酸軟、無力再戰。

當先持劍者正是戚少商,許多俠客都認出了他,不免去貪看那柄黑劍,看仔細了才發覺他那劍并不是黑的,只不過并未出鞘罷了;唯有蔣高寒頭一個就盯住了後頭那人,喉頭一個名字滾了又滾——

顧惜朝。

他堂弟無影客蔣溫正是因為開罪了顧惜朝被廢了一身武功,但此事中蔣溫也有些地方不甚地道,因此即使戚少商并未替他們殺了顧惜朝報仇,鳳王門也沒替蔣溫出這個頭,可如今那煞星怎麽與戚少商一道來了?

好在顧惜朝名聲雖響亮,真正見過他的人卻不多,蔣高寒也不想叫破他身份累得衆人再問起蔣溫那事兒,也好免得戚少商要勞心解釋自己為何會與惡賊顧惜朝同行;吳長風大約也與他想法類似,只當看不見還有一個顧惜朝在邊上舉袖臨風,只向着戚少商高聲道:“原來是九現神龍戚少商戚樓主來了!”

說法臺上頓時安靜下來。

戚少商早年在連雲寨時就廣有俠名,後來經了逆水寒一案愈發沉穩,如今又身居金風細雨樓之主坐鎮京師,中原武林對他很是推崇,就是有那麽些個嫌他與朝中事過多牽連、不夠雲淡風輕醉心武學的,也全都打不過他。

如今紛争之際戚少商恰好來了,輕巧免去一場血光之災,吳長風也不計較他又同顧惜朝一起,出言道:“想來這些事戚樓主也已知曉,不如就請戚樓主定奪罷。”

倒是有幾個丐幫弟子年紀尚小,十分沒眼色地問:“戚樓主身邊的是哪位大俠?生得可真好看,話本裏的一樣。”

——落了身邊人一記眼刀。

落雪的天氣,戚少商卻只穿了一身單衣,連個鬥篷也不披,向群雄笑着搖了搖頭,溫聲道:“我如今可不是什麽樓主,這樁事情也定奪不了。”

吳、蔣二人都是一愣,生怕是一路來代州錯過了京中有變故的消息,還未來得及細問,就見戚少商後退半步,将厚厚裹在披風裏的顧惜朝往身前一拉,笑道:“如今戚某是顧公子的下屬,有什麽事,該顧公子說了算。”

吳長風倒吸一口冷氣。

群豪卻面面相觑,議論聲中逐漸地就叫出了顧惜朝的名字,蔣高寒面色青白不定,壓着嗓子向戚少商道:“戚樓主!顧惜朝惡名昭著,你豈能與他為伍!”

戚少商肅容道:“不論是惡名還是美名,他總歸是有名字的。”

顧惜朝卻嘴角含笑,仿佛不知道這方寸之地上有多少人在恨他、怕他、罵他,悠悠然問吳長風:“吳長老,青竹令——”

吳長風立刻道:“顧公子有何消息?”

旁人不清楚內情,吳長風自己還能不曉得自己沒發過青竹令?但他本心是想救蕭峰的,甚至連打狗棒都一并帶了來,想要重尊蕭峰為幫主;他倒也聽阿紫說過是蕭峰一位朋友助她逃出南京,可誰知這朋友竟然會是顧惜朝呢?

顧惜朝心情正好,直說道:“是西夏探子在挑撥,我與戚少商一路過來,就受了一品堂兩次伏擊。想來他們是打算鼓動中原武林再去殺一次蕭峰,好叫他對大宋心灰意冷,聽遼主的領軍南下,與我們拼個兩敗俱傷,再來撿漁人之利。”

蔣高寒道:“西夏區區小國,也有這般野心?”

顧惜朝笑道:“大理佛國都或者能有,西夏不能?”

——他難得笑得真心,如起了春風一般,又點中了諸人方才猜忌大理王子的虧心事,一時倒沒人想起來計較他的身份,只有一名游俠忽然抽刀,直沖顧惜朝而來:“惡賊!戚樓主不殺你,老子我來殺你!”

顧惜朝一眼看穿他刀勢,正要避開借力,忽然只覺身體一重,雙腿竟沒了知覺,視線恍惚,耳邊亦飄飄渺渺聽不真切,只眼睜睜看着那刀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戚少商的劍出鞘了。

顧惜朝身上舊傷連綿,內力也不曉得怎麽施展不出,他本就擔心出事,故而一見顧惜朝動作遲了半分就曉得有變故,拔劍就攔在他身前,接下了那游俠這一擊。

那游俠落地道:“戚樓主,你要回護顧惜朝?你怎麽能回護顧惜朝?”

戚少商心想,若是再早個一年半年,你這句話還能問住我,可如今我與顧惜朝都行過那最最親密的事體,怎麽能不回護他?就算是到黃泉見了那些舊友們,他也得陪顧惜朝一同跪刀山啊!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顧惜朝,只見那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瞳仁裏蒙蒙地籠了一層霧,不由有些擔憂,低聲喚道:“顧惜朝?顧……惜朝?”

顧惜朝眼睫翕動,目光似是清明了一瞬,旋即又陷入霧中;衆目睽睽之下,戚少商也不能立刻使勁辦法去喚醒他,只能立定主意要将個忠誠下屬做到底,好生護着他安全。

那游俠見戚少商寸步不敢遠離,鐵了心要保顧惜朝,叫罵道:“戚少商!難怪你不肯給蔣少門主——的堂弟報仇!”

哪壺不開提哪壺,蔣高寒非但沒有因此與這游俠同仇敵忾逼迫戚少商,反而臉上發臊,低聲問兩旁:“這游俠是什麽人?”

他身邊倒有一個認得此人的:“他叫聞虹,從前與我吃過一次酒,功夫也就平平,沒想到今日能接戚樓主一劍而面不改色了。”

戚少商聽到他們講話,眼睛在這個聞虹身上看了一會兒,忽然出了劍。

諸江湖人原本神情散散,都作三五堆議論戚少商與顧惜朝那點舊事,哪怕聞虹動了刀,也只道還不如方才丐幫與鳳王門對峙兇險,最後必定也是輕輕放下,誰知就一個錯眼,只見一團血霧四濺而開,竟是戚少商提劍将聞虹的腦袋切了下來!

登時滿場嘩然,連吳長風都唬了一跳:戚少商這是學了什麽毛病,竟要為顧惜朝大開殺戒?

誰知聞虹沒了腦袋,人依舊直挺挺站着,那脖頸斷口處的血肉不斷蠕動,倒像是有什麽要長出來一般,吓得原本上去想給他收屍的人都退了回來,不知所措地去看戚少商。

戚少商道:“我沒猜錯的話,聞兄弟早已過世了,躲在他皮囊內的是一品堂的癡鬼罷?”

“叫你猜到啦?”那一點蠕動的血肉中竟發出女子清脆的嗓音,緊接着那傷口愈發猙獰,周遭的皮肉都被撕開,碎骨之聲不斷,忽然嘭一聲巨響,肉渣血沫濺了衆人一身,聞虹屍身不複存在,原地卻站了一個嬌小的紅衣女子,只是不知她那衣裙是本來就是紅的,還是叫聞虹的血給染的。

癡鬼略有可惜地看着顧惜朝搖了搖頭:“本來我不必多此一舉以至于叫你看破,只是我太想殺顧惜朝了——此人是禍患。”

戚少商問:“你把他怎麽了?”

癡鬼恨不得顧惜朝血濺當場,哪裏會告訴他,怪笑一聲就欲逃走;她身上血霧很是古怪,身邊有人要去捉她,可一觸那血就肌肉疼痛潰爛,漸漸地就攔不住她。癡鬼仗着這本事,到了說法臺邊緣仍是不肯走,回頭沖戚少商道:“你抓不到我,他一輩子都這麽癡傻,你來抓我,我立刻就能趁你走開殺了他——你怎麽選?”

顧惜朝的手忽然搭在了戚少商手臂上:“不用他選。”

癡鬼失聲道:“你怎麽會能動!”

顧惜朝道:“你那點把戲,制不住我。”

話是如此,可他仍舊五感不明,雙腿也軟軟地走不穩步子,好在戚少商與他心意相通,立時悄悄撐住了他的身體,以內力助他假作平常,好與癡鬼周旋。

蔣高寒眼珠都要瞪出來:戚少商為着不叫癡鬼看見,是從後頭攬着顧惜朝的,可癡鬼看不見,他們這些人看得見!只見戚少商先是扶着顧惜朝的背,過了片刻又摟到他腰上,顧惜朝也是小動作不斷,從袖子裏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指,在戚少商大腿上不曉得畫了些什麽符號,兩人竟就像早商量好了一般,配合得天衣無縫。

大約他反應太過明顯,吳長風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尋常事……”

他也沒明說是什麽尋常。

癡鬼也有猶疑:“顧惜朝,你裝得不好,眼睛淨看着我身後了!”

顧惜朝笑道:“我正是在看你身後之人。”

癡鬼正要駁斥他,忽然汗毛一豎,剛剛來得及回頭,只見一只寬厚的手掌覆頂而來,那人竟不怕她身上血霧,直直拿了她制住,向說法臺上衆人欠身道:“虛竹來遲了。”

Tbc

如此武林盛舉,合該秀一波A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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