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諸江湖俠士為救蕭峰而來,卻先在白人岩寺中看了好一場變化,不單江湖恩怨、宋遼之争,連大理、西夏牽扯其中,他們雖然真心地肯為救蒼生舍命,一時也鬧不清楚這條命該往何處去舍。

好在戚樓主火眼金睛,一劍逼出了西夏殺手,又有援軍陸續到來,出手便抓住那邪門殺手的就是曾聞名一時的虛竹子,他身邊帶着一名蒙着臉孔的窈窕女子,後頭緊跟着則是方才衆人剛議論過的段譽,靈鹫宮諸女與大理侍衛們都比他們慢了一程,仍在半山腰。

戚少商見了他們倒不意外,只是問了一句:“阿紫姑娘未與你們同來?”

段譽認得他,嘆氣道:“唉,我這個妹妹任性慣了,非要直接去南京救人,我磨不過,只好讓漁樵耕讀陪她先走,少林的方丈也與他們一同去了,”

虛竹比他心細些,看出顧惜朝并不如表現得那般從容,手中仍舊抓着癡鬼不放,問戚少商:“你們如何?”

戚少商道:“多謝虛竹子擒住這西夏一品堂的殺手。”

顧惜朝立在他身邊,到了此刻卻好似耗盡了力氣,忽然間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到了戚少商手臂上;戚少商立時摟住他,卻見他眼中一片茫然,怎麽喊都沒了回應。

癡鬼見狀,尖聲笑道:“顧惜朝,你也好不了了!”

“顧惜朝?你就是是那個顧惜朝?”段譽聽了這名字卻振奮起來,兩步就上來要仔細看人,只見顧惜朝叫戚少商摟在手臂裏,長長的卷發遮去了他小半個臉龐,更顯文秀,可想起他那些心狠手辣,又覺那嘴唇紅得叫人驚心,戚少商就在這時候擡起染着血的手碰了碰顧惜朝臉頰,在他嘴角留下了一點殷紅。

段譽就站住了沒再上前,感慨道:“華星回風,利若秋霜。”

他的侍衛已跟了上來,無奈道:“陛下,您身份不同往日,不可如此!”

諸人這才曉得原來段譽已經繼任他伯父的皇位,是個皇帝了。一個世子愛行走江湖并不稀奇,還有專愛跟俠女打架的王爺呢;可一個皇帝肯為了義兄以萬金之軀涉險,卻足足地能看出情深義重來,方才疑心他們有陰謀的人又話鋒一轉,開始稱道起他們的兄弟義氣,聽得吳長風直搖頭,段譽倒是不在意別人議論他,仍是盯着顧惜朝:“我知道——他這是怎麽了?”

戚少商也十分擔憂,向虛竹誠懇道:“此事怕是要相求于虛竹子了。”

虛竹捏着癡鬼,問道:“你做了甚麽?”

癡鬼道:“甚麽都沒有,你殺了我罷。”

虛竹身邊的蒙面女子拉了拉他的袖子,湊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只見虛竹指節用力,那癡鬼臉色一變就想掙脫,卻猶如被捏住了咽喉的雛鳥,只徒勞地動了幾下便軟軟地垂下了頭顱,原來已經被捏碎喉骨氣絕而亡。

吳長風見狀,高呼道:“西夏賊子已死,我等莫再互相猜忌,這就一同出雁門、入南京,救出喬幫主,一挫遼狗野心!”

丐幫弟子紛紛響應,群雄也被喚起滿腔赴險救人的熱血,連鳳王門那些刀客都摩拳擦掌要立刻出戰,倒是蔣高寒還在記挂這邊,猶疑道:“那人死了,顧惜朝這是沒救了?”

戚少商冷冷瞥他一眼,轉回去向虛竹道:“恐怕虛竹子已有成算。”

虛竹道:“顧公子應當是中了一品堂的‘六道障’,尋常人中了這毒都猶如化作石像,刀砍火燒一無所覺,他卻能周旋這許久,實在令人佩服。”

戚少商不禁怔了一下。

方才形勢緊急,他的心思都在對付癡鬼上,這時細細回想,才想起這人泛着霧氣的瞳孔,略顯吃力的動作;若他如虛竹所言對外界全無感知,那豈不是方才這些周旋都是憑借着與自己緊扣的那只手?他心中瞬間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沖動,恨不得高聲大喊,要叫天下人都曉得有那麽一時這兇神惡煞的顧惜朝只感覺得到他戚少商,也只能依靠他戚少商!

段譽道:“二哥既然認得,想來是有解藥了。”

虛竹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蒙面女子,搖頭道:“此藥無解。”

戚少商卻神色分毫不亂,山風烈起時,他還替顧惜朝将披風緊了緊,純黑的貂毛襯得他的皮膚愈發地白。

虛竹道:“雖然沒有專給‘六道障’的解藥,不過我這裏有些清心明神的藥丸,戚大俠如再能替他打通經脈,慢慢地這藥性也就散了。”

戚少商蹙眉道:“他身上有舊傷,只怕打通經脈不易。”

虛竹上前道一聲“得罪”,擡手試了試顧惜朝的經脈,不由愣了一下,看向戚少商:“他這是……”

戚少商苦笑:“九幽魔功,逆行倒施,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我也想過許多法子,可也只能這樣了。”

虛竹道:“他若是能随我回靈鹫宮,待我思尋一段時日,或者能有轉機。”

戚少商立時應下:“那就叨擾寶地了。只是此時他這樣,可有什麽別的法子?”

虛竹遲疑道:“若是能刺激他一下,破開他知覺上的屏障,倒也能管用。”

戚少商問:“怎麽刺激?”

虛竹将裝着藥丸的瓷瓶遞給戚少商:“他此時猶如被鎮在夢中,需尋個法子他周身警醒,要麽劇痛,要麽讓他……那個。”

戚少商問:“哪個?”

虛竹到底做了那麽多年誦經禮佛的和尚,有些話仍是講不出口的,只用灼灼的眼神注視戚少商,期盼他能理解:“就是‘那個’。”

段譽恍然大悟:“我曉得了,想來是那個!”

虛竹耳根通紅,十分想念一句佛,可他已經不再是少林弟子,只能吭哧一聲:“恩,那個。”

戚少商長長嘆了口氣,小心地将瓷瓶裏的藥喂給了顧惜朝,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把細小的匕首。

段譽道:“一品堂的毒藥可真有意思,我頭一次抱着嫣妹,就是她中了他們的悲酥清風;可惜此時我的妹子們一個都不在,不然或者也是一段緣分呢!”

吳長風冷眼旁觀,心道:就算有一百個妹子在,戚樓主也必然是要親身上陣的,那楊總管還說上回那事是受人暗算、要丐幫一同遮掩——看戚大俠這模樣可是半點都不想遮掩!

然後他看見戚少商挽起顧惜朝的袖子,将刀刃刺入了他的小臂。

一道鮮紅的血淌了下來。

顧惜朝手臂上的肌肉劇烈地收縮,眼睛倏地張開,卻依舊茫茫然看不見光彩;戚少商咬着牙,将匕首略略轉動,只見顧惜朝胸膛起伏,整個身體都顫動起來,虛竹急道:“還差一點!”

戚少商仿佛把心也挑在刀尖上,一寸寸深埋進顧惜朝的血肉。

他盡力去避開顧惜朝的筋脈與骨骼,回想着種種可用于逼供的酷刑,讓匕首紮在能夠讓顧惜朝最痛、最煎熬的地方;他死死盯着顧惜朝翕動的眼睫,盯着他的痛苦與迷茫;他最後不得不握着那利刃來穩住刀身,他手掌中割下的血一滴一滴滲入了顧惜朝的傷口。

吳長風看得驚住了神:“戚樓主?”

顧惜朝陷在無知無覺中許久,直以為身體都要化成了沙,忽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劇痛,緊接着就是更加地痛;可他竟然因為這種疼痛欣喜,他就像一只在蛹裏掙紮的蝴蝶,寧願被割開束縛的刀一并劃傷翅膀。

他終于感覺到了疼痛以外的其他。

有風,有溫度,有嘈雜的人聲,他的視野逐漸清晰,他看到戚少商緊緊盯着自己;就在四目相接的瞬間,戚少商驟然噴出一口鮮血,濺得他臉上一片灼熱,像是點了一串火焰。

一把匕首咣當跌在沙地上。

虛竹上來給他止血:“顧公子可還好?”

顧惜朝抿抿嘴唇,将戚少商濺在他唇邊的血嘗了去,慢慢直起身體,笑道:“僥幸得生。”

戚少商的手指這才有些發抖,拉了兩下方把顧惜朝拉起來,啞着嗓子道:“玄寂大師與阿紫姑娘已經先去南京城了。”

顧惜朝此時不再需借他的力氣也能站穩,自己按着穴道止了血:“他們有多少人?——算了,有多少也不夠,此時南京城中戒備森嚴,我們須趕緊前去接應,否則真要有去無回了!”

虛竹與段譽都憂心蕭峰,立刻與吳長風一道照應群雄,段譽更是取出标了暗道的地圖,細細講說要如何救人突圍。

戚少商這次竟沒上去扛事兒,而是望着顧惜朝的傷口,低聲道:“其實有不那麽痛的法子,可我不敢。”

顧惜朝奇道:“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那個。”

顧惜朝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不必了,我喜歡這樣痛。”

戚少商忽然握住了他那只受傷的手,低聲道:“那時我就想好了,若我失手當真廢了你,那從今往後,我就是你拿劍的手。”

顧惜朝隔着衣裳摸了摸戚少商小腹上那個陳年舊疤:“戚少商,你就算過了你的浮橋、上了你的岸,我也有本事把你重新推回水裏。”

戚少商簡短道:“盡管來。”

他的手指勾了勾顧惜朝的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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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的吳長老竟然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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