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日阿紫受穆貴妃哄騙,給蕭峰服下了克制內力的毒藥,使他走脫不得,叫耶律洪基囚禁于鐵籠中,日日有人來勸他歸心。
這天又是四名說客搖搖晃晃進來,開口便是說慣了的陳詞濫調,蕭峰本只作充耳不聞,連看守他的親兵都覺得無趣走開放風,誰知那說客說着說着卻擠眉弄眼起來,一片胡須居然從臉上脫開,露出一點俏麗的嘴唇來,居然是早已遁走的阿紫。
蕭峰再去看另外三名說客,果然也是作了喬裝的,阿紫又趁親兵不留意,舉了一張字條起來,上頭寫了八個漢字:“大援已到,今夜脫險。”
蕭峰搖了搖頭,神色愈加凝重。
他之所以甘心被囚,正是不願多傷生靈,可如今阿紫他們要救他,必要與遼國這些士兵們一戰,卻是又要有許多人要因他而死了。
他原想勸說他們回去,誰料忽然有人在外頭用契丹話嚷嚷:“走水了!快來救火!”
看守他的親兵立刻将長槍指向蕭峰,喝道:“莫中了他們調虎離山的計謀!”
阿紫頓時按捺不住,出手就與兵丁們為戰,蕭峰困于籠子,阻攔不得,腳下土地卻忽然一陷,整個身體跌落下去,原來是大理國華赫良終于将地道打到了他的囚籠下:“蕭大俠,我等奉陛下之命,與阿紫姑娘和少林寺的大師們先行來援,我們陛下與靈鹫宮主就在後頭,還有中原的群雄們頃刻便到!”
顧惜朝受了傷,戚少商自然更加照應他,取了馬來要與他同乘。顧惜朝倒是不太樂意,可他一沒有馬,二沒有錢,上山時候還是戚少商背着的,最後還是板着臉上了戚少商的馬背。
蔣高寒眼着戚少商拿背脊把顧惜朝擋了個嚴實,情知這位樓主是靠不住了,只好去問吳長風:“你丐幫當真要與那顧惜朝攪在一起?”
吳長風道:“與顧惜朝攪在一起的分明是戚大俠,蔣少門主不樂意,自然也可以去叩金風細雨樓的門。”
蔣高寒臉色變了變,又去問虛竹:“先生可知那顧惜朝是什麽人,就這樣輕易替他治傷,不怕叫他的惡名牽連?”
虛竹溫和道:“我靈鹫宮生死符早就惡名在外,倒是也沒什麽怕牽連的。”
蔣高寒這才想起這人還是天山童姥的傳承,只好去找段譽:“段皇爺,你可知那顧惜朝野心謀國之事?”
他叫了幾聲,段譽才反應過來,歉然道:“我還當你叫我伯父呢——顧公子芝蘭玉樹,惡又能惡到何處去?”
蔣高寒一時語塞,真真是沒想到他們段家的家學不單用在寬容美貌姑娘上,連長得好的男子也是有優待的,頓時也再說不下去。可這裏頭有身份、能說得上話的,統共就他們幾個,這些人都不甚在意顧惜朝,餘下那些小門小派的又能講些什麽呢?
“蔣少門主,怎麽如此發愁?”
蔣高寒背後一凜,這才發覺戚少商不知何時放慢了馬與他并行,顧惜朝不用操心趕路的事,正似笑非笑地盯住了他,把一只凝滿了血的手閑閑搭在戚少商胳膊上,哪怕知道那血是他自己的,也叫人看得一驚。
顧惜朝也不要他答話,自顧自道:“我勸蔣少門主早日将蔣溫的事講出來,否則要應付的可就不是三五個江湖上的烏合之衆了。”
蔣高寒臉色不定,戚少商安慰他:“過去的事朝廷且管不了那麽多,只是鳳王門不可再牽扯那些了。”
蔣高寒咬咬牙,硬着頭皮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給蔣溫出頭,但有一句話我須得問清:即便蔣溫聽信了奸細的哄騙去掘傅小姐的墳墓,又何必廢了他武功?”
顧惜朝不理他,仍舊是戚少商好言答道:“蔣溫沒與你們說?他們兩個為了九幽的魔功去驚擾顧夫人,當場練得走火入魔,若是顧惜朝不廢了他武功,他就要與明心道人一樣身死當場了。”
蔣高寒聞言又驚又懼:“顧惜朝竟有這麽好的心腸?”
顧惜朝卻冷着臉看戚少商:“原來你不信我說的,又去查了落蛟峰那件事。”
戚少商再不管蔣高寒了,促着馬走出幾步,輕輕地在顧惜朝耳邊問:“你作了惡總是愛來與我炫耀,心腸好的時候怎麽不說呢?”
顧惜朝叫他的氣息弄得心中煩躁,扯了一下他的馬鞭:“——他們必然已經進了南京,日落之前不趕到,就遲了!”
如今遼軍已整備完畢,不幾日就要開撥南下,耶律洪基不免長長嘆息,心中暗想,若是蕭峰再不肯吐口,恐怕留不得他的性命了。
穆貴妃知他所想,勸道:“陛下若實在看重與蕭峰的情誼,不如就廢了他的武功,即便他心中向着南人,也壞不了陛下的大計。”
耶律洪基肅容道:“阿穆想茬了,我看中的正是蕭峰的本領,若他沒了武功,與死何異?”
穆貴妃想與君王分憂,蹙眉道:“既然如此,換個法子勸勸他呢;阿紫曾說他一心挂念那個死去的妻子,不如……”
耶律洪基道:“我如何沒給他賜過美人?不行,不行。”
穆貴妃道:“尋常的美人自然不行,可臣妾這裏有一味藥,能叫他将美人誤認作心心念念之人,豈不就能勸得動他了?”
耶律洪基眉頭緊皺:“這也是你的舊友給你的?”
穆貴妃額上不禁滲了一點冷汗:“是……是臣妾的家人尋來的。”
耶律洪基正在猶疑要不要再用她的藥,忽然他的親兵闖到了門口,呼道:“陛下!蕭,蕭大王跑了!”
耶律洪基勃然色變:“甚麽!”他瞪了一眼穆貴妃:“你那藥不是能封住他內力,如何能叫他跑了!”
親兵在外答道:“是阿紫姑——是她去宋人那裏找來了幫手,那些人會契丹話,一面放火一面嚷嚷着陛下您被擒……竟有不少愚笨的信了他們,如今軍心不穩,城中大亂!”
耶律洪基咬牙道:“蕭峰!”
日暮西垂,蕭峰自地道中走出,回首便望見身後的南院大王府中火光熊熊、呼喝聲聲,一隊隊兵士來回奔走,漸漸地叫號角喚去了一處。
阿紫甩脫親兵跟上來,喜悅道:“姊夫,和尚們打了東門,這些遼兵都吓壞啦,我們正好出城!”
事已至此,蕭峰也不遲疑,與衆人一道向城門奔去,不多久就聽見刀槍馬鳴之聲,遠遠只見一座高臺四周戰旗獵獵,臺下一群和尚正持刀持杖與遼兵力戰,又有許多丐幫子弟、江湖游俠陸續而來,雙方厮殺不休,俱是血染衣袍,無一時沒有人倒下了再爬不起來,沙地上紅彤彤一片,分不清是映了霞光還是滲了血。
忽然有一青衫人拔身越起,足尖在高臺上輕輕一點,所過處瞬間燃起一簇火焰;他身形不停,仿佛借着風勢扶搖而上,鷹隼一般落在高聳的旗杆上,手心一翻,落下一朵火花來,那戰旗在風中嗚咽一聲,頓時燃成了火把,與整個高臺上的烈焰熊熊呼應,火光一時間照遍北門,只有那青衫人依舊穩穩立在旗杆頂端,腳下踏着沖天的烈火。
蕭峰已然認出他來,喊道:“顧兄弟,你怎麽在此!”
阿紫道:“我從河中浮上來就遇見了他,可他明明不能用武功——”
蕭峰眼見顧惜朝困于火中,攥拳道:“莫非又是為了救我?”
這一瞬天光乍滅,南京城中只有這烈火的光輝,一名高大劍客卻迎着火光而上,手中一柄長劍宛若游龍,所過之處遼兵橫屍滿地;他仰面向着那青衫人喊道:“顧惜朝,這邊!”
阿紫見了此人,立刻編排道:“這九現神龍戚少商也不過如此,連一個武功不濟的仇人都殺不掉,天下稱得上英雄的,到底只有我姊夫一個!”
旗杆頂端的顧惜朝見了戚少商,分毫也不猶豫,身形一晃就躍了下來;他的衣角已被火焰引燃,在混沌的夜空中劃出一道金紅的軌跡,仿佛九天外墜落的火鳳,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
戚少商知道他內力不暢,這一躍是連性命都托付,頓時通身蓄力,盯住了那一道光,張開手臂一把将顧惜朝抱住,身體因這股大力連退三步,一只腳已然陷入了沙地中。
顧惜朝眼看自己衣擺上的火焰蜿蜿蜒蜒引着了戚少商的衣裳,笑道:“大當家,你又引火燒身了。”
戚少商不以為意,沉沉地道:“我怕甚麽烈火焚身?”
說歸說,他還是抱住了顧惜朝就地一滾,熄了兩人身上火焰,就這個當口,吳長風越衆而來攔下了欲上前的蕭峰,雙手高舉打狗棒,呼道:“吳長風受兄弟之托迎幫主回歸!只請幫主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計較我們聽信奸邪、冤枉了幫主!”
蕭峰如何不牽念丐幫?他許久未聽得有人喊他幫主,眼眶發熱,口中卻道:“吳長老言重,蕭峰的确是契丹人,丐幫幫主的位置卻是擔不起了。”
吳長風不意他推辭,當場就是一愣,就這一息間,只聽戰鼓聲隆隆響起,南京城中兵馬之聲大盛!
只聽戚少商的聲音悠悠揚揚傳開:“這是遼國的點将臺,帥旗被焚,意味不祥,近年內遼國未必敢興兵!我等已救出蕭大俠,這就合力突圍,回中原!”
群雄應道:“回中原!”
然而南京畢竟是耶律洪基的地盤,衆人不久就被遼軍沖殺,分作兩半,蕭峰與段譽、丐幫衆人将将出了城門,戚顧二人卻與少林衆僧、靈鹫宮人一并困在城內;遼兵亦是骁勇善戰、渾不怕死,武功不如他們高深,就拿屍骨來堆,不多久城裏城外就一片屍山血海。
顧惜朝內力受陷,點帥旗已是吃力,好在戚少商還記着他們的七日之約,一柄長劍将他護得滴水不漏;顧惜朝難得在如此局面中受人回護周全,心中倒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來,但這個當口卻容不得他多想——遼兵披堅執銳、結陣而來了!
蕭峰亦極為焦急,雖然宋人這邊人人武藝高強,但終究是只慣各自為戰、不曉兵法計謀的,眼看吳長風使丐幫弟子擺出打狗陣法要與遼兵一戰,當即就要上前,寧可拿自己的胸膛擋住雙方的刀槍。
一只手穩穩按住了他的肩膀。
戚少商笑道:“在下戚少商,久仰蕭大俠之名,終于得見。”
蕭峰見了他卻立時想到此人曾帶過的連雲義軍:“此刻中原群雄中,正缺一名主将!”
戚少商目光一轉,落在城頭上久久收不回來,蕭峰順着他的目光,卻見顧惜朝正袖着手點兵布将,整個人森然如霜。
戚少商道:“叫蕭大俠笑話,戚某剛剛把自己輸給了顧惜朝,如今他要作主将,我只有替他揚刀立馬、沖鋒陷陣了。”
顧惜朝似有所感,驟然回眸,火光映得他卷發韶韶。
人面桃花相映紅。
Tbc
突然有點想看小顧跟阿紫對着吹自己大當家/姊夫天下第一大英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