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惜朝騎了戚少商的馬,與蕭峰一同往西夏興慶府去。他将秘藥藏于西夏皇宮,自信一品堂決尋不出來,只是天羅山莊一事後,戚少商問也不問就把他帶回了京城,因此直到此時也未能取回秘藥。
蕭峰內功深厚,在夜風中走了一段便漸漸擺脫幻覺,苦笑道:“這是什麽藥,這般邪門。”
顧惜朝恨恨道:“左右是一品堂弄出來的,那游坦之離開靈鹫峰之後便在西夏徘徊,偏偏這個時候來了此處,必是與西夏人有牽扯。”
蕭峰嘆息道:“游兄對阿紫鐘情之深,當真古今少有,我曾勸阿紫說,游兄如此對她,她若背棄這眼盲之人,老天爺也是不容。”
顧惜朝搖頭道:“遲了,游坦之心智已失,蕭大哥大約不曉得,這一回使客棧中諸人心魔驟生的藥,卻不是別的,正是游坦之受傷後淌出的血。”
蕭峰一驚:“甚麽?”
顧惜朝道:“我曾悟出‘空’之一道,不受這些藥物影響,因此聞見游坦之血液中氣息後并無異常,未能及時發覺,直到蕭大哥兩位義弟前來,才曉得這藥竟這般厲害。”
蕭峰問:“可有大妨礙?”
“只用作一晌貪歡罷了,想來是一品堂為控制游坦之給他用了此藥,不想藥性積攢在了他血液中。”顧惜朝搖頭道,“若是武功低微、心智不堅者,或者會受此藥所擾,否則即使眼見幻景,心中也清明得很。”
蕭峰想到幻覺中見到的“阿朱”,苦笑道:“的确如此。”但他即使心知是假,也不免動容,便零零散散說了許多往事給顧惜朝聽,說着說着倒不再傷感,反而露出笑容來。
顧惜朝也與他說自己的亡妻,那時候如何與她在連雲寨,如何為了她去殺人,那傻姑娘還替自己給戚少商送了示警的簽子——他跟戚少商之間的事,哪裏是一句“旗亭相識人”就能化解的?
蕭峰道:“小顧,你自己可有發覺?每每你談起那些事,總是說戚少商遠遠多過說別人。”
顧惜朝一愣,不由握緊了手中的紙傘。
他手心底下刻着一對細小的名字。
游坦之被擒後,戚少商怎麽也不見顧惜朝回來,心中便有了數,過去一看,果然自己的馬已經被偷了,包袱裏也少了兩件衣裳。等到段譽來問他可有見到蕭峰,戚少商獨個兒坐在空蕩蕩的客房裏,搖頭道:“不用找了,多半是與顧惜朝一道去西夏了。”
段譽問:“你怎麽知道?”
戚少商道:“我雖然與蕭大俠不熟,卻是最最知道顧惜朝的,他必是要去興慶府。”
段譽好奇道:“若是他去了別處呢?”
戚少商氣定神閑道:“我在這裏,他去不了別處。”
他說這話時候,是篤定了自己不多時就能把顧惜朝重新捉出來,無甚需要擔憂的;不料等獨自在床鋪上睡過一夜,起床去練劍時候,卻驟然見“顧惜朝”正裸着上身在院子裏打拳!
他險些就要撲過去抓人,好在多看了一眼,發覺這“顧惜朝”眼神不對,這才意識到自己怕是與虛竹、段譽一般中了招,只是不曉得為何發作得這樣遲。
他眉頭緊皺,去問了虛竹:“昨夜不曾發覺,我竟是也中了那游坦之的招,如今看人都不太得勁——”正說着,他眼角又瞥見一個“顧惜朝”蹦蹦跳跳出了門,哪怕知道這不是他心中那人,也免不了多看了一眼。
虛竹已給客棧中諸人看過,向戚少商道:“此毒也沒什麽大用處,多段時日就自行失效了,想來戚樓主辨得出虛實,也不算太妨礙。”
戚少商嘆氣道:“辨倒是辨得出,只是成日裏眼一花就能見着那副模樣,偏偏他又不在眼前,着實叫人心煩。”
虛竹問:“敢問戚樓主見到的是何人?”
戚少商道:“莫非虛竹子猜不到?”
虛竹道:“我本擔憂,若是戚樓主不願出手相助,我靈鹫宮也無萬全的把握能治好顧公子,如今看來,倒是不必發愁了。”
“真有法子?”戚少商精神一振,“自我三年前因羅光一案與顧惜朝重逢,他身上武功就一直不靈光,後來發覺是魔功的症結,我曾助他散功,但……”他面孔上露出憂愁的神色:“但他這些年不知都幹了些什麽混賬事,身上的傷病左一件右一樁,若是沒了魔功護持,怕是等不到重拾武功,就要病發身亡。”
虛竹道:“不錯,他心脈曾受重創,全靠魔功周全,偏生這門功夫練久了不異于飲鸩止渴。”
戚少商道:“莫非虛竹子要戚某把心挖給他?這可不成,我跟顧惜朝要麽都活着,要麽一起死,換了命又有什麽意思。”
虛竹聽他口中說着“不成”,臉上卻帶出些思慮來,心頭一跳,趕緊道:“挖心是不必的,只不過要戚樓主一段心脈。”
戚少商大笑道:“老天爺果然待我不薄!”
且說甘鴻雲那一日眼看戚少商抱起顧惜朝就急匆匆走了,立刻取了劍想跟上,豈料就這一耽擱,到了大道上竟連戚少商的背影都尋不見了,只得一個人往白人岩寺去,以期再與戚顧二人碰面;誰知剛到代州城外,忽然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他腳踝:“師、師兄……”
甘鴻雲唬了一跳,定睛去看,方認出草叢裏那血人竟是薛鴻林,冷語道:“原來是你,這般拉着我,不怕染了我身上的下流毛病麽!”
薛鴻林卻顧不上他斥責,艱難道:“……師傅他們,中了一個怪人的暗算,唯有我,我——”他說到此處,口中鮮血汩汩流出,大睜着眼睛就此氣絕,手卻依舊牢牢抓着甘鴻雲褲腿。
薛鴻林活着時,哪怕他傷得再慘、再重,甘鴻雲都免不了記恨他頭一個對自己惡言相向,可此時薛鴻林最後一口氣咽下,甘鴻雲卻立時記起昔年同門學藝的情誼來,默默弓下腰,撫上薛鴻林雙目,長長嘆了口氣。
然而薛鴻林縱然苦撐多時,卻也未能告知什麽用得上的消息,甘鴻雲探聽多日,才找到泉林派當時住過的客棧,知曉他師傅與幾個師弟白天還跟一名中年人相談甚歡,到了夜裏卻一個個木愣愣地往外走了。更夫疑心他們沖撞了什麽,連看都不敢多看,甘鴻雲順着他發現薛鴻林的方向尋了半天,才有個乞丐稱看見他們往西邊去,同行的正多了一個中年男子。
甘鴻雲心想:此事這般蹊跷,我此生中只見過那襲擊戚大俠的嗔鬼與之類似,莫非師傅他們也是撞見了西夏人?
他再顧不得白人岩寺之約,獨自趕赴西夏,零零散散倒也尋得些師門行蹤,這一日他在石州客棧打尖,忽然耳朵裏聽得鄰桌兩個江湖人正在談營救蕭峰一事,言語間提及“顧惜朝”這個名字,立刻上起心來。
只聽一個沙啞嗓音問道:“難道戚大俠真跟那顧惜朝有私情?”
一個尖細聲音低低道:“玄寂方丈都認了,豈能有假?——再悄悄地與你說個消息,聽聞去年顧惜朝在金風細雨樓,卻不是睡的地牢,而是睡在戚樓主的床上!”
沙啞嗓音倒吸一口涼氣:“這,這,他們兩個男人,仇人……”
那聲音尖細的說道:“誰知道呢,興許當年他們兩個就不清白,否則顧惜朝怎麽能從戚大俠手中逃出命來?”
甘鴻雲也一愣,心道:是啊,戚大俠若要殺顧惜朝,怕是早就殺了,何必聽顧惜朝提那些條件?可他非但不殺,還護着顧惜朝,哪裏是一時被迷了心竅,竟是用情至深了!可惜顧惜朝狼心狗肺,非但當年辜負了戚大俠,如今也瞧不出有多少喜歡,這可真是氣人!
他還想再聽這兩人多說些,卻聽得一聲長嘯,屋頂簌簌震動,又有兵戈呼嘯之聲不止,顯然是有人在房上動起了手!
小二出門張了一眼,大驚而逃,倒是客人們有立在外頭觀戰的,甘鴻雲亦在人群裏,卻見幾道黑影正在房上圍攻兩名俠客,一人身材高大,空手對敵,掌風似有龍吟之音,另一人青衫卷發,反手将紙傘一撤,抽出一柄雪亮長劍,甘鴻雲忍不住叫出聲來:“顧惜朝!”
他這一聲卻是惹了禍事,那些個黑影仿佛對“顧惜朝”這名字十分敏感,登時分出幾道襲向甘鴻雲,風中頓時腥氣大盛,他本能倒退兩步,卻覺喉頭一冷,拿手一抹竟沾了一手的血紅,這才後怕起來:若是方才退得遲了半步,這脖頸只怕已經斷了。
好在顧惜朝已注意到他,不待黑影發出第二擊,從屋頂上飄然而下,抓着甘鴻雲後背一推;甘鴻雲眼裏只見顧惜朝手中紙傘一晃,傘面上一尾青龍迫日,再就是一抔腥血劈頭蓋臉将他淋了個透,原來是顧惜朝拔劍斬斷一道“黑影”——他倒是自己拿傘擋了血污,一身青衫仍舊清清爽爽,結果全澆甘鴻雲身上了。
那“黑影”被斬落在地,方能看出是名瘦削男子,只不過這人被砍成兩斷,肚腹裏不見腸子流出不說,人竟還在掙紮動作,直到那名與顧惜朝同來的高大俠客過來一掌拍碎他頭骨方才消停。
這俠客正是蕭峰,他見有人叫得出顧惜朝姓名不說,顧惜朝還肯救他性命,便問道:“這位是?”
顧惜朝踢了一腳地上屍體,冷淡道:“戚少商的朋友。”
然而黑影并不止這一人,甘鴻雲不待喘息得當又嗅到了那股腥氣;這一回顧惜朝卻不幫他了,甘鴻雲左支右绌避開幾招,卻見顧惜朝自管自擋下數十殺招,衣袍獵獵如禦風問月,實在好看得緊,手下不由慢了一分,右臂登時一陣劇痛,被生生撕走一塊肉去。
顧惜朝瞥了他一眼:“仔細你的命。”
蕭峰過來替甘鴻雲接了兩招,問顧惜朝:“莫非是戚兄托人來尋你了?我就說,你不該那般一走了之。”
甘鴻雲聞言,立時想起方才為戚少商的不平來,也顧不得正生死關頭,怒道:“顧惜朝!你這魔頭,無情無義,負心薄幸!戚大俠那般對你,你竟然将他棄之不顧,跟着這個男的跑來這裏!”
顧惜朝大驚:“甚麽?”
甘鴻雲指着蕭峰問:“此人是誰?你怎地未與戚大俠同行?”
顧惜朝雖聽慣了冷言冷語,平生卻還是頭一回受這種指摘,扯在一處的又是戚少商,哪怕刀光劍影中,也不免心頭一晃,眼前閃過夜雨酒香劍光琴音去。
蕭峰急道:“小顧,當心!”
原來顧惜朝的劍慢了半寸,一道黑影直撲而來,眼看就要在他胸口掏出一個血洞,卻見一柄重劍直直飛來,锃地将這黑影釘在了地上。
蕭峰松了口氣,過去碎了黑影頭蓋骨,順勢拔出那柄劍問道:“是哪位朋友出手相——”他這句話卻未問完,蓋因瞧見此劍劍柄上鐵畫銀鈎地刻了“惜朝”二字,頓時悟到了來人身份。
果然,只見戚少商風塵仆仆而來,一把扣住顧惜朝手腕,壓着怒氣道:“可算是抓到你了!”
Tbc
恭喜大當家千裏抓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