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開始的時候

? “在家嗎?我今晚去你那。”手機裏聲音低沉卻幹脆,隔了上百公裏,那人的氣息仿佛撲面而來。猶豫了下,剛要回答,電話線那邊聲音響起:“怎麽了?”

“我回老家了,大概周四才能回……”

“哦,那就這樣,我挂了。”

手機還放在耳邊,天南怔怔地拿在手裏忘記放下,剛準備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對方已匆匆挂斷,也好,即使不挂,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過是相對無言。

說來好笑,和那人在一起快三年了,加起來好像也沒說過多少話,努力去拼接兩人在一起的點滴,也不過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和無數個燈下模糊的俊顏。

況且,說是在一起,但細思“在一起”這三個字,天南也只有低頭苦笑,所謂“在一起”不過是給自己的安慰,好像一這樣說、這樣想,能帶給自己無限安慰,在這大千世界,有這麽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盡管可能他最終并不屬于自己,至少現在還在一起。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風伴着海邊特有的味道迎面吹來,鹹鹹的,吹進眼底,再劃過心頭。

坐得久了,被冷風吹透,鼻子有些發癢,天南收拾了下準備回家,還沒起身,遠遠就聽見:“南南——在哪的——回家吃飯了——”

“哦,就來 ——”天南趕緊大聲喊道,免得媽媽再嚷嚷幾句,全村人都聽到。幾年前就給媽媽配了手機,但她仍用不習慣,明明一個電話可以解決的事,非得跑個幾百米喊孩子回家吃飯,幸虧岸邊離村裏挺近,沒走幾步就看見媽媽的身影,走近剛挽着她的胳膊,就開始聽她不厭其煩的唠叨,只能嬉皮笑臉搪塞過去。

快到家時,天南小聲說:“媽,我想明天回深州……”

“你長大了,不知道好歹,媽剛說你幾句……”頓了下,接着說道:“你要是嫌媽煩,媽就不說了,再在家待幾天吧,一年到頭看不見人影,大過年你也沒回,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沒待幾天,又要回,媽暈車哪都不能去,要不然也能去城裏看看你。你說說你,也不結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媽 ……”天南不耐煩地打斷道。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媽不管你了,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越來越大了,怎麽辦喲?!”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這一兩年面對結婚這個話題,天南越來越不知該怎麽回答。人言可畏,在農村,一個快三十的女孩還不結婚,總是沒法和家人交代,當親戚朋友問個人問題時,也只能一帶而過,免得尴尬。

天南老家在蘇北農村,村子靠海,家家戶戶大多靠出海打魚為生,天南的爸媽就是靠自家的一條小船養活了一兒兩女,還磕磕巴巴地供養了小女兒天南讀完大學。

以前說到小女兒,老兩口總是未語先笑,沒辦法,農村嘛,誰家能出個大學生怎麽說也是祖墳冒青煙的喜事,可這兩年二老卻漸漸笑不出來了,每當聽到誰家孩子找對象怎樣怎樣,夫婦倆只能幹瞪眼聽別人炫耀。

天南的媽媽是典型農村婦女,平時沒事愛東家長西家短,吹個牛侃個大山,估計沒少得罪人。以前說到小女兒,總是忍不住炫耀自家的女兒多有出息,學習多好,工作多棒,每月工資拿多少多少,旁邊人沒辦法只能豎着耳朵聽着,別提多憋氣;現在好了,每當天南媽提到女兒,大家就問:“你家天南快三十了,怎麽還沒找對象,別是挑花眼了……”要麽是:“這年頭,女孩子再有出息又有什麽用,嫁得好才是真的好!”

天南媽次次被堵得下不來臺,只能氣得胸口亂抖,完敗而歸,回家越想越氣,拿起電話就給女兒發指示:過年趕緊帶對象回家。次數多了,天南總是能敷衍就敷衍,實在沒辦法只能隐蔽,等前方火力漸消,再做小伏低給老佛爺順氣。

今年過年實在催得緊了,天南只能借口公司過年加班,躲在外地沒回來。最近看業務不忙,才請了年假回來看看。

母女倆不見面還好,一見面總免不了争吵,過後總是當媽的來哄女兒,端飯倒茶,忙得團團轉;母女倆也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明明電話裏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一面對面卻總不知該如何表達,非等到離家後才後悔在家沒好好陪家人說說話。

天南決定明天就回深州,當媽的沒能扭過女兒,只能進進出出,一遍遍給女兒收拾行李,有自家腌制的海鮮醬,女兒喜歡吃的蝦幹、魚幹、烏賊子,一樣樣整理放好,哪份是留給自己吃的,哪份是帶給同事嘗嘗鮮的,不厭其煩地囑咐,生怕孩子在外面不懂照顧自己。

天南爸在一邊悶聲抽煙,間或在孩子媽指揮下幫個忙,大多時候生怕添亂,只在一邊站着,就這樣還被老伴兒嫌站在一邊礙手礙腳。天南爸被唠叨慣了,只在一旁嘿嘿笑,也不多言語,沒脾氣任憑揉搓,家裏的孩子從小就跟爸爸好,沒辦法,天南媽年輕那會兒脾氣暴,沒少打罵孩子,等上了年紀,脾氣變好了,孩子也都大了,在爸媽身邊的時候不多,想再親近也沒了機會。

第二天天還沒亮,天南爸就開着三輪車把孩子送到客運站,等車出發了,趴在窗口囑咐道:“到了給家裏打個電話!”然後笑着揮手,其餘也并不多言。一米五七的個頭,踮起腳剛夠到長途汽車的窗口。

天南透過客車的窗口看爸爸在遠處揮手的身影,心中一陣酸一陣暖,各種滋味湧上心頭。這次回家好像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過幾個小時,飯桌上好像也習慣了沒有爸爸的身影,他總是很忙,拉扯大了幾個孩子,又得接着養兩個孫子,甘之如饴。印象中的爸爸是無聲的背景,矮小卻是撐起一個家的堅實脊梁。

下午四點,客車進站。一下車,南方城市特有的溫潤撲面而來,車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仍擋不住空氣中春天的氣息,春天又來了。

打車進了市區,天南側頭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路上迫不及待的心情,也似乎随着出租車的走走停停慢慢冷卻下來。從昨晚開始,耳邊一直有一個聲音催促着自己:快點回去。離他越來越近了,一顆焦躁的心才慢慢平穩,不得不對自己妥協:他在這裏,你再也走不開了。

天南的那個他叫莫北,深州本地人,俊朗多金,剛過35歲,目前是一家外資企業在大陸分公司的副總,離過婚,家裏條件好像不錯,總之一句話,與天南是兩個世界的人。天南也說不清楚兩人是怎麽走到一起的,糊裏糊塗的就過了三年。

……

天南并不是第一次見過莫北,兩人再次重逢是在好友工作的律師事務所。那天,天南與好朋友少芳約好晚上聚餐,因為下班早,就先來她公司樓下接待處稍等。剛進會客廳,就看到裏面沙發上坐着的莫北。

此時離兩人第一次見面已過去兩年多,天南早忘記了對面的人是誰。莫北雖長得一表人才,讓人過目難忘,但架不住天南堅韌的神經自我催眠,被挖了坑埋在記憶深處,毀屍滅跡了。也是後來兩人在一起後,莫北偶然間提起,天南這才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天南從小練就一手本領,凡是遇到太丢臉尴尬的事,反複自我催眠幾次,不久就能忘記得一幹二淨。說起兩人間這段公案,還要說到天南本科剛畢業那會兒,院裏推薦幾個保研生去金弘集團實習,當時莫北正好在那家公司工作,大概做某個部門的經理。

公司來了個老外交流參觀,需要臨時找一随同翻譯,因只負責簡單的日常交際,專業性并不強,就沒有專門抽調員工或請專業翻譯,恰好公司有幾個外院來實習的學生,于是決定簡單面試下,快速上崗,一天另外補貼250塊大洋。

天南當時就是實習生中的一個,面試她的就是莫北,給的題目是金弘集團旗下某酒店簡介的中譯英,三分鐘準備時間,等天南準備好後,剛要開口,就對上莫北的臉,霎時大腦一片空白。莫北的那張臉,用好友少芳的話來說,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恃靓行兇’。

反正當時天南腦中一大堆酸詞直往外冒,什麽‘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什麽‘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哪裏還記得那幾句abcd怎麽講。

天南長這麽大,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識了‘秀色可餐’這個詞語的殺傷力,愣了半晌,咽了咽口水,才在催促下磕磕巴巴的翻譯了起來,至于到底翻些什麽早忘了,只盯着他帶着白金戒指的手指,嘴裏機械的往外蹦單詞。

莫北的手修長白皙,幾乎要氤氲出白光,卻并不顯得孱弱,你幾乎可以想象被這樣一雙手握在手心的感受,溫暖、幹燥、有力度,想着想着,臉就慢慢紅了。

翻譯完後,沒等莫北開口,天南就灰溜溜的跑走,臨出門時偷偷瞥見那張小白臉上青筋直跳,喔,不錯,還是那麽好看!

那之後,兩個月的實習期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偶爾公司的美女們yy,就在一旁聽着,聽說他結婚了,太太是典型的白富美,公司老總的掌上明珠;聽說他是常春藤名校畢業,官二代家庭背景;聽說……

總之,兩個世界的人,欣賞就好,多思無益。

……

當天在律所的會客廳,還是莫北先認出了天南,主動打了聲招呼。在莫北眼前的天南,和兩年前相比,沒太大變化,之所以還能認出她來,完全是天南留給他的印象有點深刻。當初面試天南的時候,莫北一個堂堂男兒,被這姑娘盯得簡直要坐不住,完了自己還沒害臊呢,她倒鬧紅了臉,二話不說跑了出去,搞得自己哭笑不得。

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少芳就推開門進來,打斷了談話。幸虧她來得及時,天南正不知該如何将話題進行下去,不知怎的,坐在莫北面前,天南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電流太大,眼看大腦要短路了。

出了門,少芳問起莫北,兩人嘻嘻哈哈的調侃了起來,少芳哀呼道:“我總算知道‘傅粉太白’這話的意思了,瞧剛剛那位,小臉白的,嘴唇嫩的,還要不要我們女人活了!”又轉身拉住天南大聲宣布道:“我決定今晚改吃美容湯鍋了,女人得對自己狠點,不然該男人對咱們狠了,我還沒嫁人呢,不知現在努力還來不來得及,嗚……”

少芳這個人總是說風就是雨,說話走路像機關槍似的,一陣橫掃;思路如羚羊挂角,稍不注意就跟不上她的節奏;當然有時注意了,也不一定跟得上。明明上午打電話來說訂好了某川菜館的團購票,準備去胡吃海喝一通,這會兒又要去喝什麽美容湯。

當然,當天最後還是去喝了美容湯,從會館出來,天南在路邊等公車回學校,剛剛喝了一肚子的湯湯水水,什麽美容的,瘦身的,補血的一通亂炸,半生不熟的在胃裏作怪。有時天南真搞不懂少芳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明明有着羨煞旁人的白骨精身材,好好的走女神路線挺好的,卻時不時地總要那麽二缺一把,讓人徒呼奈何!

天南正尋思着待會回學校要不要在路邊買點小吃墊墊肚子,一輛銀白色的車停在面前,車窗搖下,莫北探出頭,招呼:“上車吧,我送你!”

天南還沒來得及考慮好,手腳就先于大腦作出決定,打開車門,坐了上去。等反應過來,紅了臉,嗫嚅着:“謝謝啊……”

莫北沒回答,只問了句去哪,就沒再說話,安靜開車。

天南正坐在那渾身不自在呢,絞盡腦汁想着該說些什麽,不然一路無語,太尴尬了。就聽見莫北提醒:“把安全帶系上呀!”

于是趕緊手忙腳亂的系安全帶,無奈以前實在沒怎麽坐過前座,駕照還沒考過,根本不知怎麽系,只能按照頭腦中那點印象摸索着,拉過那根帶子較勁,折騰出一頭汗也沒找到插孔,正好這時遇到個紅燈,莫北側過身,拉過安全帶,幫天南系上,邊系邊嘀咕:“你怎麽這麽笨呀?”

天南臉上紅暈還沒消,聽到這句話又紅了臉,既覺得丢臉,又有點生氣,也不知自己在氣什麽,眼眶慢慢發紅。天南平時就這樣,情緒一上來,臉上、耳朵就上火,控制不住的眼睛就會發紅,所以朋友同學有事沒事的就愛逗逗她。此時她正陷入自己的情緒糾結中,沒有發現旁邊那人無聲地低笑了起來。

等天南回過神,車已經停在深大的校門口,莫北轉身徑自幫天南解開了安全帶,把車停在路邊,然後就帶着天南進了校園。走了一會兒,天南小聲提醒:“這不是回宿舍的路,你……”

莫北回道:“我知道,陪我去操場轉轉!”

天南納悶,遲疑道:“可是,操場也不走這個方向啊。”

前面身影頓住,轉身問:“是嗎?我記得以前北操場不是在這個方向嗎,怎麽這麽快就又改建啦?”

天南尋思着:“我也不知道,剛搬到這校區就沒見過什麽北操場,你以前來過我們學校?”

過了一會,天南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就聽到聲音從前面飄來:“我以前是深大學生,本科就在這老校區讀的,那時候的校園真是熱鬧啊,不像現在……”

天南跟在莫北身後,欣賞着前面迷人的背影,随口說道:“現在學校放寒假,沒多少人,等開學就熱鬧了。”頓了頓,看着這人還在往前走,問道:“你還去操場嗎?”

莫北停住腳步,一陣無語,剛剛醞釀的傷感氛圍一掃而空,笑着說:“算了,不去了,随便在校園裏逛逛吧!”

……

天南陷入了往事的回想,都已經過去三年了,卻感覺就像發生在昨天。

晚上回到公寓,天南整理好行李後,猶豫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電話拿在手裏很久,也沒撥出去,“算了,明天再說吧!”

等洗完澡出來,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的人,不覺一怔,回過神來,邊擦頭發邊問道:“怎麽過來了?”

“不是說周四才回嗎?”莫北問道。

“哦,決定提前回來了……”遲疑了一會,補充:“……是工作上的事。”

說完了,天南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最近兩人之間話越來越少了,常常相對沉默。莫北的表情也漸漸變得深不可測,以前還能抓到點愉悅或是不耐煩的情緒,現在往往是一片空白。

安靜了幾分鐘,莫北起身接過浴巾,幫天南擦起頭發。水珠順着脖頸劃下,莫北眼神暗了暗,猛地抱起天南按在沙發上,俯下身細細啃噬着,一路留下暧昧的烙印。

只有這時語言是多餘的,彼此只剩下欲望的糾纏,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抑或是一聲呢喃的喘息也能變得動人心魂……

浮浮沉沉一夜,等天南醒來,莫北已經不在。餐桌上放着早餐,旁邊留着一張紙條,上面寫道:

早餐熱過再吃

有急事先走

晚上請你吃飯

有事和你談!

“有什麽事呢?”天南隐約猜到了什麽,靜靜地站着,用力握緊手中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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