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芳的故事
? 一上午工作效率低下,實在集中不了注意力,只好對着電腦發呆。
許姐工作間隙過來打聽相親進展得如何,天南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周勃:“噢,我們倆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啦?前幾天不還相處得挺愉快的?”許姐不死心,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們有什麽談不攏的,說來我幫你參考參考!”
許姐這人十分熱愛自己的相親副業,對于自己撮合成功的青年男女,恨不得提供一條龍服務,直接送人家入洞房,最好第二天就出勞動成果(孩子)。由于在這一過程中過于投入,人家小兩口結婚了有什麽雞毛蒜皮的情感糾紛還總愛來找她說理,有時女方哭哭啼啼的埋怨被她害苦了,活活被推入火坑;許姐不勝其擾,曾對着最愛吃的紅燒肉恨恨發誓,要是再介紹別人相親,就——,就讓我自己生孩子沒屁|眼!
可憐她都被氣糊塗了:你老人家今年都44歲高齡了,你那鹽堿地再施水澆肥,恐怕也生不出孩子,更何況是沒屁|眼的稀缺品種。由于她的賭咒發誓毫無誠意,也沒什麽威懾力,所以至今她還奮戰在消滅未婚男女的最前線,更是輕傷不下火線。
天南看着她眼睛裏熊熊燃燒的小火苗,不好打擊她的一腔雄心壯志,只能期期艾艾,小心翼翼,邊觀察她的表情,邊委婉含蓄的把責任攬到自己這邊,推說自己農村出身,家裏負擔重,男方好像有點意見。
許姐直起身,無奈地嘆口氣:“哎,此非戰之罪啊!這年頭鳳凰男要不起,鳳凰女也是罪!真不知這社會是怎麽了,我們結婚那會兒,小兩口看上眼就在一起,哪有今天這麽費事兒!你別急,姐再給你介紹好的,我就不相信我如花似玉,水靈靈的閨女會嫁不出去!”一副青|樓老|鸨的口氣。
天南都快服了她了,想說自己不急,先緩緩,無奈胳膊扭不動大腿,下班了又被她塞了一打相親資料,要不是推說晚上有事,她恨不得立即打包自己去相親。天南逃也似的離開辦公室,在街上溜達了一會,最後還是打電話約少芳出來。
“你最近怎麽老是纏着我?我鄭重告訴你,雖然我愛你,但老娘要的是漢子,純爺們,你的,明白?!”天南真想告訴她:你的雄性荷爾蒙早超标了,一般的漢子真要不起,最好找個僞娘中和中和氣場,他們有一顆弱受又包容的心,能忍耐你日漸彪悍猥瑣的氣質。不過想想自己的小命,還是沒敢說出來。
少芳看兩個人玩太無聊,又打電話約了幾個同事出來,大夥一起吃了頓燒烤,又直奔KTV。天南看到胡永城也在,有些納悶,按少芳的說法:出來玩,玩的就是開心,得找老娘看得上眼的,陪吃,陪聊,陪玩,大家臭氣相投才痛快。
怎麽看,胡永城也不屬于這一挂的,從少芳日常的唠叨中,她似乎對胡永城充滿了無限嫌棄,說起他,經常是極盡嘲諷之能事,可每次聚會還要拉人家出來,不來還威脅,鎮壓,哦,在此說一下,少芳是他們律所的美女財務,掌握着一些人的生殺大權,月底動動手腳能扣得他們哭爹喊娘。哎,女神經病的思維果然不是正常人能懂的!
天南和胡永城坐在沙發角落,看着前面群魔亂舞,兩人簡單的聊着。
“上次的事,謝謝你啊!那天真不好意思。”天南看了他一眼,又尴尬的低下頭。
“沒,沒事,你,你感冒都好了?”胡永城大聲笑着問道,不知怎麽了,聲音有些緊張,手腳也不自在的亂動。
天南看着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是納悶:現在正尴尬的人是我,好吧!你結巴什麽!嘴裏卻說道:“嗯,都好了,就是還在想念那天那串沒吃到的糖葫蘆!”
“那我還給你買!”他很快盯着天南接口道,語氣嚴肅認真。
天南被他的回答弄哭笑不得,羞紅了臉,低頭小聲笑了起來:“我現在就要吃,可這麽晚了,哪裏還有的賣?”
他好像也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擡手摸了摸脖頸,嗫嚅着:“那什麽,我是說,我是說……”糾結了許久,也沒想出說詞,急得都冒汗了。
天南看逗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欺負老實人,會遭雷劈的,忍笑回道:“別急,我說着玩的。”胡永城嘿嘿笑着,沒說什麽。
“哎,胡永城,天南,你們躲在角落聊什麽呢?胡永城,你看你多丢人,看見美女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後了,真丢人!”少芳唱完一首歌下來,拉過天南,還不忘損損胡永城,沒等回答,看到前面在搶話筒,又大聲說道:“來來,別搶了,你們太遜了,讓我好姐妹給你們獻唱一曲!天南,上!”
天南推不過,點了首王菲的《臉》,認真唱了起來:
“呼吸是你的臉你曲線在蔓延
不斷演變那海岸線長出了最哀豔的水仙
攀過你的臉ah…… 想不到那麽蜿蜒
在你左邊的容顏我擱淺
我卻要 繼續冒險
……”
天南很喜歡王菲的歌,大學時瘋狂迷過她一陣,電腦,MP3裏放的都是王菲的歌,每次去KTV必點,還曾狠狠心花了500塊買了張演唱會的票,最後票丢了沒去成,難過了好長時間;天南唱歌很好聽,尤其會模仿王菲的唱腔,惟妙惟肖,幾可亂真,最喜歡的就是這首《臉》,訴不盡的迷戀,自戀,哀怨;今天這首歌唱起來尤其有共鳴,一曲終了,天南幾乎癡住了。
少芳知道天南的心事,也沒說什麽,故意調節氣氛,鬧着要天南再來一首,要喜慶的,活潑的,并親自上去給她選歌;天南看到屏幕上滾動的歌名,頭疼得厲害:少芳大姐,《死了都要愛》哪裏喜慶,哪裏活潑了?你今天吃藥了嗎?
等天南聲嘶力竭地吼完,嗓子都快冒煙了,坐下去猛灌了半瓶飲料,才緩過氣來,心裏頭恨死少芳了,作為一個麥霸,沒聽過不會唱,聲音太高唱不上去,都是對專業素質的污辱,拖也得把歌拖完了。
看到少芳在一邊揶揄的傻笑,天南真想把她大門牙給掰下來,想想還是算了,她也不容易,歷經周折,廢了姥姥勁,才把大門牙整的和兩邊牙齒看起來一個顏色,不容易啊。
話說少芳小的時候,有一天,她爸給了她張2元大鈔票零花,這傻妞高高興興地直奔小賣鋪,誰知樂極生悲,出門就絆倒在前進的道路上,兩顆大門牙英勇就義了;那時她上小學,農村醫療條件不好,兩顆牙鑲了換,換了鑲,折騰到高中也沒弄好.
記得上高中時第一次見到她,她在講臺上介紹自己,開始大家沒在意,等她咧嘴一笑,下面頓時鴉雀無聲,然後是哄堂大笑,從此她多了個名字:門牙妹。門牙沒,沒門牙,人民群衆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的。
等上大學後,醫學昌明了,一路修修補補終于告別了無齒生涯,少芳總算是揚眉吐氣了,跟同學要了電話,打過去,把甩過她的高中男友一頓羞辱;人家男孩也很無辜,高中時早戀,找的是美眉共享青春年華,對着少芳,一忽兒覺得她像正換牙的小幼|齒,一忽兒又覺得她像自家吃飯漏米、喝湯漏水的奶奶,就是下不去口,太刺激心髒了,于是果斷分手。唉,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啊!
胡永城在一邊給天南端果盤,笑着誇獎:“項天南,你唱得不錯呀,看你嬌嬌小小的,沒想到這麽高的音都能唱的上去,實力不凡呀!”
天南剛才賣力吼着,這會兒還覺得大腦有點供血不足,心髒脈搏還沒平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剛剛拼了老命,聽到別人誇獎,心想:不能對不起場下觀衆的表揚啊。于是努力直起腰板,做高深莫測狀:“哪裏,哪裏!”
胡永城看着天南一翻做作,實在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從KTV散場,大家喝的有點多了,其他男士勾肩搭背打車走了,由老好人胡永城負責送少芳,天南等幾個女生,看着他手忙腳亂地幫在場女士提着大包小包,到這時天南才不得不佩服少芳,剛還納悶怎麽非要叫上胡永城呢,這會兒就派上用場了,果然高瞻遠矚。
少芳喝得走路都搖搖晃晃,天南猜她今晚估計又得抱着馬桶入眠了;以前還羨慕她有酒量,不像自己,一口暈,現在想想酒量大有什麽用,還不是每次都喝得爛醉,果然是量大任性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少芳弄上樓,天南看胡永城被折騰得滿頭大汗,聽着少芳在衛生間的嘔吐聲,實在不好意思讓他進來喝杯水歇歇,只能含笑把他送出門。
“你不回家了?要不我送送你吧,不麻煩!”
“不了,少芳喝得有點多,我不放心,還是留下來看看,你也快回吧,明天還要上班,我就不送你下樓了,路上開車小心,晚安!”
“晚安!”說完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你進去吧,早點休息!”
回到屋裏,少芳已經歪在床上挺屍,天南本想幫她拖鞋,蓋上被子,卻被少芳抓住手:“天南,你得聽我的,別死心眼了,不值!”
天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推了推少芳:“你要是酒醒了,洗洗再睡!身上臭死了,我可不想跟醉鬼躺一張床上!”
少芳沒有理她,閉着眼,慢慢說道:“我有跟你說過為什麽和大學男友分的手嗎?”
天南搖了搖頭,想着她閉着眼看不見,剛要開口,少芳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是我甩的他!我嫌他也是農村出來的,家裏窮,我窮怕了!我再也不想每月拼死拼活打工擠那點生活費,再也不想躲在角落啃着幹饅頭,怕被人笑話,餓極了只能強顏歡笑說自己只是減肥!嫌貧愛富不可恥,貧窮才可恥!
可是我愛他,我愛他談起理想時的神情,那麽幼稚,又那麽可愛;他願意給我承諾,我看他仔細規劃着我們的将來:努力工作,攢錢買房,把父母接來享福,不知怎的,這樣的生活讓我害怕。我和他說分手,他哭着求我,撒着嬌,耍着賴,最後沒辦法了,只能讓我走,他說他并不怪我,他理解我,只怪他自己留不住我,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呵呵……,他可真傻!我真為他覺得不值!
現在他回了老家縣城,年前打電話告訴我,他結婚了,新娘是單位同事,他說他以前喜歡我,以後要好好喜歡自己的老婆。他們會有一個家,這個家曾經屬于我,現在屬于另一個女孩,我真嫉妒啊,可心裏還是希望他過得好……”
天南抱着她的肩膀,靜靜的依偎在少芳身邊,聽她訴說着,發洩着,真為她心疼,那樣一個寬厚溫暖的男孩,少芳就這樣錯過了。
少芳和天南不同,天南家裏雖然不富裕,但一家人都寵着她,爸媽省吃儉用的供養天南上學讀書,哥哥姐姐也都讓着她;她長這麽大,沒嘗過貧窮的滋味,雖然大學時也拿着助學金,但更多時候花錢還是大手大腳的。
直到現在,工作都兩三年了,沒給過家裏一分錢,爸媽還老擔心自己在外面錢不夠花,有時旁敲側擊的問自己零花錢夠不夠用,生怕傷害到女兒的自尊心;看電視知道外面買房難,擔心女兒在外面過得不好,動員全家集錢給女兒買房付首付,就這樣還擔心女兒每月還房貸太辛苦,偷偷往自己的賬戶裏打錢;每次天南給他們買點什麽東西寄回去,還總被他們唠叨半天亂花錢。
少芳家裏情況則不同,她爸爸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據說比莫北還鮮嫩),家裏太窮,到談婚論嫁時沒人願意嫁他,拖到28了,只能委委屈屈地娶了少芳她|媽,自覺低人一等,平時游手好閑,吃飽喝足了總要嘲笑挑剔自家老婆一番.
少芳她媽雖長得寒碜了些(人送外號‘黑母豬’),但脾氣卻一點也不含糊,丈夫看不上自己,她也看不上他,要不是年歲大了,實在嫁不出去,才不嫁進門零碎受氣;每天忙裏忙出的,再看到丈夫這樣一番嫌棄的嘴臉,只能刀棍唾沫加白眼伺候了;兩口子磕磕絆絆的過了十來年,打打鬧鬧中養大了少芳和她弟弟少兵。
在少芳高中畢業那年,她爸時來運轉,因為是農村為數不多的黨員,靠吃喝玩樂的功夫混進了村委會;聽說當時他們村大力引進外來企業,村裏的自留地,養魚池塘一股腦都賣了出去,大大賺了一筆。農村有沒什麽監督體制,村民忙着外出打工,哪裏懂什麽,反正上面沒人查,村幹部各個貪得盆滿缽滿,少芳爸也跟着貪了一筆,很是揚眉吐氣了一番,于是終于可以有條件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了:停妻再娶。
她爸雖然有點年紀,但很會打扮,整天西裝皮鞋穿着,油頭梳着,很是招眼,還真讓他找着了一年輕姑娘,比少芳大不了幾歲;她爸很快老樹開花,又給少芳添了個弟弟。
少芳上大學時,她|媽媽忙着和她爸掐架,鬧着不離婚,因為少芳長得像爸爸,連帶着看女兒也不順眼;她爸忙着疼自己的老來子,過老夫少妻的樂呵日子,也沒工夫搭理她;少芳沒辦法,跟姑姑要了點路費,自己收拾收拾包袱,去外地上了大學,又在學校申請了助學貸款,每個月靠打工養活自己。
畢業後,剛辛辛苦苦把助學貸款還上,她弟弟少兵要結婚,娶妻要聘禮,裝修房子也要錢,她|媽媽伸手向女兒要,少芳沒辦法只能省吃儉用的給家裏寄錢,也就是在那時候和相戀四年的男友分了手。
以前天南覺得兩人分開有些可惜,怎麽打聽原因她都不說,當時還以為是他男友主動分手的呢,畢竟那時兩人已經在商量結婚,少芳家裏負擔重,男方家裏吃不消也是有的。
分手後的少芳很快投入了一段段新的感情,他的男友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大方多金。第二個男友分手送了她一輛比亞迪L3,最近她又換了一輛大衆CC,來自剛分手的前一任男友;她穿着男友們給她買的衣服,開着他們送的車,住着他們給她租的房,用辛苦工作掙來的錢養着媽媽和弟弟一家,每天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游走在冷漠的都市,嬉笑怒罵,演繹着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在這樣一個夜晚,聽酒醉的少芳吐露着不為人知的往事,看她殘妝下難以掩蓋的疲憊,天南一陣心酸。
少芳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女子,她活得熱熱鬧鬧,并不自苦;明天醒來,她會忘記今晚短暫流露的脆弱,化好明媚的妝,穿上鮮豔亮眼的服裝,踩上最新爆款的皮鞋,繼續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