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憶、探病,相遇兩三事
? “你說,我要不要把頭發剪了?我怎麽記得人家孕婦懷孕時會剪個短發什麽的,這樣又不争營養,等坐月子時還好打理。”天南見少芳情緒不高,晚上留下來後,洗漱完了就歪在床上發呆,只好主動活躍氣氛。
少芳躺在那裏,半死不活的,說話也無精打采:“剪吧!長發留了這麽多年,都沒見你剪短過。”
“那換個什麽發型呀?給我參謀參謀!”天南看少芳還肯搭理自己,立刻打蛇随棍上,抱住她的胳膊,語氣歡快地問道。
少芳看天南這副沒心沒肺的死樣子,立刻氣不打一處來,猛地坐了起來:“還什麽發型?!大肚婆還要什麽造型呀?我看你直接刮個禿瓢得了!省事又省錢!”
天南被少芳吓了一跳,唾沫星噴了一臉,也不敢擦,小心翼翼地看着化身為猿狂吼的少芳,斟酌着字句:“禿頭?不好吧?造型有點前衛!我hold不住呀!”
少芳見天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陣無語,洩氣似的摔在床上,無奈呻|吟:“你饒了我吧!我現在一看到你就一陣糟心!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還在那邊嬉皮笑臉的!”
天南苦笑着:“我不嬉皮笑臉的又能怎樣呢?我不舍得去堕|胎,又沒勇氣生下孩子,我現在只要一想肚子裏這個就是我的孩子了,就是它了!就一陣心慌,不去想前景如何,只能先顧好眼下!”
少芳斜睨她一眼:“你倒是想先顧好眼下,可等你把眼下顧好了,這孩子早就在你肚子裏長大了,還解決得了?!”
天南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轉過身抱起抱枕,手劃過小腹,慢慢摩挲着,心裏想着:不知孩子現在能不能聽見我們講話,能感知到我的情緒嗎?它在我肚子裏擔驚受怕的,生下來不知會不會變得膽小?又生怕孩子吓着,在心裏一遍遍安慰着:別怕別怕……
……
“你打算告訴莫北嗎?”少芳的聲音隔了很久在黑暗中響起。
“我以為你已經睡着了,”天南睜開眼,對上少芳的視線,搖了搖頭,“我不想告訴他!他要結婚了,這個時候告訴他我懷孕了,除了傷害自己和別人,又有什麽好處呢?我固然不想讓他瞧不起自己,更不想自己看不起自己。而且中間隔着三個家庭,一說出來就是一場騷亂,以前和莫北在一起,隐約能感覺得到他的家庭不大可能接受我,他走坐間的那些講究常常讓我喘不過來氣,我們之間總有些距離感,仿佛隔着些什麽,分手是早晚的事!因為喜歡他,我可以告訴自己我不在乎,不介意,可讓我走進他的家庭,我可不願意!從他隐約言談中勾勒出來的輪廓,我就能猜到他的家是什麽樣子,我想象不出自己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情景,和莫北在一起這三年就已經夠委屈的了,真不想再折磨自己!我經不起這些風浪,我家人也經不起,我現在就想先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連我媽我都不打算告訴。我想好了,孩子大概明年一月份出生,過年的時候告訴家裏我加班回不去就行了,接下來的事走一步看一步!而且,我還想把工作辭了……”
少芳剛剛還認真聽着,這時忍不住插嘴道:“怎麽還要辭職呀?你們公司雖然小,但效益一直不錯,你工資挺高的,放棄了多可惜,而且你現在不還供着房子嗎?”
天南皺着眉頭想了想:“我得辭職了,我真不敢挺着肚子在同事的注視下上下班,而且孩子生下來,我要是全職,根本沒時間照顧。這幾年我存了點,加上莫北給的,夠用一段時間了,我爸生病那會兒花了不到20萬,我媽前天還打電話跟我說,過幾天就把爸的船賣了,很快就把錢還上,我當時拿錢出來怕家人追問,就說是跟你還有同事借的,要是我媽問你,你別露洩了。
我跟我媽說不急,我這邊存了點,等發工資很快就能還上,現在我爸不在了,家裏負擔落到我哥身上,真不想讓家人再操心了!爸爸在時多好呀!要是爸爸還在,也許這時我就不用想那麽多了,把問題丢給家裏,吃吃睡睡,偶爾裝裝哭,沒準兒爸爸還會來揍莫北一頓,那該多好啊……”想到那幅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
“不過,也有可能氣得打我一頓,長這麽大,爸爸就打過我一次,還是小時候爬牆鑽到鄰居家偷桃子,把人家整棵樹的桃子都摘光了,鄰居王嬸找過來告狀,爸爸知道了拿筷子摔了我手心手背十幾下,真疼啊!我不服氣,憑什麽哥哥和其他小孩去他們家偷桃子,家裏大人都沒打,爸爸氣得跳起腳來,瞪着我:‘人家那是男孩子,翻個牆偷個桃,說聲男孩子調皮也就過去了,你一個閨女也學翻牆!再說,誰去偷桃,摘幾個就算完,你倒好!把人家整棵樹都禍害了,你說說那桃子一多半沒熟,你摘來幹嘛?!’
哈哈……我小時候脾氣大,家裏慣的不行,被打了一頓,好幾天躲着我爸,不理他,過了不久,爸爸過來哄我說:‘現在過了季節了,爸來年就給你種桃樹,種兩顆,等結桃子了,爸給你摘,都是你的,誰都不給,行不行啊?’我還真相信了,等來年爸爸移了兩顆桃樹苗來,我等啊等才發現等那兩顆桃樹結果還早呢,纏着我爸讓他去鄰居家給我要。自從鄰居家桃樹一結果就被孩子們光顧,王嬸在桃樹下拴了條狗,我哥他們不怕,摘了就走,我可不敢過去,我爸被我鬧得沒辦法,拿了盆在自家摘了滿滿一盆的無花果,去王嬸家換來一盆桃子,洗好了給我留着,我哥我姐都沒給,我連着吃了好幾天,最後吃得拉肚子,還接着吃,爸爸本想讓我一次性吃夠了就不想了,沒想到……
到現在我還是最喜歡吃桃子,每年桃子剛上市,那麽貴,五、六塊錢一個,我總是會忍痛買幾個,飯都省了,就盯着幾顆桃子。等我長大了,家裏的無花果樹,桃樹,棗樹什麽的都被我媽砍了,她嫌招蟲,樹越長越大,擋着窗戶,屋裏見不到陽光,院子裏掉葉子不好打掃,要不是孩子護着,她早就想處理了。
那天,我媽自己提了把斧頭就開始砍,我在家和她生氣,爸爸出海了沒人幫我,坐在屋裏看書就聽見我媽在那裏‘哎呦哎呦……’大叫,我出來一看,發現斧頭從把兒上掉了下來,媽媽一甩直接摔倒自己胳膊上,斧頭插在她大膀上,血流了一地,我吓得也在那裏叫,比我媽叫得還大聲,我媽看指望不上我了,把斧頭拔|出來,找了塊布自己包了包,去診所縫針,我就跟着我媽一路哭,早沒心思計較我媽把我心愛的桃樹給砍了;我媽那時候脾氣暴躁,一路上聽我哭哭啼啼的,嫌煩,把我罵回家,我就偷偷跟着,趴在診所窗戶上,看大夫幫我媽縫針,整整13針,看得我心驚肉跳,睜眼閉眼都是血,晚上做夢都被吓醒,夢裏夢見斧頭追着我跑,後來見到家裏的斧頭就繞遠走,我爸沒辦法,躲着我用,用完了就趕緊收好,怕我看見……”
少芳聽天南在那邊絮絮叨叨講起小時候的事,安靜地聽着,聽到好笑處,也跟着笑起來,現在看天南這溫吞性子,真難以想象她小時候那麽任性,認識天南那時,她就是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怎麽逗她她都不生氣,瞪着大眼睛,呆呆的,又可愛有好玩。少芳笑着說:“真看不出來,你小時候這麽厲害,怎麽現在修煉成這副樣子啦?”
天南從回憶中出來,嘆着氣:“我又不傻,在家裏我小,大家都讓着我,在外面誰又管你呢?只好收斂脾氣,裝裝樣子了,裝着裝着也就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誰又不是這樣長大的?!”
把少芳也說得嘆了氣,少芳問:“那你想好了,真要把工作辭了?”
“嗯,我下周一過去打辭職報告,趁着肚子還沒鼓起來。你別擔心,我平時在家還接一些翻譯工作,以前想翻點文學類的還擠不出時間,現在辭職了,想和一直合作的出版社商量下,看能不能接一些國外文學的翻譯?以前早就想這麽幹了,可總是下不定決心,一天拖一天的,習慣難改!”天南慢慢說着自己的打算,越說越堅定。
少芳點了點頭,覺得天南的想法還算靠譜:“你想好了就行,你也早該離開那家公司了,幹了那麽多年還沒幹夠!當初你專業學得那麽好,導師讓你留校讀博任教,你不要,其他公司挖你,你也不去,好好的學術型人才整天跟一大堆零件,煤呀,油的較勁,真不知你當初怎麽想的?!”
“我也不知道,當初上學上煩了,想出來工作,正好我實習的公司老總問我要不要留下來,我沒多想就答應了,當時覺得不用再找工作面試了,太好了!等發現公司翻譯方向不對口,都是機械,工業類的,文學方向的幾乎沒有,幹着幹着也習慣了,懶得換工作折騰!”打了個哈欠,又接着說道,“又得頭疼辭職報告怎麽寫,我幹脆說我嫁人做全職太太算了!省的再想其他理由。”
少芳吐槽道:“你這人,辭職有什麽好想的,你直接說自己不想幹了,別人還能拿你怎樣?你是自作多情了吧,你們那小公司離開你了還能照轉,整天對着你這個黃臉婆,沒準人老板早就想炒了你,換幾個年輕的了,只是不好意思罷了!”
天南笑着打她:“別胡說,我們老板人不錯的,平時挺照顧我的,年前還讓我趕緊考證,轉資深翻譯,回來好給我漲薪水,我要是現在跟他說辭職,估計他得挺失望的,哎,不想了!”說完開燈起身,走了出去。
“幹嘛呀?衛生間在你後面,出去幹嘛?孩子還沒生,就産後癡呆了?”
天南懶得理少芳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大聲回道:“老娘餓了,找吃的去!”
天南從櫃子裏翻出塊蛋糕,又泡了杯奶,端進卧室,坐在床上就大口吃了起來,天南在一邊翻滾:“真是太可怕了,晚上你吃了那麽多,這會兒就餓了,等孩子生下來,你還能看嗎?看來到時我得自插雙目喽!”
天南看少芳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滾!晚上到底誰吃的多呀?一桌子菜都被某頭豬嚼了……我就跟着喝了口湯,還是某人不愛喝的菠菜湯!我看你那副難民營出來的樣子,沒好意思計較,你還在這邊氣我……你走開,今晚睡沙發,別呆在我床上!我要是再跟你在一起,非得現在就把孩子氣出來!”邊吃邊說,蛋糕屑噴的滿床都是。
少芳躺在床上哈哈大笑,邊笑邊抱住枕頭被子:“我就不走,就不走!你看你現在這樣子,我都沒好意思嫌你,哈哈……我聽說人家孕婦控制不住放|屁,你吃這麽多能行麽?看來我們得分被窩睡了,不行,我真得考慮去睡客房了,哈哈……”
誤交損友就是這樣,被氣死也是自找的,天南用力啃着蛋糕,一點點咽下去,深怕被她氣得噎死,突然聽到一聲響,反應過來後,趴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身:“哎呦……呵呵……笑得我肚子好疼,你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讓你說我!”又扇了扇鼻子:“味道挺新鮮的,我蛋糕吃不下去了,你要嗎?”搖了搖頭,“算了,你這還沒消化好……哎呦!疼!”
少芳剛剛丢了臉,正裝含蓄呢,此時忍無可忍,抄起枕頭摔在天南身上:“胡說!哪有味道?”說着又過來捏天南嘴……
等收拾好,重新躺下,少芳挨着天南,喃喃道:“我,要不是聽你說這麽多,我本來還考慮瞞着你去找莫北的,怎麽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發瘋!現在想想還是算了,實在折騰不起!你雖然迷糊,但大方向還是把握得準的,我不給你添亂了,不就是個孩子,沒有男人我們女人就養不活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你不過,非要未婚生子找刺激,随你吧!你也別害怕,還有我呢!”
“嗯!”天南抓着少芳的手,緊緊握着,從她的手上汲取勇氣……
過後幾天,天南在家寫辭職報告,處理完工作事務,閑着無事去理發店做頭發,等出來後,留了二十幾年的長發換成了一頭短發,齊耳發型,斜劉海,沒染色,看起來還行,只是感覺頭輕了二兩,走路都有點失去平衡,晃了晃腦袋,繼續上路。
天南想起金勝男那邊還沒說好,打電話問了問情況,又去醫院看了看她,到底是有錢人家的病房,裏面裝修豪華,像酒店套房似的,設施一應俱全,天南站在門口還猶豫着要不要換拖鞋。
金勝男狀态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太多了,電話裏聽她口氣挺活潑的,沒想到她本人比電話裏還要活蹦亂跳:“悲悲切切的,有什麽用?讓爸媽看着難受,我自己也不爽。我想好了,不能生孩子怕什麽,我有我爸媽依靠,還有自己的事業。以後結婚了,就算我身體健康完好也不一定就要生孩子,何必現在就折磨自己?!你帶花來幹嘛?又不能吃,放在病房幾天就謝了,花瓣枯黃,枝葉凋落,看着心情就不好!下次來帶幾根香蕉,幾個蘋果就行了!”
天南看着金勝男的樣子覺得好笑,沒敢說什麽再刺激她,省的她想起自己這個孕婦再亂不爽一把;猶豫了一會,說道:“我今天來還有別的事,我想請你別告訴莫北我懷孕的事,我想自己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
金勝男挑了挑眉毛,靠在床上:“不告訴他,不合适吧?怎麽說這個孩子也是莫北的,他有這個權利知道孩子的存在,你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了?”
天南就知道她這邊不好處理,像這些做大事的人,一般都很有原則,什麽規矩,權利,義務呀,一套一套的,你只能配合,要是敢挑戰他們的處事原則,就等着被夾手指吧。
天南忍住急躁,努力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又怎麽樣?我能想到三個結果:要麽,他陪着我去堕|胎;要麽,他給點錢但不能承擔責任娶了我;最好的結果是,他悔婚和我在一起,然後呢?我嫁進他們家?你曾經也做過他們家兒媳婦,你覺得我合适嗎?”
金勝男的表情看來有點動容,天南決定再接再厲:“你也見過莫北的未婚妻,我和人家相比,簡直要被甩到八條街,我就不去找虐了,生活挺美好的,何必自找不痛快,你說呢?”
金勝男看着天南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好像在啓發幼兒園小朋友,表情動作無不表明她內心的殷切期盼,心裏覺得一陣好笑,板了板臉:“算了,不說就不說吧,我也沒義務去告訴莫北真相,也沒時間去管別人的私事,你放心!”
天南深呼出一口氣,把心緩緩放回到肚子裏,陪金勝男閑聊了一會,今天的金勝男可能生病住院,心情不好,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甚至更活泛些,但說起話來一陣陰陽怪氣,一會嫌天南剪了短發,影響市容,一會兒挑剔天南,嫌她帶的百合花不好看,長得歪瓜裂棗的。天南腦子想象着把花一朵朵扯下,全部塞進她嘴裏,表面上保持完美笑容,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堅持的笑容都快僵了,聽到敲門聲響起一陣謝天謝地,轉過身來,笑容還沒收起,就看到莫北和未婚妻肩并肩走了進來,腦子裏霎時一陣狂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