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驚恐發作
? 中午去出版社和編輯談稿,編輯叫譚新,四十歲左右職業女性,對待工作嚴肅認真,約會話題永遠圍繞工作轉悠,天南每次見她都會有種被教導主任抓包的感覺,嗯嗯,畫面太美,細思恐極!
在之前和她合作的過程中,稿件往往被修改的慘不忍睹,經常和天南強調原作視角,厭惡過多個人情感表達,要求手下譯者嚴格按照她的思路撰稿,個人色彩強烈,作為下屬,你能做的就是無條件服從。
今天剛進出版社,譚新的助理小林把天南接到門口,小聲提醒道:“哎,譚編今天心情不爽,你要小心伺候!”
天南一聽打了個哆嗦,說完謝謝,戰戰兢兢敲了敲門。進去後,從成堆的書中穿身而過,找了個靠近她辦公桌的位子,把座位上的書移到一邊,小心翼翼挪動腳,深怕不小心踩到什麽,期間譚新擡頭從眼鏡上方看了她一眼:“記着離開時把書放回原位,稍等,我把這份文件看完再和你談。”說完又低下頭繼續工作。
天南打量着整間辦公室,看不到別的,滿眼都是書,感覺随時要被書海吞沒,到底是譚編的工作室,敢如此正大光明地展示“髒、亂、差”,果然是有實力就是任性!
以前上班時渴望有自己的私人辦公室,覺得是事業成功的标志,現在看看這裏,突然覺得有沒有也無所謂了,要是自己的辦公室冷清的只剩下書,還是選擇和其他同事擠擠吧,至少熱鬧。
“你上次翻譯的短篇已經出版,書在左側靠牆第二摞,拿本看看,裏面有幾篇原創,構思有些意思,值得借鑒。”譚新說着,并沒停下手上工作。
天南小心起身,慢慢挪到書堆前,果然找到那本書,簡單浏覽了下梗概,選了幾篇感興趣的看了起來。
等譚新忙完,聽她總結前段時間工作,之後遞過來一堆資料,盯着天南詢問:“出版社近期要出一部有關世界電影哲學的書,資料在這裏,你負責德語電影這一塊,文學性、娛樂性都要有點,可以适當加入自己的觀點,回去考慮後給我電話,另外要是可能的話,盡量快點完成初稿,我審核需要時間。”
天南聽她輕描淡寫的交待工作,眼睛掃過自己的肚子時,并不停留,瞬間有種被治愈的感覺,哈哈,終于遇到一個沒把自己懷孕當回事兒的人了,天南太需要這種沒有好奇的,平淡淡的目光了,感覺自己又變回了普通人:譚編,你真是太可愛了,給你點個贊!
譚新被天南感激加露骨的視線騷擾,擡手扶了扶眼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繼續交待工作,完事後提醒道:“文章注意語氣、用詞,我不希望收到的稿件全是孕婦敏感情緒的宣洩,邏輯要嚴密,多從理性視角分析!”
項天南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吐槽:好吧,我收回之前的點贊,譚編你還真是始終如一。
提着一大包資料回家,簡單浏覽完後,有些郁悶,德語電影有什麽好看的,國內引進的不多,而且充斥着戰争類題材,各種思潮泛濫,思想上很有想法,制作上卻多是爛片,連童話都是帶有黑暗絕望色彩,太不利于胎教了,本來懷着孩子就挺難受的,還要忍受爛片的折磨,救命啊!
孩子最近動得頻繁,晚上休息時冷不丁的被踢醒;睡覺姿勢也成了大難題,平時喜歡趴着睡,懷孕後總不能壓着孩子,仰躺着又喘不過氣,只能側着身;上廁所問題就更痛苦了,經常是坐下了就不想起來,每當這時總是恨不得直接用成人紙尿褲解決問題;天氣這麽熱,又不能吃冷飲開空調,就怕感冒了要吃藥,誰說懷孕的女人最幸福了,簡直是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每天早上起床就是一場決戰,不光要做好心理建設,還要身體配合,努力克制着瞌睡蟲,身體一點點往床邊移動,一條腿先放下,腳慢慢觸地,再放下另一條腿,等兩腳都落地了,花10秒站起來,然後睜開眼睛,起駕洗手間,接着又是一場折磨。
之前懷孕的喜悅,孩子踢了自己一腳時的感動早就碎成了渣,這時的心情已經不是“呀,孩子剛才動了一下,我感覺到了,好興奮”,而是變成:“混蛋,還踢是吧?!我……”
不知道其他孕婦懷孕中後期是何種心情,反正最近天南覺得懷孕這段懷孕體驗糟糕極了,像是醒不過來的噩夢,每天都在一遍遍祈禱能回到現實,一睜開眼睛,肚子是平平的,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怎麽動就怎麽動,睡覺時愛換什麽姿勢就換什麽姿勢。
心理暗示完全是沒用的,身上不舒服,再怎麽自我調節也白搭,何況天南最怕這種生理上的痛苦,平時只要手上擦破點皮就能兩眼淚汪汪,何況如今這般遭罪,現在想想,決定生下孩子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只要一想到生孩子的痛苦,天南就會頭皮發麻,兩股戰戰,真想大呼一聲:救命,老娘不玩啦!
難怪譚編總是一遍遍訓斥自己缺乏理性,情感泛濫,雖然針對的是工作,但自己生活上好像也犯了這個毛病,自己知道自己的問題,卻總是下意識地回避,總想着船到橋頭自然直,努力過好今天,至于明天,還遠着呢,到時再說!
一時心血來潮,翻開寶寶日記,發現自己記下的全是心情體悟和生活瑣事,從頭翻到尾也沒有找到什麽計劃類內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自己真的能承擔起照顧兩個孩子的責任嗎?孩子不是花花草草,阿貓阿狗,他們會有自己的人生,自己任性地留下他們,如果不能給他們完整的童年生活,當他們慢慢長大,發現自己與周圍夥伴的不同,面對他們疑問的眼神,卻不知如何給他們滿意的答案時,自己會不會後悔此刻的決定?
天南陷入了糾結,想想現在社會現實那麽複雜,生存壓力這麽大,大人都很難适應,何況是孩子。而自己一直由着性子來,沒有計劃性的決定生下孩子,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犯罪?這種陷入套子裏的人生是自己想要給孩子提供的嗎?
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謊言編織的生活中,可是現在卻沒有勇氣擺脫這種境遇,要怎麽告訴家人自己懷孕了?瞞着莫北把孩子生下來,是不是太自私了?不管他願不願意負責,自己有什麽權利剝奪一個父親的知情權?
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活在虛構的平靜中,當幻想被打破,醒來發現自己坐在堆滿資料的辦公桌前,懷着兩個孩子,單身,離職,因為某些原因,瞞着家人和孩子爸爸真相……
這一瞬間,突然覺得像是被巨浪卷進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一切看起來似曾相識,又是那麽匪夷所思。自己怎麽就懷了莫北的孩子了?眼前這個挺着大肚子的人是我?
跌跌撞撞得站起身,推開椅子,環顧四周,天南臉色發白,額角直冒冷汗,四肢有些發軟,呼吸像是被什麽卡住了,眼前的家具似乎周圍蒙上了一層氤氲,然後圍着自己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等天南醒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肚子一抽一抽的疼,汗浸透了衣衫,四肢發軟,喘不過氣來,掙紮着起身,想找個人幫幫自己,想了半天,腦袋發暈,一片空白。
等緩過勁來,搖搖晃晃翻出手機,找到少芳的號碼打過去,剛一開口,眼淚就控制不住留下來:“喂,少芳嗎?你快來,我這邊不對勁兒!”
少芳大概被自己吓死了,喊了聲:“別怕!我就來!”就匆匆挂斷電話。
歪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慢慢調整呼吸,二十幾分鐘後,被匆忙趕來的少芳打包送去了醫院。醫生檢查了半天,給出了診斷:急性焦慮症。
聽到這個結果,少芳滿頭黑線:“天南,快被你吓死了,合着你是自己吓自己,吓出的毛病,別說,你這病還挺時髦的,panic attack,我只在美劇裏見過,今天真是長見識了。”被天南哀怨的眼神一看,讪讪笑道:“嘿嘿,別難過,我這不是活躍活躍氣氛嘛,行啦,還好沒傷到孩子,要是孩子被你吓出毛病,該找誰哭?”
天南被少芳說得一陣後怕,趕緊摸了摸肚子,剛緩和過來的情緒差點又焦慮起來,旁邊醫生笑着打斷少芳:“別再吓她了,懷孕期間出點什麽問題都挺正常的。”又轉頭對天南說道:“你也別害怕,注意放松心情,多喝水,多動動,曬曬太陽,沒事多笑笑,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回去的路上被少芳一陣唠叨,真不好意告訴她,自己這病還真是自己吓自己,吓出來的,腦子裏亂哄哄的,卻不敢再想什麽了,這還沒思考出什麽結果,驚恐就發作了,還是保命要緊,難得糊塗,難得糊塗!
被少芳攙扶着回家,剛坐下後,聽少芳笑着打趣道:“天南,你最近稱過體重了嗎?之前在醫院我就想問你了。你知道嗎?就因為把你弄上車,我這手到現在還是哆嗦的,懷孕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天南氣得拿抱枕扔她,看她嬉皮笑臉的樣子,帶着哭音,嚷嚷道:“我都這麽難受了,你還說?!你走吧,再待在這,我非被你氣死!”
少芳抓着抱枕,憤憤不平道:“過河就拆橋呀?!為了你我巴巴從公司趕來,也沒來得及請假,這個月全勤獎沒了,你怎麽也得彌補我一下吧?我今天不回去了,晚上還想吃香辣魚塊,嘿嘿。”
“你讓我一個孕婦,還是個剛剛生病的孕婦給你做飯,你怎麽好意思?!”天南快要被少芳氣暈了,大聲吼着。
“哈哈哈,你看看你自己,中氣十足的,好意思裝柔弱呀?我給你找點事做,你就不會胡思亂想,把自己整進醫院了。知不知道,接電話時快要被你吓死,跟姐姐老實交待,到底是怎麽回事?”少芳對天南可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情,從來信奉的都是“槍杆子裏出政權”,懷柔政策是什麽玩意兒?少芳表示不知道。
天南本想找個借口随便敷衍敷衍,可對着少芳嚴肅的眼神,有些發毛,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沒,沒什麽,就是想到要一個人養兩個孩子,有些,有些害怕。”
“就因為這個?!”少芳瞪大眼睛,顯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你之前都幹什麽了?肚子都這麽大了才想到要害怕?還怕到進醫院?我真是服了你了!”
其實天南也不知道之前到底是怎麽了,好像是懷孕以來所有的負面情緒集體大爆發,一時控制不住,現在想想之前那種感覺,還有些恐慌,緊張地抿了抿嘴,趕緊轉移了思緒。
想想少芳說得不錯,還真是閑得胡思亂想,孩子都這麽大了,決心已下,想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麽呀?好好工作,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正經,沒事兒翻點文章,賺點錢,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沒事兒逛逛街,做做飯,曬曬陽光,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少芳等半天沒等到回答,搖搖頭站起來:“行啦,別想了!今天我做飯,你過來搭把手吧,不過,我只保證做熟,不承擔後果啊。”
“算了,還是我來吧。本來今天受了大驚吓,再吃你的黑暗料理,我會消化不良的。”天南埋汰着少芳。
“嘿嘿,就等你這句話了!我都好久沒動手做過飯了,家裏的廚房早就成了雜物間。”
天南斜了一眼少芳,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連飯都不會做,你以為自己是公主,有仆人服侍呀?”
“我沒有傭人,可我有男人呀,只要我将來的老公有這一技能,我怕什麽。再說了,現在這社會,節奏那麽快,你有時間做飯,別人也沒時間慢慢吃呀。我給你算算,早上在小區門口買早點,中午和晚上在公司吃,周末睡大覺,起來後出去逛逛,吃飯在外面解決,菜買來放冰箱裏一年都不見得動,所以我還費事練廚藝幹嘛?”
“你不是自诩完美女人嗎?不會做飯說不過去吧?!”天南揶揄道。
少芳磚頭盯着天南仔細研究了半響,然後搖了搖頭,唉聲嘆氣。天南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怎麽?幹嘛搖頭嘆氣呀?”
“我在想,同樣是女人,區別怎麽就這麽大呀?天南,你不是穿越過來的吧?還挺賢良淑德。現在這社會,男女之間越來越講究個平等獨立,兩個人看對眼了,你很難說誰先追的誰,大多數男人在戀愛過程中很難展現雄性情懷,他的大男子主義不發揮出來,只能在戀愛或是婚姻過程中各種作,這時你就得顯得弱勢點,比如這做飯吧,你就說自己不會,沒準他要麽苦練廚藝孝敬你,要麽帶你出去吃大餐,男方付出的多了,他的男性尊嚴得到滿足,總比你像丫鬟似的伺候他,他還各種挑剔強吧?我看莫北就是被你慣的,你把他當兒子養,他吃飽喝足當然要出去晃悠,你應該換種思維,把男人當爸,你就是他嬌養的小棉襖,撒嬌耍癡,十八般武藝輪流上,包管他對你死心塌地!”
天南被少芳的豪言壯語震撼地無語,沉默良久,吶吶道:“照你這麽說,他的男性情懷得到滿足了,那我的女性情懷怎麽辦呀?我們女生幻想中的愛情生活,其中有一項不就是找個愛的人,為他‘洗手作羹湯’嗎?合着放在現在這社會,這想法非但大錯特錯,還是我們女人被抛棄的罪魁禍首?”
“沒錯,你沒發現嗎?周圍那些對男朋友各種體貼照顧的女生往往被男友各種嫌棄,相反那些做□□嬌的女生卻被男友各種照顧。天冷了,你忘記多穿衣服了,他發短信打電話提醒,生怕你凍着;你沒事丢三落四,今天鑰匙丢了,明天手機忘帶,他二十四小時跟着操心,也就更難放下你了……”
少芳後面說什麽天南沒聽清,因為被她的話吓着了,腦子裏幾個大字亂竄:自作孽,不可活!
真想大聲哀嚎,以前沒人跟自己說呀,怎麽知道對男人體貼也是罪呀?!怎麽辦?已經被開除了,沒有重考機會了,嗚嗚……
天南簡直是欲哭無淚呀,和莫北分開,找了各種原因,好不容易總結原因後,學會放下,現在被少芳這麽一說,原來都是賢惠惹的禍!誰能知道現在男生不好這一口呀,現學也來不及了。
無論是想象還是現實,男生被問到自己的理想伴侶是怎樣,十個裏有九個會說:溫柔、體貼、孝順……原來都是騙人的,男人,你的名字是善變!
天南越想越糟心,就像絕症晚期的病人突然被醫生通知,你得的不是胃癌,還沒來得及高興呢,醫生又告訴你,你是肺癌晚期,雖然都是死,但過程很糟心,原因知道了,可自己還得死,還不如不知道呢。想着和莫北戀愛關系的死亡,原因不是以前想的那樣,也許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自己,天南覺得自己的焦慮症又要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