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 當第三次把水果遞到大兒子面前,兒子連眼珠都不動一下,天南覺得不對勁了,兒子雖然懶,但從沒懶得不想吃。

“兒子,你這是被媽媽打擊得要絕食減肥了?”天南一邊開着玩笑,一邊抱起兒子,摸了摸他的頭和手腳,溫度正常。

“來,給媽媽個面子,嘗嘗看!這裏面加了酸奶,甜甜的,酸酸的,張嘴,啊!”天南把勺子遞到兒子嘴邊,只換來兒子淡定的一瞥。

想了想,把兒子放下,蹲在對面,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兒子,你是項東,沒錯吧?”沒等到回答,抓住兒子的小肩膀晃了晃,“不理我,說,你到底是誰?把我兒子弄到哪裏去了?”

弟弟吃着自己的那一份水果,瞄了一眼在旁邊發神經的媽媽,淡定無視。

天南不肯罷休,找出體溫計,給哥哥量了量體溫,沒什麽大問題,納悶道:“怎麽回事?送上門的都不吃?難道真的被外星人附身了?”

等午飯後沒多久,哥哥把吃的都吐了出來,天南束手無策了,把弟弟托付給對面薛阿姨照顧,抱起哥哥就沖向了醫院。

“可能是小兒手足口。”醫生檢查後,很快給出了診斷。

“嚴重嗎?需要住院打針嗎?”天南試圖冷靜下來,急迫的語氣卻暴露出她內心的焦慮。

“先住院隔離觀察下吧。”

天南點了點頭,想起家裏還有一個小兒子,趕緊給薛阿姨打了個電話,拜托她注意一下弟弟,如果有什麽症狀,馬上通知自己;又撥通少芳的手機,讓她晚上去自己家哄弟弟睡覺。

等辦好住院手續,回到病房,看到哥哥一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望向門口,看到媽媽進來了,眼裏的恐慌才慢慢淡去。

護士正在一旁準備藥水,看到天南過來,讓她抱下孩子,準備紮針。哥哥看到針頭,身體抖了一下,把臉藏在媽媽的懷裏,一動不動,等針頭紮了進去,立即紅了眼眶,小聲和天南嘟囔:“媽媽,疼。”

天南拍打他的背,輕輕地說着話安撫他,哥哥安靜了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麽,擡頭問:“弟弟不打針啊?”

“弟弟不用打針。”天南告訴他。

“打,打針,不生病。”兒子學着天南的口氣,提醒道。

天南看到兒子焦急的小表情,有些想笑,知道哥哥是個事兒媽,你要不和他解釋清楚,他會一直操心。

兩個兒子身體一直很健康,之前去打針,也多是打預防針,在兒子們的概念裏,沒病要打針,防止生病,但卻不理解為什麽都已經生病了,還要打針。

天南耐心給哥哥解釋,不知道他聽懂了沒,只看到他眉頭糾結着,想了半天,擡頭問道:“我生病了?”

“嗯。”

母子倆說了半天話,多是天南自問自答,哥哥不像弟弟智力早熟,每天只忙着兩樣事:吃和說話,說別人聽不懂的話。弟弟心智成熟些,愛思考,愛提問,雖然話說得亂七八糟,表達不清,但有時你靈光一現,真的搞懂了他的問題,常常會覺得很新奇。

慢慢的,哥哥說累了,頭歪在媽媽的懷裏,睡着了,呼吸聲那麽輕,重量也是小小的,可是壓在天南懷裏,卻沉重的讓她喘不過氣。

天南最怕孩子生病,生病了,旁邊沒個人商量、依靠,總是會不住地胡思亂想,之前一次兒子發熱,吓得天南半夜連鞋都來不及換就往醫院跑,等知道是長牙發熱,被醫生笑話是大驚小怪,可是,天南不得不大驚小怪,兒子是她心頭的重擔,讓她不得不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晚上,哥哥手上和嘴邊的小疱疹發了出來,天南按護士的指導,用小棉簽沾着藥水,輕輕塗抹,哥哥難受的搖頭躲避,好不容易弄好,出了一身的汗。

天南看着哥哥手上小疱疹出的部位,又一次埋怨自己的粗心,前一天晚上,天南就看見哥哥手上長了幾個小紅點,以為是天氣熱,皮膚發紅,就沒有在意。

哥哥難受得老是想撓,天南沒辦法,用紗布把孩子的手包了起來,看他焦躁的表情動作,一陣陣揪心;等到第二天下午,症狀嚴重了,看着哥哥出冷汗,肢體抖動,連睜眼說話都沒力氣,又多希望他能起來動動,和自己說聲疼。

天南一動不動,睜大眼睛看着兒子,看到兒子痛苦的又一次抖動了下身體,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傾瀉了出來,捂着嘴巴,怕哭聲露了出來,吓到兒子。

之前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堅強,此刻早被抛到九霄雲外,天南腦子裏就轉了一個念頭:去他的堅強!我是孩子的媽媽,孩子痛苦,我為什麽還要堅強?我為什麽不能大哭?

可是當護士進來,提醒醫生要和自己商量用藥,還要去補交住院費時,天南只能再一次收起眼淚,重新振作,不舍得離開兒子,在無數次的回頭中慢慢走出病房。

決定生下孩子時,天南做了很多準備,也設想了很多情況,可是沒有人告訴自己,連哭這小小的權利,自己都不能擁有。做了單親媽媽,會犧牲很多,但孩子生病,做媽媽的卻不能放肆大哭這件事,讓天南崩潰了。

天南一路渾渾噩噩地去補交住院費,經過前臺時被叫住,擡頭打量來人,半天調動自己遲鈍的大腦,想起來這人是譚編輯的老公鄧均,看他喜氣洋洋的,嘴角眉梢的笑止都止不住,“項天南,我做爸爸了,是個可愛的小公主。”

天南反應過來,想要笑着恭喜他,卻哭道:“恭喜你,你,你女兒一定很可愛吧?”天南一邊哭,一邊把恭喜說完。

鄧均被天南搞得哭笑不得:“謝謝你這麽激動啊!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天南抽泣着搖了搖頭:“我不太方便。”

“怎麽了?”鄧均看天南表情不對。

天南努力控制起伏的情緒:“兒子手足口病,我怕傳染,不和你多聊了,恭喜你啊,再見!”

天南急匆匆揮別鄧均,怕自己再多呆一會會崩潰,別人的幸福太美好,此刻卻刺痛了天南的心。

回到病房,看到護士正用棉簽塗抹兒子的口腔四周,可能是很不舒服,他難得睜開眼盯着護士瞧,天南趕緊上前擠到兒子的視線中,笑着給他做了個鬼臉,而他的反應是呆呆的,像是看着陌生人。

“寶貝兒,是媽媽呀!快好了,媽媽很快就帶你回家!”天南含着淚安慰他。

可能是聽懂了媽媽的話,哥哥眼睛遲鈍地轉動了下,動了動嘴,小聲說道:“帶我回家!”

天南一瞬間情緒失控,上前抱着他,又是哭又是笑:“對,哥哥,媽媽帶你回家!媽媽帶你回家……”

從這一句話開始,哥哥慢慢好轉,睜眼的時候多了,難受時會哭着喊“回家”,天南的情緒也慢慢平複,從兒子一聲聲的“回家”中汲取動力。

住院第五天,兒子恢複情況良好,中午,天南喂兒子吃飯,兒子想努力配合,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勉強吞咽了幾次,疼得渾身直抽抽,眼淚汪汪看着面前的飯,陷入了無限愁苦。

天南一口一口地哄着他,終于把一小撮粥吃完,母子倆累得滿頭大汗。親了兒子一口,起身收拾碗筷,擡頭就看見陳思宇站在病房門口,靜靜看着自己,眼睛幽深。

天南愣了下,過了會兒笑道:“站在那邊幹嘛?進來吧。”又低頭對兒子說:“哥哥,看看誰來了?陳叔叔,你還記不記得?”

過了這麽久,再一次見面,天南好像忘記了彼此間的尴尬,很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問候,那些臆想中的不知所措不曾出現,有的只是好久不見的朋友,再次相見的淡然如水。

“我去看譚新學姐,聽鄧均說你帶孩子住院,不放心,過來看看。”陳思宇低聲解釋着,不知怎的,聲音有些沙啞。

“哦,我剛還納悶,你怎麽會來的?原來如此啊!聽說是個女兒,可愛嗎?”天南笑着打聽。

陳思宇似乎是被天南的笑閃花了眼,咳嗽了下,回道:“可愛!”說完,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又補充道,“很可愛,黑得很可愛!”

“黑得很可愛?”天南覺得這說法有些新鮮,納悶道。

“哈哈哈……”似乎是憋了很久,終于有了一個宣洩口,陳思宇大聲笑了起來,笑夠了看天南等着答案,努力忍着笑,“你是沒看到他們那小姑娘,你要看到了,恐怕唯一的印象就是黑。說實話,我真沒注意孩子長什麽樣!”

“啊,真有那麽黑?會不會是剛生下來的原因,過幾天沒準就白回來呢?”

陳思宇搖了搖頭:“不一樣的,剛開始譚新學姐他們也以為會慢慢變白,結果這幾天長開了發現孩子是天生的很黑,所以呀,他們現在在互相埋怨,學姐抱怨鄧均,懷孕時,為了健康,讓她吃了太多黑色的食物;鄧均則說她懷孕時老是不聽勸,工作時怕沒精力,喝了太多的黑咖啡,搞得女兒現在跟黑咖啡一個色。”

天南想象那個場景,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唉,不知小姑娘長大了該埋怨誰?”轉念一想,又補充道:“黑裏俏也挺流行的,打扮好了會很時髦的。”

“可是落差感會很大啊,我們男人想象中的寶貝女兒應該是小小的,軟軟的,白白嫩嫩的,微笑時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角再露出米粒大小的酒窩,捧在手心很甜蜜。可是現在你想象一下那幅場景……”

陳思宇一貫是感性的,天南聽他形容自己的感覺,會心一笑,和心思細膩的男人相處會讓人覺得放松愉悅,他們對生活,對身邊的人事都充滿感性的認知,體察入微間富于情趣,時刻能給你帶來新奇的體驗;他們也樂于表達自己,會時時刻刻分享自己的感受,與之相處,你不需要玩猜心游戲,沒有猶疑不決,沒有戰戰兢兢。

天南笑看陳思宇,聽他描述着自己想象中的場景,正興味十足,他突然停了下來,深深看着天南不語。

“怎麽了?”

陳思宇吸了口氣,看着天南,認真說道:“天南,我一直想說,從剛進來時就想告訴你,我真想你,我真想你們……”

天南低下了頭,眼眶有些潮濕,半晌低聲回道:“孩子們一直很想你,我也是……”

天南不知道怎麽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聽陳思宇認真訴說自己的思念,讓她也産生了一股沖動,這股沖動似洪流,剎那間沖垮自己的心防,幾年來壓抑的情感在一瞬間迸發,讓她不自覺說出了自己的感受,說完有些後悔,但又有些痛快。

天南感覺随着自己這句話的說出,有些東西在悄聲溜走,當陳思宇激動地站起來抱住她時,她試圖抓住什麽,但徒勞無功,只能怔怔站住。

“……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告訴我你的真實感受,我等這句話等很久了。你一直壓抑着自己,讓人望而卻步,我差點都要放棄了,你知道嗎?”陳思宇宣洩着自己的感情,緊緊抱着天南。

天南心裏亂亂的,過了很久才聽清他在說什麽,任他抱着自己,腦袋亂哄哄的……

冷靜了半天,推開陳思宇,看着他,一字一句說道:“陳思宇,我今年31了,帶着兩個孩子,你都想好了?你确定是我?”

“你擔心的我都知道,不過你放心,我這邊沒問題,我結過婚,有過妻子女兒,離過婚,清楚知道現在自己要什麽。”

“那我們就說好了。”天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半天才想出這句話。

“好,我們說好了。”陳思宇聽到天南的回答,表情是感覺有些好笑,但還是控制住表情,沒有笑出來,“天南,要是咱們将來老了,回憶是怎麽表白定情的,一定會後悔的,太不浪漫了,我們應該說點什麽,別浪費這一刻。”

天南被“将來老了”幾個字感動,她也曾經想象過自己的“将來老了”,那裏面有的是另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很快就不見了。現在,自己在別人的“将來老了”中出現,這種纏|綿的意味讓她忐忑中帶着一絲絲期許,也許,這真的會是自己的“将來老了”……

“我們這算是在一起了?”天南猶豫了下,又加了句,“是奔着結婚去的?”

陳思宇努力忍着笑回答:“嗯,是奔着結婚去的。不過,你想要的浪漫不會是讓我今天就求婚吧?那好吧!”

“不,不是!不用那麽急,怎麽着也得先處處看,循序漸進什麽的……”天南着急解釋着,看到他促狹的笑,反應過來是和自己開玩笑,想到自己剛剛的語無倫次,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看着陳思宇的笑容,天南告訴自己,和曾經的堅持告別,沒什麽好後悔的,只要沒打算孤獨終老,有陳思宇這樣的男人陪伴度過漫長歲月,似乎也很好,只是心裏仍有些淡淡的遺憾,遺憾曾經的堅持終究不能是自己的唯一,人生終究不能“若只如初見”,時光易老,人心易變。

有了陳思宇的幫助,接下來的住院時間很快就熬過去,天南只需要陪在兒子身邊,陪他哭,陪他笑,其他麻煩事有人接手,有人共同承擔,如果說這就是接下來的生活,天南覺得也很值得期待。

兩天後,哥哥出院,這場病似乎讓兒子元氣大傷,回家後整個人都鈍鈍的,感覺連自家的家都不認識了,看着自己的弟弟怔怔發呆。

弟弟好多天沒見到媽媽和哥哥,仍表現得很淡定,擡頭看了他們一眼,繼續手上的工作,這幾天都是薛阿姨和少芳輪流照顧,輪到少芳帶他時,少芳為了省事,熱情奉獻了自己收藏的全套初音娃娃。

可能是難得見到如此女性化的玩具,弟弟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看他在那邊拆拆裝裝,擺出各種方隊,起初還很擔心小兒子的興趣愛好,如今看他擺的是經典的戰争隊列,還是很有男子漢氣概的,天南松了口氣。

這幾天沒回家,聽說小兒子迷上了娃娃玩具,抓着少芳心愛的FR娃娃不放,用少芳的話說“給FR娃娃編了無數的辮子,換了無數種發型,玩得比我都專業,要不是實在擔心他把我花大錢買的娃娃頭發給整禿了,用一套初音娃娃交換,估計頭發真剩不了兩根兒”。

把大兒子放到弟弟的對面,讓他們倆一起玩,起初還相安無事,沒一會兒,弟弟可能是覺得哥哥呆呆的,在一邊礙手礙腳的,頗為嫌棄地奪走哥哥手上的娃娃,推了他一下,用和薛阿姨學的上海話來了句:“侬缺兮!”

哥哥被弟弟吓着了,也吓醒了,終于恢複了活力,眼淚一個狂飙,扯開嗓子哭道:“媽媽!弟弟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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