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去了一天,到天色晚了還不見回來,中午飯老王湊合着熱了下冷飯菜,和兒子兩個人吃了,傍晚的時候,看老婆還不回來,兒子阿國喊起餓來,家裏也沒什麽現成的吃的了,老王就支撐着燒了一鍋湯,等水開了,在鍋裏放了兩個來探病的人送的榨面,給阿國盛了一碗,他平常極少吃到這個,榨面湯裏加了點豬油,聞着就十分誘人,其實吃起來是很素淡的,但是擋不住平常吃不到,這時候吃起來就分外的好吃,父子就兩個安安靜靜的吃了晚飯。
吃完了晚飯,門外的天色都黑了,老王不由得想,難道老婆要住在岳家麽?這是他生病之後從未有過的事呢,老婆走之前也沒說過要住在娘家呢,老王正打發兒子自己去洗手洗腳準備睡覺,門外傳來說話聲,老婆終于是回來了,等她進門,身後還有一個人,老王看的愣了下,他認得這個人是老婆娘家那個村裏的,他和老婆每年去,都能看到這個人,自家老婆似乎和他很熟悉,只說是從小的鄰居,只是今天晚上怎麽會來了自己家呢?
☆、肆意
老王老婆帶着人回來,自然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她回娘家的這一天,和她母親仔細商量了,剛一說想法的時候,她娘也怕的很,連連勸她不要這麽想不要這麽做,擋不住她求着母親幫她,家裏的男人是注定活不久了,她身為女人為自己找個後路這并沒有錯,更何況家裏因為沒有壯勞力,山上地裏田裏的活,很多都擱置了,就說這一季的早稻,雖然勉強種下去了,但是就指望她一個人管理,那怎麽能照顧的過來呢,到處都是活,她一天到晚的幹還不夠,還得照顧病的和小的,累死累活的回家,都不能吃口舒心飯,眼看着這一季自家的早稻收成是沒多少了,山上地裏的黃豆番薯玉米之類的,也是一樣,地裏都是草,她再能幹也幹不了這許多的活。
現在自家男人覺得自己要死了,開始安排後事了,居然還要給她塞個不認識的男人,她還來不及為自己将要守寡傷心,就覺得心裏憋不住的一團火,她怎麽就活的這麽憋屈呢?樣樣都是不如意的,沒結婚前在家,事事都要聽爹娘的,家裏她最大,作為長姐,活是幹最累的,好吃的都要讓着人,可是家裏還是那麽窮,過的日子還是這麽苦,鄰居家的那個他,從小看到大,一塊兒長大的人,自己本想嫁給他,就為了她爹貪這邊的彩禮,爹硬是答應了媒人,把她嫁到了這裏來,她那時候不知道能反抗爹娘的話,委屈了自己,嫁了這麽一個病怏怏的男人,熬了這麽些年,現在這男人要死了,手還伸的這麽長,管的這麽多,他想的美!就算是要找男人,也得自己找,與其被安排再湊合一個,那倒不如找個貼心可意自己喜歡的呢。
隔壁的那個哥哥也是個苦的,家裏人口多,又窮,這年月窮的人遍地都是,奈何他家父母實在是生的孩子太多了,他又是個老大,下面還有六個弟妹,小時候養不大死了的還不算,他娘連着生孩子生壞了身體,常年的吃着藥,一個家裏就不能有病人,全家一年到頭賺的錢,都砸進了無底洞裏。
她從小姑娘到長成大姑娘的時候,一直喜歡的就是這麽一個人,老實強壯容貌英俊,對誰都是笑着的,她常常看着這個人,想着要是能嫁給他,就算是吃苦,那也是心甘情願的,她也知道他比自己大了兩歲,家裏的父母已經在找人說媒想娶個媳婦給他了,但是他家的情況,一般的人家都不願意答應把自己的女兒嫁過來受苦,看他們家說了幾次媒都失敗,她心裏居然說不出來的高興,她想了又想,偷偷的找了那哥哥,跟他說她願意嫁給他,那時候那哥哥是怎麽說的呢?他一臉的苦笑,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辮子,對她說哥哥娶不起她,叫她死了這份心。
那天自己是哭着跑回了家,娘看見了她哭,也不來勸,只悄悄的對她說,她爹已經在給她看人家了,給她找了個家裏父母不在家的,嫁過去就當家的,男人雖然長的弱了些,但是家裏有家底,彩禮也出的起,自己哭着說不願意,她爹聽到了大怒,追着她打了一頓,她挨不住打,最後答應了聽爹的話的嫁人,訂婚結婚似乎就是幾天的功夫,她就嫁出門了,來到了潭村,夢一樣的就過了這麽些年,年節時候回娘家,總能看到隔壁的哥哥,他家還是這麽窮,他耽誤了些年,下面的弟弟妹妹都結婚了,他還是沒成家,碰到了自己就笑笑,笑的她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難受。
這麽些年了,自己心裏從來沒忘記過他,要是丈夫真死了,難道還要被強塞一個男人麽?自己能當家作主了,為什麽不能找個喜歡的男人來家裏?聽到老公交托的那一刻,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也就這麽做了,第二天她就回了娘家,找了哥哥來問,這三十多歲的男人,碰上這麽個事,他家裏老娘已經死了,兩個弟弟娶了媳婦分了家出去過了,兩個妹妹嫁人了,剩下的兩個,就靠他和他爹支撐的家過活,他爹聽了她的話,出奇的沒吭聲,窮的憋屈的人,什麽都能放下,大兒子娶不到老婆是他的一塊心病,眼面前有路可走,雖然是野路子,但是擋不住能走活路呢,兒子可以有老婆,雖然是寡婦帶了個孩子,但是房子什麽的都是現成的,田地也都有了,只等人一走,進去就能當家,這女子他也知道,從小就喜歡自己兒子,再不會委屈他兒子的。
老王老婆在娘家呆的很晚,只是吃了午飯就出了娘家門,她爹被瞞得死死的,只知道她回來是問她娘拿點錢的,這個他倒是肯的,自家女婿呢,也不能看着他有病沒錢醫治去死啊,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大女兒出了自己家門就進了鄰家的大門,直在鄰家呆到了晚上,他家人都避了開去,,等夜色迷離了,這兩個人出了門,他們爹帶着兩孩子才回來,連晚飯都是在老二家中吃的。
老王老婆帶着人連夜趕路,幸而兩個村裏離的不遠,走了半個多小時的夜路也就到了,白天的天氣好,晚上的月光都明亮,一路上蛙聲蟬聲,稻浪片片,這兩人白日裏做了半日的夫妻,到底是歡暢了,晚上成雙成對的出行,看什麽都是好的,手牽手走在路上,遠遠看有人來了才避一避,到底還不是正頭夫妻,進村的時候,八點都還不到,很多人坐在門外談天,老王老婆就在前面走,他在後面遠遠的跟,談天說地的人們也沒注意到,只以為是村裏哪家的親戚,等到老王家附近,這人就跟在老王老婆後頭走了,等她進了家門,這人便也跟着進去了。
老王聽她老婆說這個人是來幫着家裏料理下田地的,他不是病着麽,這邊也沒什麽人能幫上忙,她就去家裏找了個人來幫忙,他聽着自己老婆說話,看着她言不由衷的笑臉,忽然竟是覺得怎麽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一樣,明明是做了幾年的夫妻,孩子都七歲多了,怎麽竟然這麽陌生呢?他抱着小小的兒子,覺得身上只發冷,他兒子被他爹抱的緊緊的,他有些難受了,就去抓他爹的的手,只覺得他爹滿手的冷汗,天這麽熱了,他爹的手還是冰冷的,阿國覺得有些怕,可是他娘又帶着那個外婆家隔壁的叔叔上樓去了,說是去給客人鋪床,上去了就沒下來,他爹喘着氣,帶着他往樓下的床邊走,很多天了,他跟他爹睡,他娘說她白天勞累的很,晚上要是不睡好幹不了活,于是他和他爹一人床被子睡在樓下,他想跟他爹一床被子他爹都不願意,怕把病氣過給了他。
睡在床上了的阿國,躺下之後很久都睡不着,他小小的人,心裏的事卻沉重,他還悄悄支撐起自己去看他爹睡着了沒,看他爹閉着眼睛沉沉入睡的樣子,小小的孩子長長的嘆了口氣,深夜裏,這樣的嘆息,哪裏該是他這樣的孩子該有的,他沒有看到他爹眼角的淚,要不然只怕他更難受,才幾歲的孩子,就已經被家裏的情況壓的成熟懂事了。
老王這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樓上那兩個這樣子幾乎就是光明正大了,不過今晚是第一次進家門,白天他們又在她娘家滿足過了,現在睡在樓上倒是沒動什麽手腳,老王也沒上去看,他也不想上去,這擺出來一目了然的架勢,傻子都該明白了,他這一病,倒是什麽都看清了。
第二天,老王老婆就帶着這個男人吃了早飯之後,就出門上山幹活去了,他們兩個這樣的組合第一次白天在潭村出現,有的人不多想,想也不敢亂想,奈何他們自己不甘寂寞,一路上說笑打鬧,眉目傳情,他們是自在高興了,旁人看的卻刺眼,這老王還沒死呢!難道你就公然的帶着相好的上門了?!
就這一上午的時間,就有幾波人跑來老王家裏探看,老王只呆呆的躺在床上,他兒子阿國坐在床前陪着父親,來的人不好意思在孩子面前亂說話,就試探着說阿國娘倒是找了個幫手啊?
老王慘然一笑:“是啊,說是家裏活幹不過來,就找了個幫手,我是不中用了的。”
“哪裏哪裏,不要這麽說!老王啊,你還是想想辦法找找你爹娘回來啊,總要有人誠心照顧你,那樣病才會好。”
“是啊,老王,不要難過,你現在這樣,她要怎麽樣你也管不牢了,還是快點叫你爹娘回來安排個好。”
來的幾個人,都勸他找父母回來,這也是他老婆太過急切了,落了村裏人的眼,眼瞅着她就覺得不是個好的了,這老王是真的現在還沒死呢,她就這樣帶人回來,你這女人是盼着他死呢還是盼着他死的更快些呢?是生怕他死不下去麽?要這樣的來氣他?
☆、親人
那個男人跟在老王老婆身後進出已經有幾天了,村裏紛紛揚揚的說什麽的都有,老王家裏邊,在村裏的親戚雖然遠了些,但是再遠也是自家人,就有不少叔伯兄弟跑來他家看,看老王是病的實在沉重,都已經起不來床了,他兒子瘦骨伶仃的守在床前,家裏也沒別人了,看着實在是凄涼,年紀最大的一個伯伯坐下來就問道:“你爹媽到底是個什麽打算?真不回來了?”
老王苦笑,躺着看着這大伯說道:“以前我寫過信去說我病了要錢,我爹媽給了我兩百,讓我好好養病,錢雖然給的多,但我病的重,都花在醫院裏了,這次我寫了信去,到現在并沒有個回信,我也是不指望了。”
他大伯年紀老大,見的事也多,聽他這麽說,也并不奇怪,點點頭又問道:“第一次是誰去寄信的?你自己麽?這次又是誰給你寄的信?你都起不了床了。”
“上次是我自己去丁大叔那寄的信,這次是我老婆...她去鎮子上寄的,大伯!大伯!她不至于是這個心吧?啊!大伯啊???”老王吓得猛一下就坐了起來,他老婆雖然這幾天帶了這個男人進家門,但是寄信是前段時間的事了,幾年夫妻她不至于這麽狠心吧?
“誰曉得女人家的心呢,你總是你自己爹娘親生的,他們再不惦記你,你生病這麽大的事,也總要有個章程吧?你爹娘到現在音訊全無的,你就沒想過有別的可能呢?”旁邊站着的大伯的兒子插了話,他爹聽了他兒子的話,也點點頭,親生的父母兒子,總不至于一點消息都不來吧?這信過了老王老婆的手寄出去,誰知道到底寄沒寄呢?村裏那個老丁管着全村收信寄信的事兒,她要是在村裏寄信,那去問一問老丁就知道到底寄沒寄,但是鎮子上的郵局,人來人往的,誰都不知道真相了。
老王只坐着發呆,頭都扛不住的樣子,他兒子輕輕喊他:“爹,爹?”
老王慢慢轉頭去看兒子,兒子的小臉一片白,白的無血色一般,以前他可不這樣,家裏當時有好的都是給這孩子的,養的他白白嫩嫩粉紅的臉蛋血氣足足的,現在麽,家裏有的錢都墊進了他的身上,一個家能有多少家底呢,要是沒他爹娘那兩百塊,還有這些遠親的人情來往,他家早就就支撐不住了,就是現在,也已經是欠了不少的債了,他雖然不願意和不親近的爹娘要錢,但他想活下去,即使是多活幾天,那也得吃藥看病,這些都是要錢的,就是為自己兒子,那也只有厚着臉皮再寫信要錢了,還有就是萬一他去了,家裏總要有人照顧,除了自己父母,他也無人可指望了,可是信給了老婆去寄,卻總是沒回音,他等了又等,都等不來一個字的回信,他都等的死心了,想他爹娘大概也嫌棄他這個沒用的兒子了,即不親厚也不孝順,還只想着要錢,說不定爹娘那邊不知道怎麽想他呢,又來騙錢了?他灰心死心了,想着無人可以交托了,才想到找堂兄弟照顧家小。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老婆就會這麽堂而皇之的帶着男人回來了,這讓病重的老王更是承受不住,病情都加重幾分,這幾天裏他一時想立刻就死了才是解脫,又想着怎麽能舍下了孩子呢,要是自己死了,他孤零零的一個兒子在世上,他還這麽小,誰來保護他呢?誰給他飯吃管他冷暖呢?他娘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人說有後母就有後爹,現在的問題是,即使是他孩子的親娘,看樣子也靠不住了,這幾天他們兩個幹柴烈火,夜裏樓上的動靜未免過大,他們不羞他卻是聽的五內俱焚,滿腔的憤怒憋在心裏,連累的身體更是不行了,這幾天他躺在床上,看着他們兩個春風滿面的出出進進,村裏人的閑話他不必聽到就能知道會說些什麽,但是說閑話的再多又能對他們怎麽樣呢?不痛不癢的,他老婆現在也是臉皮能當城牆的人才了。
“阿國,你聽大爺爺的話,出去太陽底下去玩會。”他大伯拉着阿國帶到門口,推他出去玩,阿國不願意走遠,就在門前的泥地上蹲着,看一會螞蟻搬家,又去看家門裏的人們,門外陽光明亮,更顯得他家太陽照不見處的黑暗,阿國想起來,家裏的木窗很久沒開了,娘說是怕風吹着了爹不好,自己家本來就夾在人家屋子後邊,這一不開窗,白天都黑的很,今天家裏來了人,開窗開門的,亮堂多了。
“老王啊,照理說大伯不好幹涉你家的事太多,咱們雖然是親戚,但是離的也遠了,只是你從小爹娘不在身邊,你小時候你爺奶帶着,他們看見我也是一向照顧的,我的幾個兒子也和你要好,你的這個花名老王還是他們幾個給你傳出去的,你還記不記得?你們幾個小時候一起玩,争着要當大王小王,你搶不過他們幾個,就自己說要當個老王,當時看着你們玩的人都笑,笑啊笑的,一轉眼到了現在,過的這麽快,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我的兒子我知道,前幾天回來說你這麽交托他,連我都吓了一跳,雖然你是好意,但是你現在也沒病到那個份上,人但凡是有一點活路,總要争一争的吧?就算不為你争,也要為你家阿國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呢?”
老王點點頭,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兒子,他早該走了,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你看這樣,你現在呢,老住在家裏是不行的,你到醫院裏去住着,不要說沒錢,大伯給你準備了錢了,別這樣看大伯,大伯也沒錢,都是幾家湊的,都是自己人,不能眼看着你這樣被人欺負,你呢,帶着老婆去住醫院去,家裏呢自然要鎖上的,你們兩夫妻出門了,別家的人當然也不能住在你家,阿國就托付給隔壁的老阿姐照顧着,你放心,大伯三天兩頭會來看他的,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把你爹娘地址給我,大伯去給你打電報去,事情有輕重,我就不信我那弟弟真一點都不惦記你,總要叫他回來當頭辦事的。”
老王紅着眼睛點頭,叫他說什麽好呢?大伯樣樣的安排停當,這樣的好,大概自家爹娘要是在,也不過如此了。
等午間老王老婆帶着人笑嘻嘻的回來時,還未踏進家門就覺不對,站門口擡頭一看,樓下老王床前一字排開,坐着本家的幾個叔伯,還有幾個堂兄弟站在他們身後,她歡樂了幾天的心,忽然就冷了下來,她怎麽就沒想起這幾個愛多管閑事的呢?只想着家裏沒公婆,老王又是這個死樣子,自己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看今天這樣子,倒是想簡單了,這世上就是多愛管閑事的人,真是煩!
“老王媳婦,你都到家了,怎麽還不進來?難不成你自己的家還要我們請你進來麽?”大伯慢吞吞開口說道:“快進來,我們有事和你說。”
老王老婆從呆愣中醒來,忙走進家門笑道:“今天是哪裏來的好風,大伯叔叔各位哥哥弟弟們都到我們家來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山上活多,家裏都沒人招待你們,實在過意不去,你們先坐會,家裏熱水都沒了,我去燒水給你們泡茶啊。”
家裏沒熱水喝,坐了很久的這些人自然知道,對她怎麽照顧的丈夫,也就了然于胸了,老王的大伯出聲喊她:“你別忙,我們來呢,也不是為喝茶,你先坐下,你家這個客人呢,也坐着聽聽,我們有事和你說。”
後面跟着進屋的男人好不尴尬,這幾天晚上雖然逍遙快活,白天卻有無數雙眼睛看着他,他總覺得如有芒刺在背壓力漸大,要不是這女人死拉着不放,晚上又癡癡纏着他,讓他享受做男人的滋味,他還真想跑回家了,今天這場面,叫他哪裏敢坐,趕緊挑個角落自己站了不動。
“侄媳婦啊,大伯呢,仗着自己年紀大點,想給你家做個主,你看老王呢,病了這些日子了,眼看着是越發病重了,這老在家裏躺着呢,也好不起來,總要到醫院裏去看看呢。”
“哎呀,誰說不是呢,可是家裏的錢都教他看病花完了,都借錢去看病了,現在實在是借錢都不好意思去借了,大伯啊,不是我不肯帶我們老王去醫院看病,實在是沒錢啊,我公婆大人又沒個消息的,我也是苦啊...”老王老婆都掉眼淚了,這也不是假話呢,家裏的錢是早沒了,那邊的爹娘又漠不關心的,她一個女人又有什麽辦法,那只有讓老王等死了。
“我們也知道你們家裏是早沒錢了,這不,我們幾家湊了下,湊出點錢來,我聽說靠近縣城那邊有個鎮子上的醫生不錯,你們就去那看病吧,住一段時間看看,實在不好再回來。”大伯把一整疊零散的錢當着老王老婆的面,放到了老王手上,又轉頭對這個侄媳婦說道:“你家的阿國呢,我都和隔壁的老阿姐說好了,就叫她帶幾天,她家兒子分家出去過了,她也正冷清呢,帶個小孩子她也願意的,不過你家的這位客人呢,已經住了這幾天了,你們家又要出門看病去了,他是不是也該回自己家了呢?”
老王老婆狠狠咬緊了一口牙,再三掙紮猶豫,才勉強笑道:“他不過是我家請來幫着幹幾天活的..我們出門,他自然是回自己家去的。”這話說完,她自己都心虛的難受,不由得低了頭,既不敢看身後的男人,又不敢看身前的丈夫。
那男人就這樣被打發了回去,老王老婆當天中午在家做了飯,招待大伯叔叔等一群人吃了,又收拾了行李,就有大伯從家裏拉了板車來,鋪好了被子,抱了老王上去,又安撫好孩子,叫他安心在家等着,父母是出門為了看病,病好了就回來了,阿國看着他爹,含淚答應了,一直送他們出了村才跟着隔壁的婆婆回了家,那天大伯和他兒子們輪換着拉着老王,一直拉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那個鎮上,送老王進了醫院他們就走了,在鎮上連口吃的都沒買,就算這鎮子上比他們村外的小鎮熱鬧了百倍,他們也不敢湊熱鬧,實在是口袋裏沒錢。
老王夫妻在那鎮上的醫院住着,碰到了軍成夫妻那天,已經是用完了帶來的錢了,那天大伯還來過一次,沉默了半晌,和老王說連發了兩封電報,都渺無音信,不知道他家父母在福建那是搬了家呢,還是出了什麽事,總之就是沒有回音,老王老婆當時就冷笑了下,他大伯瞪着她,直瞪的她低下了頭去,才又對老王說道:“既然是這樣,暫時也沒別的辦法,錢花完了先回家養着,以後的事慢慢再說。”
老王只說大伯的恩德記在心裏,他爹娘那邊暫且不管,醫院裏住不起了就回家吧,看老天爺讓他活多久了,大伯慚愧不已,其實哪裏關他的事,明明是老王爹娘至今渺無音訊鬧的,人總要有點希望在面前,現在希望渺茫,老王是定下要回家去了,托他大伯問聲在鎮子上的另一個大伯能不能幫忙送下回家,他準備趕明天的早班車回鎮子上,也省的這邊又要拉着板車趕幾個小時的路。
等他這個大伯接到他們夫妻的時候,大伯趁他老婆在問人買東西,悄悄問他說,要不要再給他爹娘寫封信,也許那邊是有什麽事耽誤了呢,把事情真相說出來,總比老瞞着虛報的好呢,那邊也許看他是小病要錢,怕他亂花呢?
老王苦笑着,他信裏和要大伯發的電報裏都寫着自己病的不輕,但是父母還是沒動靜也不見人回來,自己都死心了,就是這幫熱心的叔伯不死心,沒奈何他又寫了一封信,只叫父母回來安排後事,這真是他心裏的話,他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歸來
老王這次從醫院回來,村裏人就只當他是在這世上的客人了,他家那些遠親已經是又都來看過他了,家裏錢都是不多的,也是已經來看過一次的,上一次帶着錢的,這次來的就送幾個雞蛋白糖之類的,如果是女眷來的,老王妻子就對着她們掉幾顆眼淚,不過她的眼淚不值錢,來的人也知道她沒有幾分真心,她的事誰不知道呢,也太急切了,狼子野心什麽的,暴露太早了,總是叫人讨厭的。
老王現如今是什麽都不理會,只管每天跟兒子說各種事,兒子還小但是懂事,也願意整天的聽他爹在那唠叨,從家裏哪些地方有田地,說到家裏哪些親戚是可靠的,要是萬一家裏沒人,有事就去找大爺爺他們,他們家的人忠誠,你要是無依無靠了,他們看你可憐總能給你口飯吃,家裏的田地,哎,家裏的田地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你媽媽那人,但願她心裏能惦記一點你,但願啊...
阿國看看在門外和人談着天的娘,再看看床上躺着瘦弱的爹,他緩緩彎下上半身,抱住了躺着的父親,把臉貼在父親胸前,小聲的在那抽泣,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老王迷迷糊糊的躺着,但是知道兒子撲在他身上哭,他想擡手摸摸兒子,擡了幾次手都擡不起來,只得又放下來,輕聲喊道:“兒子,別哭,爹還在這呢。”
“爹我怕!你別走!你別死啊..”孩子的眼淚流的更多。
“傻孩子。”做父親的看着兒子哭花的臉,這是他的兒子,而自己的老子在哪裏呢?怎麽就能狠心到不來看自己一眼呢?
外面的天漸漸的又黑了,大概又要下雨了,前段時間有一陣天天的下着雨,又晴了一陣,天晴的時候太陽曬的泥地都發白幹裂,這幾天稻子快要能收割了,但願這雨不要下大,等收割好稻子再下吧,不過這老天爺向來是自己喜歡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早上的蒙蒙細雨居然一直下到了傍晚時分還沒停,雨這麽下,天就黑的早,不過是四點半多,往日都還大太陽的,現在就黑的屋子裏要點燈了,昏黃的電燈亮着,老王老婆問他晚上想吃什麽,其實吃不下什麽了,就吃幾口的分量,但是她們母子還是要吃的不是?老王搖搖頭,叫她随意燒吧,老王老婆就自在坐到竈前燒火去了。
昏暗的房子裏,窗子又是關着的,老王睡的床鋪在牆邊,因天熱了有蚊子還用竹竿撐着蚊帳,只顯得那邊黑沉沉的,竈前的火光更顯得那麽明亮溫暖,老王老婆燒開了水,抓了幾把米洗了幾次倒進了鍋裏,今晚上她打算煮粥吃,米下了鍋,她又坐到了竈前,家裏的柴也不多了,沒個男人能當家,家裏顯得什麽都缺了,她看一眼那邊黑沉沉的蚊帳,從起初的急着盼着他好,到現在的盼着他早死,怎麽就過成了這樣呢?也不知道去怪誰,怨命吧,自己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呢?也許将來會好吧,等他死了,這房子,這家,都是自己的了,再忍幾天,再不要幾天了吧?等喪事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老王老婆想的正好,嘴邊甚至都露了微笑,看了眼坐在床邊直盯盯的看着床上的兒子,看他呆愣的樣子,心裏又有些嫌棄,怎麽就和自己不親呢?打小就這樣,真是個不親心的,等以後呀,以後自己再和他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再不要生成這樣子瘦弱細小的,到時候一家都健健康康的,日子只有更好的呢,她越想越美,臉上都帶出光彩來,竈前的火光映着,倒有了幾分顏色。
“這是..我家媳婦吧?”
老王老婆猛地從幻想裏扯出來,是誰在說話?她人坐在竈前,要看到前門去的話,會被上樓的樓梯擋住,聽這聲音好陌生,她疑惑的走出竈前,昏暗的燈光下,門邊站着兩個老人,一男一女滿面風塵,女的不認識,這男的?公公!!!我的娘啊!居然回來了?
“哎,這不就是咱們兒子的媳婦麽?老婆來坐下,總算是到家了,阿惠,來,這就是你婆婆了,幾十年都沒回來過了,你也沒見過,今天總算是見到了,啊呀,這是阿國啊!我的寶貝大孫子呢!快來爺爺抱抱。”剛進家門的老王爹唠叨着,一把抱過阿國在懷裏,弄的瘦小的孩子整個埋進了他胖爺爺的懷中,他爺爺還不停的摸他,摸他臉摸他頭發,帶着一臉愛憐說道:“怎麽就這麽瘦呢?這孩子,幾歲的娃娃啊,啊,是七歲了,怎麽就這麽瘦呢?哎呀,咱們兒子呢?兒子?兒子?”
他抱着大孫子左右看,這才看到左邊的蚊帳裏探出了他大兒子的腦袋,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終于看到了他兒子,老王的娘在一邊上下看着兒子,眼淚不由就掉了下來:“兒子啊,你怎麽就病成了這個樣子了?怎麽不早說啊,你爹和我接到你電報的時候,那邊正刮臺風發大水,幾天都不得出門,等終于能走了,趕去城裏買了火車票,又是要等兩天,到坐上火車了,在路上的時候,要過大水沖過的地方,路又塌了,這樣又耽擱了,這一路上啊,真是折騰死我們兩個老的了。”
“爹,娘,你們總算回來了。”老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忍不住都嚎啕大哭起來,他以為死前是見不到爹娘了,他要一個人孤零零的去見他爺娘了,他以為他要無可托付,眼睜睜看着兒子孤苦伶仃的活着了,他以為他這一生真的就這麽完了,可是他爹娘現在回來了!他們沒有忘記他沒有抛棄他不管他!
這時候的天色雖然因為下雨而黑的早,村人也大多早早的都在自家做飯吃飯,雨天在外的人不多,老王爹娘早年出去的早,村裏年輕一輩認得他們的不多,因此他們從鎮子上下車之後走回潭村,進村了都沒人知道這是老王的爹娘回來了,但是這哭聲一起,老王的哭聲太凄慘,周圍鄰居有聽到了,擔心怕是他不好了,趕緊的過來看,一會兒就有五六個當家的男人站到了老王家門口,卻看到老王抱着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大娘,老頭子懷裏還抱着老王兒子,這四個人抱着在那裏哭的傷心,一旁站着手足無措的老王老婆,她聽到聲音回頭看是隔壁鄰居們走到家門邊站着,再看看抱在一起的那四個人,不由心下惱怒,我還是外人是吧?你們才是一家的!
門邊這時候來了隔壁的老婆婆,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才聽到老王哭聲,走到門前倒吃了一吓,怎麽這麽多人在了,她不由得就問道:“你們都在做啥?怎麽我聽見老王在哭呢?”
“阿婆,好像老王家裏來人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爹娘,都抱着在哭呢。”
“我看看,啊呀!真是老王他爹娘啊!哎吆喂,阿姐,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我到死都看不見你了,阿姐啊!”隔壁的阿婆都激動了,也是,多少年都沒見了,以前可都是好姐妹呢。
“你是丁家的妹子啊,你怎麽這麽老了?”老王的娘放開兒子,轉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