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去看走進門來的妹妹,當初走時候,這還是一個花兒一樣的少婦,現如今老的不成樣子了,頭發斑白滿臉皺紋,路上要是碰到她,這真是不敢認的。
“阿姐啊,這都是苦過來的啊,我活到現在不容易,老就老了,總算還能看到你回來,回來了就好啊嗚嗚嗚...”
“你家老丁呢?你來了他怎麽不來?”老王家隔壁就是他們家,以前一直處的不錯,在家的時候,她們都互相幫襯的,這許多年不見,現在看到真是夢一樣。
“嗚嗚嗚,我們家老丁,早五六年前就死了,去山上幹活時候老眼昏花摔了一跤,回家躺了兩天就去了,阿姐,我們家可憐的老丁啊,福都沒享幾天就死了啊。”
“哎,真是罪過啊,老丁這麽好的人,怎麽去的這麽早呢,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他在天上要好好的,妹你也不要哭,快來坐着,咱們姐妹多少年沒見了,要好好的談談天。”
這邊兩個老太太湊到了一起,那邊門口呼啦啦又進來一群人,卻都是他們家村裏的遠親了,就是很是照顧老王的他大伯和叔叔們,還有他們家的兒子女兒,一堆人擁了進來,老王紅着眼睛坐在床上,看父親哈哈笑着和他那些兄弟打招呼,家裏熱鬧的不得了,他莫名的也興奮起來,下午那些絕望在這熱鬧裏一點點消散開去,就是他的兒子阿國,也是一臉的好奇,一直靠在他爺爺的懷裏,看滿屋子的人說說笑笑,并且不時的笑着回頭看下父親,看他還好好的坐着,就又去看熱鬧,看那些大爺爺二爺爺叔叔伯伯們和自己家爺爺一下說的滿眼是淚,一下又是哈哈哈的都笑了起來,阿國便也跟着笑,家裏的寂靜沉悶都不見了,滿屋子都是高興的人,就是那坐在竈前的老王妻子,不也是一臉的笑麽?
☆、阿惠
老王家的事轟動了整個潭村,從他老婆阿惠在丈夫還沒死的時候就帶男人回家住,到他父母始終不回來看兒子,大家都在看都在等,看老王什麽時候支撐不住要去了,不是說村人殘忍,而是一種無可奈何下的認命,該盡的力都盡過了,能想的辦法也想了,現在這樣其實就是在等死了,然而世事終究難料,老王的父母居然趕回來了,居然第二天就帶着他們父子去了省城的大醫院看病,老王妻子阿惠沒有被帶去,和她婆婆一塊在家,她公公去醫院跟着照顧兒子了。
阿惠這幾天的日子不好過,她做的事,自然有人告訴了她公婆,本來滿臉笑容的公公婆婆,從知道真相起就板着個臉對她,也是,這樣的媳婦,要笑都笑不出來,就是以前他們結婚時候見過她的公公,也不敢相信這個兒媳婦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嘴上喊的好聽,照顧老王多少辛苦,但是夫妻一體,作為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妻子,照顧生病的丈夫難道不是該的麽?他人要是去了,你找男人無可厚非,誰也不能說你,現在這世道,年輕輕的,也沒誰會去要求你這麽守寡,但現在是人還沒去,你就帶了外面的男人住進來,他娘的嘴上說的好聽,是找來幹活的,幹活幹到了床上?你當全村的人都是瞎子聾子?
阿惠也在心裏後悔不已,要是再耐心點,再等等,事情就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她還能保住一個賢惠的名聲,也不用遭受這滿村的這些白眼和鄙視,但是情熱中的男女,腦子似乎都被情感蒸騰的沸騰了,她當時聽了丈夫的托付,腦子一熱就想起娘家那邊的他,既然丈夫把自己給別的男人,那為什麽不能自己找喜歡的呢?自己這麽想就這麽做了,真的做到了帶着喜歡的男人回家來,看丈夫那震驚傷痛的眼神,阿惠心裏居然很不在意,想你都要死了,你自己放手的,推我到別人懷裏去,我找個喜歡的,你又這個怪樣子,真是難搞死!阿惠卻不去想,自己丈夫這麽做,是他的一片好意,怕沒人照顧她們母子,如果她們孤苦伶仃,他就是去了也放心不下,他可以這麽做,阿惠卻不可以,但她偏偏做了,又那麽明目張膽的,連掩飾的功夫都做的不夠,她是太過肆意了。
老王和他兒子跟着父親去了醫院,他爹娘這次回來帶了錢,他們這些年在福建那邊見識也多,自然也知道這邊窮鄉僻壤的,醫生都不怎麽會看病,還缺醫少藥的,自己兒子應該是被耽誤再耽誤,現在送到省城那邊的醫院去,應該還來得及,也怪他不早早的說清楚病情,他爹娘只以為他病的不重,要知道這麽嚴重,早就回來了,他們也是難,這個大兒子是從小由他爺奶帶大的,他們剛出去闖蕩時候,外面的條件也不好,也就不說要接孩子去的話,等他們安頓好了,日子過的也可以了,想要接孩子的時候,這邊爹娘不願意了,說他們就這麽一個兒子,兒子現在就一個孩子,怎麽能帶到外邊去,自然是要養在家裏照顧才放心的,叫他們在外邊多多的再生幾個孩子帶回來給他們養,家裏的大孫子是心肝寶貝,怎麽能夠帶出去呢?
就這樣的,老王留在了村子裏,他漸漸長大,他爹娘那邊又生了幾個孩子,忙的都沒時間顧上他,分給他的心是越發的少了,不過爺娘的心就都是他的了,倒也公平,等他到了二十多歲,爺娘剛想張羅他的婚事,那年上半年他爺爺就生病去世了,他爹回來送喪沒住幾天又回去了,那邊也實在走不開,他爹的家完全是就在那裏了,那年下半年的時候,奶奶傷心過度病倒了,沒幾天也去了,他爹硬是請了假回來,急匆匆的三天發喪送終,然後就趕緊回了福建,他娘都沒時間回來,那邊家裏幾個小的要照顧呢,那年他爹臨回去之前,囑咐他趕緊找個媳婦結婚,他會回來喝媳婦茶的,那年冬天老王就和阿惠訂婚,第二年正月裏就結婚了,他家一個房子裏就他一個了,他想娶個媳婦熱鬧點。
就這樣的一對小夫妻過起了日子,剛結婚時候,老王就對老婆百依百順的,也是,一個家就兩個人,不對她好對誰好呢?好啊好,好成了習慣就變成了老婆說什麽就是什麽,到現在心也大了,老王在阿惠領着男人進門時候,真是一口血沖上喉嚨,當時就想死了,這打擊太大了,看着他可憐的兒子老王才撐住,也幸虧他大伯安排,他才又撐了一段時間,這才能等來爹娘,等來這省城之行。
老王去了醫院好好治病,阿惠在家開始受苦,她也是這些年逍遙慣了,家裏沒大人管,現在家裏坐着個婆婆,怎麽樣都自在不起來,更何況是個看她如仇人的婆婆,從一日三餐,到上山下地,再到早起晚睡,阿惠的婆婆無時無刻不盯着她,叫她一點都不敢懈怠,她也不敢反抗,她婆婆聽了那邊大伯的說法,來問她到底是寄過信沒?因為那邊壓根沒有收到!阿惠自己當然知道寄信沒,但是別人不知道,她婆婆看着她冷笑,說要對人說去,自己兒子病的快死了,要寄信給爹娘,做媳婦的居然沒把信給寄出去!這是什麽事?這是犯法的罪!是謀殺他兒子!是要去坐牢的!她要去全村人面前說開來,叫村裏人都去作證!看她這個□□還有沒有臉活着!
她婆婆太有氣勢,又是在大城市邊住着的,這一番話只吓唬的阿惠哭倒在地,抱着她婆婆大腿求不要去說,她不敢這麽做的,她再也不敢了,她知道錯了,她婆婆看着她淚流滿面,心裏才覺得痛快點,又對跪着的阿惠說,這事就咱家人知道,你以後好好的對我兒子,我當然不去和人說,你敢再有二心,我拼了老命去告狀,拼了不要臉了,把你的醜事全縣去說,我看你還要不要活!看你娘家還認不認你。
阿惠那天被她婆婆吓得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她知道她婆婆這是報複她偷人,報複她對她兒子不好,就開口陷害她要害死老王,但是她沒辦法說清楚自己是沒罪的,自己當然是有罪的,她不過是仗着家裏男人不行了,他爹娘那邊沒動靜,想着是不管了,自己才放肆了一回,哪裏想的到是料錯了,原本想的好好的,轉眼間就成了個敗局,自己送了把柄給公婆,那還能怎麽辦呢?夾着尾巴做狗吧,她們總要回去的,到時候就好了。
那天晚上阿惠又見到他大伯上門了,她婆婆很客氣的請她大伯坐下,叫阿惠泡好茶來,她先開口又好好的誇了一通做大哥的有義氣有情誼,照顧她家的大兒子,要不然老王真的危險了,又去拿了福建帶回來的蔗糖和一包奶糖,叫他大伯等下帶回去給孩子吃,夜裏路黑她就不過去看大嫂了。
大伯笑的一臉褶子,看了下坐在竈前的阿惠,和她婆婆說道:“弟媳婦啊,咱們是自己人,有些事你們不在家,我們該管還是要管的,等老王身體好了回家來,我也會一直照看好他們的,阿惠麽,這幾天你好好教教,總要教的懂點事才好。”
“是,大哥你人好,好人有好報的,我們多年不回來,我這兒子真是靠你們才過了這麽些年,以後啊,真的還是要你們幫着照看,阿惠麽,我明天還要去她娘家看看,和親家好好談談天。”
坐在竈前的阿惠全身猛地一抖,驚吓之下雙眼大睜,看着她婆婆問道:“我娘家?..你要去?”
“什麽你啊我的,我是你婆婆,你喊一聲娘會怎樣?”
“娘,我錯了,不是,娘你去我娘家做什麽?”阿惠急步走過來,在婆婆和大伯面前低頭站住了,低低懇求道:“娘,我知道我錯了,您饒了我,我爹娘他們不知道的,都是我的錯,求您別去了。”
“你說什麽呢!滿嘴的胡說八道,我多年不回來,見見兒子媳婦的親家,走走親戚怎麽了,難道還輪的着你管麽?”
“娘啊,我...”阿惠急的一張黃臉都發白了起來,她當時瞞着她爹幹的好事,她娘糊裏糊塗的随她做事,讓她帶着他在這裏住了這幾天,回去這一天也不知道他怎麽樣呢,雖然沒什麽動靜,但是她心裏總是發慌,生怕她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過來她家打她了,她爹最要臉面,要是知道她敢這麽幹,非的打死她不可,要是老王死了多少好啊!什麽事都沒有了,她想到這裏擡頭去看她婆婆和大伯,迎着那目光她不由得直冒冷汗,眼淚立刻掉了下來,人就跪了下去,她是真的錯了,太急了啊!
☆、娘家
阿惠昨晚上做了一夜的噩夢,早上醒來的時候人還是提不起精神的樣,眼睛也是腫着的,昨天晚上她哭着跪在婆婆面前很久,哭的像個舊社會的小媳婦,她婆婆這麽形容她,說她這是何苦呢,她不過就是想去看看親家,哪裏值得她這麽感動了,就算是高興呢,也沒有這樣哭的,婆婆叫她早點上樓睡覺去吧,明天起早去她娘家,阿惠看着婆婆的笑臉沒辦法,無可奈何的上了樓,還聽到送客的婆婆在和大伯說明天請他也一起去,只是要耽誤了他幹活了,她聽的只打了個寒顫,大夏天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渾渾噩噩的躺在了床上,忽然就想起了前幾天和他的溫柔纏綿,那時候自己多快活呢,是結婚這麽久都沒遇到過的快活,老王不算一個壞男人,對自己一向言聽計從的,一個女人得個這樣的男人不錯了,可是為什麽自己就是不覺得好呢?為什麽就是過日子一點都不快活?
阿惠想自己是個壞女人了,居然覺得跟着丈夫這麽些年,還生了兒子,卻實在是沒有和他這幾天的日子開心,可惜這樣的日子太短太短了,就這麽幾天就沒了,大概以後剩下來的日子,自己都要靠這點回憶活着了,這偷來的幾天,自己眼看着也要付代價了,自己爹當時怎麽就不能把自己嫁給他呢?那樣多少好呢?
八十年代上下,鄉村裏的年輕男女,大多數還是聽從父母的多,雖然自由戀愛喊的響,但是半封閉的環境下,哪裏又有那麽多機會自己去找另一半,家長的權威還是很大的,做子女的一般還是都聽從的,反抗私奔的不是沒有,只是真的少,出一個就會被說很久,多數也沒什麽好的結果,都被人拿來當反面榜樣了,阿惠當初未嘗沒有想過要偷偷的把身子給了隔壁的他,生米做成熟飯了,看她爹還能怎麽樣,她是真的去找過那個哥哥的,只是他不願意,一聽她這麽說,就站的遠遠的,說是不能害了她,也不能害了自己,叫她趕緊回家去,自己流着淚要回家,他卻又來抱着她親着她,說他對不起她,實在是娶不起她,他一家還要在這村裏過下去,也不能帶着她走,走又能走去哪裏呢?
那些婚前的事情,自己嫁過來之後,本來都深深藏在心底,再也不敢去翻動,每年回娘家的時候,悄悄的看下他,就是最大的滿足了,沒有想到的是居然能做了幾天夫妻,她還盼着做長久夫妻,卻發現人生真是峰回路轉,事情居然會到了現在這樣,老王都覺得要死的人卻偏偏沒死成,渺無音信的公婆本以為不會回來了,居然就這樣神奇的出現了,昨天一大早公公帶着丈夫兒子去了省城,然後現在婆婆還要帶着自己回娘家,回去了會怎麽樣呢?爹會暴怒吧?他可是會掀桌子打老婆孩子的人。
阿惠提心吊膽的等着婆婆起床,又做了早飯,把飯菜在桌上擺好了,恭敬的請婆婆吃了,自己胡亂的喝了幾口粥,就收拾起了出門的衣服,眼看着婆婆吃完了,就去收拾了碗筷拿去洗了,這時候大伯走了進來,她婆婆看見忙站起來笑着問好:“大哥這麽早啊,早飯吃了嗎?”
“還早啊?我早飯吃了連山上都去過了,田裏的稻谷都去看了下,過幾天就能割稻了。”
“大哥就是勤力啊,我也剛吃好了,那我們就出門去吧,阿惠,去換了衣服我們去你娘家。”
“哦,知道了,娘。”阿惠咬咬牙,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總要走這一遭的,只要自己扛住了,總還是有活路的。
阿惠婆婆走出家門的時候還吩咐了阿惠先去小店裏,她第一次去親家那邊,總要買點東西去的,他們這次回來的急,那邊走的時候風雨大,買了東西也不好放,帶的東西就少,自家人都不夠分,就不給親家那邊拿了,小店裏買點白糖點心也能湊合了。
村中央的大井邊,早上起早洗衣服的人把井臺都打濕了,洗衣服的人都走了,井臺還是濕漉漉的,阿惠婆婆看看這井臺,笑着對大伯說道:“這井水還是這麽清,我記得以前早上這裏就都是人,提水的挑水的,都要排隊呢。”
“今天咱們來的晚,哪天都要排的,要麽早點來,早上人多了去了。”
小店裏進門就是一股紙包糖的香氣,阿惠婆婆笑着和店主打招呼:“阿叔,多年不見了啊。”
店主本來坐着的,聽見聲音擡頭來看,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來,趕緊站起來笑道:“原來是你啊,我說怎麽今天一大早外面的鳥就叽叽喳喳的叫,原來是你要來,這是多少年沒回來了?”
“總有個二十多年了,我是走不開身回來啊,我心裏不知道多想回來呢。”
“出門在外就是難啊,難為你們這一住就是這麽多年了,也是你們能幹,要是一般人,也不能夠安家在那邊。”
“都是混口飯吃呢,阿叔啊,白糖幫我秤兩斤,這點心也拿兩包,這個桂花糖也要,再拿個一條煙吧,就要那個大前門的。”
“要這麽多東西啊?這是要去哪裏呢?”
“這不是我二十多年了第一次回來麽,親家都還沒見過,今天打算去媳婦娘家做客呢。”
“哦,噶是要去的,你籃子帶了麽?我給你放籃子裏。”
“阿惠。”
阿惠一直站在後面低頭聽婆婆和店主聊,這時候聽的招呼,就趕緊上前,把櫃臺上的糖和點心和煙一樣一樣的都放到籃子裏,然後自己提着看婆婆和店主笑着說了先走了,三個人才出的店門。
再次走過這大井邊,阿惠就跟着婆婆和大伯,三個人一路出了村走着去她娘家,白天村裏都只剩些小孩子和帶着他們的老人,小孩子天真的眼睛和老人們鄙夷的眼神,都落到了阿惠的眼中,她看了就低頭,聽她婆婆一路笑着和人說話,說着要去看親家的話,好不容易出了村,過了木橋向左邊走,沿着中山一路往前,再過了一條河,沿着河往上游走去,河水清清,山勢彎彎,不知道走了有幾個彎口,阿惠的婆婆一路和大伯說話,說的都是回憶,他們年輕時候,這邊的山上柴火多,住的人家少,潭村很多人都到這裏偷偷的砍柴回去燒,那時候多辛苦呢,走很遠的路只是為一點燒火的柴,爬很高的山只為找口吃的,很多時候辛苦整天回家了,只能喝一碗湯,一年到頭了,也就過年時候才有一碗米飯吃,那時候都盼着過年呢。
大伯聽着他弟妹憶苦,忽然問道:“那你們這些年在福建過的怎麽樣呢?”
“哪裏都一樣呢,剛去的時候,是在那邊做割甘蔗的苦力,起初不會割,你弟弟手上弄的都是傷口血泡,回來我看見就掉眼淚,賺的錢真的都是血汗錢,那時候咱們這邊沒飯吃,那邊是勉強能撐過去,到底是靠海,海裏東西多,後來我們就搬到海邊那個城邊去了,給人上船去做事,那都是賺的賣命的錢,後來認識的人多了,日子就好過點了,老天保佑這些年有些風雨也平安過來了,就是在那邊生了幾個孩子,我們戶口也遷移過去了,那邊都走不開回來了,這邊家裏就都是我大兒子了的了。”
“上船做工啊?那是要出海了?”
“是,到海裏去捕魚,他每次出海,我都求菩薩,天天的擔心,回來了才能睡的好。”
“哎,這大海裏聽說沒邊際的,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啊。”
“誰說不是呢,他這些年年紀也大了,也想過不上船出海了,就是家裏下面的幾個孩子還小,生的晚了,都在讀書呢,沒錢過不了日子啊,該去還是要去,我也在海邊給人做工,多少也賺一點,家裏也好過點。”
“都不容易啊。”
“是啊,這次接到大哥你的電報,我真是哭死了,去年接到信,還以為是小病,過段時間也就會好的,家裏也走不開,人不能回來就寄回來一點錢,誰知道現在這樣嚴重,我兒子也是,自己爹娘倒生分了,不敢說實話,早說病的這麽重,我們無論如何會趕回來的。”
“老王這個人呢,從小就知道體諒別人,就覺得不該給人惹麻煩,他小時候,他爺娘在山上幹活沒回來,別人都吃午飯了,他沒得吃,我叫他去我家吃,他總是不肯,太懂事了啊。”
老王的娘臉上就露出要哭的樣子,強忍住了,前面轉彎就到這媳婦的娘家了,今天是來□□人的,可不能先自己哭了。
阿惠的娘家村子是個在兩座山中間的小村,又有山上的溪水彙成的河把村子分成了兩半,這邊的人這時候早就都在山上了,有在家的看到這時候來走客人的阿惠十分稀奇,農忙時節居然這阿惠回娘家來了?
阿惠娘家這邊的房子都是拿溪灘上的鵝卵石和黃泥搭建的,以前的手藝人手藝了得,也是環境逼迫出的,這邊的人都窮,買不起青磚買不起太多石頭,就在下層用現成的鵝卵石砌在外面,裏面的牆用上黃泥,拿木板圍起黃泥築牆,一層層的夯實,這是最外層的房子的牆面做法,裏面一間間連接着的屋子的牆就都是用的木頭板壁了,窮人過日子都不敢講究,這樣搭建的房子,對這裏的人來說,已經是很不錯了。
阿惠在前頭帶着婆婆和大伯往自己家走,離父母家越近她越是想回頭,可是回頭了能去哪?
“咦?阿惠你怎麽回來了?”前面家門口走出了阿惠的母親,看見她大早上的回來了,吓了一跳,看她神色急忙又問道:“你這是怎麽啦?怎麽這個樣子?前些天隔壁的..”她還想說什麽,阿惠連連給她使眼色,她好歹會看自己女兒的臉色就趕緊閉上了嘴巴。
“娘,這個是我婆婆,前天晚上剛到的家,你們還沒見過呢,這個是我們老王的大伯,雖然隔的遠了些,但是一向很關照我們家的。”
“哎呀,是親家母啊,這倒是沒想到,這大伯也是難得的客人,快請屋裏坐去。”阿惠娘忙熱情招呼,這真是第一次見親家母呢,不過這一大早來,也不知道是有什麽事,前幾天隔壁的那孩子回來了,在家住了一晚上就出去了,說是去做工去了,她也不知道女兒那邊到底怎麽了,有村裏人去潭村帶回的消息是女婿和女兒一起去了醫院,她聽到倒是放心了,但是她又擔着另外的心事,這女兒倒是怎麽打算的呢?又和隔壁的這個好,那邊又是丈夫兒子的,做人真是不能太貪心哦,都怪自己耳朵軟,女兒求一下哭一下就答應了瞞着老頭子,現在報應來了吧,親家們回來了,這女兒做的事肯定是被他們知道了,這是要上門問罪了麽?
“親家母啊,親家不在嗎?”阿惠婆婆在桌旁坐了下來,看這家裏倒是收拾的挺幹淨的,泥地面都掃的十分清爽。
“他一早就帶着我們家幾個小的去了山上呢,我叫人去喊他回來。”阿惠媽媽走到門邊喊了個孩子過來,叫他去山上哪個地方喊人回來,因着挺近,孩子答應了就跑去叫人了,阿惠媽媽就轉身回來拿了三個碗,要泡糖茶給他們喝,大伯說他不喝甜的,就另外換了一杯茶,阿惠接過這一碗糖茶,想起以前每年正月裏自己兩夫妻來的時候,娘總是客氣的對待自己的丈夫,但對自己卻随意,今天婆婆大伯兩個長輩一來,娘連對她的态度都變了,她忽然無比清晰的明白感受到自己的地位,自己是出嫁了的,在這娘家是客了,她的家在潭村呢,她的人生都是因她丈夫這邊的變化而變化。
阿惠的婆婆看一家之主還沒回來,就東拉西扯的先和阿惠娘談起家常,說了幾句話,就知道這是個老實的婦人,一般鄉村裏最多的也就是這樣的女人了,家裏能操持也能上山下地,安排些人情簡單來往,生幾個孩子,然後慢慢老去,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老婆,我活還沒做好呢,你急着叫我回來做啥?是哪家客人來了?”一個強壯的中年男人走進房子裏來,看家裏坐着女兒和兩個不認識的男女,便問道:“阿惠,這兩位是?”
“阿爹,這個是我婆婆,前天晚上剛和我公公從福建回來的,昨天我公公陪着老王和我兒子三個人一起去了省城看病,今天我婆婆和我大伯來咱們家裏看下。”
“原來是親家母和親家大伯,快坐下快坐下,真是難得,福建回來的?那可遠了,女婿去了省城?那他肯定就會好的,大地方的醫生總是厲害的。”
“親家說的是,我大兒子就會好起來的,這幾年可多虧你們阿惠照顧了。”
“哪裏哪裏,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也是親家教的好啊,我兒子病了這兩年,要不是阿惠這麽能幹,又照顧大的還要帶小的,真是辛苦她了。”
“都是該她做的,哪家做夫妻的,不都該這樣呢,應該的應該的。”阿惠阿爹被誇的臉通紅,笑的合不攏嘴,對一旁站着的老婆吩咐道:“你還傻站着做什麽,家裏還有點臘肉,快去拿來炒了,我要和這大哥喝一杯,你再燒幾個菜出來,咱們好好的吃一頓。”
☆、做客
阿惠的娘在家裏翻找了一番,看過年時候的臘肉确實還有一點,是扔在幹鹹菜堆裏的,這是為防止生蟲,她去拿出來先洗了下,再一片片的細細的切了,日子長了的臘肉紅白分明,顏色是十分好看的,就是會有一點辣氣,這辣氣是指肉類放長了特有的一種氣味,吃進嘴巴就知道,不過對于常年吃不到肉的人來說,是不會去計較這一點的。
阿惠娘家自然也種的有新鮮的菜,農家一年到頭少有去買菜吃的,這邊阿惠的娘家離鎮子更遠,去買菜就更不可能了,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今天家裏來了客人,阿惠娘叫兩個兒子去菜地裏摘了不少菜,菜地比較近,就在河邊幾分鐘就到了,等他們拿了菜回來也不過就是十多分鐘,阿惠幫着去地裏拿菜,回來了又坐下來幫着摘菜,長長的豇豆摘成一段段的,蒲瓜削去外皮切小塊,雞蛋打一下倒入開水蒸蛋羹,這樣鍋裏就已經有了三碗菜,再放一碗鹹菜,還有刮去了皮切成小塊的土豆放在飯鍋裏蒸,刮土豆皮的工具還是她在家時候用的那塊瓷碗的碎片。
當時鄉村裏并沒有什麽太多的工具可以用,即使鎮上店裏有賣的,也未必有錢去買,切削什麽東西用的都是菜刀,一般一個家庭裏,菜刀也就一把,要是一個人要切菜用,別的人就用不上菜刀了,再說土豆這樣的東西,用菜刀削皮削去的就太多了,少一口吃的當家的主婦都要心疼,土豆薄薄的皮,就适合刮,阿惠記得這塊刮土豆皮的瓷片,還是自己有天不小心端着飯碗的時候給摔碎了,為了摔碎的這一口碗,她爹打了她一頓,打的她身上都是一道道腫起來的紅痕,她娘就知道抱着她哭,也并不敢去阻攔,當時也真的難,買口碗都不容易的。
阿惠一邊坐在竈前燒火,一邊想着心事,竈裏的火大了些,她娘喊了她幾聲她才聽見,急忙又退了一點柴火出來,她娘又拿了點花生給阿惠,叫她剝出一碗花生來,等下在鍋裏炒一下可以當下酒菜,臘肉已經炒好了,先端上了桌,黃酒也已經打了兩斤回來,桌子上碗筷擺好,阿惠爹給她大伯倒了一碗酒,阿惠婆婆是不喝酒的,就看他們兩個喝,一時那邊又端了一碗紅薯粉煎的粉條來,山裏別的不多,這些總是有的,臨時來不及去買肉,就只能家裏搜羅些能吃的了,這一會阿惠把花生米都剝好了,她娘快手快腳的在鍋裏炒了幾下,撒了點鹽,等熟了就起鍋端了上來,另一口鍋裏的飯菜這時候都好了,阿惠娘平常在蒸出的菜裏連油都不舍得放,現在每碗菜裏都放了豬油,幾碗菜端上來就香氣滿滿。
阿惠兩個弟弟早就餓了,只是不敢上桌,有客人來時,他們一向很怕上桌吃飯的,因為他們爹會在吃完飯之後瞪着眼睛罵,說他們丢了家裏的臉,吃個飯都不像樣子。
阿惠先給自己婆婆盛了一碗飯端過來,又回身給自己盛了一碗,夾了菜就坐到了門邊的矮凳子上吃了起來。
老王娘看着桌上的菜,再看一旁兩個和自己家那幾個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笑道:“親家,叫孩子們都坐下來吃飯吧。”
“哎,他們麽,随便哪裏吃都一樣的,這些小兔崽子就是不聽話的,你們去,每個端一碗飯來,給我坐着好好吃。”阿惠爹向來是家裏的老大,他怎麽說家裏人就必須要怎麽做。
他家兩個小兒子也是苦,上面大姐嫁人了,二姐沒幾年也出門了,他們兩個小的落在他們爹手裏,那就是任憑發落的份,倒不是說他們爹不喜歡兒子,實在是因為太喜歡了,反而更嚴厲些。
老王的娘看着這兩個男孩子各自端了一碗飯過來,夾了些菜就去一邊坐下吃飯了,規矩的很,筷子也不敢亂夾,只在自己面前的菜碗裏稍微動下,不像是沒有人管教的,看阿惠娘還在那邊竈上忙活,就喊道:“親家母啊,快來吃飯了呢,不要再忙了。”
“不用去管她,我們吃我們的,親家母你吃菜啊,多吃點,大哥我們來幹了這一碗。”
“你們先吃,我馬上就來。”阿惠娘還在那邊竈前不過來,他家其實女人不大上桌吃飯的。
“好,幹了,我先喝了。”這邊大伯一口把碗裏的酒都喝了。
桌上拿去小店裏打酒的大茶杯裏還有些剩下的酒,阿惠爹拿起來想要繼續給大伯滿上,大伯連忙拒絕道:“這真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我要醉了。”
“這麽點酒喝了沒事的,大哥不要客氣,來來倒上。”阿惠爹站起來拿着茶杯要給大伯倒酒,大伯連忙站起來連連搖手:“真不能了,我酒量小,你喝你喝。”
“酒量這麽小啊?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吃菜吃菜,多吃點。”
“好的好的,不要客氣,我先吃飯,你慢慢喝。”
“阿惠!給你大伯端飯來!”阿惠爹看到自己大女兒在那低頭吃飯很是不滿,大聲喊她給大伯端飯,阿惠趕緊站起來,那邊她娘卻端了兩碗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