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四善惡之間(4)
莊周曉夢,亦幻亦真。外面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花開始下來,天色陰沉,晦暗難辨,這個時候應該點燈了,可那間屋并沒有點起燈,他凍的渾身發抖,嘴唇發紫,他伸出手來,不顧外頭的嚴寒,去敲結了冰的門,哀聲求屋裏的人。
“師兄,你讓我進去好不好?”
太冷了,冷的他縮成一團,靠在門上試圖取暖,他堅持着敲門,一下又一下,把他的淚水都敲出來了,“師兄,師兄……”
“師兄。”他閉眼喊道,身邊很暖,有人在陪着他,陪他度過夢中的寒冬,帶他走過痛苦的回憶,他踏在大地上,冰雪漸漸消融,腳下生出無數新生,他不知所措,四處瞭望,卻見有人離他而去。
“等一下!”謝清瀾猛地睜開眼,伸手抓住了離他而去的衣袍。
“……”
“……道長還有什麽事嗎?”兩兩對視,楚若最先敗下陣來,移開視線。
“你在這做什麽?”謝清瀾張口便質問楚若。
發未梳,衣衫不整,謝清瀾的目光往下掃去,卻發現對方的袖子攥在自己手裏。
謝清瀾一下子縮回手來,什麽話也不說。低頭見到自己淩亂的衣襟,謝清瀾更是啞口無言。
莫非,昨晚……
“頭還難受嗎?”楚若撣了撣發皺的袖子,拾起邊上的玉簪問謝清瀾。
“還好。”謝清瀾沒去看楚若。
楚若一聽,對方還是中氣不足的樣子,“我請師華再來看看。”說罷,竟就這副模樣出去了。
葉滿白再見到謝清瀾時,昨日請的萬花大夫也在,她正為謝清瀾施針。楚若站在邊上,神色恹恹,打不起精神。
“楚兄,清瀾怎麽樣了?”只一眼,葉滿白就看出楚若一夜未眠,這衣服雖打理過了,可還是顯出一股過夜的味道。
“師華說已經沒有大礙,施過這針後便可以啓程了。”楚若說着,收拾了藥箱,跟她一起出去。
“他們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葉滿白瞧着有說有笑的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記得,楚兄和尚師華是昨天才認識的,這會都喊上昵稱了。
謝清瀾悶聲穿好衣服,束好玉冠,拿上佩劍,一聲不吭的出去了。
“這小子……”被抛下的葉滿白摸了摸下巴,決定去找李君悅,他經歷的事情多,準能看出點貓膩。
而先離開的楚若也在問謝清瀾的事。
“他昨夜一直喊着師兄,恕我妄測,謝道長的師兄是去了前線?”
尚師華斜眼看了楚若一眼,不緊不慢将手裏的藥囊裝好後才道,“死了。”
“是我失禮了。”楚若面上露幾分同情,認認真真幫尚師華碾好藥材,不再多問了。
“沈師兄中了屍毒,他不知從哪得來一枚生死蠱,求裴元大師兄幫忙種下。”尚師華慢吞吞道,“一命抵一命罷了。”
楚若手下動作一停,眼中流過一絲了悟,沒有多說。
“沈師兄醒來後性情大變,叛出師門,逃入惡人谷。謝清瀾聽後,一路追殺沈師兄,來到昆侖。”尚師華将幾個藥囊一并放入抽屜,又轉身取了些枸杞,依次分好,“第一次交手,就被沈師兄打了半殘,扔到大營門口,數九寒天,差點沒被凍死。好不容易把傷養好了,剛從我這出去,隔天又送回來。他也不想想,自己有幾斤幾兩,敢跟沈師兄叫板。”
尚師華從案上抽出張宣紙,拍到楚若跟前,“你想知道的我已經說完了,這是我要的東西,幫我帶回來。”
一方紙上,蠅頭小楷寫滿了一面,楚若大致掃了一眼,都是些常見的藥材,偶有幾味偏生的藥名。他将手下的藥材細細碾好,收起那張紙來,向尚師華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裏飛沙不知何時出現在楚若身邊,李君悅緊跟其後,不肯離去。
“如果說不換,這一路怕是都要和我談心。”楚若拍了拍裏飛沙,好笑道,“綠螭骢在哪裏?”
李君悅聽到大喜,抱着馬頭狠狠親了一口,得到一枚蹄印後,指了個方向,“從這走,右拐三十步,便是馬廄。”
順着李君悅的指引,楚若找到了馬廄,這會這裏并不是只有楚若一個,謝清瀾正在那裏喂馬。
見有人來了,他不曾回頭,只給素月喂好馬草,替它理了馬鞍。
楚若走過來,牽了邊上的綠螭骢,打聲招呼,“道長,先走了。”
謝清瀾動作不停,抓了一把馬草遞到素月嘴邊,等着素月吃完。素月噴了口熱氣,揚起馬頭,長鳴一聲,怒視謝清瀾,主人今天怎麽回事,它早就吃飽了,還來喂。
“抱歉。”回過神的謝清瀾連忙安撫素月,他忍不住轉過頭去,茫茫大雪中,楚若早已消失在其中。
他們是在長樂坊集合的,葉滿白善于言談,正與村長談論物資交換一事,謝清瀾坐在馬背上沉思,楚若下了馬,一邊聽葉滿白談話,一邊安撫有些煩躁的綠螭骢。
不多時,李君悅的身影就出現在衆人眼前,他從天而降,越過衆人頭頂,穩穩地落在地上,技藝高超,讓村長連連贊嘆。
“好馬配名将。”楚若安撫委屈的裏飛沙,摸着它的鬃毛道,“好沙沙,等結束了,你要吃多少皇竹草我都依你。”
“皇竹草。”李君悅俯下身子看向楚若,“想不到,你個長歌門弟子出手也是闊綽,都快趕上我們的葉少爺。”
“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楚若笑道,況且他不用吃喝,比常人省了一大筆開支。
“楚兄。”葉滿白同村長談好了,他翻身上馬,向楚若發出邀請,“不如你同我一起去趟七秀坊?同是三大風雅之地,你去見見,和我說說有什麽不同?”
“胡鬧。”謝清瀾出聲反對,見幾人都看着自己,別過臉去,甩了馬鞭先走。
“清瀾你也該去。”李君悅大笑道,“天天讀道德經,又不是修仙,讀它作甚,要我說,原在紅塵中,自往繁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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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說要去七秀坊,幾人也不在各大城市做過多停留,直往南下,進入洛道。
進了洛道,幾人心情都不太好,天色又晚,不好再趕路,只得騎馬慢走。
李君悅看了頭頂的大月亮,再看林中的幽光,心頭壓了一塊大石頭,叫人發悶,“真晦氣。”他咒罵一聲,加快腳程。
“我打聽過了,前面有幾戶人家,往來的商客都是去那休息。”葉滿白指着東南方說道,他聲音有幾分低落,“這洛道,不應該啊。”
幾人均是不語,洛道最有名的是李渡城,然天有不測風雲,如今的李渡城乃是談虎色變之地,想不開的人也不會去那裏,那裏是真正的人間煉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謝清瀾看着遠處坍圮的女牆出神,他曾經來過這裏,他是來救師兄的,就在那個位置,他殺出一條血路,帶着師兄和沈意逃了出去……
“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李君悅慢下來問後頭上來的葉滿白。“怎麽瞧見破廟後頭有個娃娃。”
楚若突然停下馬來,表情莫測。
“出什麽事了?”李君悅奇道。謝清瀾也已經回過神,望着楚若。
“那是我的徒弟。”楚若調頭狂奔,離開大道下了河岸,扔下馬來,涉水走向對岸。
“別去,李渡城裏有屍人。”葉滿白騎着絕塵趕到河岸,沖對岸的楚若喊。
楚若置若未聞,走向人人懼怕的李渡城,一身白衣被染成灰色。他想,他是找到了,他的徒弟。
謝清瀾下了馬,也蹚水而去,跟在楚若身後。
“見色忘友。”李君悅哼聲,問葉滿白,“夜明珠借顆使使。”
“你當我是什麽?貔貅。”葉滿白白了李君悅一眼,還真從馬廂裏掏出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來。
“你可是藏劍山莊的弟子。”李君悅接過夜明珠來,拉着下了馬的葉滿白道,“跟在我身後,小心為上。”
他說完話,就見城牆上多了一個孩子,裹着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安安靜靜,一聲不吭,讓人可怕。而前面的楚若已經爬上城牆,正打算繼續前進。
“把楚若拉下來。”李君悅厲聲道。
謝清瀾反應也不慢,拔出長劍來,一招吞日月落到楚若身上。
“這不關你的事。”察覺到凝滞的內息,楚若轉過頭看向下方的謝清瀾。雖有月光,楚若還是看不清謝清瀾,他只能勉強認出一團白色。
謝清瀾臉上有幾分失落,他想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楚若,那裏是李渡城,李渡城裏不可能有活人。”李君悅和葉滿白已經趕到,沖楚若大喊。
“各人自掃門前雪。”楚若輕聲道,“分道揚镳我也不怪你們。”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往上走。
“你老娘。”李君悅聽了直爆粗口,“小白臉就是小白臉,薄情。”
葉滿白挽起袖子,越過他二人,開始往上爬。
“幹!”李君悅又罵一句,把夜明珠往懷裏一塞,跟着葉滿白爬了上去,一邊爬一邊罵罵咧咧,“老子就沒見過這麽善變的男人,翻面比女人還快。”
謝清瀾跟在後面,一道爬了上去。
楚若走的很慢,他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前進,有好幾次都差點摔倒,一段平日裏不過一盞茶時間的路,硬是被楚若走成了一炷香,葉滿白他們都爬上來了,他還沒到。
“怕是眼睛不太好使。”李君悅掏出夜明珠來,他見的人多,軍中也有楚若這樣的人,一到晚上就跟瞎子沒什麽區別,怪不得這一路他都跟在後面。
“別怕。”楚若終于到了,他站在那裏,試着拉起孩子的手,可他看不清,連着幾次落空,于是楚若伸出掌來對她說,“來,師父帶你回家。”
她終于擡起頭來,露出全貌,月光如練,月色醉人,照在她的臉上,折射出淡綠。她伸出手來,想要把手放到楚若掌上。
“楚若,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