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一夜,那一個同樣失控的夜晚,在鐘寸心攔下那個人之後回頭對她說的那句話:
“我倒是很意外,你沒有義正言辭地問我為什麽不去救她們。”
到這一刻,晏臨才總算明白了,那個“義正言辭地問我為什麽不去救她們”的人是誰。
“蘇蘇她……”晏臨猶豫了半天還是委婉道,“她想要救其他人?”
“恩。”鐘寸心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她要我去救其他女人。可是我做不到。雖然那時候裏社的規模還沒有現在這麽大,但是人數也絕對不算少,要想以幾個人的力氣去對抗四五十個成年男人,絕對是在做夢。更何況……”
鐘寸心看了一眼晏臨,猶豫了一下才說出了接下來的臺詞:“更何況這種事情,即便阻止了,也只是如同阻塞河路來斷絕流水一樣,未免天真了一些。只要死亡的壓力還在,就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所以我根本沒打算救人。”
這确實不是什麽能公然拿得上臺面的話。晏臨默然,沒回答。
“蘇蘇她為此恨我。”鐘寸心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蘇蘇與你我這種人不同,她是個很好的孩子,正義感很強。她想要伸張正義,想要保護弱者,想要讓施虐者得到懲罰,她為了這個目标不惜一切,我以為,她并沒有做錯什麽。”
可是她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了你啊。晏臨看着鐘寸心幾乎掩飾不住的痛苦表情,在心裏默默地補充了一句。
“這個,也是你贊同的理念之一?”晏臨聽見自己這麽問道,聲音裏略微有點苦澀。
她看着鐘寸心聽到這個問題略微詫異地回過頭來,稍稍思量了一陣,臉上那些傷感與痛苦都慢慢地消失,最終慢慢地歸于無比的平靜,聲調亦是非常肯定,絲毫沒有動搖的跡象:
“是的,這是我贊同的許多理念之一。”
回答完這個問題,鐘寸心稍微頓了頓,才繼續道:“她那個時候恨我,又因為陸衡舟喜歡墨微所以她不想接近陸衡舟,所以她去求助了君徹。”鐘寸心語氣淡淡的,“她甚至擔心君徹會像我一樣,為了能讓裏社不崩潰而袖手旁觀,她跟君徹說,她也被強了。”
☆、Chapter 16
晏臨咽了口口水,問道:“君徹……她相信了?她怎麽做的?”
“她打人了。”鐘寸心揉了揉眉心,“孤是君徹從那邊帶過來的屬下,他已經懷疑事情有蹊跷,可是即便是孤也沒能攔住暴怒的君徹,君徹把蘇蘇指出來的那幾個人打了一頓,最嚴重的一個人被君徹打斷了右邊的大腿骨和手臂,肋骨斷了四根。要不是墨微在的話,肯定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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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君徹不喜歡微微?”晏臨總算是理清了來龍去脈,恍然大悟道,“君徹想要給那些人一點教訓,然而微微卻治好了那些人,所以君徹連微微一起讨厭了?”
“君徹那時候氣急直說了,墨微只不過是有陸衡舟護着,所以才能平安無事地在這裏假惺惺地做好人。”鐘寸心想了想,繼續道,“細細想來,恐怕不只是因為這一次,應該算是不滿已久了吧。她們兩人的性格實在是差的太遠,什麽時候翻臉也都不奇怪。”
晏臨撐着地面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問道:“再後來呢?”
“再後來?”鐘寸心偏了偏頭,“啊,再後來啊,蘇蘇死了,被人殺死了,抛屍在短面熊的領地上。要不是君徹發現得早,找回來的時候還剩下上半身,看得見脖子上面有一道勒痕,恐怕誰都不會發現她是被殺的。”
鐘寸心再度嘆了口氣:“君徹從那一天開始,就沒打算原諒我。”
“你為什麽不解釋呢?”晏臨聽着心急,直接問了出來。話剛出口,便立刻覺得自己這句話很蠢。
鐘寸心要怎麽解釋才能不顯得像是做賊心虛呢?他要怎麽解釋才能讓君徹相信他不是在為自己開脫呢?他唯有不解釋罷了。
晏臨呆了一會兒,忽地又想起他之前的話,立刻又道:“等等,你不是說孤已經發覺事情有蹊跷?你可以跟孤解釋啊,他說不定會相信。孤跟君徹在一起那麽久,君徹肯定會相信孤才對啊?!”
鐘寸心聽着忍不住笑了:“喂,你看得出來吧,孤對君徹可遠不只是一個下屬對上司的尊敬,孤從小就是君徹家裏養的随從,幾十年下來,感情遠比一般主仆深厚。孤深愛君徹,他肯定會選擇對君徹傷害小的一邊。對君徹而言,告訴她,她的朋友蘇蘇騙了她、利用了她,難道不是再一次加深那種傷害麽?孤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絕對不可能告訴君徹。”
晏臨看鐘寸心臉上帶着慘淡的笑,下意識地伸出手,然而伸出來之後卻又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對方覺得有些安慰。
鐘寸心想得委實太過于通透了些,前因後果,乃至未來如何,他在心裏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并不是需要別人安慰的人。只是愈發是這樣,才愈發讓人覺得于心不忍。
“好了,前因後果你也清楚了,現在覺得如何呢?”鐘寸心慢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心不在焉地問道,“你覺得誰對誰錯?”
“我不喜歡蘇蘇,”晏臨頓了頓,誠實地回答,“也不能贊同她的想法。倘若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那行善就沒有意義。在這個世界,假如把能力比作金錢額話,我以為善良無疑是一種奢侈品,窮困潦倒的時候擁有奢侈品沒有意義,所以,我不能贊同她。”
“你的比喻一直很有意思。”鐘寸心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轉頭道,“相當……恩,精致。你的想法,我現在也開始覺得贊同了。”
“可是不是唯一的對麽?”晏臨充滿諷刺意味地回道,“只是你贊同的許多觀點中的一個。”
“當然不是。”鐘寸心向前走了兩步,“不回去麽?耽擱了大半夜,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周詞和林翹你今天應該還沒什麽空去問,明天幫我去問問吧。”
摸回山洞裏,躺到墨微身邊,晏臨依然睡不着,輾轉了一陣,天空便慢慢有些亮。無域沒有太陽,白天的光線來源于整個天空發出柔和的光芒。天空變亮很快,反正已經睡不着了,晏臨索性坐了起來。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很藍,藍到不自然的程度。
“阿臨你醒得好早……”墨微揉着眼睛從僵硬的地面上爬起來,一頭黑色的長發亂成一團蓬蓬地頂在頭上,關心道,“難道你是見光就會醒麽?以後要不要換到更加暗一點的地方去睡?”
“微微……”晏臨一夜沒睡有點恍惚,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結果剛喊完又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麽,只得回答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沒習慣睡在石頭上。”
墨微睡眼惺忪,伸了伸攔腰,伸手在頭頂扯了兩三下,居然就把團在頭頂的頭發扯順了,然後在晏臨震驚的眼神中,帶着某種羨慕的口吻道:“阿臨是短頭發真好啊,不用每天打理。”
晏臨被墨微整理頭發的神技震驚到語無倫次:“不不……其實你也沒花多少時間打理。啊,其實你也可以剪掉的。不對不對,是其實我頭發很快也會長得很長,也會很難打理的。”
“她的頭發剪不短。”溫和的聲音從晏臨身後傳來,晏臨回過頭,發覺陸衡舟已經穿着整齊,收拾停當地單手抱着半睡不醒的豆豆走了過來,“微微的能力能讓受的傷迅速複原,而這個能力不間斷地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的頭發就算剪短了也會立刻恢複原來的長度。”
晏臨“啊”了一聲,随即聽陸衡舟玩笑道:“也虧得如此,裏社在能夠收集到足夠多的纖維材料做繩子之前,幾乎都靠微微的頭發做繩子。”
晏臨嘴角抽了抽,完全不知道應該表揚陸衡舟的突發奇想還是應該贊嘆墨微的頭發很有用,最後還是默默地幹笑了兩聲。
“衡舟,你今天要出去打獵?”墨微低頭看看陸衡舟手裏拎着的弓,問道。
晏臨也跟着看了過去,那是一把雖然結構簡單,卻做工精細的弓,弓柄細長,弧度優美,用仔細連接好的碎布纏好在手握的地方,在弓身上還能看到以極為花哨的字體雕刻着的陸衡舟的名字在這個世界的文字中的寫法……
等等,花哨的雕刻?
晏臨默默地扭過頭去,看來鐘寸心那些技能的用處也不那麽局限嘛。
陸衡舟笑着拍拍豆豆的頭道:“微微,豆豆的媽媽今天要出去采果實,君徹受的傷還沒好,所以我去打獵。剛剛問了一下,今天只有你一個人休息。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豆豆?”
“呀,下午就要分發下一周的生活品了,我今天答應了小詞早上幫她一起核對貢獻值的賬目。”墨微想了想随口道,“寸心呢?他今天不是也休息麽?怎麽沒見他人?”墨微說着也想起來一大早就沒看見鐘寸心,不由四處看了一圈,轉頭問晏臨道,“咦,寸心去哪裏了?阿臨你醒的時候看見了麽?”
晏臨尴尬地動了動嘴角,欲蓋彌彰地使勁搖了搖頭:“我也剛醒……”
墨微不疑有他,轉而看着已經撲過來,打了個哈欠繼續迷糊的豆豆犯難道:“衡舟,小詞
那邊還要看顧着林翹,恐怕騰不出手來啊?要不還是等寸心回來?”
晏臨聽着墨微話裏的意思是她上午要跟周詞和林翹在一起,而鐘寸心正好吩咐她去跟周詞和林翹聊一聊,想了想便接話道:“微微,我正好也應該熟悉一下裏社各個部分的勞動,不如我跟豆豆一起陪你去好了?”
陸衡舟點了點頭:“這樣的話應該也照顧得過來,阿臨你早些熟悉社裏運作也好。微微,拜托你了。”
墨微點點頭:“衡舟打獵小心。”
等陸衡舟走遠了,晏臨才咋舌感嘆了一句:“陸衡舟也會打獵啊。”話剛說完,便想起來昨天鐘寸心說過,一開始的時候陸衡舟跟蘇蘇一起打獵。
墨微點頭道:“裏社剛開始建立的時候,大家都是第一次在這種原始森林裏面生活,即便是君徹和孤那麽厲害,也都沒有跟野獸搏鬥的技巧,都是衡舟教大家怎麽打獵,怎麽在原始森林裏生活下去的,大家那時候都很感激衡舟。”
“那時候”都很感激衡舟?晏臨默默地想着,人類這種生物健忘到什麽程度,無論翻開哪一本歷史書都能看得見。事到如今看來,衆人對陸衡舟也應該是尊敬一半,畏懼他的地位一半了吧?不然的話,要是大家果真是如此感念陸衡舟,都應該會以他的理想為最優先才對,那樣的話前幾天夜裏的事情就不應該會發生了。
“陸衡舟怎麽會這麽多東西?”晏臨感慨了一句,“假如他一個人的話,應該也能輕輕松松地活下來才對。”
墨微低頭看見豆豆清醒了一點,溫柔地幫他把擰在身上的衣服扯平,笑道:“是啊,要不是我們拖後腿的話,衡舟想必活得更好些吧?他真的是差不多什麽都會。”
豆豆沒醒好,還有點起床氣,只聽到最後一句,嘟囔了一聲:“雖然衡舟哥确實很厲害啦,不過他也有很多不會的東西啊。”
晏臨好奇地問道:“陸衡舟有什麽不會的?”
豆豆拍了拍自己胖胖得臉頰,努力睜開惺忪的眼睛:“衡舟哥不會學動物的叫聲,也不會畫畫,也不會用木頭給我削3d拼圖,也不會……”
晏臨滿是感慨地下了一句總結:“總之就是鐘寸心會的那些沒什麽用的技能以外的技能他都會對麽?”
“咳咳——”正好走到這個山洞門口的鐘寸心臉皮抖了抖:“晏臨,為什麽我每次看見你,你都正好在诽謗我?”
晏臨扶額:“不,我沒有诽謗你,我只是陳述事實。話說你來的時機為什麽總是這麽巧?”
☆、Chapter 17
雖說鐘寸心回來了,然而映着那雙紅眼睛無比顯眼的兩個黑眼圈讓人也沒法立刻吩咐他照顧豆豆。
晏臨沒料到鐘寸心雖然壽命長,但黑眼圈長得倒是快,只得滿心嫉憤地看着鐘寸心無比坦然地回山洞補覺。還附帶不明真相的墨微,誤以為是因為自己占了他的山洞才導致他沒睡好而滿懷愧疚。
等晏臨抱着豆豆,跟着墨微到周詞身邊的時候,晏臨才知道林翹是誰。
她一直沒有注意得到這個女子的存在,因為她實在是很不醒目。她長得其實非常漂亮,不正常得漂亮,長發黑且直,皮膚是一種常年不見光的慘白,映襯得她那雙漆黑無神的眼睛更加大,然而因為那雙眼睛并沒有眼白,因而令人有些瘆的慌。
她一直蜷縮着蹲在山壁上的一處凹陷進去的岩石裏頭,面無表情,無意識地咬着指甲,瞪着那雙毫無神采的大眼睛看着下面來來往往的人,若是不注意看誰都不會發覺這裏有人。
周詞則完全不同,是個看起來非常知性的女子,帶着眼鏡,坐在林翹下方不遠處,微笑着招呼墨微和晏臨。
“小詞。”墨微坐到她旁邊,幫她清算手裏的石子。在這個紙和筆都非常寶貴的地方,他們只能拿繩子串着小石子來進行統計,看得出來周詞相當詫異晏臨這個新人也一起來了,立刻起身讓了一塊地方給晏臨。
晏臨擡頭看着上面的林翹,林翹轉了轉漆黑的眼珠,也不知在看什麽地方。
“林小姐她……”晏臨轉頭向墨微,“她看起來似乎……不太正常?”
“她是個瘋子。”周詞微笑,直言不諱,“也不能說是瘋子,就是不會說話也不怎麽會動了。總之自從裏社組建的時候,她就已經呆在衡舟身邊了。一天到晚就是那個樣子,蹲的那麽高,也不下來,也不幹活,全靠衡舟一個人攢着兩個人的份兒。除非衡舟親自送飯給她,她也不肯吃東西。要不是衡舟啊,她就是把自己餓死了估計也不知道。”
晏臨好奇地盯着林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皺眉,她的頭發很長,一直從背上披下去還拖到了地上,簡直如同鬥篷一樣。陸衡舟倒底不是個女人,照顧得不算周全。
“阿臨啊,你既然有空就幫忙看一會兒。”周詞看看晏臨手裏抱着的豆豆,“林翹她很安靜的,一般不會亂跑,除了衡舟她誰都不親近。不過衡舟擔心她,所以還是要人照看着。”
晏臨“哦”了一聲,便就近坐下,教豆豆翻花繩玩。沒玩多會兒,豆豆就對這個游戲失去了興趣,厭倦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哎呀!衡舟哥怎麽還不回來?”
晏臨回頭看了一眼剛給君徹肩膀上的傷口換完藥的孤,好脾氣地跟豆豆解釋道:“君徹和孤今天都沒去,陸衡舟一個人帶着人打獵想必會耽擱一會兒。”
豆豆滴溜溜地四處看看,看見正窩在山洞裏補覺的鐘寸心的時候,立刻回頭對晏臨道:“那我去找寸心哥玩好了。寸心哥答應給我做的輪船還沒做呢!”
對鐘寸心的懶散程度憤怒已久的晏臨表示求之不得,豆豆立刻一蹦一跳地走了,晏臨也頓時清閑了下來,轉而繼續跟一旁山壁上蹲着的林翹大眼瞪小眼,心裏不停地嘀咕着鐘寸心說的,要她跟周詞和林翹套話的事情。
周詞這會兒是真的很忙,不是個打擾的好時機,那就先從林翹這邊先下手好了。
可是林翹這副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是能套出什麽話來的啊?
莫非鐘寸心懷疑林翹這瘋癫自閉的模樣是裝出來的,所以才讓她來試探林翹?試探一個瘋子,這種事要怎麽下手啊?
不管怎麽樣,總之先搭話吧?晏臨謹慎地向前走了兩步:“林小姐?”
林翹瞪着那雙沒有眼白的大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給。
晏臨略微感到挫敗,再接近了兩步:“林小姐,你想要吃點東西麽?”問完,她死死地盯着林翹的臉,想看出一點她是否有神智的蛛絲馬跡來。
然而林翹就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目光直直地透過她,不知道在看着虛空中的什麽。
晏臨:……這狀況到底要怎麽搭話啊?!到底該怎麽試探啊?
晏臨正糾結着,便聽見身後周詞不甚客氣地笑了一聲。晏臨回過頭,便聽墨微溫和地向他解釋道:“阿臨,別試了,我們都嘗試過想幫她,可是都沒有用。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林翹她除了衡舟誰都不會理睬的。我知道你想幫她,可是真的不會有用的。”
晏臨尴尬地點點頭,重新坐好,周詞看起來是徹底誤會了晏臨的打算,笑道:“阿臨你也別難過,林翹這樣子好歹是活着。要不是衡舟把她撿回來,她早就已經死了。這無域裏面正常人姑且朝不保夕,她這麽一副樣子,能活到今天已經不錯了。”
晏臨默然,一時間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錯覺。
“啊呀,少兩塊石頭。”周詞倒像是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生死的不同,繼續點了點手裏當成算子的石頭猶豫了一下,“欸,阿臨啊,你要是沒什麽事,能幫我去外頭拿兩塊石頭麽?這麽大的就行。”
晏臨正沉默着,看看周詞手裏的兩個小石頭,默默估算了一下大小,爽快地答應了:“行啊。”
說着,她便起身往外走,走到半路意外地看到鐘寸心一臉不耐煩地扛着豆豆往周詞和墨微那邊走,遇到她的時候目不斜視,就好似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晏臨揉了揉有些重的眼睛,也沒多想,繼續向外走。
山洞外面的空氣比山洞裏面清新很多,晏臨幾乎一夜沒睡實在是困得厲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深吸了兩口氣,她俯下身找了個石子多的地方,仔細找了一會兒有沒有适合大小的。
察覺到身後有人的時候,因為困倦的時候沒法集中精神的晏臨犯了一個幾乎致命的錯誤——
她居然沒有立刻回頭看那人是誰。
一根繩子一下子勒在她脖子上,用力收緊了。
呼吸和動脈被阻斷的痛苦,以及爆發的腎上腺素,一下子讓她昏昏沉沉的大腦在瞬間清醒了過來。她反手從袖子裏面拔出鐘寸心給她的牙刀,一下子沖着脖子後面的方向紮過去。背後那人果然沒料到她還有力氣反抗,大吃了一驚,立刻松了手。
晏臨趁機大口喘着氣,立刻想往前跑,然而因為剛才缺氧身體開始脫力,一步才邁出去立刻就倒了下去。
這人身手比她好很多,反應也同樣迅速,趁着她倒在地上的時候,立刻一腳踩住她握刀的手腕。晏臨吃痛,松了手,只看見對方撿起刀,還沒來得及擡頭看見這人是誰,便被對方一把抓住後腦的頭發把頭背對着對方拎了起來。
該死!晏臨顧不上頭皮上劇烈的疼痛,立刻回肘去擊對方大概是臉或者脖子的位置,想逼對方放手。然而自己脖子上傳來的劇痛讓她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溫熱,怎麽這麽紅……
晏臨有一個瞬間沒能反應過來。
鮮紅的血從她脖子上的大動脈噴了出來,還有那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牙刀從眼前一晃而過。
這個人,一下子割斷了她的喉嚨。
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烈失血,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起來,再也沒有反抗的念頭,本能地想伸手去捂住脖子上的傷口,然而雙手卻無論如何沒有力氣再擡起來一絲一毫。
那人随手把她扔在地上,她只看到一個人影從已經渙散的視線裏一晃而過,随即便是如同列車般呼嘯而來的黑暗。
我……要死了……
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要死了……
晏臨腦海深處浮現出的最後的念頭,極力想要以最後的生命之火參透這一場橫禍的前因後果。
殺人兇手……屍體……試探……談話……貢獻……
有什麽東西……招來了死亡……
難道說……
“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叫聲,伴随着本來已經失去的生命緩緩流入體內。
一度已經黑暗的眼前重新慢慢清晰了起來,原本已經失去感覺的喉嚨再度感覺到被割裂的疼痛。脖子上傳來柔軟而有點涼的手指的觸感,在一片鮮血帶來的溫熱中顯得尤為明顯。
眼前的黑暗總算開始消退,晏臨費力地把視線聚了焦,總算看見了一張放大了的驚慌的面孔。
墨微……她來了……
她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兒……
大腦尚未恢複思考能力,只能安靜地躺着,等待着那些本來已經流逝的生命力逐漸恢複。
“唔……幸好還來得及。”墨微跪坐在晏臨旁邊,收回了原本放在晏臨脖子上給她治療的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轉頭對鐘寸心道,“幸虧你喊我出來,真是好險啊。”
鐘寸心站在墨微身後,若有所思地看着晏臨。
墨微回過頭來問道:“阿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被人襲擊了?什麽人居然敢在裏社外面想動手殺你?”
晏臨尚還沒什麽力氣,躺在地上,卻沒看墨微,而是定定地看着她背後的鐘寸心,看了片刻,突然虛弱地笑了笑:
“鐘寸心,你騙我……你根本就是故意算好的!”
☆、Chapter 18
墨微呆了呆,順勢轉頭看向鐘寸心,震驚道:“寸心……你做了什麽?”
鐘寸心掃了墨微一眼,随即淡淡地看着晏臨才回答道:“我請晏臨幫了我一個忙。而起,我沒有騙你。”
晏臨平躺在地上,瀕死時刻總算想清楚的前因後果如今讓她簡直想笑:“從一開始,你選擇我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麽我沒有偏見什麽的,而是因為發覺我非常不擅長擅長與人交際,所以你才刻意讓我跟你一起出去,刻意找機會帶我去看那些屍體,刻意讓我這個不擅長與人交流的人去試圖跟大家套話。
可是你根本沒指望我能真的探聽出什麽東西,而是利用我不擅長跟人交流這一點,想着只要我繼續嘗試套話,就一定會露出破綻。而你只要在旁邊等着,等到兇手察覺我在試圖打聽事情的時候,會驚慌失措想殺我滅口。而你只要盯着我,看來殺我的人是誰,就知道兇手的身份了了!這才是你的打算對麽?
鐘寸心!”
鐘寸心非常平靜且耐心地把這一段話聽完,而後極其坦然、絲毫沒有被戳穿的愧疚之意地點了點頭:“如你所說,就是這樣。可是我以為,我并沒有騙過你。”
晏臨瞠目結舌,呆呆地看着鐘寸心異常認真地解釋道:“一開始你同意幫我找出兇手之前,我所說的話沒一句都是真的。而你當時直接問我你需要怎麽做,你問出這句話得同時,也就是說你把決策權交給了我。
既然你同意幫我找出兇手,也同意由我來制定策略,那你問我你需要怎麽做的時候,我判斷不需要太多解釋,否則可能導致你的表演不夠自然。所以直接告訴了你你要做的事情。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別人對話,打聽其他人對社裏的看法。我這麽告訴你了,我認為我并沒有欺騙你。”
晏臨瞪着鐘寸心那張明明在狡辯,卻坦誠地只會讓人以為錯的是自己的臉,差點沒氣得背氣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知對方在強詞奪理,幾乎害的自己一命嗚呼,可是對方一字一句卻偏偏讓自己找不出反駁的方法,若是還有力氣,晏臨一定忍不住一拳掄過去。
“寸心!”饒是墨微脾氣好,也根本不清楚前因後果,聽着這麽一段話才猜出了個大概,頓時有些惱火,“你胡鬧也有個限度!阿臨她差點死了!要是說得難聽一點,你這分明是在利用阿臨!”
鐘寸心攤了攤手:“然而她并沒有死不是麽?我在看她起身之後就立刻去喊你了,雖然沒能估計到對方會用割喉這種快速致命的手法,不過我想我們應該能在她斷氣之前趕過來救她。”
晏臨這時候真是怒極反笑:“好好,這一節我們先不提,就當是我蠢好了!那你看見了兇手是誰了?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處置兇手?!”
鐘寸心歪了歪頭:“事實上我希望你能看見兇手,不過看來并沒有。”眼見着晏臨表情呆滞,鐘寸心在晏臨發怒之前,立刻補充道,“不過看沒看見無所謂,兇手肯定不止一個或是兩個人,而真正重要的人不可能冒着被發現的風險親自動手殺你。所以剛才那個人是誰根本無關緊要,我在意的本來也不是這件事。”
鐘寸心想了想,又看了完全一頭霧水的墨微一眼,才對晏臨道:“晏臨,剛才讓你一個人出來的人,是周詞吧?墨微,以你剛才參與的狀況看,那個時候确實一定需要那幾顆小石子麽?石子不過是算籌,合計賬目的時候,怎麽可能出現臨時需要增加算籌的情況?”
墨微回想了一陣,皺了皺眉,沒回答,算是默認了周詞确實說了謊。晏臨呆了呆,總算是暫時壓下了憤怒,點了點頭。這麽說起來那時候周詞讓她出來的目的,應該就是
鐘寸心笑了笑:“這樣一來,不覺得有意思麽?在這一場肅清裏社蛀蟲的行動之中,陸衡舟的心腹,本來最應該無條件支持和平共享的理念的人,周詞,居然也是兇手或者兇手的協助者之一。”
晏臨努力想了想,只覺得越想越亂,便聽旁邊墨微不明就裏地問道:“寸心,究竟是怎麽回事?蛀蟲?兇手?你們在謀劃什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衡舟?”
鐘寸心擡頭遠遠看了一眼,山洞那一邊有些喧鬧,遠遠地看見一隊人扛着獵物回來了:“墨微,我勸你不要告訴陸衡舟。我們現在在這裏所有的談話,發生的每一件事,最好都不要跟陸衡舟提起來。”
晏臨瞪大眼睛:“喂,鐘寸心,你不會是在懷疑……”
鐘寸心眯起眼睛,臉上笑容突然淡了淡,語氣也冷了不少:“不過看來剛才那句話算我白說了,墨微,就算你想告訴陸衡舟也絕對來不及了,這場鬧劇的落幕,不,恐怕是整個‘裏社’這場家家酒的落幕,來得比我預料中要快,已經近在眼前了。”
晏臨順着鐘寸心的目光遠遠看過去,詫異地問道:“怎麽了?那一隊人有什麽不妥麽?”
鐘寸心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擡着一只冠齒獸的隊伍:“你看不出來麽?那一隊人跟出去的時候相比,獨獨少了一個人,陸衡舟沒跟他們一起回來。”
晏臨和墨微都下意識地去找,果真,那一隊人中沒有陸衡舟的身影。
墨微皺眉:“就算這樣也說明不了什麽啊,即便是君徹和孤,也經常因為小事耽擱一下,或者是受的傷重些,就脫了隊,先回來或者後回來。”
鐘寸心喃喃一聲:“就是怕這些小事啊……”
那一隊人很快走進了山洞,鐘寸心站起身來,低頭看着墨微道:“墨微,我知道你雖然經常善良過頭,有點爛好人,但是骨子裏既不蠢,也不傻。
相反,身為這麽一個有着這麽一個完全超出認知的能力、窺視者衆多的你,能在裏社當中與幾乎所有人都保持不特別親近也不特別疏遠的關系,你想必對事情其實看得很清楚。既然如此,在接下來的事情裏,在你了解真相之前,你一定不會貿然插手的對吧?”
這是在用重話逼墨微表态。
晏臨頓時理解了鐘寸心的意思,盡管墨微平時算不上強勢,然而她的能力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夢寐以求的,所以要是她開口,很有可能立刻獲得一大批追随者,這樣一來很容易改變事情的走向。
墨微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這才回答道:“在真相大白之前,我當然不會随便下結論的。”
鐘寸心點了點頭:“那就好。晏臨,墨微,我們先進去吧。或許等不到陸衡舟回來,事情就要開始了。”
————
陸衡舟這一耽擱,足足耽擱了小半天。
起因是隊伍裏有一個剛成年不久、才打了兩次獵的少年顧尤,在圍追冠齒獸的時候與衆人走散了,大家找了一圈仍舊沒有找到之後,為了不耽擱裏社裏其他人吃飯的時間,陸衡舟便讓其他人先把獵物送回去,自己一個人在附近尋找顧尤。
本來因為君徹不在,陸衡舟又很久沒有動手打獵身手生疏了,因此耽擱得比較晚,再等陸衡舟足足找了小半天才不得已放棄的時候,天色都稍微有些暗了。
一進入裏社,陸衡舟便看見他找了半天的顧尤好端端地坐在距離山洞口不遠的地方,手裏抓着一塊肉低頭啃着。
“你已經回來了?”風塵仆仆的陸衡舟詫異道。
顧尤聞聲一驚,擡起頭見是陸衡舟才松了口氣,低低地說:“我……我走失了之後,想着可以自己先回裏社,然後……然後在山洞附近遇到其他打獵的人,說你去找我了……本來想去喊你,可是又擔心找不到你走岔了麻煩,就沒去……”
陸衡舟放下手裏的